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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折】臣妾,舉案奇霉《下》

媒婆誇沈衡三歲能背三字經,五歲能舞,還能繡得一手好女紅, 卻忘了提說二十二歲的沈衡到現在能背齊的就那本三字經; 如果拎著裙襬轉圈也算能舞的話,她舞得也真是挺好的; 至於女紅,她確實是有著將靈蛇繡成蜈蚣的好手藝。 有人說她心高氣傲,有人說她不自量力,在這個妻妾成群的世間, 她不想給人做妾,也不想同其他女人一起侍奉一個男人。 如果蘇月錦不是皇子,或者只是一個朝中大員家的兒子, 她或許都會賭上這一次,但是偏生他是, 而且還是離「皇上」這個位置最近的人, 而那裡注定不是一個可以一人獨佔的後院。

會員價:
NT$723.1折 會 員 價 NT$72 市 場 價 NT$230
市 場 價:
NT$230
作者:
蘇盎
出版日期:
2015/01/13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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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本就天注定,
堂堂王爺偷偷為臣代筆回情書,
偏偏沈家大姑娘不愛權謀,只愛銀兩,
且看晉江作者「蘇盎」用輕鬆幽默的筆法,
圓滿這樁你追我跑的「舉案奇媒」。


媒婆誇沈衡三歲能背三字經,五歲能舞,還能繡得一手好女紅,
卻忘了提說二十二歲的沈衡到現在能背齊的就那本三字經;
如果拎著裙襬轉圈也算能舞的話,她舞得也真是挺好的;
至於女紅,她確實是有著將靈蛇繡成蜈蚣的好手藝。
有人說她心高氣傲,有人說她不自量力,在這個妻妾成群的世間,
她不想給人做妾,也不想同其他女人一起侍奉一個男人。
如果蘇月錦不是皇子,或者只是一個朝中大員家的兒子,
她或許都會賭上這一次,但是偏生他是,
而且還是離「皇上」這個位置最近的人,
而那裡注定不是一個可以一人獨佔的後院。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沈衡沒進過宮,除卻吃過幾回她爹帶回來的御膳,從來沒有在宮裡頭走動過。
  坐在那張偌大的鳳輦裡,她突然能夠理解宮裡的人為什麼出行都要擺這樣大的排場了,因為從「進門」到「回屋」的這條路真的不是一般的遠。
  皇后娘娘盤腿坐在金黃色的軟墊上,滿大方的拿出一本話本子給她,「看完了就到了,打發時間吧。」
  沈衡低頭瞧了瞧那厚度,默不作聲地接了過來。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一路上倒是各自讀得滿愜意的。
  進入月華門的路上,皇后娘娘突然很認真的問她,「我剛才就那麼走了,是不是太不給蘇月華面子了?」就算不是自己親生的,好像也得做點表面工夫。
  沈衡嘴角抽啊抽的,真的很想說一句,您反應的是不是太慢了點?七公主都遠得就剩下一個黑點了,您還打算翻過去給個面子不成?但嘴上也只得僵硬無比的回了句,「臣女愚鈍,也不太懂這些。」
  皇后娘娘眨巴著眼睛又想了一會,「不過蘇月華的娘昨日剛從我那兒順了幾樣瓷器,我不待見她女兒,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沈衡仰臉看天,覺得蘇月錦會成長成現在這不靠譜的樣子,皇后娘娘實在功不可沒。
  鳳鸞殿比想像的還要華貴,其間雕梁畫棟自不必言表,只是穿過幾個迴廊之後,真正的主殿便越發顯露出這個殿宇最真實的樣子來了,雜草叢生,茂林密葉,遮蓋了所有奢華的碧翠,是同蘇月錦如出一轍的獨特品味,只不過皇后娘娘更勝一籌,因為她連雜草及落葉都不讓人清理,兩人走在厚密的落葉之上,當真有種如踏雲端的飄渺之感。
  白聖軒出場的時候十分奪人眼球,雪白的一團,「咯咯」大笑著從屋簷上俯衝下來,像是晴空之下劃過的一道閃電,只是這閃電著實寬了一點,所以說是一大團浮雲砸到地上也沒什麼不可。
  沈衡以前沒接觸過這類動物,更沒想到牠會發出同人一樣的笑聲,但見那一團雪白撒歡似的在皇后娘娘腳邊晃啊晃的,也覺得分外新奇。
  皇后娘娘看上去心情不錯,好像是想將牠抱起來摸一摸,只是剛抱起一半便因為太重又不得不扔回了地上,四周騰起一陣灰煙,白聖軒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發出「呀呀」的不滿聲,耍賴一般地用爪子將地上的雜草都扒拉到皇后娘娘腳邊,像是要將皇后娘娘埋起來的樣子。
  沈衡看得有趣,不由說了句:「這個阿白胖胖的,看上去真可愛。」
  她是有心讚許,只是皇后娘娘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怪異,皇后娘娘說:「白聖軒不喜歡別人叫牠阿白。」
  牠能聽得懂人話?沈衡奇怪地歪頭問道:「叫了會怎樣?」話因剛落,她便被一團瞬間炸起的絨毛襲擊了。
  沈衡從來沒有想過一隻寵物會有這樣強大的破壞力,那隱在長毛之下的肥胖身板竟然壯碩得如一頭豬仔,撞得她眼冒金星。
  嘶嘶的聲音是牠暴怒前的徵兆,四隻小短腿瞬間顯露出尖銳如鉤的爪子以及鋒利的牙齒,飛速地抓起一堆雜草朝沈衡的眼前扔了過來。
  沈衡初時只覺有幾分好笑,這隻肥胖的雪貂似乎總是對雜草情有獨鍾,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要躲開簡直輕而易舉,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雜草居然只是白聖軒虛晃的一招,就在她下意識地向後退去的當口,白聖軒突然一個縱身跳上了她的手臂。
  牠的體重有目共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將沈衡重重地撞翻在地上,耳邊是牠「奸計得逞」的咯咯聲,兩爪摟住她的胳膊張嘴就要咬上去,此時蓄起掌風拍暈牠並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這廂剛一抬手,院子裡的朱漆大門便被強行推開了,一名身穿華服的娘娘不顧奴才們的阻攔,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今日真的是出行不宜啊,沈衡閉了閉眼,索性將小胳膊再抬起來一點,讓白聖軒更好下口,習武之人的內息與旁人不同,她沒想過能瞞得過皇后娘娘,但若是讓旁人知道了,難免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一掌無論如何都不能打,然而想像中的刺痛並沒有襲來,在最後關頭是皇后娘娘伸手扣住了白聖軒的嘴巴,直接將牠順著牆根丟出去了。
  牆外發出一聲劇烈的撲通聲,皇后娘娘坦然地蹲在地上同沈衡對視,「妳這性子不錯。」她喜歡簡單的人,沈衡懂得藏拙也知道進退,她兒子的眼光還是很好的。
  沈衡僵硬地坐在原地半晌,終是悟了,「您這是故意拿白聖軒來試我的?」
  「是啊。」皇后娘娘回答得很乾脆。
  「那如果我沒有叫牠阿白呢?」
  「那我就會直接讓牠撲上去咬妳。」
  沈衡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快要爆開了,「那這位娘娘也是您安排的?」
  「不是。」她本來是叫自己的堂妹來的。
  那這位是……兩人同時轉過臉,異口同聲地對進來的人說:「妳進來幹嘛?」
  我進來幹嘛?洛貴人站在原處氣得跳腳,還記得她這個活人呢?但面上又發作不得,只得深吸一口氣道:「臣妾自然是來找皇后娘娘您請安的,順便同您請教一件事情。」
  「哦,那妳請教吧。」皇后娘娘從善如流地點頭,面上挺寬厚的樣子。
  但是洛貴人卻覺得皇后娘娘這是在瞧不起她,從她進門開始,這兩人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還有摔在地上那一個到底是什麼人啊,連禮都不對她行?可見是皇后娘娘授意的,半點不臉面都不給她。
  洛貴人不由僵硬著一張臉道:「娘娘鮮少過問宮中之事,不想這內務府的奴才也是越發不會辦事了,送來伺候的人一批不如一批,妳是哪個嬤嬤帶出來的,見了本宮竟然連禮都沒有一個,誰教妳的規矩?」皇后娘娘她說不得,難不成連宮裡的宮女也說不得了嗎?
  沈衡平日衣著隨意慣了,被人當作下人也不是頭一次了,只是這話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也有些發懵。
  慶元朝的禮節頗有些繁複,妃以上的要行跪拜禮,以下的則是俯身禮,洛貴人雖說一身珠翠,身上的宮服卻沒有品級,沈衡是真的有些拿捏不準到底該用什麼樣的禮才合適。
  好在身旁的皇后娘娘幫她解了圍,一邊拉著她起身,一邊道:「點個頭就行了。」
  點頭?這算是什麼禮?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金口,沈衡總不好不遵,挺鄭重地彎了下脖子道:「臣女這廂有禮了。」
  她居然真的只點了個頭!洛貴人撫著心口倒退一步,險些因為那一點頭直接吐血而亡,「您這是在羞辱臣妾嗎?」就算她從妃嬪被打入冷宮,又被降至貴人,但好歹也曾是個主子,就讓個宮女隨便點個頭來打發她,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算是羞辱?」皇后娘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定,「可妳闖進來的時候連個頭都沒有對我點,我也沒覺得如何啊。」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甚至沒有刻意加重語氣,卻堵得洛貴人無話可說,皇后娘娘貴為六宮之主,她這樣怠慢就是犯上。
  「臣妾是一時情急,這才……」洛貴人平日最會做些表面工夫的,實在是看自己女兒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氣火,這才忘記了規矩。
  「無妨,坐下來說話吧。」
  洛貴人尷尬地垂首道:「臣妾還是站著回話吧。」
  皇后娘娘從來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她說要站著便由著她,「妳來應該是為了蘇月華的事情吧?」
  蘇月華是洛貴人生下後便過繼到皇后娘娘名下的,在外總是尊皇后娘娘為母后,唯有遇到委屈的事情時才會想到回冷宮哭訴,生母就算沒了權勢也一樣會為了她拚盡全力的出頭,她倚仗的就是這個,完全沒有想過若是因此惹了禍端會不會牽連到自己的親娘。
  洛貴人試探著道:「確是這樣的,月華說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情,聽說皇后娘娘當時也是在場的,只是可能沒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那個沈括家的閨女沈衡推倒了林丞相家的兒媳,在場的人都是看到的,但她卻半點愧色也無,當真過分,正所謂禮之於人,猶酒之於有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再所謂人無禮則不生,事無……」
  「說人話。」皇后娘娘沒什麼耐性地打斷她。
  「月華好歹也是七公主,您名義上的女兒,在外好歹也給幾分薄面吧,她這個樣子今後還如何在那些官家女面前立足?」
  果然不是為了什麼正義,皇后娘娘抬眼看看洛貴人,「立足不是靠別人去立的,蘇月華要不要嫁給林羲和,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想幫林羲和的妾侍出頭,在進門之前搏個好名聲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要撐腰,皇家也不能當她一輩子的靠山。」
  「那您幫沈衡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喜歡她?」洛貴人已經是在冷宮中度日的人,早已沒了什麼指望,唯一牽掛的就是這個待嫁的女兒,「說句不怕您惱的話,那沈衡根本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當初嫁到林家的時候鬧了多大的笑話,先不說長得如何,學問如何,單說她這德行便沒有資格進皇家的大門。」
  沈衡在外的名聲不好,這她自己早就知道,但這麼當著面被人細數倒是頭一次,眼見著洛貴人說得口沫橫飛,她甚有眼力地端了盞茶給洛貴人喝。
  皇后娘娘單手支頭懶洋洋地道:「好不好不過是個人的喜好罷了。」皇家的大門也是門,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也不能什麼小門小戶也往宮裡頭抬啊,臣妾雖沒見過她,但光聽那名字就知道沒什麼學識,一個姑娘家以「衡」起名,衡乃秤桿,木頭一般的鈍物,聽著便不貴氣。」
  原來她的名字還有這許多講究,沈衡默默點頭,長知識了。
  皇后娘娘也點頭,對著侃侃而談的洛貴人說:「潘枝花也沒有多好聽啊,妳不是也做了這麼多年的洛妃。」
  「饒染!妳、妳不要這麼連名帶姓的叫我的名字。」
  眾所周知,洛貴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提起這土裡土氣的閨名,她當年被冊封時,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潘枝花改成了潘撫柳,同皇后娘娘的積怨,也是源於皇后娘娘對她名字三番兩次的提及。
  「名字就同長相一般,都是爹娘給的,妳何必在意這許多,依我看潘枝花這個名字真的無甚不好,朗朗上口又好記。」
  洛貴人渾身都在打顫,皇后娘娘繼續道:「蘇月華的事情我之所以很少過問,是因為她已經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妳在後宮這麼多年,爭權奪勢的本事不小,怎麼就忘了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兒,哪個妾侍是省油的燈,妳當那張挽君真那樣柔弱?」皇后娘娘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洛貴人的肩膀,「寵溺不見得是好事,妳該讓她多學學如何看人。」
  淡紫色的宮袍微揚,皇后娘娘直接拉著沈衡走了,徒留下愣怔的洛貴人,獨自站在原處看著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也許她說的是對的,如饒染這樣的皇后能有幾個,放任關在冷宮的她們隨意走動,甚至她偶爾的犯上也從不在意,她同蘇月華都一樣,被包容得太多了,以致於忘記了角落裡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暗。

  ◎             ◎             ◎

  沈衡是被蘇月錦從宮裡接出來的。
  車駕到了鳳鸞殿時,皇后娘娘還很認真的將一本自傳塞到她的手中,「回去多看看,妳會覺得受益良多。」
  當時的沈衡真的覺得如獲至寶,皇后娘娘的自傳可不是尋常先生寫出來的話本子,拿到天橋上去叫賣,少說也能得個萬八千兩銀子的,最關鍵的是這是她老人家對自己的一種器重、一種賞識,平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看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機會。
  坐在寬大的轎輦裡,她小心翼翼地翻開,很快被上面龍飛鳳舞的書法迷得不可自拔,一看就是手寫本,身為一個同樣拿不好毛筆的人,她非常明白那雜亂的一撇一捺的功底,平均每行便出現幾個圈圈叉叉有多麼神祕,迫使人正色地深思,寫到這一行的時候她到底想表達什麼,歪歪扭扭的字跡同她一般水準的學識,這簡直就是她未來努力的方向啊。
  沈衡敢指天對地的斷言,當今世上能看懂皇后娘娘寫的是什麼的,除了北靖帝和蘇月錦,就只有她了。
  蘇月錦歪在軟墊上對她說:「別在車上看了,仔細傷到眼睛。」
  她十分堅定地搖頭,「所謂絕世孤本就是有著一種令人不能抗拒的能力。」
  「孤本嗎?」蘇月錦看著那上面的字跡清咳一聲,卻忍著沒說什麼。
  反倒是一旁的桂圓公公探頭探腦地瞅了一眼,傻乎乎地道:「這東西奴才也有一本,沈小姐想看可以一併帶回去看,實在不必急於這一時。」
  桂圓也有一本?這不可能吧,沈衡有些愣怔地看著他,「你那個也是皇后娘娘親手寫的?」
  桂圓公公忙不迭地搖頭,「不是的。」
  這多少讓沈衡心裡面痛快了些許,她就說嘛,她的是特殊照顧。
  「但姑娘手裡的這本也不是親筆,皇后娘娘根本不會寫字,這本子上的東西都是由她口述,讓身邊的宮婢八寶姑姑代寫的。」
  代寫的?沈衡僵硬了,還是不死心的問了句:「你怎麼就知道這也是八寶姑姑寫的?」不會寫字不會練嗎?沒準這兩年精進了也說不定呢。
  「因為八寶是王爺的親姑姑,到底是不是她親手寫的,一看就能知道。」
  蘇月錦無奈地從沈衡顫抖的小手中拿過那本書,「這東西當年在宮中幾乎人手一本,我娘還拿著小冊子讓人挨個去記錄他們看過的感想,不過妳也不要太難過了,她已經數十年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了,大概是覺得與妳投緣的。」
  沈衡淚眼婆娑地點頭,還是將那本書揣回了懷裡,就算不是孤本也能賣個十文二十文的,而且皇后娘娘端坐石凳上同洛貴人談話的派頭她還是很欣賞的,端莊大氣沒有半分中宮之主的蠻橫,卻又讓人忍不住臣服。
  「冷靜自持的主母我見過,但能將情緒控制得這樣得當,半分情緒也無的,自打我記事起也就見過皇后娘娘這麼一位,真真是極有涵養的。」她確實很喜歡這位皇后娘娘,莫名親切。
  蘇月錦看了看激動的沈衡,雖然覺得不忍,但還是覺得這事她早晚都要知道,不如早些告訴她的好,「阿衡,其實我娘是面癱,已經治了很多年了,一直沒有什麼起色,就連我外公去世,她也是那個表情。」不過近兩年眼神倒是能透出些情緒來了,他小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的娘是一幅畫呢。
  沈衡微笑了,然後抽搐著嘴角直接暈了過去。

  ◎             ◎             ◎

  轉眼秋去冬來,肅殺的隆冬帶著飛絮飄雪逐漸染白了整個上京,圍著火盆吃上兩口烤熟的紅薯,順便賞一賞冬梅是沈家最雅緻的一件意趣。
  每逢這個時節都是沈衡的娘陸雁回回來的時候,沈括身上的布衣也會變著花樣繡上幾枝雅竹。
  在小院中的父女倆端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門外,總是將這種等待當成一年中最圓滿的幸福,然而今年小院中卻多了一個凳子。
  「你不覺得這事跟你沒什麼關係嗎?」沈衡拿眼斜著一旁的蘇月錦。
  這段時間這個傢伙幾乎都快住到她家裡了,一日三餐都在這裡用膳不說,還將自己隨身的一些東西挑挑揀揀地拿到了她家書房,儼然是個長住的架勢。
  沈括的家住在上京綠柳街頭的燕子巷裡,平日鮮少有人登門,門庭修得也不十分大氣,稍微有排場一些的轎子都無法順利從外頭抬進來。
  蘇月錦自從得知這件事情之後,每次都會自己坐著輪椅從端王府出發,慢慢悠悠地蹓躂到他們家,都說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蘇月錦將這道理運用得十分得心應手。
  「不是在等岳母嗎,怎麼同我沒有關係?」蘇月錦不理解地看著沈衡,「不過妳也無須太過緊張了,雖說妳娘見我之後定然會更待見我,但妳勝在是親生的,還是有些優勢的。」
  緊張你個大頭鬼,沈衡甩了個白眼,還是禁不住推了他一下,「外頭冷了,進屋吧。」
  他的身子骨到了入冬後突然變得很差,即便身穿狐裘,手籠炭盆也還是冰冷無比,她用指尖探過他的內息,是同往常一樣的若有似無,只是體內突然多了一股真氣,讓人忍不住擔憂。
  回了書房之後,她將屋子裡的窗戶都關好,逕自取了熬好的湯藥進來,「將這碗藥喝了,驅寒的。」她不是什麼大夫,但也知道這是氣滯血瘀的徵兆,多進補一些總是沒錯的。
  然而蘇月錦卻極不賞臉地將頭一扭,「不喝。」他最厭煩那裡面的生薑味。
  「今日生薑放得不多,你嚐嚐,比前兩天的好喝。」
  蘇月錦懶洋洋地窩在書桌旁,「妳昨天也是這麼說的。」
  她不說,他能喝嗎,「吃完了有蜜餞吃。」
  「可是不喝也有得吃。」她家後廚裡有好幾罐呢,放在哪個櫃子裡他都知道,饒是這樣說,沈衡手中的藥碗卻還是被他拿了過去,「果然還是放了很多生薑。」蘇月錦喝完淡淡地做了結論,略有些孩子氣的執拗。
  沈衡忍不住抿唇,「其實也沒那麼難喝。」
  「不難喝嗎?」他湊近她,「那妳嚐嚐吧。」
  柔軟的唇瓣被他緊緊吮住,伴著藥香的苦澀在兩人的唇齒間蕩漾開來,灼熱得讓人意亂情迷。
  骨節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時插進了她的髮間,將她的唇吻得更深,細密地摩挲纏綿在臉頰和耳際,像是一枝柔軟的羽毛撫過心間,雖然無措,卻還是忍不住隨著他唇上的溫度沉浮。
  舌間輕輕舔上她的耳際,突如其來的溼滑和吮吸讓她有種要被吃掉的錯覺,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聲,他吮得那樣用力,急促的呼吸充斥在緊密的懷抱之間,像是要將她鑲嵌在自己的血肉裡,良久之後,他放開她,總是清澈的眸光氤氳出一團水霧,伴著些許未及回神的迷離。
  她聽到他在耳邊輕喃:「這次的藥確實比往日的好喝。」

  ◎             ◎             ◎

  元日乃是一年之首,辭舊歲迎新年,不論對升斗百姓還是皇室朝臣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節日,從農曆臘月二十三日開始便已經算是步入了新年,置辦年貨,祭灶送神。
  上京作為慶元朝的皇城,年味比之其他州府更為熱鬧繁華,買糖餅、打年糕、蒸棗栗,家家都忙得不亦樂乎。
  而沈府作為一個一到過年就將所有僕從打發回家的神奇存在,在這個時候就顯得更為忙碌了,糖餅得自己起了大早去搶,年糕得父女倆掄著胳膊去打,就連棗栗都得一個一個將殼剝下來去蒸。
  最關鍵的是,沈括還要在這個時候準備出東西來送禮,哪位大人喜歡什麼,哪位大人忌諱什麼,在他的小本子上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針對這件事情,父女倆其實是開過會的,因為沈衡實在不能理解,身為一個連祭壇上掉下來的香灰都要仔仔細細地收好,沒拿過宮裡一針一線的清官,到底有什麼禮好送的,她爹壓根就不想升官,對生活也沒有過高的要求,有必要上至一品,下至七品的全送上一遍嗎?
  但是她爹卻覺得送禮這種事的境界是不同的,同僚之間送禮送得高尚文雅,那叫聯絡友情,打通人脈;送得低俗諂媚,那就是不光彩的勾當了,沈衡對此一直都是抱著一種要不是因為您是我親爹,我早就翻臉走人的念想默默地忍受著,但她沒想到的是,當突然發生變故的某一天,送出去的禮當真發揮出了它驚人的價值。
  紅紙、年糕、木錦盒,這是她臨出門前沈括叮囑她要買的三樣東西。
  沈括的字寫得不錯,是時常主持祭祀慶典的人,在同僚心中多少都帶著一點福氣,所以每逢這個時節討要他的墨寶,獲得幾幅春聯,是他們較為喜歡的禮品。
  年糕代表年年高升,送禮必備,之所以連這尋常的東西也要出來買,實在是父女倆打年糕打得手都快要斷掉了,只好狠一狠心去買現成的。
  置辦年貨的市集,每逢這個時節都能很全面的顯露出一個王朝的人民有多麼的繁盛強大,子嗣有多麼的枝繁葉茂,放眼望去那片人海,哪裡還能有下腳的地方?
  這裡地處上京與銅縣的交際,路程稍遠,但價格便宜,甚至許多小商販都會在這裡買上一些,再轉手以較高價拿到城中的市集上去賣。
  一到過年就銀兩吃緊的沈府自然會選擇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購買,沈衡嘴裡叼著根稻草蹲在一塊石凳上,默默搜尋著人群之中的空檔。
  「等下我買好了東西會以煙花放出一個暗號,你和桂圓幫忙接應我,幫我把東西接住就行。」裡面的情形她大致看過了,縱身跳進去的可能性很大,但全身而退的可能幾乎沒有,既然蘇月錦過來湊熱鬧,她自然得物盡其用一下。
  「我大致看了一下,紅紙是在最東邊的角落裡賣,那裡的人潮最凶最難過去,我會先去那裡,等下拋出來的時候你務必要接住,還有……」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想問他到底有沒有在聽,這真的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卻愕然地發現地上已經擺放好了她所需要的三樣東西,數量只多不少,整整齊齊地放在哪裡。
  端坐輪椅之上的蘇月錦正在氣定神閒地在指示桂圓,「我要吃那個江米果,還有掛在竹竿上的那是什麼東西,你買回來給我看看。」從來到這裡開始,他的臉上就帶著一種饒有興致的興奮,但那個江米果比紅紙的位置還要遠,桂圓公公怎麼可能……
  「都閃開!」隨著那一聲大喝,桂圓公公回答了沈衡心中的疑問。
  人潮之中,但見那個肥碩的身影迅速撥開人群,以一夫當關,萬夫莫擋之勢生生擠出一條血路,毫不費力地往返,若不是耳邊如此嘈雜,沈衡差點就以為眼前的人只是幻像,桂圓公公過是在平地裡走了一遭罷了。
  拿著熱呼呼的江米果,蘇月錦大方地餵了沈衡一塊,「還有什麼要買的嗎?讓桂圓一併買了。」
  沈衡死命地搖頭,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桂圓公公,誰說高手只在民間,她真的是小看了這位公公的實力了啊。

  ◎             ◎             ◎

  大年夜那天,沈衡的娘出乎意料地沒有回來,她爹傻乎乎地穿著一身倜儻長衫,將一把摺扇搖得冷風陣陣也不自知,她和蘇月錦窩在炕上看著窗外,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的爹像一尊望婦石。
  「你不回宮裡真的沒事嗎?」大年夜,宮中會大擺家宴,若是讓北靖帝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兒子在陪別人的爹過年,總歸是說不過去的吧。
  「我在,頂多也是喝一盞茶便走。」
  新年本該是熱鬧而質樸的,他不喜歡那些阿諛奉承的嘴臉,再精緻的宮燈都不及這寧靜小院裡的兩盞紅燈籠來得踏實。
  沈衡沒有說話,只是將他身上的狐裘攏了攏,但凡身分高貴的人,多少都會帶著一些旁人沒有的優越感,她曾一度認為即便恣意如他也會在許多細節上同自己的生活格格不入,就如置辦年貨那天,她真的很擔心他會攔住自己,然後命人從宮裡拿些現成的東西回來,因為當年的林羲和就這樣做過,帶著悲天憫人的施捨。
  事實證明她錯了,他不但陪著她一同來置辦,還很樂在其中的享受當中的樂趣,就連祭灶神那日都正兒八經地在那畫像前嘮叨著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他是那樣真實,不似那些鏡花水月,她甚至在想,如果嫁給了他,或許真的是件不錯的事情。
  屋子裡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鄰家的小孩子凌源歪著胖嘟嘟的小腦袋對著他們微笑,「沈姐姐,我娘讓我送些餃子給你們吃。」那憨厚的樣子像極了年畫上的福娃娃。
  沈衡笑著接過,一把抱起胖胖的凌源,「幫我謝過你娘。」順便將一條拴著銅錢的紅繩繫到了他的脖子上。
  凌源在她懷裡咯咯地笑著,「這個漂亮哥哥是不是姐姐的相公啊?長得比咱們巷口的張秀才還好看。」然後調皮地一骨碌爬下來跑走了。
  「小孩子就是喜歡胡說。」她略有些尷尬地回頭。
  身子卻在這時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伴著淡香的暖意鋪天蓋地的襲來,蘇月錦說:「阿衡,等我自奉蕪山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他體內的餘毒在春交的時候會發作,他不想嚇壞了她,過了這一次他便可以好了。
  「誰、誰說要嫁你了。」她羞紅著臉瞪他,卻被他溫柔的吻上唇角。
  「我們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子時的煙火劃破天際,絢爛了整個夜空,又是一年冬去春來,似乎真的有什麼要生根發芽了。

  ◎             ◎             ◎

  蘇月錦走的那日,沈衡拿了一只繡得很醜的荷包去送他。
  用道道的話說:「您好歹也是個女人,送點女兒家該送的東西才是正途。」
  誠然沈衡這條正途已經走歪了,她本來是想將屋裡的那把豁了口的九環大刀送給蘇月錦的,但是它生銹了,就沒太好意思拿出手,只是手裡的這個東西……她低頭看了看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針腳,好像也不太送得出手。
  皇后娘娘拎著白聖軒的脖子已經坐到了車駕裡,她這次會同蘇月錦一同去奉蕪山,聽說是打算再治治自己的面癱。
  長毛的白聖軒在看見沈衡之後變得異常激動,嘶嘶亂叫著,炸起了一身的絨毛,她悄無聲息的在車子旁邊轉悠著,生怕白聖軒會撲上來,好在皇后娘娘十分善解人意地將牠拍暈,面無表情地對沈衡說:「我兒子在後面的馬車裡,你們快點去郎情妾意一下。」
  沈衡抽搐著嘴角應下,覺得這位皇后娘娘真乃古往今來曠世之第一人也。
  桂圓公公打著簾子的表情甚是曖昧,她還沒來得及站穩,身子就被攏到了一個懷抱裡,蘇月錦抱著她,略有些任性地說:「要不我帶著妳一同去吧?」
  車子裡的爐火正旺,撲面而來的暖意讓她覺得連耳根都紅透了,略有些不自在的挪動了一下,她吶吶地說:「不過就是一月有餘,我等你回來就是了。」
  此次隨行的都是皇室的人,她還未嫁,總不好這麼堂而皇之地跟著他一同去,坊間的那些閒話她雖不在意,但也不想因此讓蘇月錦招來更多非議。
  「也好。」良久之後,他輕輕說了兩個字,手卻還摟著懷中的香軟,不時在她的頸間蹭一蹭。
  沈衡被他這孩子氣的樣子逗笑了,只是那觸及肌膚的體溫清冷刺骨讓她忍不住擔憂,「真的沒有關係嗎?你的身體……」奉蕪山偏處淮南一隅,路途遙遠,他現在的狀態……
  「我的身體怎麼了?」他揚眉,緩緩湊近她的耳際,「熟飯都是可以煮的。」
  這個登徒子!沈衡惱羞成怒的推開他,早該知道他是個沒正經的。
  蘇月錦倒是沒攔著,順著那力道斜歪回軟墊上,甚是坦然地說:「是妳先問我的。」
  沈衡被他調侃的眼神看得臉色通紅,轉身就要下車,又再次被他拉住了,「禮物還沒給我呢。」
  這事都是道道多嘴,因著被宮中醬肘子收買,早早就將沈衡繡荷包的事情告訴了他,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面,「那個,還沒繡好呢,等你回來再拿給你吧。」
  他面上伴著了然,十分體諒地點頭,「阿衡,我從來沒有對妳繡的東西抱有過什麼希望,所以妳真的沒有必要這麼緊張。」他只是想在不開心的時候拿出來看看,開心一下的。
  沈衡整張臉都掛著一層寒霜,她可以自黑,但這不代表她願意被黑,「誰說我繡得不好看了,這次分明精進了許多。」怒氣衝衝地將一個荷包扔到他的懷裡,她這次還特意繡了一首小詩呢。
  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是張籍的思秋,雖然節氣過了,裡面的意境多少還算是應景的。
  「意千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詩句挑得還是不錯的。」
  蘇月錦的讚賞讓沈衡多少覺得受用,這句詩文可是在眾多詩集中挑揀了整整三天的結果,剛想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就聽到他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這是張籍當年在洛陽思鄉時寫給長輩的家書,妳能將我的輩分抬得這樣高,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沈衡從車駕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莫名的悲傷中無法自拔。
  桂圓公公站在旁邊遠遠的看著,奇怪地對蘇月錦說:「王爺,沈小姐這是怎麼了?」進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的出來了之後就這般失魂落魄的。
  蘇月錦含笑把玩著手裡的荷包,十分無辜地道:「阿衡捨不得我走,當然會悲傷了。」逗媳婦這種事,他會隨意告訴別人嗎?
  蘇月錦走了,帶著沈衡的「家書」心滿意足的樣子,沈衡則日日待在府裡,發奮圖強地要將所有詩句的解釋都看一遍。
  道道咬著醬肘子同沈括一同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覺得這樣的畫面真的稀奇得極其詭異。

  第二章

  沈衡的娘陸雁回還是沒有回來,出了正月之後,沈括便忙了起來。
  開春後的春闈極其重要,核對完舉子名單之後又要注意每間考生的「號子」是否有紕漏,主考官員是在會試開始的前三天才定下來的,隻身住進貢院,期間不得有任何人探視以及暗送衣物,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從中受賄,洩露試題等等。
  沈括身為監考,自然也要早早地住到貢院,進去之前他淚眼婆娑地叮囑沈衡,她娘要是回來了,一定讓她娘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等他回來,萬不能四處蹓躂。
  沈衡雖然有些奇怪她爹這次會這樣緊張,但直覺跟這次的會試有些關係,因此很鄭重地點頭,當天就去市集買了根胳膊粗的繩子,打算她娘回來的時候就將她娘綁到樹上去。
  林丞相的夫人帶著張挽君來找沈衡的時候,她正在樹下看書,剛好讀到孟郊的鑄鏡圖鑒微,結交圖相依,凡銅不可照,小人多是非,她歪著頭看著門外的婆媳倆,微笑著施了一禮,「春寒料峭,未知貴客迎門未曾遠迎,實在罪過。」
  林夫人溫善地笑笑,熟絡地拉上沈衡的手,「姑娘還是如幼時那般靈秀,幾年未見倒是越發沉穩了,這是在讀什麼書呢?」
  沈衡笑著將詩本合上,「不過就是隨便看看罷了,我的性子不好,便想多學學古詩中悠然的意境。」
  「哦?」林夫人挑眉看著她,「不知姑娘讀的是哪一句?」
  沈衡頷首,將兩人請到屋中,親自端了兩盞熱茶上來,「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世俗的事她年少的時候便覺得淡薄,現下更不願意沾染。
  林夫人自幼熟讀詩書,哪裡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話還沒開頭便被堵了這一句回來,心中自然是不快的,只是面上仍舊微笑著,「陶公的詩句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身在這俗世之中,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姑娘的心境是好的,只可惜總有些事是難以隨心的,沈姑娘說對嗎?」
  世事確然難以隨心,尤其是這種找上門的麻煩,沈衡溫婉地笑笑,「身在紅塵中,不問紅塵事,說的不過是一種念想罷了,林夫人吃齋念佛多年,不是早已看開了嗎?怎的今日如此執著起來?」
  「執不執著,也不過身不由己四字。」林夫人嘆息,也不打算再繞圈子,挑明了說:「老身本不欲幾次三番地用些舊事來煩擾姑娘,聽說姑娘得了端王看中,想要收入府中,也是真心為姑娘開心的,只是這次小兒羲和因著六年前的舊事同公主發生了些許不快,所以少不得要厚著顏面,麻煩姑娘去宮裡走上一遭。」
  張挽君私下裡辦的那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甚至是默許的,只是傳言還未成什麼氣候便被壓了下來,前段時間東直門的事情偷雞不成,反倒讓蘇月華越發疏遠了林羲和,連帶張挽君也不受待見了。
  林家雖說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但若是能攀上皇親,又哪裡願意輕易放棄這樣的機會。
  沈衡心下冷笑,面上只作不明,「夫人這話不知是什麼意思?」是要她承認自己是個攀附權貴的女子,還是承認她當年愛的只是林羲和的銀子?再或者指天對地的在蘇月華面前發誓,林羲和真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若是錯過了,就要抱憾終身?
  林夫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是大家出身,這般低三下四的來求一個黃口小兒,本就覺得是降了身價的事情,奈何自家的兒子不爭氣,媳婦又不成事,只能她親自出面來勸了。
  「沈姑娘為人聰慧,其實不必老身細說什麼,不過是讓姑娘同七公主隨便解釋兩句罷了,當年林家確實有怠慢姑娘的地方,銀子也給得薄了,今日老身親自帶著媳婦上門,也是帶著誠意來的。」她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張挽君。
  「這裡是三千萬兩銀票,在上京隨便一家商號都可以取現,沈大人年過四旬才坐上從三品的位置,你們父女倆的日子一直過得不算富裕,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有了這些銀子,姑娘大可換一處像樣一點的宅子,剩下的也能置辦出一套體面些的嫁妝,何樂而不為呢?」
  三千萬兩銀子的嫁妝確實體面,只是這東西卻是要用尊嚴來換,如果換作當初,她或許會將這筆「不義之財」收下,因為在她的眼中,無論是三千兩還是三千萬兩都是能治他爹腿傷的救命錢,今時今日,沈家依舊清貧,但她卻不再需要這些。
  「多謝夫人的好意,只是這銀子沈衡愧不敢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災她消不了。
  林夫人淡淡地看著沈衡,「六年前的三千兩銀子,姑娘不收也是收了,如今怎麼反倒客氣起來?沈姑娘身分不同以往,老身心裡是有數的,因此這次過來並沒有帶任何僕從,也可以保證今日之事絕不會傳揚出去,更不會讓端王爺知道此事,壞了姑娘的名聲。」
  林夫人居然想到了這一層,想到那個不著調的人,沈衡不禁莞爾,她當然不會擔心他知道,相反的若是他知道了,大概會堂而皇之地讓她將銀子收下,然後坦然地花個精光,至於應承下來的事,只怕他會一本正經的說「阿衡答應過妳什麼嗎?若是有,拿字據出來」這種事不關己得將人氣到吐血的話。
  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想到蘇月錦的時候,她嘴角的那份幸福和甜蜜,那是一種旁人不能理解的小情愫。
  林家婆媳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眼見著她嘴角含笑,只當是這話說中了她的心思,面露喜色地道:「既然姑娘也覺得沒什麼問題,莫不如我們現下就動身吧,免得夜長夢多。」
  「想來是夫人誤會了。」沈衡無奈地擺手,也覺得有些歉意,「小女方才只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真的沒有要收銀子的意思。」
  好笑?她覺得她們好笑?林夫人滿面笑容的臉立時沉了下來,冷聲道:「沈姑娘這架子未免端得太大了些,老身誠心實意地登門,妳卻一直推三阻四地搪塞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是請妳同公主澄清幾句,說明一些事實,妳還真當林府是好欺負的了?」林夫人自認已經給足了她顏面,若不是為了林羲和的前程,有可能屈尊降貴地走這一遭嗎?
  沈衡看著林夫人頭上因為激動而劇烈晃動的純金步搖,「既然是事實,有何須澄清呢?謠言止於智者,並非旁人一兩句話便能改變得了的,夫人愛子心切,沈衡亦有自己的底線,沈家的福氣不多,粗茶淡飯吃得慣了,實在消受不起夫人這份大禮。」
  「沈衡!」林夫人猛地一拍桌案,「妳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這般好聲好氣地同妳商量,是顧念著當初的情意,妳爹同我家老爺同朝為官,若是誠心想找他的錯處,不過也是一兩句話的事情,常言道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妳當真連妳爹的退路也要一併賭上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張挽君一面安撫著林夫人,一面輕聲對沈衡說:「沈大人的才學其實在很多人之上,之所以這麼多年都未能升官,無非是缺少舉薦他的人而已,沈小姐同沈家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爹得了好官職,做女兒的自然也能跟著沾光,端王看中妳,但也不可能不考慮門第,沈大人若是高升了,直接抬了妳做側妃也是未可知的。」
  威逼利誘,這一唱一和的當真默契,怪道這對婆媳兩能相處得這般融洽了。
  沒有人會比沈衡更了解沈括,沈括是進士出身,偏生選擇了在禮部就職,祭壇一擺就是整整二十年,文死諫,武死戰,不過是為了避開朝中黨羽之間的爭鬥,帶著老婆孩子平安度日。
  高高在上的人習慣了爭權奪勢,又怎麼會理解一個小人物內心深處想要尋求的那份安樂呢,沈衡抬頭,坦然直視著林夫人,「難為二位白跑這一趟了,但是沈衡自問確實沒有什麼好同旁人解釋的,六年前我少不更事,低賤了自己也高看了別人,唯一懊悔的也只是坐上了那頂八抬大轎。
  林大人官拜丞相之位,沈衡自然相信他隨便的一句話便能讓家父麻煩纏身,但是也相信慶元朝的皇帝姓蘇而非姓林,身正不怕影斜,皇城腳下喊了冤枉一聲,不怕聽不見回聲,聖上總是英明的。」
  這話一語雙關,林夫人被堵得面色鐵青,張嘴「妳」了半晌,也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沈衡微笑地看著她,「茶涼了,我讓丫鬟再換一壺上來吧。」結果自然是氣得婆媳倆拂袖而去。
  身旁的道道憤憤不平地撫著心口說:「小姐,那些銀子被拿走的時候,奴婢真覺得抓心撓肺地疼。」
  沈衡聞言蹙眉,輕嘆道:「我連肝都疼了,那上面隨便一張紙都能給我打件最稱手的長劍。」
  人品不好的人總是腰纏萬貫,那厚厚的一沓,落在一起足有一塊磚石的厚度了。
  春風浮動,主僕二人都靜靜的站在窗邊,異口同聲的吐出四個大字,「她奶奶的。」
  仇富這種事,人品再好的人也不能免俗,沈家尤甚。

  ◎             ◎             ◎

  沈衡是在會試正式開始之後才知道此次的主考官居然是林方知。
  朝廷對主考官的任用一直十分謹慎,再加上今年鄉試的舞弊案,直至舉子入京的前三天才選定了人選,就連主考官自己也是在接到聖旨當天當即任職,直接收拾細軟住到貢院裡的。
  每逢大考之年都有些見不得檯面的東西浮出水面,一朝得中,雞犬升天,說的並不是一句笑談,官僚子弟也好,窮苦書生也罷,只要能走到會試這一步,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擠進門內。
  世家子弟多不務正業,靠著自家老子的關係,在州府或是上京謀個一官半職是常有的事情,但說出去總沒有得了功名的人體面,至於普通人家更是光耀門楣的大事。
  經過會試的生員統稱為秀才,算是已經有功名在身的人,在京城之地或許不算什麼,但是在地方,秀才遇縣官可以不跪,知縣不可隨意對其用刑,遇公事可直接秉見,是很受人尊崇的,若是能有幸通過會試,更是祖墳都要冒上好幾日青煙的大事,這也是為什麼古語常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而偏生又是因為這個道理,讓許多並沒有真材實學的人動了投機取巧的心思,冒名頂替,傳換試卷,買通考官,花樣層出不窮比比皆是,沈括在查訪考生身分時便揪出了許多這樣的例子。
  沈衡不明白這裡面的道道,但也知道她爹不會為了銀子犯了糊塗,她擔心的只是林方知。
  主考官是整個貢院的管事,大小事務都要對其回稟,好在這次的副主考是同沈括關係不錯的禮部尚書魏清大人,多少讓她心下稍安,只是有的時候總有那麼一兩樣說不清道不明的徵兆,讓人覺得莫名心煩。
  「小姐,您能將眼皮子上那幾片白紙摘下來嗎?」道道抬起頭,十分認真地建議。
  那拇指大小的紙片已經在她眼皮子上面黏了整整三天了,遠遠看去就跟天橋上翻白眼算卦的先生似的。
  「妳不懂。」沈衡一面在原來的紙上又黏了一片,一面道:「眼皮跳的時候就是要黏白紙才管用。」
  說來也怪,自從她爹住到貢院那天開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鮮少燒香供佛,所以也不太信這些民間的說法,就是被跳得煩了,便用白紙壓一壓。
  一旁的道道顯然不這樣認為,抻著一張滿面油光的大臉湊到她近前,神神祕祕地說:「奴婢記得老話常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那您這兩隻眼皮一起跳……」她倒抽一口冷氣,「莫不是要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還有什麼事會比養了個烏鴉嘴的丫鬟更了不得的?沈衡側頭看了道道一眼,卻第一次沒有興致調侃她,只是逕自躍上房檐看著貢院的方向。
  這段時間的事,樁樁件件都透著詭異,她爹從來都是事不關己的性子,突然自薦做這勞什子的監考官,她娘每年正月都如期而歸,今年卻動靜全無,就連傳去挽瑕莊的信鴿也沒有消息,若是春闈結束她娘還未回來,只怕她要親自回莊上一趟了。
  樹下的道道還在轉著圈念叨,揚著臉說:「小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如咱們去城東的弘遠寺去拜拜吧?」
  沈衡盯著道道偌大的兩隻鼻孔搖頭,「禍福雙至,人生本就難免平順,求或不求都是一樣的,倒是妳,可以去那花些銀子求支鴛鴦籤,看看能否在有生之年將自己嫁出去。」都要二十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吃睡,府裡膀大腰圓的奶娘都改嫁了,她還是無人問津的。
  道道無語。
  其實不只是沈衡的眼皮子在跳,在距離這裡不遠處的沈括也在跳,只不過不同的是,他在指導著別人怎麼跳。
  上京杏林閣貢院內。
  「跳,再跳,對,再跳高一點。」
  一名身穿襦袍的書生跳著腳站在原地,累得整張臉都被汗浸溼了,「大人,學生真的沒有偷帶文史,方才從茅廁出來您就檢查過了,怎的還不放學生回去?」
  負手而立的監考官大人沈括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官何曾說過你偷帶了什麼,只是看你方才寫得太過辛苦,讓你活動活動筋骨罷了。」
  活動筋骨,有這麼活動的嗎?從茅房出來,他就被要求在原地轉了許多圈,轉得頭暈腦脹之後還要跳來跳去,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快要吐了。
  「學生已經活動夠了,請大人讓學生回去繼續答卷。」
  沈括上下打量他一眼,「答卷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該留下的東西還是要留下。」
  書生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面上卻理直氣壯地說:「學生根本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跟在沈括旁邊的副監考官王秉承悄無聲息地拉了下沈括的衣袖問道:「您真的確定這個舉子有問題?」
  沈括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太確定。」所以他才要試試,確定一下。
  不確定還大張旗鼓的鬧成這樣?王秉承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您可能不知道,面前的這個舉子乃是林丞相的親信,若是等下沒查出什麼,只怕……」
  「原是林丞相的親信。」沈括面色一凜,「難怪舉止氣度都與旁人不同,再多跳兩下看看。」
  王秉承整個嘴角都抽搐了,剛想張口再勸,便見一行官員緩步而來,正是方才提到的林方知。
  林方知已經年過四旬了,面相生得十分嚴肅,一身玄色朝服加身,官步邁得四平八穩,不怒自威,「這是在做什麼?會試重地,這般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
  王秉承位列四品,本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眼見著林方知走過來,心下徹底沒了主意,下意識的看向沈括,卻見沈括已然拱手迎了上去,「丞相大人。」
  「免了吧。」林方知冷哼。
  兩人在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什麼交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方知是不屑多看沈括一眼的,但沈括既然「找上門」地犯晦氣,他當然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身為監考官,不光要巡查考生是否作弊,還要維持好號間的秩序,你這般帶著人胡鬧是個什麼意思?」
  「下官沒有胡鬧啊。」沈括認真地看著他,「此處乃是方便之所,同號間有一牆之隔,如何會打擾了學子們答題?」
  林方知在一眾朝臣之中一直說一不二,就算同級的官員也會給他幾分薄面,根本沒想到沈括居然敢搶白,「沒有打擾?那這個考生是怎麼回事?現下正是答題期間,你冒然扣下學子又是何意?」
  監考官盤查本來是例行公事,算不上什麼大事,只是林方知偏生用了「扣下」二字,這事情的性質便不同了。
  一旁的舉子在看見林方知之後,早就沒了方才的緊張,搶先言道:「大人明鑒,學生不過是上了一趟茅廁,出來之後便被沈大人攔了下來,還請大人主持公道,還學生清白。」他爹與林家是世交,有林方知在,他還有什麼好顧及的。
  林方知冷笑著看著沈括,「既然如此,那必然是沈大人看出了什麼問題,會試不同地方鄉試,沒有確切的證據怎麼可能不讓舉子回號間,沈大人,你說對嗎?」
  王秉承額頭上的冷汗冒了一頭,再一看沈括,一臉精忠報國的酸腐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他這是心裡有底還是在硬撐,反正他走過去了,並且十分篤定地說:「確有古怪,林大人若是想盡早知道真相,可否准許下官用一個更為直接的方式?」王秉承連腿都在打抖了。
  林方知輕蔑地看了沈括一眼,「隨你。」搜都搜過了,他倒要看看沈括到底能搞出什麼名堂。
  只是這話剛落他便後悔了,因為沈括直接將手伸到了書生的喉嚨口,逼得他「噁」的一聲直接吐了一地。
  前面就說了,舉子是已算有功名在身的人,京官雖不同於縣官,但在沒憑沒據的情況下這般對待考生,不論如何都是有辱斯文的事情,沈括這斯文是辱了,但受命的卻是他林方知,不管查沒查出什麼都是在拉他下水。
  會試期間,所有考生的一應吃食都是統一供給的,偏巧今日送的就是韭菜,這一吐,可想而知造成的味覺轟動有多大,然而比之更轟動的則是,在那一地汙穢之中赫然有一團揉皺的絲絹混雜其中。
  一旁的王秉承顧不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打開,那上面分明就是摘抄下來的一段「會庵新詞」是同這次試題有關的。
  「好大的膽子,竟然在貢院之內也敢動手腳,你以為你有幾個腦袋!」
  絲絹柔軟,吞下去之後不會如宣紙一般傷到喉嚨,想來沈括先時一直讓這個舉子轉圈就是要逼他自己吐出來。
  林方知此時的臉色可見一斑,嚇傻的書生更是踉蹌跪倒在地哭道:「林世伯救我。」
  科場夾帶不是小事,輕則革除舉子身分,重則發配充軍甚至是終身監禁,林方知自然不會在意這個舉子會不會被充軍,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面子在這麼多朝臣面前掃了地,袍袖一揮直接在那人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混帳東西,誰是你世伯,本官可不記得有你這個世姪。」這人是在入廁之後得到的答案,分明是貢院內買通了什麼人,這次北靖帝對會試的事極為重視,他可不想因此惹了麻煩,僵著臉拂了拂衣袖,他轉臉對沈括說:「沈大人心思縝密,果然有過人之處,這件事情便交由你處理吧。」而後也不再看沈括,頭也不回的帶著眾人離開了。
  沈括這般大張旗鼓的鬧騰,分明就是引他過來,讓他准了放手去查,竟然拿他來做鋤刀,這個沈括簡直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王秉承抖著小腿,直到林方知的衣角消失後才敢湊到沈括面前,「大人真乃神算啊,您是如何知道此子會將絲絹卡在喉嚨中的?」這事說出去也是件奇事,哪有人會想到這一層去。
  「你沒聽那人說話的聲音有幾分尖細,臉色還一直漲紅?旁人說話時都會習慣性的吞咽口水,但是他卻沒有,怕的就是沾溼了帕子看不清上面的字跡。」
  這麼說確實是如此,「若嗓子眼被東西堵住,又如何可以發聲?」
  沈括一臉得色的看著王秉承,「坊間街頭有賣藝者,可唇不動而發出聲音,學名謂之腹語,這個舉子便是學會了此道,發出聲音時還用口型相配合,其實是十分聰慧的,只可惜這份聰慧用錯了地方。」
  竟然還有這等事,王秉承聞言滿臉欽佩,拱起雙手拜道:「今日真是長了見識了,大人如此觀察入微,實在讓王某汗顏。」
  沈括為側著身避過,擺手道:「這事沈某可不敢居功,原是有高人說與我聽後才知曉的。」不光是這些,就連他盤查出來的那些也多仰仗他的指點。
  高人?王秉承愣怔,「不知這位高人是身在朝中還是……」
  「朝中,但也不太常見到。」沈括的臉上伴著笑意,頗有些驕傲的樣子,卻沒再往下說下去,略微對他頷首便去處理剛才的事情去了。
  徒留下王秉承一人傻乎乎地站在原處,皺眉思量著,在朝中卻不太常見到的是誰呢?高人官職一定不低,這不常上朝的高人……等等,王秉承猛地一拍腦門,那不就是王府的那位千歲爺端王爺嗎!
  直至放榜那日,沈括才搬著行李從貢院裡出來,沈衡和道道一塊去接他,在看見他完全沒有任何「迴光返照」的衰相時,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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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需時間: 7-14天天就能到達(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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