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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折】二兩娘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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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安思源
出版日期:
2010/02/12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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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揚州有個姑娘,人稱「銀不換」,她愛財貪財、
聰明伶俐、心直口快。終於,十七歲的時候她初為人婦,
卻無奈錯過了與那個人的「二兩銀子」賭約;
又終於,二十歲的時候她變成了寡婦。坊間傳言,
這個寡婦肯定守不了寡,不出一年就會再嫁。
最終,她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確實再嫁了,
確實投入了那個曾經為她拋出二兩銀子的男人懷抱。
這一場因賭約而成就的婚姻,沒人看好不要緊,
有銀子賺就好;相公不愛她也不要緊,天長日久,
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互相折磨……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楔子

  天寶三載,春,揚州城東的太平坊一點都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鋪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這裡,三天兩頭都會發生雞飛狗跳的事件。

  劉姨扭腰擺臀、左閃右避,總算是到了目的地,她掏出手絹很是端莊地拭了拭額間的汗,打量著眼前的胭脂鋪,這是間小得幾乎有些不起眼的鋪子,內堂的陳設也很簡陋,甚至連個招牌都沒有。櫃架是老舊的,被風稍稍一吹甚至還有些「吱吱」作響。

  角落邊有張破舊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盤坐在椅子上,認真審查著眼前的帳本,不時地溢出兩聲薄歎。那便是錢夕蘊,人稱「銀不換」,雖然才十七歲,可已隱隱透露出幾分絕色風姿,儘管臭名昭彰,仍擋不住頻頻委託劉姨登門求親的達官顯貴。

  「別歎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妳裝給誰看。」

  「是劉姨啊,真是的,害我以為那群人又來找碴了。」錢夕蘊猛地抬起頭,看了眼門外,果然除了劉姨沒有其他身影。

  「真吵,妳家那不爭氣的又闖禍了?」劉姨撇著嘴角,看著門外雞飛狗跳的場景。

  「那群沒同情心的傢伙,你看,我們家都已經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豬肉,買不起嘛,我就讓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們一頭豬嘛,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說得很理直氣壯。

  那是一種讓聽者以為,彷彿所有理都在她那邊的口吻。劉姨倒也習慣了,附和著點了點頭,嚴肅了起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聽劉姨的話,趁早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妳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靠自己挺不過去,會把這胭脂鋪賠上,何況妳還得照顧小弟和老錢,劉姨手上有個好男人,願幫妳息事。」

  「妳還說,都是妳惹的事,妳要是不幫市舶使侍郎的那個傻兒子來說媒,也沒這回事了,傻子妳都往我這裡塞,誰知道妳現在說的這個好男人是個什麼東西。」說著,錢夕蘊埋怨地瞪了劉姨一眼。

  自覺理虧的劉姨尷尬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次不同。是姑蘇三傑萬漠,妳不是也曾經誇過他的畫嘛,那可是個翩翩公子。」

  「娘呀,二十年前妳若說萬漠是翩翩公子,我定會深信不疑的,現在,那老人家都快四十,妳犯得著一直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銀不換!」劉姨火了,錢夕蘊觸到她的死穴了,竟然懷疑起她的職業道德:「妳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姑娘家,專跟青樓作生意。一天到晚訛詐一些善良百姓的錢財,還偷漏賦稅,外加還有個專愛惹是生非的弟弟,這名聲妳還指望嫁給展越浩這樣的人嗎?」

  話剛說完,錢夕蘊的眼睛就倏地放亮了:「展越浩好,財神爺!」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妳,懷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妳好上多少了。」

  劉姨倒也不是故意打擊她,只是恨這丫頭的不爭。熟悉的人,都知道錢夕蘊自從在青樓見過展越浩一眼後,就芳心暗許了多年,可惜人家早就娶了妻,還是揚州城西最賦盛名的傾城女子夏影。

  偏偏錢夕蘊是個死心眼的人,偏執得很,至今還對人家念念不忘。正趕上最近展越浩攜妻回娘家省親,她又一次蠢蠢欲動了,竟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姐、姐!」喳呼的叫喚聲,伴隨著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入,「市舶使又來人了。」

  「爹呢?」錢夕蘊站起身,難得嚴肅。

  「他們要抓爹,被這個大哥哥給打發走了。」邊說,錢小弟邊指向身後的男子。

  錢夕蘊皺起眉,看著眼前的男人,雖是夢寐以求的人,她卻不覺欣喜。是萬萬不想在自己如此狼狽時和他見面的,可偏偏每次見面,都恰是她手足無措之時。

  「錢姑娘,又見面了。」

  「很正常,揚州城不就那麼一丁點大。」錢夕蘊挺起胸,故意讓口吻聽起來很輕挑,不想讓他看出什麼情緒。

  「我花了二兩銀子替妳打發市舶使的人。」展越浩哼笑,很是得意地挑眉:「我記得上回見面的時候,妳說若是誰願給妳二兩銀子,妳就是誰的人了,還作數嗎?錢姑娘,作生意的人誠信很重要。」

  「大哥,你不會瞎了眼想娶我姐吧?」錢夕蘊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錢小弟的話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多希望他真的能點頭,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我當然不會那麼瞎眼,夏影說喜歡妳這裡的胭脂,我要妳這裡最好的,銀子不是問題,但一定要獨一無二。」

  長久的沉默後,錢夕蘊從腹腔中,醞釀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怒罵:「沒有!什麼狗屁胭脂,老娘要嫁人了,不賣了!」

  「太好了,妳終於想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姑蘇通知萬家!」

  「現在就去,我要馬上嫁。」所有看熱鬧的人,包括那些為了那頭豬而來的百姓,都以為銀不換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因為愛不得才被氣暈了。

  只有錢夕蘊自己知道,她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了。展越浩靠二兩銀子打發了市舶使,那是因為他有勢,靠她自己,怕是就算二萬兩銀子都是打水瓢。就像劉姨所說的,她已經聲名狼籍了,或許所有人都會以為,嫁給姑蘇三傑之一的萬漠,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 ◎ ◎

  三年後,兜率寺,香燭鼎盛。

  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席地盤坐在大殿內,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和尚,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大師,你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老衲從不打誑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著,面容安詳。

  「得了吧,三年前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我捐了那麼多銀子給貴寺,你好歹也跟我說一次實話吧。」

  大師眼角微抽,笑容依舊不變,「施主想要老衲說什麼實話?」

  「怎樣才能知道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

  「……老衲不知。」大師橫了眼男人,他看起來很苦惱,可是,一個和尚被人問及這個問題,更苦惱!

  「總有辦法吧,不然你為什麼叫大師。」

  大師怒目圓瞪,欲哭無淚,笑容不在,「施主把那個女施主娶回來,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你的,正所謂,緣生緣滅,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不會又騙我吧,管用嗎?那為什麼師太還會變成『師太』?」

  「你……」大師臉色赤紅,欲言又止……昏過去了,男人皺了皺眉,仔細回味著大師的指點,在滿殿的混亂下,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大殿。

  第一章

  這是盛唐,天寶六載,揚州城有「雄富冠天下」之稱。不只是商旅官宦,還有一些文人騷客,也都喜歡盤踞在此。自然,奇聞軼事也多了,人們愛嚼舌根的本性,是千年不變的,哪家的媳婦精於妝容、哪家的紅杏出了牆、哪家的千金私奔了……這些瑣事都縈繞在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中。

  有人就在其中發現了商機,那是揚州蜀岡上的小城,叫做街城。那裡,聚集著很多科舉落榜的文人,餓死了一些,苟延殘喘了一些,剩下的開始另謀發展。

  於是,某日,幾個人故作瀟灑地聚在一起飲酒作對,猛然間突發其想,湊了銀子,弄了個「揚州雜聞」。

  到底都是文人,撰稿之事不在話下,活用雕版印刷,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揚州雜聞」每月都有一集,其中記載了近一月來揚州城中的大小事,很受百姓歡迎,就這麼著,頗具規模了,街城的落魄書生們都富了。

  「很有反應,真是不枉我一開始就出資支持他們。」錢夕蘊托著腮,很是得意地翻看著手中的集冊。

  「我讓妳看的是內容,對於妳的遠瞻性,我沒興趣。」面前的男子,一臉鐵青,牙縫間擠出一句斥問。

  聞言,錢夕蘊才關注起裡頭的內容,粗糙略黃的宣紙上,用偌大的楷體寫著「蜀岡子城知名寡婦,恐要再嫁」。

  「哎呀,那群死傢伙,連我都出賣。」這樣的口吻,絲毫都不像是在生氣,反而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嚴鋒鷹眸一瞇,帶著幾分恐嚇的語氣:「銀不換,別忘了妳還有個繼子流落在外,沒找到他,妳休想再嫁。」

  「你說謙鎮嗎?哎……我也好想他,可是,那跟你有什麼關係?」錢夕蘊嘟起嘴,倒確實有幾分牽念離家出走的繼子了,但是那似乎並不妨礙她重新追求幸福。

  「我……」

  「我什麼?不錯,揚州鹽商會伶牙俐齒的嚴鋒會長,居然會因為蜀岡子城知名寡婦再嫁而結巴。這消息賣給那群死傢伙,能值幾個價錢的。」

  「閉嘴,妳再嫁也好,再守寡也好,與我無關,但是記得妳加入商會時答應過我的話……」

  錢夕蘊翻了翻白眼,意興闌珊地打斷了嚴鋒的話:「我知道,絕對不讓萬家矇羞。可是我夫君死了一年了,我清心寡欲為他守了一年的陵了,你難道想逼我為夫殉節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明白我想這男人想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終於逮到機會了。」一時間,嚴鋒沉默了,換作剛認識時,聽聞這話,他一定會回她一句「不知廉恥」。可越發瞭解錢夕蘊後,他也漸漸知曉了她那副風流姿態後,所隱藏著的無奈,她越是笑得開心,他越會覺得有那麼幾分心憐。

  「妳確定這場賭妳會贏?那可是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妳在以卵擊石。」不是嚴鋒故意潑冷水,而是這場賭實在荒唐。錢夕蘊的靈為齋,向來名聲差,平時也就賺賺那些風月女子的銀子。現在,她竟然拿這間要倒不倒的胭脂鋪,去跟揚州城有名的絲棧比盈額。為期一個月,她若輸了,就要從此搬離揚州城;要是贏了,那男人就必須娶她。

  在外人看來,不管怎麼核算,這似乎都是樁賠本生意,但顯然,錢夕蘊並不這麼想。

  「不是還有你嘛!鋒哥哥,你會幫我的?」錢夕蘊抬起頭,熠熠生輝的大眼看起來水靈水靈的,閃耀著渴求的光芒。

  「如果妳換個稱呼,我會考慮!」就在錢夕蘊剛準備歡呼的前夕,他又補充道:「但是,記住妳答應我的,會把你那個該死的繼子給找回來。呃……我的意思是說……這一年來,妳一個人撐著萬家,也累了。嫁人了,就沒辦法再抛頭露面隨心所欲了,是該讓他回來接手了。」

  「是嗎?」錢夕蘊訕笑,狐疑地挑起眉峰:「鋒哥哥,你又結巴了,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的體貼,哦呵呵呵……」

  「銀不換!」人影還沒見著,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已經從院外飄來。

  展越浩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錢夕蘊失了鎮定,猛地顫抖了下,「嚴鋒,拜託,幫我頂著,我先去避避。」邊說,她邊匆忙地往後堂跑,仍不忘捎上那疊可能會讓來人失控的「揚州雜聞」。

  ◎ ◎ ◎

  位於揚州羅城的展府,今天很熱鬧,來來往往的盡是些商界名流。

  都說「揚州雜聞」從來不會捏造事實;前幾天,又有人親眼看見展越浩前往子城萬家陵;就連素來為人嚴謹寡言的嚴鋒,都出來證實此樁匪夷所思的婚事了。

  這麼一來,那些原本對那場賭約結果將信將疑的人,眼下也懷疑不起來了。

  然而當跨入展府後,卻又讓人困惑了,絲綢商會的老會長禁不住詫異了:「當真有婚宴嗎?這不像展越浩的作風。」

  「吉時快到了,怪冷清的,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答腔的是詩會的,本是想跑來湊個熱鬧,才好不容易託人弄到張請帖。這場婚宴最為別具一格的地方便是,席間的座位良莠,是按照來者所付禮金的多少來分配的。難得有個可以昭顯身份的場合,大夥全都包上了厚禮,可眼前這冷清的場面,著實讓人有點緩不過神。

  「來參加喜宴的?」一道聲音傳來,很宏亮,說話的是個十八九的少年,一身青衣。微微挑起的眉峰,勾勒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出色的外表,為這冷清的場面添色不少。

  「隨我入席吧,別都堵在門口,一會掌櫃們還要來和當家的商量事。」

  「就……就這麼入席了?新娘呢?迎親的隊伍呢?」

  少年掃去眼風,說話的人長得有些猥瑣,人品不怎樣,詩倒是寫得不錯。嗤笑了聲後,他招來幾名丫鬟,交代了幾句後,才開口:「新娘尚還輪不到你們來見吧?難道說,各位想替我哥揭喜帕,入洞房?」此話一出,眾人才認出他的身份,展家的總掌櫃,展越浩的義弟展越蒙。平日裡他鮮少露面,然而年紀輕輕,卻已經名動揚州,惹得不少名門千金芳心暗許,絲毫不下於當年在錢塘起家的展越浩。

  「可是嚴鋒說……」話還沒問完,展越蒙已經拂袖離去,臉色略顯不耐。

  他搞不明白哥是怎麼招惹上錢夕蘊的,儘管沒有見過面,可關於錢夕蘊的事怕是無人不知的。那是一個聲名狼籍的女人,嫁給萬漠前如是,萬漠死後她雖是搬去守陵,風流韻事仍是未曾間斷過。在展越蒙的心中,這樣的女人是不配跨入展家門的,更不配坐上展家當家夫人的位置。

  可展家上下誰也沒料到,這看似荒唐無比的事,在展越浩怒罵了幾天後,居然成真了。

  「二爺……」剛轉過回廊盡頭,管家就領著一堆人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愣了半天。

  「東叔,怎麼了?絲棧出事了?」一反剛才的沉穩,展越蒙緊張地扶住展向東,連珠炮似地問著。

  「不是不是,是……新娘子來了,可……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當家的,時辰到了,要踢轎迎人了。」

  「怎麼會,明雪院裡也沒嗎?」明雪院是展越浩用來贍養妾室的地方,那都是展越浩從各個地方買來的姑娘,個個都堪稱絕色,但展越浩卻沒有給過任何一個明媒正娶的待遇,這也使得整個明雪院到處都是明爭暗鬥。

  「沒有,到處都找過了。」

  展越蒙蹙著眉,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為展越浩收拾爛攤子了,但這次未免也太棘手了些,他總不能代替哥去踢轎拜堂,「我姐那呢,也沒有嗎?」

  「嗯,方夫人也在幫忙找呢?時辰近了,那新夫人怎麼辦?」連向來處事有條不紊的展向東,都開始急了。

  「該死的!繼續找,就算把整個揚州城掀翻了,也要找出來。」展越蒙猛敲了下迴廊上的柱子,咒罵聲從性感薄唇間溢出。

  ◎ ◎ ◎

  同樣的焦慮一直蔓延到展府外,一身喜紅色正裝的錢小弟前後竄著,一刻都不得閒。隨著時辰慢慢的推移,連原本想難得端莊一天的錢夕蘊也開始按耐不住了。

  「喂,錢小弟,死過來。」

  「姐,妳又忘了劉姨的交代,新婚之日,是不能動不動就說死字的,妳已經咒死一個了。」

  「呸,我爹這麼一老實人,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缺德嘴。一會請你吃糖葫蘆,替我去裡頭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快餓暈了,他們到底讓不讓我進去。」錢夕蘊翻了翻白眼,耐心盡失地扯下了喜帕,硬是克制住想鑽出喜轎的慾望。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妳騙了,什麼糖葫蘆,妳準會拿爹的那只酒葫蘆來唬我。」錢小弟嗤哼了聲,見姐姐這次像是真的急了,他也不鬧:「剛才劉姨去打聽過了,現在正在跟人商量,展越浩不見了,他們還不讓迎親的隊伍走正門,這是展府的後門。」

  「後門?」錢夕蘊怒了,猛地就自己踢開了轎門,火急火燎地提起裙襬,衝進展府。

  這算什麼意思,也太瞧不起人了,她錢夕蘊雖然是人盡皆知的寡婦,也不至於丟臉到這份上,連展府的正門都不能跨!

  越想,她越覺得委屈,臉都氣紅了一大半。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嚷嚷著就衝進了展府的後院,「讓展越浩給我死出來。」

  「姑娘,您別這樣,讓前堂的人看見會笑話的。」幾個識時務的丫鬟,趕緊迎上去阻攔。

  「什麼姑娘,是夫人!他展越浩輸了那賭約、應了這婚事、簽了乾坤書,就是答應讓我進這展家門了!憑什麼不讓我走正門,是不是打算我死了之後,牌位也不讓進展家祠堂了!」錢夕蘊用力揮開丫鬟們的箝制,見前頭有人聞訊趕來,罵得更歡了:「別拉我,我錢夕蘊不怕丟臉,我早就讓人笑話得麻木了。」

  「鬧什麼?」大老遠的,展越蒙就聽見了吵鬧聲,領著展向東趕了來。

  丫鬟們一聽這聲音,趕緊靜了下來:「二爺,錢小姐……哦,不對,是新夫人她自己闖進來。」見丫鬟改了口,錢夕蘊收回瞪視,轉而看向展越蒙:「你哥呢?」

  「妳認得我?」這倒讓展越蒙有些驚訝,看著錢夕蘊頗為狼狽的模樣,他一反常態地笑出了聲:「真是個特別的新娘……東叔,帶新夫人去新房,我會找到大哥的。」說話的時候,他那雙很是迷人的眼睛,一直鎖在錢夕蘊身上。

  「喂……」眼見他就要轉身離去,錢夕蘊靜了下來,這才開始覺得無助:「你說話算話嗎?」

  展越蒙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揚,勾起微笑,「嗯,乖乖等著,就算是綁,我也會把大哥綁來。」

  四周忽然地靜了,錢夕蘊緊攥住衣角,抿著唇,看著展越蒙消失的背影。跟她印象中的展越浩有點像,就這樣,漸行漸遠,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一意孤行地追,他不為所動地逃,也許就像劉姨勸的那樣,她不該執著地嫁他的。

  「夫人,我領妳去新房。」展向東率先回過神,謙恭有禮,卻很是冷漠的口吻。

  「等等……錢小弟,快把我的喜帕拿來。」錢夕蘊扯開嗓門,吆喝著,著實有些失禮,她卻滿不在乎。就算展越浩壓根不拿這場婚宴當回事,她還是堅持想要一禮一節按照古制來。不管他願不願,她都要天地百姓為證,錢夕蘊此生便是他展越浩的人了。

  ◎ ◎ ◎

  對於展越浩而言,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當日在妓院差點幫了錢夕蘊。他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二兩銀子,竟會讓這麼一段孽緣糾纏到今日這份上。夜色深了,喜宴也散了,傳說中的春宵一刻就在眼前,展越浩卻徘徊在東園門口,硬是邁不出這一步。

  「當家的,時辰差不多了,這麼耗下去也不是法子。」展向東實在是睏得撐不住了,只好嘗試著規勸,總不能就這麼著,在園子外頭站一宿吧。

  「東叔,你說我怎麼就會輸了那場賭約?有詐,一定有詐。那個叫什麼劉姨的媒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展越浩緊握著雙拳,故作無奈地咆哮,極力隱藏著一些心事。

  「當家的,是您當日說的,兵不厭詐。」礙於身份關係,展向東只得默默在心底暗忖,那會最先使詐的人可是他們家大少爺。

  「你怎麼胳膊肘往外彎。」展越浩正起臉色,作勢想要教訓展向東,倒也不是氣他,只是終於找到個能名正言順拖延時間的事。可當觸及到展向東鐵青的臉色後,他只好喪氣地垂下肩:「好了好了,我進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話音剛末,展向東就自顧自地離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這麼硬生生地把展越浩一個人晾在了東園外。

  展越浩皺眉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除了歎,別無他法。整個展府上下,怕也只有這老傢伙敢這麼待他。躊躇了些會,靜下來後他才方覺夜間的寒氣沁骨,只好硬著頭皮往東園裡頭走去。

  說起來,那個錢夕蘊其實長得不差,雖及不上傾國傾城,起碼能傾幾個達官顯貴的府邸,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想幫她。可是那喳喳呼呼的性子,還有那些兩三天都說不完的風流事,實在讓展越浩消受不起,眼看著寢屋就在前頭了,他又一次溢出了一聲薄歎。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吹了燈都一樣!」豪邁地喊了聲後,展越浩一鼓作氣地踹開房門。

  屋裡,很靜,原該坐著新娘的地方,是空的,喜帕、喜服,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邊。地上,散亂著一堆花生殼;裝著交杯酒的酒盅,橫躺在桌上;一些桂圓殼掉落在桌腳下……這個新房,足可堪稱一片狼籍。

  展越浩懷著忐忑的心情,目光在屋子裡環顧搜尋著,期望自己不要看見太可怕的場面。可就算作足了心理準備,印入他眼簾的畫面還是讓他愣了許久,一旁的書桌上,燭火靜靜搖曳著,女子披散著青絲,穿著白色輕紗,肩側披著紫色披帛,垂首低眉,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冊子。

  就是這尋常的畫面,讓展越浩覺得太不尋常。他甚至懷疑,眼前的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錢夕蘊,這樣的恬靜,彷彿是她修練上幾輩子都學不來的姿態。

  「錢……錢夕蘊……」慢慢的,展越浩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嘗試著開口輕喚。

  回應他的是沉默,她只是稍稍抬了抬眸,用極淡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隨後就繼續研究起手中的冊子。這種感覺,讓展越浩覺得很不好受,雖然他並不期待這所謂的洞房,但並不表示她就可以無視他:「喂!我在叫妳,什麼叫出嫁從夫妳懂不懂?」錢夕蘊習慣性地伸手撫向脖子,依舊沒有理會展越浩。

  這下,當真是把他給惹火了,「錢夕蘊,妳這算什麼意思,不想見我就把手裡的筆給我,我寫休書。」

  「嚴鋒。」突然,錢夕蘊揚起頭,熠熠生輝的眼眸直視著展越浩,朱唇間迸出這麼兩個字。

  讓展越浩原本就沸騰的怒火更勝了,新婚夜,她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竟還喚起其他男人的名字,這算把他置於何處?越想,他越覺得氣,熊熊的火苗不停在眸子裡竄著:「妳說什麼?」

  「我說嚴鋒好偉大,不枉我一直以來那麼崇拜他。」說著,錢夕蘊高舉起手中的冊子,硬塞進展越浩懷裡,臉頰上浮現出璀璨笑顏:「這場喜宴,他幫我們請了好多好多有錢人,還說誰送的禮金多位置就好,你看,咱們賺了好多……不對,是我賺了好多。」

  為了配合最後那句話,錢夕蘊又一次搶回了帳本。喜宴是她一手策劃的,連喜帖都是她出資找人發的,這些禮金理應由她獨享。

  可是顯然,展越浩在意的焦點和她截然相反,「妳是說,我們的喜宴是由嚴鋒來操持的?」

  「有什麼不對嗎?我娘家的人幫不上忙,你又不聞不問,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當然需要人幫忙。」錢夕蘊正在認真思忖把帳本藏哪比較安全,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錢夕蘊,妳給我聽著!我和那個老傢伙不同,既然是妳吵著鬧著要進展家門的,那就給我安份守己點。反正沒有感情的婚姻,妳也已經習慣了,只要妳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到晚和男人廝混,我們至少還能和平相處。」展越浩壓根沒心思去細想她的話,眉宇忽地一緊,毫不客氣地丟出警告。

  「老傢伙?沒有感情的婚姻?」瞬間,錢夕蘊就收起笑臉,用一種極冷的目光鄙視著展越浩,「我想你錯了,我和萬漠之間並不是沒有感情的。對了,他有名字,他叫萬漠,他是我曾嫁過的男人,我不希望聽見任何人在我面前辱他,即便是你也一樣。」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反正這些年早就聽慣了。但是萬漠不同,那是一個真正救她於水火的男人,他給了她全新的生活。沒有萬漠,就沒有今天的錢夕蘊,這份青絲白髮情,旁人可以不理解,卻絕不能去貶低。

  「很好,那這春宵一刻妳就好好去想妳的萬漠吧。」說完,展越浩俐落地轉身,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朝著門外走去。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臉色比先前更難看了,雙拳緊緊地攥著,像是想要捏碎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情緒。就是這種感覺,讓他真正討厭錢夕蘊的感覺。他們相識近四年了,她總是喜歡在人前大言不慚地說愛他,可他卻從來看不懂她。

  三年前,她可以當著他的面答應嫁給年近四十的萬漠;又一次次的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和其他男人調笑;甚至,在他搬來揚州後,任何人去她的府上她都願意接見,卻唯獨將他拒之門外,這便是錢夕蘊所謂的愛,或許她愛的從來就是不是他,而是銀子!

  ◎ ◎ ◎

  這晚,錢夕蘊睡得很早,並沒有因為展越浩的離開而傷懷。她本就沒指望他會在東園過夜,也早料到他不會對自己和顏悅色。這樣的酸楚,她已經哀歎過太多回了,若是再歎下去,會生生地把自己磨成怨婦的。

  事實證明,錢夕蘊選擇早早入睡是對的,顯然往後等著她的,並非是清閒的生活。

  隔日一早天還沒亮,配給她的貼身丫鬟就喚醒了她,說是要趕去正廳等著人來奉茶。點妝、攏髻這些零零總總的事一忙就是好些時辰,錢夕蘊連早膳都來不及用,餓得眼都快發黑了,只盼望這一切禮俗能早些結束。

  直到錢夕蘊一一見識了展府的眾人,一陣客套噓寒問暖,彼此相笑後,展越浩才姍姍來遲。他看起來很神清氣爽,和東叔打了聲招呼,才踏入正廳,接過茶盞,睨了眼身旁正座上的錢夕蘊。在對上她那張招搖的笑臉後,昨晚的餘怒又被挑起,展越浩只好轉開目光,省得心煩。

  「爹爹。」奶聲奶氣的聲音出自兩張不同的口,緊隨而來的是兩道嬌小的身影,直撲向展越浩的懷中,他收回怒容,彎下身,慈笑著率先抱起女娃,溺愛地輕刮著她的鼻子,「最近有沒有聽話?」

  「有,姨說爹爹最近忙,所以從涼不能再給爹爹添麻煩,爹爹,從涼乖嗎?」女娃轉頭朝側座上的盛雅眨眨眼,頗覺驕傲地仰起頭。

  一旁的錢夕蘊險些把茶給噴了出來,從涼?從良……哪有人會給自己女兒娶這種名字的,又不是妓院裡領來的。

  展越浩故意不去搭理她,專注地逗弄著一雙兒女。

  一道稚嫩卻透顯沉穩的聲音響起:「有妳這樣的嗎?乖是應該的,還到處炫耀,不知羞!」

  「哼,我最討厭從商哥哥了,以後有好吃的我不分給你吃了。」

  「不吃就不吃!」兩個孩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鬧上了,展越浩有些手足無措,幸好乳娘識相地上前:「都乖,不要打擾爹爹他們談正事,乳娘帶你們去西園玩。」

  這一雙兒女從小吵到大,每次都讓展越浩無奈,苦笑了聲,他頗為感激地看向自己的侍妾盛雅,笑點了下頭:「辛苦妳了。」

  「哪裡,是我不爭氣,教了半天小傢伙們還是鬧,不像明婕姐姐。」盛雅說著,鳳眼飄向錢夕蘊,話裡也不放過方明婕。

  錢夕蘊若無其事地轉過目光,故意不去搭她的腔,愛一個人是要瞭解他全部的,早在展越浩剛到揚州時,錢夕蘊就讓「揚州雜聞」的那幾個傢伙調查過了。展越浩有一雙兒女,均為夏影所生。盛雅是隨夏影陪嫁過來的丫鬟,按理也被收為妾了,夏影死後,這雙兒女就由盛雅代為撫養。

  至於方明婕,是展越蒙的親姐姐,據說也是個寡婦,救過展越浩。為了報恩,展越浩收容了他們姐弟倆,還不斷提拔展越蒙,甚至讓他頂替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吳越,做了總掌櫃。

  「妹妹抬舉了,為當家的解憂,是明婕該做的。」方明婕起身,欠了欠身子,很是有禮。

  盛雅也識相地給了她一笑,就連小姐以前活著的時候,都敬方明婕幾分,她自是不敢亂來,可有些話,她至少還是能說的:「展越浩,既然有了新夫人,姐姐又累,這府中當家的事務不如就移交給新夫人吧。」這話一出,不止方明婕,就連展越浩,以及滿屋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管家全都白了臉色。錢夕蘊默不作聲,靜候著展越浩的反應,隱約已能臆測到往後自己在展府的路定是不好走。

  「嗯,妳試試看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問明婕和東叔。」聽了這話,廳裡的氣氛更怪異了,暗潮洶湧的感覺瀰漫著。

  沒理會旁人的驚詫,展越浩直直地打量起錢夕蘊,不止一次聽說過她治家有道了。曾經,他攜夏影去萬漠府上求過畫,那日,萬漠便在眾目睽睽下,自然親暱地摟著她,很是得意地讚道:「我這小娘子生性雖是頑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那口吻是旁若無人的寵溺。

  當時錢夕蘊的模樣,和今天是如出一轍的,她不會刻意做作的推拒或謙虛,只是笑,她的笑容很明亮,如盛夏驕陽一樣,不宜看太久,一不小心就會被灼傷了眼。

  「好了,就這樣定了,都散了吧。」展越浩就這樣目不轉睛看了錢夕蘊很久,直到方明婕那道彷彿洞悉所有事的目光投來,他才如夢初醒,臉色尷尬咳了咳,命令道。

  總算結束了,錢夕蘊大咧咧地鬆了口氣,想到總算能去吃些東西了,口水都快要禁不住流下來了,為了避免失態,她加快腳步隨著大夥一起走出正廳。

  有必要像趕著去逃難一樣嗎?展越浩不悅地蹙起眉,瞪著錢夕蘊的身影,叫喊聲也跟著脫口而出:「錢夕蘊,妳過來!」天大的事,就不能等到她用完早膳再說嗎?

  「把這份契約給簽了。」他淡淡地說道,從兜裡掏出兩張紙,懶懶地丟在了几案上。

  契約?那是什麼東西?帶著困惑,錢夕蘊蹙著眉心走到几案邊,拿起那份所謂的契約,打量了起來。臉色漸漸僵硬了,繼續看下去,她再也憋不住了:「憑什麼?女方是我?那這個第五條算什麼,太不平等了,什麼叫做女方不得擅自爬上男方的床,誰稀罕你的床,我是沒床還是怎樣?」

  「閉嘴,妳到底簽不簽?」展越浩冷著眉,一臉不容置疑的態度。

  「不簽!」這種不平等契約,她怎麼可能妥協。

  「妳自己選,是簽了這份契約,還是要我寫休書?」

  「……我簽。」卑鄙、無恥!錢夕蘊咬牙切齒地在兩張紙上分別按下手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契約塞進兜裡,她拿起另一份不情不願地握緊。邊瞪著面前那個帶著一臉無害笑容的展越浩,她邊在心裡不斷地跟自己強調說,現在的委曲求全是為了以後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

  ◎ ◎ ◎

  展越浩真的娶了錢夕蘊!街城的百姓放了一整天的鞭炮,以示慶祝,總算有人把這個禍害給領走了。近日來,揚州城也實在沒有什麼大事,唯獨這場因賭約而促成的婚姻算得上轟轟烈烈。為了滿足好奇心,百姓們那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展府,這兩人的婚後生活更是越發引人注目了。

  據可靠消息稱,展越浩和錢夕蘊雖已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展越浩依舊夜夜在明雪院過夜,白天則忙於操持商事;至於錢夕蘊,本色依舊,不時地會獨自駕車出府,行蹤不明。傳言很多,大多不可考證,唯一可以證實的便是這對夫妻互不干涉、相敬如賓。

  便是因為如此,近來展家絲棧比平日裡更熱鬧,即使是正午時分,整個店堂仍舊被擠得水泄不通,展越浩正忙著查看今春的新貨,對於此起彼伏的議論,一概以忽略不計處理。

  「當家的,你有在聽嗎?」展向東有些口渴了,他忘了自己說了多久,總之是把錢夕蘊近來的所有動向都彙報了,可展越浩依舊審視著手中的絲綢成品,不發一言。

  「嗯,聽見了,親眼看見的嗎?」隔了半晌,展越浩才微微抬起頭,掃了眼他的管家,問道。

  展向東在展府當差多年,卻依舊摸不透這大少爺的脾性,面對他的反應,只好點了下頭。

  「這樣……」展越浩若有所思地輕喃,片刻後,猛地吼道:「你傻了是不是?既然看見她在茶館跟男人私會,為什麼不當場捉姦,還回來跟我彙報什麼?你要捉了,我就可以休了她,真笨!」這一道怒吼,彷彿讓整個絲棧的時間都定格住了,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看著面色赤紅的展越浩。

  只有流利的算盤聲,從展越蒙修長的指尖瀉出,伴隨著他訕涼的聲音:「哥,東叔雖然是管家,但是不需要替你管老婆。」 沒等展越浩反應過來,有個家丁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沒頭沒腦地擋在了展越浩跟前。

  「這是做什麼?平時教你的那些規矩都學哪去了。」眼見那家丁就要踩到火藥了,展向東趕緊打圓場。

  「大少爺恕罪,府裡……府裡鬧開了,方夫人讓您快回去看看。」展越浩煩躁地揪起眉心,咒駡聲積在喉間呼之欲出,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破口大駡。

  然而,那家丁稍後的話,終是讓他所有的禮教都土崩瓦解。

  「新夫人用完午膳後,就突然跑去了明雪院,大夥怎麼攔都攔不住。沒隔多久,就……就說要遣散了明雪院,小的出來的時候,那些姑娘正鬧著,府裡雞飛狗跳的。」那場面,家丁幾乎都不敢回想,哭的、撒潑的、想尋短見的,總之千姿百態什麼都有。

  就是因為待不下去了,他才自告奮勇說來找大少爺回府。

  「好了,閉嘴!展越蒙,這就是你逼著我娶的女人!給我管好絲棧,等我搞定了她再來找你算帳。」

  「那恐怕我要等上許久了。」展越蒙笑得幸災樂禍,那個明雪院他早就想散了,只是一直礙於展越浩的威嚴,眼下終於有人完成了他的夙願。

  然而,一切和眾人所預想的截然相反,等展越浩快馬加鞭回到展府的時候,門口很靜,沒有見到家丁口中「雞飛狗跳」的場面。可這安靜反而讓展越浩覺得詭譎,他躍下馬車,已經耐不住了,逕自往府裡面走去,步子邁得很大,看得出怒氣正在沸騰,還沒跨入中堂,錢夕蘊特色十足的大嗓門已經傳了出來。

  「怎麼樣,很漂亮吧,白裡透紅,水靈水靈的。看,才一會功夫,它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化神奇為神神奇。我一向很照顧自己人的,采軒齋當家的和我是朋友,秘方是我告訴他的,我可以便宜點把采軒齋的胭脂賣給妳們,要的人一會來登記……」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嘰嘰喳喳的叫喊聲響起,聽得出那些人爭先恐後的情緒。采軒齋是揚州城內數一數二的胭脂鋪,其盛產的胭脂和靈為齋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靈為齋在錢夕蘊接手後,一向只和青樓的姑娘們作生意,那是群隨時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想而知,靈為齋的胭脂自是不會差。可惜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縱是想買也拉不下這個臉,於是,采軒齋的突然出現解決了這一尷尬,很快就名聲四起了。

  對於采軒齋,展越浩也時常聽說,傳言頗多,有說它的幕後老闆是嚴鋒。這個說法,更讓展越浩的怒氣開始上揚,他抿了抿唇,氣勢洶洶地朝著正廳衝去。

  直到站在了中堂門口,他眼睜睜地看著平時府裡頭那些規行矩步的丫鬟們,個個都瘋了似的,圍在錢夕蘊身邊,嘴裡嚷嚷個不停,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他覺得更火了。

  「咳……」展向東懂得看臉色,配合地代替大少爺清咳了幾聲,總算招來側目。

  「……大少爺好……」唯唯諾諾的問好聲,此起彼伏,就在這一片雜亂的聲音中,突然爆出錢夕蘊尖銳的招呼聲:「相公,你回來啦!」隨著那個有些拔尖刺耳的聲音,一道不怎麼相稱的身影突出重圍,朝著展越浩奔來。展越浩愣了愣,今天的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緻,彷彿剛見過什麼重要人物般,清爽的髮髻上嵌著幾片金葉裝點,一襲雪青色的大袖衫,裡頭襯著同色的輕紗,曼妙的體態若隱若現,頓時讓這中堂活色生香。

  「妳在做什麼?」軟香玉體在懷,說一點都沒感覺,那是假的。可那麼多年,展越浩就是不願在她那雙眼眸中看到得逞,他刻意重重推開錢夕蘊,理順思緒,鐵青著臉問。

  「我……」對於他顯而易見的排斥,錢夕蘊失落了下,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開了:「我在美化展府。」教丫鬟們打扮,勉強算是美化展府吧。

  「很好!」那是一張用來作生意的嘴,巧言善辯,展越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懶得跟她爭論,自顧自地轉身跨出中堂。

  沒料,錢夕蘊仍是不顧他的冷落,追了上來:「相公要去哪裡」回應她的是沉默。

  「明雪院嗎?」依舊還是沉默。

  「不用去了,人去樓空了。」

  「錢夕蘊!妳最好給我個解釋,那些是我的女人,妳憑什麼……」展越浩猛地收住腳步,瞪視著身後的女人。

  「相公,我才是妳的女人,勉強我頂多承認盛雅,至於其他人,只要我活著,就休想。」說起盛雅,錢夕蘊有些咬牙切齒。真不明白那個夏影怎麼想的,如果換做她,就算是自己的貼身丫鬟,也絕不會把相公拿去分享。

  展越浩狠狠地瞪了她眼,沒有再搭理她,繼續往明雪院走去。他向來不是偏聽偏信的人,萬事一定要眼見為實,他就不信了,那群女人會乖乖的離開?這一次,錢夕蘊沒有再阻攔,只是無奈地朝著展向東聳了聳肩。隨後,低下頭,踩著小碎步跟隨著展越浩往前走去。乍一看,活活就是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樣,如果忽略掉嘴邊那道奸笑,應該會更惟妙惟肖。

  ◎ ◎ ◎

  滿目瘡痍!昔日暗香浮動的溫柔鄉,眼下,一片慘澹。就像是剛被某場天災襲捲過一樣,到處都是散落的衣物、被褥……甚至還有鞋。

  「錢夕蘊,妳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展越浩微瞇起眼,厲聲斥問。

  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互不相侵的,只要她不做太過份的事,他都可以不去理會。反正他的世界,多她一個女人不多,少她一個更好。何況,他不否認欣賞她的治家之道,偏偏,她不知好歹的越了雷池。

  「你激動什麼,難不成我還會殺人埋屍嗎?」錢夕蘊埋怨似的嬌嗔了句,在展越浩發火前,正經了起來:「我是同情她們,你又不會娶人家,難道你想要人家就這樣跟著你,等到人老珠黃了再被你一腳踹走。」

  「我從來不會虧待她們,到時候,我自會給她們足夠的銀子養老……」

  「有銀子了不起!我讓她們去胭脂坊幫忙,放心,不是我的靈為齋,是采軒齋,還託劉姨留心,替她們找個好人家,劉姨你記得吧,就是那個促成我們這樁千古姻緣的媒人。」

  錢夕蘊果決地打斷了他的話,目不轉睛地逼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好多年了,可他還是和初見時一樣。鼻樑高挺,眉宇分明,即便是時時玩世不恭,仍是不減其英氣;她最喜歡他的眼睛,很大很迷人,漂亮的雙眼皮,眼神邃然深幽,第一次見面時錢夕蘊就被他略帶輕挑的眼神迷住了,宛如置身夢境般,一夢千尋一生。

  「妳居然還替她們找男人!」展越浩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眷戀的目光,什麼千古姻緣,展越浩是千古孽緣,赤紅色染上了他的眼眸,是真正的氣極敗壞,他猛地轉過身,緊箍住錢夕蘊的手腕。

  錢夕蘊忽地蹙起秀眉,始終掛在臉上的笑意沒了,她拼命地想掙開展越浩的箝制,卻無力,只好軟聲哀求:「放開我……」

  「裝什麼矜持,投懷送抱的那個人不是妳嗎?」面對展越浩的嘲諷,錢夕蘊沒有理會,死咬著牙關,半天都沒吐出一句話。

  反倒是展向東率先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當家的,夫人手腕上有傷。」被這麼一說,展越浩才注意到,雪青色的寬袖上已經染上了血色,很淡,也很刺眼。他皺了皺眉,看了眼錢夕蘊,感覺到她仍想掙開束縛,不願讓他查看傷勢,展越浩更強勢地拉過她的手,驀地掀起她的袖子。

  白皙的手腕上纏著紗布,血滲了出來,一瞧便知是新傷。從紗布的模樣看來,傷口處理得很精心,縱然如此仍是沒能止住血,想來也知道傷得不輕,愣了片刻後,展越浩才開口,聲音很是低沉:「怎麼傷的?」

  「這個……」錢夕蘊的眼神有些閃爍,刻意避開他的目光,想了會,才說:「剛才遣散那些女人時被抓傷的。」

  「沒想到當家的竟還養了群身手了得的女人。」展向東恭謹低語,意味深長的目光對上了展越浩。

  展越浩只是斜看了眼錢夕蘊,嗤哼了句:「是呀,看來我還是挺有眼力的。」儘管這個謊言很拙劣,但他也清楚從她口中問不出真相。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回東園了。」錢夕蘊邊笑著告辭,邊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對主僕。

  有苦難言的感覺讓她憋得慌,這充滿女人香氣的宅院更讓她渾身不適,撂下話後,錢夕蘊轉身斂起笑意,逕自離開了明雪院。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嚴鋒警告,他說的對,她在任性、在發瘋、在豪賭。明知道愛上這個男人,未必會有好下場,她竟還選擇了玉石俱焚地去愛。

  「大少爺……」眼看著那道看似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展向東才躊躇著開口。

  「你去查一下,我要知道她上午究竟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展越浩抿了抿唇,眼色一緊,透出的銳光很是駭人。往後的事他知道自己預估不到,無論他到底會不會愛上這個女人,但至少眼下她跟了他,他就必須擔起男人的責任,保護自己的妻妾。

  ◎ ◎ ◎

  「查不到?」展越浩不敢置信地看著展向東,表情愕然。東叔的人脈向來廣,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他都有來往。從來他也想打探的事,就沒有搞不定的。

  顯然,連展向東自己都覺得有違常理,整個人看起來奄奄的,滿臉困惑地暗自咕噥:「奇怪了,昨天上午我明明有派人跟著夫人的,她一直都在茶館。」

  「昨天不是說有個男人和她在茶館私會嗎?查過那個人嗎?」展越浩撫了撫眉心,這才發現雖是認識多年,他對錢夕蘊的瞭解,著實少得可憐。

  「是鹽商會的人,我去問過了,只是個小鹽商,說是一直和夫人在茶館聊到近午時,聊些鹽市的事,接著她就駕車回府了。」

  「這麼說,可能是回府途中遇見了什麼人……」展越浩很快就在心裡推翻了這種可能性,時間上壓根就不可能,「她是作胭脂生意的,怎麼會和鹽商會的人有牽連?萬漠是個文人,更不可能和鹽商有瓜葛。」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嚴鋒。」始終不發一言的展越蒙,突然擱下手中的茶盞,開口道,一臉愛莫能助。儘管都是商場上的,但這鹽商會會長嚴鋒可是絕對的生人勿近,為人嚴謹不說,平日裡還鮮少與生意之外的人打交道。揚州商場上的人,都稱他為「石頭人」,銀子、美色沒有一樣賄賂得了他。大概也因此,才會年紀輕輕就被推舉為會長。

  「爹……爹……」展越浩正起身,剛想說些什麼,院外就傳來了叫喚聲,頓時就讓他臉色變了:「東叔東叔,趕緊去把那兩個小鬼擋住,說我不在。」

  「大少爺……」

  「快去!」直到展向東聽話地走了出去,展越浩才鬆了口氣,無奈地朝展越蒙抱怨:「這兩個小鬼最近不知道怎麼著,天天跑來告錢夕蘊的狀。」

  「還用猜嗎?當然是盛雅慫恿的,女人的危機感,大哥難道還會不懂嗎?」展越蒙輕笑,「好自為之吧,我去鹽商會轉轉,看能不能幫你打聽到什麼?」

  展越浩沒有答腔,等到人散盡,整個浩園只剩下他和一些家丁,他才流露出一絲疲倦,歎看著案上堆積的帳本。家事、商事,讓他有些心力交瘁了,自從那場火災後,他開始無力,縱然性情溫潤的夏影未必幫得上他什麼,可為了她和娘,他會逼著自己去奮鬥。

  而如今,這兩個最重要的女人都不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撐著,這種迷惘感,讓他覺得害怕。

  「哦!你真狠心,連自己的兒子女兒都不見。」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完全沒有心裡準備的展越浩險些滑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神,他驚恐地瞪視著眼前這道身影:「妳怎麼會在這裡?」

  「走進來的,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想你了。」

  「別噁心,說重點。」展越浩絲毫都不覺得她會真的想他。

  「沒浪漫感的男人,我想家了,想我弟弟還有我爹,想回太平坊看看。」錢夕蘊翻了翻白眼,也不拐彎抹角了。

  「那就回去,我又沒禁妳的足。」

  「開什麼玩笑,我第一次回娘家,你難道要我一個人回嗎?我丟人不要緊,你就不怕自己被人議論嗎?當然,百姓們的想像力是有限的,但是我會幫助他們擴展想像,努力揣測,並且提供些子虛烏有的可靠消息……」

  「閉嘴,妳安排,提早知會我一聲就好了。」展越浩知道,她不會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他的回答,讓錢夕蘊覺得很滿足,從她燦爛的笑容中就能判斷出來。儘管目的達成了,她還是沒急著離開,在展越浩狐疑的目光下,錢夕蘊逕自打量了下浩園的中堂,堂上掛著的那些畫,讓她不堪忍受地轉開了目光:「喂,你那雙兒女最近是不是常跑來告我的狀?」

  「原來妳也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展越浩橫了她一眼,淡漠得很。

  「這我早知道。」她的願望只是富可敵國,又不是要做萬人迷,做什麼要討人喜歡,「展越浩,我可以做的讓步都做了,有空的話,麻煩你讓有些人也收斂些,別把我惹毛了。」

  展越浩抬眸,凝視著錢夕蘊,有那麼一刹那,他似乎覺得她很陌生:「妳是在威脅我嗎?」

  「隨你怎麼想,還有如果你對我好奇,想知道關於我的事,可以自己來問我,我會據實以告,請不要找人調查我。」今天的錢夕蘊實在沒有心情偽裝,連嗓音都不再如平日那麼尖銳了,她有自己的底線,最為厭惡的就是有人在背後鬼鬼祟祟。

  「是嗎?那告訴我,妳是怎麼受傷的,記住,據實相告!」這樣的錢夕蘊,是展越浩從沒見過的,眼神中透著的犀利,燃起了他的興趣。

  「是刀傷,有人想殺我,你不會那麼天真吧,作生意的人,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那些帳本只要嚴查,多少都有些不乾不淨的銀子,得罪了一些人,也很正常,商家之爭本來就不是舌戰而已。」她語風間的雲淡風輕,不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子該有的姿態,太過老成,甚至讓展越浩覺得,眼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妻子,而是需要他去勾心鬥角的敵手。

  「妳做了什麼,會讓人非置你於死地不可?」這才是展越浩好奇的,不過是個女子,能耐有限,何至於惹上殺身之禍。

  「我也想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嫁的男人太帥、太能幹了,讓他們覺得自卑了吧。」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尚還不能說,這點錢夕蘊是知道的,縱然再愛,她不會輕易交付一切,很快,她就打算模糊重點,扯離話題:「你會保護我嗎?」

  展越浩站起身,淩厲的眸光掃過她,帶著一絲壞笑,他舉步緩緩逼近錢夕蘊,伸手把玩起她的青絲:「有人想殺妳,而妳只是手腕受傷了,我不覺得妳會需要我的保護。」

  「喂,救我的人不會每次都那麼及時地趕到。」錢夕蘊一激動,脫口而出。

  換來了展越浩饒有興致的笑意,「很好,這麼說來,妳的護花使者很多,更不缺我這個了。」說著,他轉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顎,眼眸輕瞇,冷聲道:「我不知道妳跟鹽商會的人是什麼關係,但是,少跟嚴鋒打交道!」

  「吃醋了?」錢夕蘊仰起頭,得意的笑容裡還參雜著一絲慧黠。

  「妳還不配。」說著,展越浩鬆開手,煩躁地轉身,大口吐著氣。

  至少此刻,他能堅持認為這種情緒並非妒忌,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然而,他更清楚,有些東西在漸漸失控,這愈漸濃烈的佔有慾,最後會演變成什麼,連展越浩自己都沒心理準備,這才使得他更加煩躁。

  「這樣,那你就管不了我了,那個契約是你擬的,第三條說,絕對不插手對方的生活,除非已經愛上了對方。」錢夕蘊起身,理了理衣裳,慵懶地挑起嘴角,斜睨著他。

  「妳還不是散了明雪院?」這算什麼?展越浩討厭這種被人吃得死死的感覺。

  「咦,我一直都承認我愛你,何況散了明雪院也是為了節約展府的開支,契約第十六條說,女方有義務為男方節儉家用,不得揮霍。」眼看著展越浩有口難辯的模樣,錢夕蘊笑得花枝亂顫,很是刺耳,「相公,你記性很差,看來改天我要讓東叔把契約貼在你的床頭。」

  「妳……」

  「好了,不跟你鬧了,我忙得很,記得要陪我回娘家省親。還有,你這個月逛了十八次妓院,東叔說開支超過規定額度了,下個月你只能禁慾了。」說著,錢夕蘊轉身,拋了個媚眼給展越浩,故意扭腰擺臀地往門外走去,這模樣,著實讓人看了有些生厭,她卻自得其樂。

  「展向東!」身後傳來了展越浩的怒吼,錢夕蘊更覺得先前積聚在心頭的陰霾淡去了些,笑得愈發張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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