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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折】天下無雙《下》

源仲將她一把抱起又掂了兩下,最後舉高高, 「嗯……確實是重了些。」 姬譚音震驚得結結巴巴的說:「那、那你、你還抱、抱、抱……」 他就是喜歡看她偶爾手足無措的模樣,話都說不齊全, 還竭力想做出淡定的表情,這樣的神情讓她看上去, 一點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神女。 「妳多大了?」他低聲問,聲音猶帶慵懶的睏意。 姬譚音立即埋頭認真算起來,「做凡人十七年, 死後生魂在凡間徘徊四百一十五年,成神五千零五百一十二年…… 唔,加起來是……」 「老太婆。」源仲不等她算完,立即給她下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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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1446.5折 會 員 價 NT$144 市 場 價 NT$220
市 場 價:
NT$220
作者:
十四郎
出版日期:
2014/02/18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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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陰錯陽差,還是情有獨鍾的俗世情塵?
祭神臺上的驚鴻一瞥,從此再不能忘,擁有神來之手的大僧侶,
願以刀刃自斷一臂,打動小工匠這顆無情無慾的心。
請看大神級作者「十四郎」新春最盪人心弦鉅作「天下無雙」。


源仲將她一把抱起又掂了兩下,最後舉高高,
「嗯……確實是重了些。」
姬譚音震驚得結結巴巴的說:「那、那你、你還抱、抱、抱……」
他就是喜歡看她偶爾手足無措的模樣,話都說不齊全,
還竭力想做出淡定的表情,這樣的神情讓她看上去,
一點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神女。
「妳多大了?」他低聲問,聲音猶帶慵懶的睏意。
姬譚音立即埋頭認真算起來,「做凡人十七年,
死後生魂在凡間徘徊四百一十五年,成神五千零五百一十二年……
唔,加起來是……」
「老太婆。」源仲不等她算完,立即給她下了結論。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小客廳滿地狼藉、鮮血亂灑,源小仲被戰鬼的長鞭拆成了好幾截,眼睛還滑稽地眨著,只是不能說話了。
  方才喧囂的一切都沉澱下來,安靜,很安靜。
  源仲沒有動,他伸手抱住姬譚音的身體,正用袖子替她輕輕擦拭臉上的鮮血,一點一點,擦得非常仔細,彷彿完全沒發現洞天裡那一瞬間發生的變故,終於將臉上的血跡擦乾淨了,他又將她沾了血汙的頭髮慢慢撥開,露出慘白卻安詳的臉。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她鼻前,像是發覺那具身體沒有了呼吸,他沒有放棄,又將腦袋埋在她破碎的胸膛上,沒有心跳。
  他停了很久很久,最終茫然失措地抬起頭,露出迷路孩童一樣的眼神,四處張望,喃喃喚了一聲:「譚音?」
  她的身體在這裡,在他面前,可她的魂卻又消失了。
  源仲雙眼漸漸恢復清明,他驚愕地四處張望,戰鬼不見了,暈倒在地的婉秋、蘭萱不見了,湖對岸的棠華也不見了,遠方青山中的生門裂隙卻仍在,老黿從湖水裡探出雪白的腦袋,逃出生天般地嘆息。
  除了滿地狼藉,洞天的一切都與以前沒什麼區別,不該在的都不在了,可是姬譚音也不見了,只留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像上次在皇陵一樣,她只留下一具屍體給他,除此之外別無隻字片語。
  源仲猛然起身,急急追出門,大聲叫她的名字,「姬譚音!」
  沒有任何回答,他復又驚覺什麼似的,轉身回到小樓,抱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輕聲呼喚:「譚音?」
  還是沒有任何回答,他沉默了。
  忽然一陣柔和的風拂過,香鼎裡的香灰無緣無故被吹散,撒落在他胸前。
  源仲低頭怔怔看著血跡撩亂又沾染香灰的胸口,很快又有大把香灰被調皮的風吹起,撒在他後背。
  她在或不在?是她?
  源仲張開嘴,像是想笑兩聲,可臉色驟然變得慘白,一行鮮血從他唇角汩汩流下,他翻身暈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源仲彷彿回到了三個甲子前的癸煊臺上,他那懵懂的少年時期,懷著對天神至誠的信仰,等待著天神的到來,高臺之上所有人都伏跪在地,只有他一個人站著,出神地望著臺上出現的神女。
  他心裡一陣迷惘又是一陣清醒,白衣烏髮的神女,冷浸溶溶月,可漸漸地那清冷秀麗的容顏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雪白的臉、嫣紅的嘴唇,總是露出死蠢死蠢的表情,時而斯文時而呆。
  他眼怔怔地看著神女變成一個普通凡人女子模樣,腰間掛著乾坤袋,一步步朝他走來,向他伸出手。
  源仲情不自禁伸出手,他的手掌纖細修長,還是小孩子的手,終於與她握在一起,她朝他溫柔一笑,將他細瘦的手握緊在掌心。
  「你有沒有怪我?」她低聲問。
  他心中忽然像被沸水淋溼一樣,一瞬間無數畫面從眼前流逝而過,癸煊臺像是琉璃畫一般碎裂開,他的手一動,反手將她柔軟卻略粗糙的手掌緊握在掌心。
  「怪妳什麼?」源仲笑了笑,「怪妳是為我左手而來嗎?」
  傻姑娘,妳是不是喜歡我?他曾經問過這樣愚蠢的話嗎?她心裡有多少次在暗暗嘲笑他的慌張與忐忑不安,又有多少次在蔑視他的小心翼翼與自作聰明的試探?
  他抬頭,稚嫩的少年雙眼定定望著她清冷的眼睛,聲音很輕,「妳要我的左手,我會立即砍下給妳。」
  她搖了搖頭道:「不許這樣做。」
  少年的雙眼變得灼熱,「那就說妳喜歡我。」
  讓她嘲笑吧,也讓他愚蠢下去,他人生的沙漏因為她而停止,又因為她而開始流逝,他甘願送上自己的一切。
  她沒有說話。
  少年雙眸漸漸狂熱,「我知道妳喜歡我,妳不願說。」
  他不會忘記她最終變得血肉模糊的身體,渾身的骨頭都變作粉末,還要用沒斷開的雙手緊緊抱著他,如果這還不是喜歡,他三個甲子的歲月又算什麼?
  「留下來,別走,妳說過要陪我一輩子。」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恨不能揉進自己掌心,「不要走。」
  她似乎笑了,張嘴說了一句什麼,他再也聽不見,迷離的夢境漩渦般退去,源仲猛然睜開眼,他還躺在滿地狼藉的小客廳,門開著一道縫,外面雨雪靡靡,已然是深夜。
  源仲慢慢坐起來,茫然地發覺自己身體之前受的傷盡數痊癒了,全身上下一片清爽更甚從前。
  源小仲碎裂的身體還擺在小客廳,滿地血跡猶在,而她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卻不見蹤影。
  「譚音?」他喚了一聲,沒有人回答,只有冷冷的風捲著細碎的雪花鑽進小客廳。

  ◎             ◎             ◎

  雪越下越大,湖邊積雪上凌亂的腳印很快就被撫平。
  姬譚音遠遠飄在小樓外看著源仲醒來,看著他起身尋她,又看著他頹然垂下雙肩,最終樓中所有燈光湮滅,四下裡一片漆黑,風聲如泣。
  她沒有回到他身邊,像以前說的那樣永遠陪著他,一步也不離開。
  她現在無法面對他,無論是那時他在夢裡那雙熾熱的眼,要她承認喜歡他的執著,還是此時此刻他緊鎖的眉頭、失去神采的雙眼。
  她在與人交往上實在沒有天賦,不懂他人的心也不懂自己的心,如果所有事情都像製作機關人那樣按步到位,只要一環環鑲嵌扣緊,就再無錯誤的可能,那該多簡單。
  姬譚音下界尋找源仲,目的是為了泰和的左手。
  是的,她的目的就像製作那些工具一樣明確,守著泰和的左手,無論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那也只是一段不需要在意的短暫時光,最終的結果是完美地取回左手,讓泰和甦醒。
  而事情也確實這樣發展著,然而她又覺得自己是犯下一個大錯,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她不懂,也或許懂了卻不願仔細去想。
  人的心並不是那些冷硬、沒有靈性的鉚釘青銅工具,當她用身體替源仲抵擋戰鬼暴虐的攻擊時,那個瞬間她心底想的究竟是泰和,還是別的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
  那具凡人身體已然破碎支離,神水晶蔓延到四肢百骸,再也不能用了,放出神識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與源仲的聯繫不再那麼單純。
  她不能說喜歡他,不會說也不配說。
  相對千年,至死方離,多麼簡單的八個字,她曾經也因為很簡單,如今卻忽然感覺到時光的漫長與深邃還有善變,這綿長細密的時光令她感到恐慌還有愧疚,對泰和的,對源仲的。
  她犯下大錯,無法彌補。
  姬譚音一個人靜靜飄浮很久,最終回頭望了一眼遠方青山生門處巨大的裂隙,揮舞長袖,只瞬間便將那裂隙填補完整。
  這裡是源仲的家,生門被破他心中必然難過,她也是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中的一員,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小事。
  現在她該回去找韓女了,與上次急切而衝動的狀態截然不同,她覺得心裡非常安靜,那是一種決然冷漠的安靜,她不知道韓女會與她說什麼,又會不會做什麼,她已經沒有任何盤算,也不願想這些了。
  她從沒有了解過韓女,不,她不了解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認識的每個人似乎外表與內心都有著巨大分歧,有的人明明臉上對她生氣,心裡卻對她那麼好;有的人表面上對她一派和氣,心裡卻藏著毒針。
  韓女、韓女……
  他們這些被賦予神格的神君神女們,在做凡人的時候都是執念至誠乃至逆天之輩,如她是個至誠的工匠,還有為武而狂的俠客,執筆風華絕代的文人。
  韓女也有她的執念,她的繡工冠絕天下,哪怕要被凡人當做魔女燒死,她也不能夠丟下針線。
  那時候韓女與她感情很好,她成神兩百年,韓女剛剛成神,對凡間猶有懷念,兩人時常談起凡間的種種趣事,她不善言辭,可往往是她笨拙地說上許多,韓女只含笑傾聽。
  關於自己做凡人期間的事,韓女幾乎從不主動提及,她也只知道一些皮毛,譬如韓女醉心刺繡,繡一朵牡丹,第二天自家窗臺就會開一朵牡丹,次數多了,愚昧的凡人以為她是什麼魔女,要將她燒死,後來雖然沒真燒死,但也燒得她半死不活,痛苦地拖了很久才過世。
  現在想來,韓女是哪裡人、家裡都有誰、是否嫁過人,誰也不知道,她好像也從未失過態、說錯過什麼話,永遠溫柔含笑、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風,在一眾不善與人交往的神君神女中,她顯得那麼不同。
  所以韓女如今的所作所為才更令人髮指,教人無所適從。

  ◎             ◎             ◎

  再一次回到天牙臺,天河依舊璀璨,泰和也依舊沉睡在那塊巨大的神水晶中。
  姬譚音不知為何,不願看他的臉,心虛又膽怯地匆匆繞過去,喚了一聲:「韓女。」
  沒有人回答她。
  姬譚音直直朝殿東角飄去,韓女的身體還放在老地方,她的神識卻不知在哪裡。
  姬譚音走近那塊一人高的神水晶,由於封入神水晶,韓女的身體已經停止消散,可奇怪的是,神水晶並沒有補充神力的作用,她分明記得當日下界時,韓女的手足與左邊小半的身體都變成了半透明的,而這次再看居然全部恢復了原狀。
  這是什麼緣故?姬譚音百思不得其解,可假如韓女消散的身體可以恢復原狀,是不是證明泰和也不用繼續沉睡,神界的其他神君也再不用擔心隕落的問題?
  姬譚音下意識地要化開這尊神水晶,忽見被封在神水晶中的韓女睜開眼睛,衝她笑了一下,這一驚非同小可,姬譚音倒退數步,駭然看著韓女的神識從神水晶後面款款現身。
  「我知道妳會來。」韓女笑吟吟地看著她,「我幫了妳一把,要怎麼感謝我?」
  「幫?」姬譚音被她裝模作樣的笑激怒了,「蠱惑戰鬼甚至有狐的族人一起來殺源仲,就是幫?餵我喝下神水晶,是幫?」
  韓女嘆道:「妳這個傻丫頭,人家早就猜到妳的身分了,我不過推波助瀾一下,不然妳要冒充凡人到他死嗎?」
  姬譚音靜靜看著她,搖了搖頭道:「韓女,妳根本不是為了泰和,妳並不在意他是不是能甦醒過來,但凡妳要有一絲在意,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韓女抬眼望著泰和被封在神水晶裡的身體,聲音柔和的道:「不錯,我從來沒愛過他,妳終於聰明了一次,雖然有些晚。」
  「我沒得罪過妳,為什麼總是做這些讓我痛苦的事?」姬譚音緊咬不放。
  韓女哈哈笑了起來,「妳痛苦嗎,真的痛苦了?我搶走泰和的時候,妳好像也沒怎樣,我要殺那個僧侶,妳才跟我跳腳,我還以為妳這個傻丫頭一過來,就要把我從神水晶裡扯出來碎屍萬段呢。」
  姬譚音終於從她話裡體味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妳在等著我上來找妳?妳等著我氣急敗壞發瘋?」
  韓女笑得更歡,「是啊,傻孩子,才發現嗎?我在幫妳渡劫呢。」
  話未說完,她只覺眼前金光大盛,姬譚音掌心一枚金光璀璨的符印毫不留情拍過來,韓女尖叫一聲,神識被捆在密密麻麻的巨大金色荊棘中無法動彈,荊棘上的倒刺令她的神識痛苦無比,只要稍微有一點動作便痛徹心扉,是魂飛魄散的那種痛苦。
  姬譚音臉色蒼白,死死盯著她,森然道:「那我先讓妳渡個劫。」
  她長袖一揮,袖裡大片大片的黑霧瀰漫出來,將韓女身上的神水晶包裹住,那塊一人多高的神水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縮小。
  姬譚音原本可以用更溫和的方法處理這些珍貴的神水晶,可那要花上幾天工夫,此時激怒再也管不了許多,不過一炷香的工夫,韓女的身體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她原本恢復原狀的左邊身體與手足忽然泛出血紅的光芒,緊跟著像泡沫一樣迅速消散開。
  韓女的大半個身體都已經變成了空白的。
  姬譚音心中一驚,回頭望向韓女被困在金色荊棘中的神識,「怎麼回事?」
  韓女停止了掙扎,安靜地蜷縮在荊棘內,面上不再掛著溫柔的笑,聲音淡漠,「就是這麼回事。」
  姬譚音心底有無數疑問,可是想到韓女殘酷的手段,她心中又泛起無比的厭惡,索性拂袖而去,「我說過,妳再出手就讓妳自生自滅,妳好自為之。」
  韓女冷笑起來,「無雙,妳真要我死?」
  姬譚音沒有回答。
  「我死了,妳不怕泰和出事?他愛的人是我。」
  譚音搖了搖頭,淡道:「泰和不會愛上妳這樣的女人,即使他真的喜歡妳,也會為自己看錯人感到羞愧。」
  身後驟然安靜了,只剩韓女沉重的呼吸聲,一陣陣越來越響,姬譚音不願回頭看她,逕自往殿外走去,陡然之間忽覺整個泰和殿的地面都在緩緩震顫,身後神力暴漲顛沛,極其不穩。
  姬譚音驚駭之下立即轉身,卻見韓女如同被困在漁網中的魚,在金色荊棘中瘋狂地掙扎,她的神識被荊棘刺深深貫穿,撕扯得殘缺不平,她卻絲毫不顧,彷彿那魂飛魄散的痛楚並不存在一般。
  姬譚音震撼她的瘋狂,張口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韓女一面狂肆地放出神力掙扎,一面忽然抬頭死死盯著她看,那目光簡直像是實質的,彷彿可以穿透她的身體。
  姬譚音從沒見過這種眼神,她覺著韓女看的人好像是自己,可好像又不是自己,這片目光竟讓她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無雙,妳還是要這樣對我。」她聲音沙啞,目光奇異而明亮,裡面像是藏了一團正在燃燒的星,良久那一團星從她眼眶裡傾瀉而出,淚光在她面上微弱地閃爍。
  姬譚音驚呆了,泰和陷入沉睡後,韓女哭過無數次,可從沒有哪次像這樣瘋狂,這樣奇異的目光與淚水她好像只見過一次,那還是韓女剛成神的時候。
  「妳還是要這樣對我!」韓女殘缺的雙手死死攀住荊棘刺,她竭力要把腦袋從縫隙中鑽出來,狀若瘋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姬譚音猛然合上嘴,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低聲道:「妳……咎由自取。」
  韓女聲音陡然變得尖利,「我不甘,我不甘啊,那時候為什麼沒有殺了妳,你們害死我,為什麼我沒有殺了妳?我不該成神、不該成神,無雙,我不甘!」
  姬譚音急道:「妳在說什麼,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韓女忽然安靜下來,身體蜷縮在荊棘內,過了很久,她慢慢擦去臉上的淚水,神色古怪地抬頭望著姬譚音,「我不甘。」
  她雙眼忽然變得赤紅,婉妙輕盈的身體忽然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蜷縮在一處,漸漸地變成了半透明的霧氣狀,流肆波動的神力也霎時消失。
  姬譚音駭然望著這團人形的半透明霧氣,心頭彷彿被大錘狠狠擊中,她似乎在何處見過。
  泰和殿陷入一種奇異的死寂中。
  姬譚音眼睜睜看著韓女的神識變成一團半透明的人形霧氣,而她跌落在地的那具軀體上忽然泛出一層血紅的光芒,瑩瑩絮絮,那些紅光被韓女的神識吸引過去,將她殘缺狼狽的神識包裹住,隨著紅光飄浮,她的身體消失得越來越快,膝蓋以下的部分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韓女半透明的神識漸漸變得更加清晰,隱約可以望見五官輪廓了。
  姬譚音突然如夢初醒一般倒退好幾步,這個行為她並不陌生,魔物依靠吞噬魂魄強大,而被賦予神格的神君神女們的身體則是更強大的存在,當年神魔大戰,起初神界傷亡慘重,正是因為許多神君神女都被魔物們硬生生將身軀吞吃了的緣故。
  「妳……」姬譚音目瞪口呆,這荒謬絕倫的一幕就發生在她眼前,是惡夢嗎?韓女的神識變成了魔物,在吞吃自己的神之軀?
  驚駭的同時另外還有一種詭譎的眼熟,她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這個魔物,那天在挽瀾山皇陵……姬譚音扶住額頭,她的頭好暈,為什麼想不起?
  「我再也不會放過妳!」韓女的聲音變得極其妖異,如泣如號,她那半透明的神識在金色荊棘中沒命地掙扎,荊棘漸漸支撐不住,片刻後便迸裂開,爆出無數金色碎屑。
  姬譚音被氣浪吹得站立不穩,翻身栽倒下去,恍惚中只覺一團人影朝自己撲來,她下意識地抬手護住頭臉,緊跟著只覺右臂一陣劇痛,像是被數把鋼刀狠狠扎進骨頭中一般,她疼得渾身一顫,抬頭望去,便見韓女五指如刀,刺入她右臂中。
  韓女雙目血紅,森然盯著她,像是恨極的模樣。
  姬譚音深吸一口氣,聲音乾澀,「妳、妳……魔物……」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心中的驚駭太大,舌頭更像打結了一樣。
  韓女陡然笑起來,「魔物?」她譏誚而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我不該成神,當初不該成神,我至今仍然活在痛苦與悔恨的煎熬中,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我恨我當時為什麼沒有能夠忍心殺掉妳!」
  姬譚音茫然道:「什麼?」
  「妳不要以為我真的不忍心殺妳。」韓女瘋狂地抽回手指,將姬譚音一把從地上提起來,她銳利的指甲劃傷了姬譚音的脖子,淡淡的金色神光從傷口中蔓延而出。
  「韓女。」姬譚音定定看著她的雙眼,「妳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沒有害過妳,從前我甚至很喜歡妳,可是妳的所作所為只有用瘋子才能形容,妳有什麼驚天的冤屈,妳沒有說過,我不知道,但如今妳墮落成魔,天也不容妳。」
  韓女忽地一笑,「喜歡我?她也說過這樣的話,你們的喜歡不過都是踐踏在我的靈魂上而已,天不容我?天從來也沒有容過我,無雙,妳不是要殺我嗎?我先把妳殺了!」
  韓女突然狠狠掐住姬譚音的脖子,銳利的指甲刺進她的脖子裡,面容猙獰,恨不能將她掐死在自己手上。
  姬譚音費盡所有的氣力想要掙扎脫開她的桎梏,可她的手抓得死緊,她身上魔物特有的那種詭譎的波動令姬譚音感到渾身毛骨悚然,她突然抬手狠狠抽了韓女一巴掌,「放開我!」
  韓女驟然鬆開手,輕撫被打的左臉,神色古怪。
  「妳恨的人是我?」姬譚音直指重點。
  韓女奇異而狂熱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神情也慢慢平靜下來,良久她緩緩退了數步,低聲道:「不錯,我恨妳,我恨每一個人!」
  她忽然飄到自己消失大半的身軀前,伏在其上,只一瞬間,那些消散的軀體部分全部復原,她睜開眼,緩緩起身,神色詭異地看著姬譚音。
  「無雙,我搶走泰和,妳恨不恨我?我要殺了那個僧侶,妳恨不恨我?妳心裡恨我入骨,面上還要裝作大度,妳好可怕,好可怕……」
  韓女面上浮現一絲怪異的笑容,「無雙,妳一定也有顆恐怖的人心,這世間每個人的心都可怕無比,我挖空所有心思,費盡我的能力,想把最好的都給她,最後我成神了,我下界去找她,怕她過得不好被人欺負,可是我見到了最可怕、最醜陋的人心。」
  她的眼睛裡又出現那團燃燒的星,濃烈卻又寒冷,「我為什麼要成神?我不該成神,我沒有忍心殺她,殺了她我的神格會隕落,可是我的恨怎麼辦?無雙,我的恨怎麼辦?」
  韓女袖中忽然拋出一幅巨大的刺繡,其上影影幢幢、密密麻麻竟看不清繡的是什麼花紋,濃煙的黑與鮮血的紅相互交織。
  「來,到我這裡渡過妳的殘生。」韓女的聲音變得妖異婉轉,「我的人劫,在我這裡永遠的睡下去。」
  姬譚音只覺眼前景緻瞬間變得扭曲,一股古怪的力量像是要將她牽引入刺繡圖,即使知道韓女是以冠絕天下的繡工而成神,她卻從未見過韓女出手,此時韓女拋出那幅詭異而巨大的繡圖,裡面鬼影幢幢、嚎哭連連,竟漸漸像是變成了真實的景象,她甚至可以聞見一股血腥的硝煙氣息。
  她心中震驚,雙眼清光大盛,竭力抗拒,忽然揮舞長袖,袖中數道清光射出,卻如同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韓女聲音嫋嫋,淒清低沉,「我已成魔,我早該成魔,她早已死去,輪迴不知多少世,此恨難消,我不甘,我不甘心啊……」
  這不可理喻的女人!姬譚音眸光轉狠,袖中神光射出,竟變成一把巨大剪子的形狀,對著那幅怪異的刺繡剪去,韓女猝不及防,想不到她會出這種怪招,繡圖被剪刀一下絞成兩截,那股古怪的吸引的力量瞬間消失。
  姬譚音掌心中金光閃爍,又是一枚符印,她毫不猶豫地一把拍在韓女肩頭,巨大的金色荊棘平地而起,再度將她鎖在其中。
  「這些話,妳留著說給其他神君聽吧。」姬譚音將一枚符紙拋向半空,符紙眨眼化作無數藍色小鳥,無聲無息地飛出泰和殿。
  韓女忽然大笑起來,泰和殿一陣劇烈震動,姬譚音震驚地看著她的身體如輕煙般漸漸消散開,金色的荊棘牢也套不住她了?
  「無雙,妳真可怕……」韓女的聲音也漸漸消散開,漸漸微不可聞,「我早已不懼怕任何恐怖的人心,我會親眼看著妳怎麼魂飛魄散!」最終聲音與她的身體徹底消失。
  過了很久,收到訊號的其他神君們才急匆匆趕來,急道:「什麼事,用緊急召集令?」
  姬譚音疲憊地垂下雙肩,輕道:「韓女……墮落成魔。」
  不去管那些驚異萬分的神君們,她緩緩走到殿中神水晶前,抬頭看著沉睡其中的泰和。
  假如泰和醒來知道韓女成魔了,會怎樣難受?會不會像當年他對付魔物那樣,也能面不改色地將韓女毀在手下?而她自己接下來又要怎麼辦?
  她是個後方支援的工匠,追查韓女下落的事輪不到她,那些神君早已有了安排,倒是有人知道她下界替泰和尋找左手的事,過來催促她快些將左手與魂燈都取回,讓泰和復甦,有了他的戰鬥力,加上魂燈,再一次的神魔大戰勉強還能夠進行。
  姬譚音什麼也沒再說,她默然離開空曠的神界,先去了一趟沅城,將那具她借來用了短短數月的凡人屍體修補完整,安葬在她父母墳旁。
  能借到這具身體也是天緣巧合,須得尋找八字與她相近、年紀相仿,又要是沅城人士,她身為神女不能奪舍凡人軀體,所以最好還得是新死的,諸多苛刻條件下,還是讓她找到了這個病死的姑娘。
  可當日她為了壓制神水晶的效力飲下大量的水,將神水晶逼向四肢百骸,這具五臟六腑都滲透了神水晶的身體,自然不能再用了。
  姬譚音長袖一揮,屍體腰間的乾坤袋被一陣清風拂起,懸浮在她面前,袋口緩緩鬆開,一枚瑩白小巧的玲瓏屋從乾坤袋中盈然而出,見風即長,瞬間化作一座簡陋木屋。
  姬譚音的神識緩緩飄進木屋,但見床上躺著一具彷若沉睡般的神女軀體,正是她的真身。
  她正要附身其上,忽然她的動作僵住了,木然盯著身體露在外面的手,她的兩隻手,指尖變成了半透明的,這是神力開始消散,即將隕落的跡象。
  姬譚音記得時隔兩個月不到,她上次來探視自己的軀體,一切都還很完整,她死死盯著自己的軀體,盯著那些半透明的指尖,只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一樣。
  終於輪到她了,輪到她開始隕落。

  ◎             ◎             ◎

  五千年前神魔大戰結束後,隨著諸位源生天神的消散,第一位神君的隕落引起了神界的大恐慌,隨後接二連三,無數神君神女跟著隕滅,先是身體的一部分變作了透明的,短則數月,長則數百上千年,神之軀盡數化作空白之後,天神便再也不復存在,魂飛魄散、不入輪迴。
  那時候,她也像其他神君一樣,怕某天突然發現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變成透明的光屑。
  泰和陷入沉睡後,某天韓女的雙足變成了透明的,姬譚音替她用神水晶封住雙足時,她似乎並不太恐懼,不像其他神君那樣痛苦最後變成麻木,她甚至在笑,眼神微妙,笑容奇特,「這一天終於來了。」
  姬譚音心中難過,溫言安慰道:「韓女,妳不要怕,我會盡力替妳保住身體。」
  韓女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嘆道:「我一點也不怕,我只是在想……終於開始了。」
  「什麼開始了?」
  「我的劫數。」
  「劫數?」她不懂。
  韓女看著姬譚音,忽然嘆了一口氣,眼神裡帶著羨慕,還有一些很深邃且意味莫名的東西。
  「妳的劫數什麼時候開始呢,無雙?腦子裡真的只有做東西?」
  姬譚音還是不懂,韓女再也沒解釋過,直到今天。
  而她的劫數終於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姬譚音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識猛然轉身出了木屋,茫然四顧,周圍荒煙蔓草,殘雪飄搖、杳無人煙。
  天下之大,她竟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她也要隕滅了,像那些消散的神君神女一樣魂飛魄散,再也不存於這個天地間。
  她忽然感到一陣極致的不捨與悲涼,眼前一切景物彷彿瞬間消失,她眼底一片空白。
  現在要去哪兒?她還有多少想要做的事?多少沒有完成的心願?姬譚音覺得腦袋裡昏昏沉沉,這空曠又繁華,可恨卻又無比可愛的世界,日升月落、春風秋夜、白雪紅蓮……她將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漫無目的地放任神識亂飄,不知飄了多久,似是來到一處農莊,天快要黑了,天邊深紅濃黑相互交織,一對農家少年男女在田埂邊,在霞光裡互相追逐嬉戲。
  姬譚音茫然地從他們身邊飄過,沒有人能看見她。
  那少年似是終於追到了少女,抓著她的手笑道:「妳喜歡我,我知道的。」
  說妳喜歡我,似乎也有人與她說過同樣的話,姬譚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那對少年男女初涉情海,歡欣無限,低低地說著許多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話。
  「咱倆死活在一處,一輩子。」少年熾熱地許諾。
  一輩子?她也對一個人說過一輩子嗎?
  姬譚音眼前忽然一陣模糊,淚水傾瀉而出,無窮無盡一般,她怔怔望著天邊漸漸淡到極致的霞光,夜色吞噬了天穹,甜蜜的少年男女手挽著手回家了,天地間只剩她一人煢煢孑立。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做東西、一個人活著、一個人死去,再一個魂在凡間徘徊,那時候她從不懂什麼叫做孤獨,後來遇見了泰和,她覺得兩個人果然比一個人要有趣多了,可是泰和與韓女在一起,拋下了她。
  即便如此,她也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感覺到那麼深刻入骨的孤獨。
  她該去哪裡?能去哪裡?就這樣繼續孤獨地度過她的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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