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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悍婦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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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丁丁冬
出版日期:
2012/03/06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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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兒如今成了我心尖上的肉,姻緣的事都是命中註定的,
我這輩子就認定了我家夫人,願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在一起。

常言道,婚嫁應門當戶對,生活才會幸福美滿,然而卻時有出人意表。
陶三春,一個富商之女,竟求個高高在上,能識文斷字,腹有經綸的男子;
裴延暉,一個窮酸秀才,只求個溫柔賢淑、情投意合的女子,豈料得了個強悍娘子。
家中之事,聽她的;刁婆婆、惡嫂嫂,她搞定;
仕途之路,她安排;做官還是讀書,她說了算;
連床上之事,也要聽她的,這樣可以,那樣不可以,這下子他該惱火了吧?
誰知,他卻溫和笑著,心甘情願地點頭說:「都聽三春的。」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陶府有三女,大春、二春和三春,大春嫁給富商胡耀祖,二春嫁了地主黃萬財,三春是陶員外和夫人的老來女。
  十五年前陶夫人年近四十,眼看二春都要出嫁了,肚子再也沒有動靜,和陶員外燒香拜佛,積德行善,別無他求,但求一子,二春出嫁那夜,夫妻二人一時感慨,床笫間恩愛了一回,不想就懷上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又是個丫頭,陶夫人哭得痛斷肝腸,悔恨自己嫉妒成性,沒有早些為夫君納妾,出了月子就著手張羅。
  陶員外得知後擺手阻止,「女兒就女兒吧,命裡無子莫強求,想我幼年行乞,年少時因緣際會經商發家,已是超出所求,此生有夫人和三個女兒足矣,莫要再提納妾之事。」
  只是萬貫家產無人能繼,打小將三春做兒子來養,去店鋪裡牽著她小手,三春耳朵裡聽的都是生意經,過了十二歲就坐陣府中幫父親理帳,算盤撥得叮噹響,帳本裡任何蛛絲馬跡休想逃過她的眼睛,各個鋪上掌櫃莫不怕她,全心打理生意,不敢有絲毫怠慢藏奸。
  今年三春過了十五歲生辰,隔三差五有媒人上門提親,陶員外夫婦知道女兒性子,也不敢拍板作主,中意的就記下,回頭跟三春商量,誰料三春這個也不行,那個也搖頭,過了幾個月,都知道陶府三小姐挑剔,上門的人就少了。
  陶夫人一著急,把三春堵在書房裡苦口婆心,「三兒啊,這幾個月來,別說是太康縣,就是青州裡,殷實些的人家都來遍了,這名聲一出去,怕是沒有媒人再敢上門,妳這終身可就難了,三兒啊……」
  三春埋頭在帳本中,蔥管一般的手指撥打著算盤珠子,對陶夫人的話充耳不聞,陶夫人只得上前摁住她手,三春抬起頭來,修長的細眉微微蹙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眼撲閃著,輕歎一口氣,娘親還真是會挑時候,不知自己看帳時最厭有人打擾嗎?為了盡快打發她走,也只能給個痛快話,深吸一口氣臉上掛了笑容,「娘親要說什麼?長話短說可好?」
  陶夫人額角的筋跳了幾跳,合著剛剛說的話她壓根沒聽見,一咬牙說道:「好,就一句話,三兒到底想要個怎樣的夫婿?」
  三春埋下頭去,長長的睫毛微顫,一貫清脆響亮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識文斷字腹有經綸的,有功名最好。」
  陶夫人額角的筋跳得急了些,「識文斷字是好事,可這有功名的,哪能看上我們這樣的商賈人家。」
  三春兩手的手指絞在一起,「沒有功名,至少也得是個秀才。」
  陶夫人額角就覺有些疼,「人都說酸秀才酸秀才,三兒啊,常言道物以類聚,成親要門當戶對才好,嫁個家境殷實的,一輩子衣食無憂,爹娘也好放心。」
  三春又埋頭到帳本中,不再說話,陶夫人扶著額角急急去找陶員外,陶員外正在廊上逗著那隻心愛的畫眉鳥,鳥兒在籠子裡蹦跳著唧唧啾啾的,似在跟他對話,陶員外樂得哈哈大笑,陶夫人過來一扯他袖子,「出大事了,還有心思逗鳥,三兒出嫁後,看你還能這麼自在。」
  陶員外隨夫人坐在迴廊木墩上,「有三兒在,能有什麼大事,再說了,就算三兒出嫁了,也准能把府中的事務交待好,自從前年冬天犯了一次嗽疾,三兒就再不肯讓我操半分心。」
  陶夫人揉揉額頭,「你不知道三兒的心事,唉……」
  陶員外聽夫人一說,撚著鬍子說道:「三個女兒裡,三兒是最有主意的,她既這麼說,想讓她順利嫁出去,只能順著她,這些年因在地方上募捐較多,鄉親們都叫我一聲員外,可是商賈依然是商賈,有功名的自不用說,就是富庶人家的秀才都不會跟我們結親,只能嫁個窮秀才了,反正我們不缺銀錢,到時候多資助些就是了。」
  陶夫人沉吟著眼睛一亮,「要不找個無父無母的,或者家裡兄弟多的,入贅到我們家來,這樣也不愁無人繼承家產。」
  陶員外搖頭,「三兒那樣要強的性子,哪能忍得自家夫婿久居人下,算了算了,家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若是我們沒了,由著女兒們處置就是,入贅這話萬不可跟三兒提起。」
  陶夫人一聲歎,帶了厚禮,坐了轎,到了媒婆花二姐家中,拜託她為女兒尋親,花二姐看太康縣首富陶夫人登門,自然受寵若驚,只是聽到她的話也犯了難,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可不好找,就算成了,日後也難免夫妻有隙,親家不合,見陶夫人堅持,帶來的禮物又厚重,只能點頭說試試看。
  陶夫人的花轎出了花二姐家巷子,迎面來了一位衣衫破舊的漢子,急惶惶的差點與轎夫撞上,轎夫急忙停住腳步,陶夫人在轎子裡被顛了一下,掀開轎簾往外看,貼身僕婦翠姑一叉腰,橫眉冷對著那漢子擋住他的去路,陶夫人溫言說道:「一看就是有急事,趕緊讓人家過去就是。」翠姑這才讓開。
  那漢子躬身一揖,賠了不是,快步往裡走去,到了花二姐家門口,壓下心頭急火,輕叩門環。
  花二姐剛送走貴客,看著一盒子珠寶眉開眼笑,聽見門響忙收到櫃子裡鎖好,出來拉開門閂,一看那漢子臉就有些沉,那漢子陪著笑臉叫了聲表姑,花二姐側了側身子說了聲:「進來吧。」
  漢子進了堂屋,站著搓著手,侷促的說了來意,漢子叫裴延慶,是花二姐快出五服的表姪,因裴家老爹死得早,兩家甚少來往,此次因裴家老娘腸胃中了風毒,瀉血不止,裴延慶求了縣裡有名的郎中去為母親診脈,說是服食何首烏即可,裴家是佃農,能吃飽飯已是萬幸,哪有銀子去買貴重的何首烏,裴延慶是個孝子,眼看娘親臥病在床,痛苦呻吟,擰眉想來想去,想到還有一個做媒婆的表姑,只能來求求她,碰碰運氣。
  花二姐喝著茶轉了轉眼眸,常言說得好,救急不救窮,這何首烏吃個一、兩日是治不好病的,少說也要月餘,就算一日二兩何首烏,一月下來也要上百兩銀子,他們家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還不起,笑了笑說道:「延慶啊,不是表姑不幫忙,表姑這一家老小,只是勉強能吃飽穿暖,也沒有多餘的銀子能借給你。」
  裴延慶忙跪下磕頭,「表姑有多少就借給姪兒多少,哪怕幾兩也行,回頭姪兒連本帶利一併還上,表姑家有什麼活兒要姪兒做的,一定隨叫隨到,延暉從小喜愛詩文,前年過了童子試進了縣學,若是明年鄉試能中個舉人,他的俸祿全給表姑。」
  花二姐一聽睜大了雙眼,裴家出了秀才,她倒是聽娘家人提過此事,不想就是家族裡最窮的這家,好像表哥出殯時,還抱過那個虎頭虎腦、眉目俊秀的孩子,就是他嗎?不過這中舉人嘛,花二姐想笑,能得秀才已是祖宗積德,中舉只怕是痴人說夢。
  她搖著頭打開櫃子,拿出一個五兩的銀錠子遞給延慶,「既是表嫂有病,這算是我一番心意,就不用還了。」
  延慶千恩萬謝說一定還,花二姐打發走他,心想知道你們也還不起,家裡本來就窮,再養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秀才,這日子……鎖櫃門時,瞧見陶夫人送來的那個珠寶匣,心中一跳,追出門去。
  第二日一早,陶夫人聽見窗外枝頭喜鵲在叫,抬頭看時,翠姑帶了花二姐進來。
  花二姐坐下笑說:「夫人,我這是報喜訊來了。」
  陶夫人一喜,聽見她說:「是一個佃農家的孩子,今年十六,如今在縣學中苦讀,爹爹早喪,家裡還有娘親和兄嫂姪子、姪女,昨日他家兄長親口應了親事,願意與陶府結親。」
  陶夫人忙讓翠姑請了陶員外過來,陶員外沉吟問道:「家境貧寒倒沒什麼,只是這家人性情如何?」
  花二姐笑道:「出了名的老實人,我這表嫂性子軟弱,一輩子沒跟人有過口舌是非,老大的媳婦吃苦耐勞、孝順和善,延暉更是不錯了,家裡這麼窮苦還胸懷大志……」
  陶員外笑笑,可能是胸懷大志,也有可能是好逸惡勞,心裡打定主意,讓翠姑拿了二百兩銀子給花二姐,說親事成了另有重謝,花二姐樂滋滋走了,昨日她追上延慶好說歹說,延慶都不肯答應,說是要問問延暉願不願意與商賈結親,花二姐拿出五十兩銀子,延慶依然搖頭,她一狠心加到一百兩,延慶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遲疑著答應了親事,如今陶府給了二百兩,加上昨日的珠寶,若是親事成了,這三、五年都不用動嘴跑腿了。
  午後陶員外坐轎去了縣衙,答應縣令為縣學資助一年廩膳,縣令一高興,招教諭過來陪著陶員外,陶員外隔著窗戶順著教諭所指方向看過去,一位溫和端方的少年書生正在寫字,身量高瘦,衣衫雖舊卻一塵不染,看了半晌,隨教諭去了廳堂坐下,細問裴延暉人品學識,教諭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讚,陶員外才放下心來回府和三春細說。
  三春紅著臉,搓著衣帶說:「一切由爹娘作主就是。」

  ◎             ◎             ◎

  鄰居吳大娘進城探望親戚,給裴延暉捎來口信,說裴老娘病重,裴延暉忙向訓導告了假,到了大門外聽到晚飯的鐘聲,又折回去盛飯,拿了蔥油餅就走,廚子追著喊說既是不要清粥小菜,蔥油餅可多給兩塊,他欣喜笑著拿在手中,到無人處用紙包了,揣在懷裡,蔥油餅的熱氣隔著幾層紙,燙著他的心口,因惦記娘親的病,心突突跳著走得飛快。
  街市旁有賣糖蓮子的小販,他摸出一個月前過來時哥哥給的兩個銅錢,包了一小包糖蓮子。
  二十里路程走得汗流浹背,到家門口時天已黑透,推開門挨個喊著娘親、小虎、囡囡、哥哥、嫂子。小虎和囡囡衝出門來,一左一右抱著他的腿,他撫著他們的頭頂,拿出那包糖蓮子,小虎和囡囡蹦跳著一旁吃去了,哥哥站在門口憨笑,嫂子一反常態地沒了厭棄,也衝他笑著說:「延暉回來了?」
  他答應著進了屋,娘親靠坐在床上,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蒼白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叫著暉兒,他鼻子一酸跪在娘親面前,回頭說:「哥哥,我不去縣學了,我回來跟你一起下地幹活,一起侍奉娘親。」哥哥沒有若往常一般訓斥他,只是歎了口氣。
  他掏出懷裡的蔥油餅遞給娘親,「娘,還是熱的,快吃吧。」
  裴老娘接過來吃得香甜,嫂子端了飯菜進來說:「延暉還沒吃飯吧?」
  延暉這些年早習慣了嫂子一張冷臉,今日這麼熱情倒有些不適應,他答應著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蔥油餅正好五塊,家裡一人一個。」
  他喝了幾口玉米粥,回頭一看,娘親手裡拿著半張餅睡著了,小聲問道:「哥哥,娘親得的什麼病?可找郎中看過了嗎?」
  裴延慶坐在他對面小心說道:「是腸胃中了風毒,瀉血不止,郎中說每日服食二兩何首烏就能好。」
  延暉停了筷子,眉擰在一處,這麼貴重的藥材家裡怎麼能賣得起?
  裴延慶小心看著他,怎麼也不敢說為了買何首烏給他訂了親事。
  延暉想了想又動了筷子,「哥哥放心,明日一早就找同窗們去借,再不行找訓導、教諭,總之明年鄉試一定中舉,中舉後每年有三石糧食,到時候還他們就是。」
  嫂子過來坐下笑道:「延暉可知道這何首烏多少銀子一兩嗎?娘親這病要好,怎麼也得上百兩銀子,別說是中了舉人,就是中了進士,做了官,怕也得兩年的俸祿吧。」
  延暉愣了愣,延慶狠狠瞪了妻子何氏一眼,何氏笑道:「你不敢跟延暉說,我來說,能跟陶府結親,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再說了,延暉這些年連地都沒下過,都靠我們供養他讀書,他不該為家裡做些什麼嗎?既是能救娘一命,延暉肯定也是情願的。」
  延慶「啪」的一拍桌子,聽見哐噹一聲,忙看向裴老娘那邊,見沒有吵醒娘親才吁一口氣,和延暉過去扶她躺下,為她掖好被子,使個眼色讓延暉出去說。
  兄弟兩個坐在門前石墩上,延慶卷了旱煙葉一陣猛抽,延暉耐著性子等哥哥開口,剛剛嫂子雖沒說明了,他心中已隱隱猜到跟自己有關。
  延慶終於艱難開口:「延暉記得花二姐吧?她是咱們的表姑,是太康縣有名的媒婆,咱們家也就這麼一個有些銀子的親戚,那日去找她借銀子,她說陶府三小姐不愛錢財,愛詩文,要找一個識文斷字的,問你……」
  延暉勾了勾唇,陶府,就是那個宅院占地數十畝的陶府嗎?
  延慶見延暉不說話,咬了咬牙說:「本來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可花二姐拿出一百兩銀子來,那是娘親救命的銀子,再說陶府是太康首富,陶員外和夫人也出了名的慈善,我就替你應下了。」
  延暉眉眼彎彎笑著拍著哥哥的肩膀,「這是好事啊,能救娘親一命,又白撿個娘子,哥哥有什麼難以開口的,既然天上掉了個大餡餅,我們接著就是,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了一十六年,總算能為家裡做些什麼。」
  延慶看延暉笑得真摯,才放下心來說:「趕了二十多里路,去睡吧,明日一早就回學堂去,就算與陶府結親,你也不能懶惰,定要讀書求得功名,免得日後在你媳婦面前抬不起頭來。」
  延暉笑說知道了,回到屋中聽著小姪子酣甜的呼吸聲,卻怎麼也睡不著,說心裡話,他對這門親事極不情願,本來準備有了功名再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子,最好是溫柔賢淑,美麗大方,可是已成定局,他不想讓哥哥內疚。
  哥哥長兄如父,不畏人言也不理會嫂子冷嘲熱諷,堅持讓他讀書,前年通過童子試,哥哥高興得熱淚長流,還有娘親,既然能換得銀子為娘親治病,別說是訂親,就算把他賣了,他也是願意的,可歎他是男兒身無人願買,若是女兒家倒還能賣點銀子。
  說到女兒家,那陶府三小姐放著富貴人家不嫁,非要嫁到窮人家來,只怕不是瘋癲就是痴傻,什麼喜愛詩文,不過是找個好聽的幌子罷了,明日一早不能去縣學,要繞道去陶府邊上打聽打聽,也好心裡有個底,免得洞房花燭時被嚇著。
  第二日一早辭別了家人,誰知到陶府還要過一條大河,他百無聊賴在河邊等船,喊了幾聲等啊等,也不見有人擺渡,早起的太陽晃著就覺有些尿急,躲在大樹後,解開腰帶,吹著口哨,在草灘上留下冒著熱氣的兩個大字,陶府。
  笑著剛束上褲子,就見對岸來了一艘小船,跑過去上了船,給了艄公兩個銅錢,艄公遞回他手裡,「擺渡錢每月初陶府給,小哥不用給錢了。」
  延暉收了銅板,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有錢,別說幾個擺渡錢了,就是艄公的吃穿用度我也包了,反正我有的是銀子,想著站在艄公邊上,笑問道:「聽說陶員外雖是個大善人,府中三小姐卻不幸是個傻子……」
  艄公嗤之以鼻,「打哪兒聽來的流言,這方圓十幾里誰不知道,三小姐自小就出入店鋪,打得一手好算盤,看帳本一雙火眼金睛,滿腹生意經較男兒猶勝幾分。」
  延暉心裡一陣緊縮,原來不是傻子,那定是醜比無鹽,眼睛直盯著河面,水上漸漸浮出一個女子的輪廓,身子痴肥、滿臉麻點、八字眉、三角眼、朝天鼻、嘴角往下耷拉著,他哀叫一聲,捂上臉,聰明的醜女和痴傻的美人,倒不知選哪一個更好些。
  待要下船時,遙遙望見陶府偌大的宅院,還是偷偷看一看這位三小姐才好,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省得日日擔驚受怕,橫下心厚著臉皮問那艄公:「剛剛老人家說,陶府這位三小姐聰慧不在男兒之下,只是無緣得見……」
  艄公笑呵呵說道:「今日就是有緣,小老兒剛剛就是等著三小姐呢,聽見你在對岸喊也沒敢過去,後來有個小丫鬟過來說今日要晚些,才擺渡到了對岸。」
  延暉笑嘻嘻謝過,就見迎面來了幾個人,四個丫鬟簇擁著一位小姐,延暉一看到那位小姐就直了眼睛。
  臉蛋上白裡透著粉,雙眉修長若遠山之黛,兩隻杏眼秋波盈盈,紅唇瀲灩如朝霞一般,這哪裡是人,分明是一輪小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身上還熱烘烘的,待一行人走過他身邊,他再看那背影,一襲粉白衣衫身段嫋娜,烏亮的長髮束了髮辮直垂腰際,走動間若春風吹拂楊柳,延暉心裡一陣酥麻,腰腹間竄起一股陌生的火苗來。
  他正彎著腰苦不堪言,遠遠來了一位俊俏的少年公子,疾步追到那位小姐面前,一把攬住她腰說道:「說好了一起去,也不等我。」
  那位小姐捉住他手笑道:「一個男兒家,出個門磨磨蹭蹭的,光衣服換了好幾次,哪有耐心等你,這不我們一出門,你就追來了,走吧。」
  少年公子在她面前一轉身,「今日這打扮怎樣?」
  那位小姐一笑,「不錯,貌若潘安,行了吧?」
  少年公子手指著臉頰湊到她唇邊,那位小姐笑著在他臉上拍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走吧。」
  少年公子親暱的挽住她手,一行人上了船漸漸遠去,延暉咬牙切齒看著船隻消失在茫茫水面上,想著那少年衣飾華貴,俊俏風流,丫鬟們看著他都眼眸發亮,低頭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衫,不由一聲苦笑,這富貴人家竟如此不懂禮儀,男女毫不避嫌,真正是不知廉恥。
  這個真的是陶府三小姐嗎?原來她既不傻也不醜,只是舉止淫蕩,她既是有了相好,又為何跟自己結親,這親事不如先拖著,待娘親病好了,自己鄉試中舉後,找個由頭退親才是。

  ◎             ◎             ◎

  三春和玉郎上了岸,已有馬車在岸邊等著,玉郎膩著要和三春同坐一輛馬車,三春只得應了,玉郎一上車就往三春身上一靠,笑嘻嘻說道:「小姨妳真香,今日是要去未來的夫婿家去看看吧。」
  三春「啪」的一聲打在他背上,「坐直了,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要不是有事求著你,今日定不帶著你出門。」
  玉郎靠得更緊了些,「偏不,端什麼小姨的架子嘛,比我還小一歲呢,小時候死活不叫小姨,只叫三春,娘親為這個還打了我一頓。」
  三春就笑,往他嘴裡塞幾顆剝好的西瓜子,「玉郎如今最想做什麼?」
  玉郎嚼著瓜子望著車頂,「沒有什麼想做的,日日晃著挺好,家裡外有爹爹和大哥,內有母親和妹妹,我什麼不用做,就是每個月才給十兩銀子,爹爹實在是太摳了。」
  三春一笑,就是看上你這個閒人了,也知道你缺銀子,揪揪他頭髮,笑說道:「聽說你這兩年閒來就呼朋喚友喝花酒去,在香玉樓還有個相好叫做金枝?」
  玉郎唬了一跳,身子坐直了些,聽見小姨的笑聲,仰頭將一顆瓜子仁拋向空中,伸出嘴去接住,香甜吃了幾個,笑說:「男人嘛,小姨,我是男人,這些不都是尋常事嗎?不過,小姨怎麼知道的消息?」
  三春皺皺眉笑而不答,自頭一次知道有媒婆上門,她就盤算著在幾個外甥裡選個人,在她出嫁後好照看家裡,讓爹爹不要勞心,幾個人裡俊郎自然是最好的,可大姊家少不了他,二姐家的兩個年紀小了些,二姊聽她的勸,請了私塾教他們讀書,剩下的只有這個遊手好閒,不學無術的玉郎。玉郎跟她年紀相仿,幾個外甥裡他和三春最是親近,小時常在一處玩兒,大了後,也隔些日子就來到陶府纏著三春,怎奈三春總是忙碌,也不理他。
  三春打定主意後,托府上管家張福順去打聽玉郎都忙些什麼,張福順派人跟了玉郎一個月,到三春面前回報,三春一聽就蹙了眉頭,咬著牙罵了聲沒出息,再問時跟玉郎日日廝混的幾個富家公子,赫然在求親之列,她心裡本就有主意,這下更是定了心,寧願嫁給普通人家有志向的男兒,也不要這些在富貴溫柔鄉裡長大的紈褲。
  是以陶夫人那日在書房堵住三春,三春給娘親說了那樣一句話,前兩日聽說訂了親事,是裴家莊一個叫做裴延暉的秀才,爹爹也專程去縣學見過他,說是溫文俊秀,她點頭應下了,心裡卻不踏實,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總不能這樣就把終身許了,人是斷不能去見,免得說商賈人家不知禮儀,那就假藉遊玩之名,看看這裴家是怎樣情況。
  她讓人把玉郎喊來,玉郎如今和金枝打得火熱,少年初嘗情事,恨不能白日黑夜都不分開,見著陶府來的人是十二分不情願,怎奈從小就怕了小姨,怏怏別了金枝到了陶府,住了三、兩日也不見有事,膩在書房中聽著算盤珠子清脆的撞擊聲,也試著撥弄了幾下,學會了十位數以內的加法,高興得在飯桌上和外公、外婆炫耀不已。
  今日早飯時,聽見小姨說要過河遊玩,廝纏著要跟著去,三春假意不應,他就使出打小的黏人功夫,好不容易三春點了頭,他又鑽到房中連換幾套衣裳,三春等得不耐煩,帶人先行出了門,他就快步追了上來。
  三春想著心思,試探著問玉郎:「若是答應我一件事,銀子要多少有多少。」
  玉郎來了精神,笑嘻嘻問道:「真的嗎?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也答應。」
  三春笑說:「那小姨過門後,玉郎幫外公打理生意,將來這家產都給你可好?」
  玉郎雙眸裡的光黯了下去,噘嘴說道:「才不,再多銀子也不能做這些操心的事,勞心勞力累死了,還老得快。」
  三春掐了掐他光滑細嫩的面頰,「聽說你為了討好金枝,借了姚家不少銀子,打算怎麼還?」
  玉郎瞪圓著眼睛說:「小姨,妳派人監視我行蹤?真是卑鄙,天下最毒婦人心……」
  三春瞅著他,笑說:「再說,再說擰嘴了啊,你打的借條是不是都仗著外公的名?」
  玉郎的眉眼皺在一處,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告饒道:「小姨,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讓我做什麼都依妳,不就是學著理帳嗎?我學,不過我可笨啊,萬一盡了力還是學不好,不能怨我啊。」
  三春拿出一張紙,白紙黑字在玉郎面前一晃,抓著玉郎大拇指狠狠咬了下去,玉郎大叫著喊疼,三春已俐落摁住他手,在紙上摁了一個指頭印,笑嘻嘻在他內衣袖上撕下一塊布條,為他包了手指,遞給他說:「好好看看。」
  玉郎一看,上面寫的是:
  胡玉郎從今年三月初一起住入陶府,一應行動聽陶三春的,胡玉郎以前欠的銀子連本帶利由陶三春歸還,歸還數目作為胡玉郎對陶三春的欠款,胡玉郎從今後與香玉樓金枝一刀兩斷,每有來往,所欠銀子加一百兩……
  玉郎看到金枝二字,想著那香豔迷人的身子,萬分不捨,拿著字據就要撕扯,三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摁過指頭印的在這兒,那份是給你留著的,愛撕就撕,下面的不看看嗎?」
  玉郎癟著嘴繼續往下看,後面說的是:
  若兩年後胡玉郎沒有出師,則所欠陶三春銀兩按利滾利歸還。
  玉郎偷偷笑了笑,只要忍住不再去找金枝,幾百兩銀子而已,大不了兩年後,哭著求娘親和外婆給我就是。
  正得意時,聽見三春在耳朵邊說道:「這銀子,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玉郎一個激靈,氣呼呼背過身去,「妳是我親小姨嗎?如此算計我?哼,就是不學,愛跟家裡告狀就告去,有本事打死我,或者不認我,把我掃地出門。」
  三春扳住他肩膀,「生氣了?小姨是為陶家,也是為你,玉郎如今年紀小,無牽無掛的,日後娶妻生子,沒有些過硬的本事,靠什麼養家?祖上留下的家產總有吃完的時候,再說了,日日鬥雞走狗的有意思嗎?你跟小姨學上幾個月,實在覺得沒興趣,再放棄不遲。」
  玉郎這才順了眉眼,又靠在她身上要瓜子吃,跟她絮叨起了金枝,說金枝有多好,又溫柔又熱情,三春笑道:「傻玉郎,人家對你好,不過看在銀子的分上,小姨有幾句話,你去試探試探就知道了。」
  玉郎偏不信,就與三春打了個賭,正說笑時,馬車外丫鬟說:「裴家莊到了。」
  三春和玉郎下了馬車,玉郎在田間笑問一位老農:「哪家是裴延慶家?」
  老農指了指村東頭一棵大槐樹下,玉郎順著老農指的方向一看就傻了眼,正面三間土坯房蓋著厚厚的茅草頂,側面各有兩個瓦棚,幾根木棍撐起一個院門,小院倒是乾淨整潔,可這也太……
  玉郎指著那院子結結巴巴跟三春說:「小姨,這是不是太……非放著富貴不要,嫁到這兒找罪受嗎?小姨……怎麼……怎麼想的?」
  三春拍了一下他手斥道:「好好說話。」
  說實話,三春臉上雖沒帶出來,心裡也有些吃驚,沒想到竟是這麼貧苦的人家,還真吃不準自己能不能受這分苦,再看西側瓦棚冒出的炊煙,那竟是廚房嗎?夏日還好說,冬天怎麼辦?酷冷嚴寒的就在那裡頭做飯?正房三間,聽說有個哥哥,還有兩個孩子,一家人怎麼住?
  她心裡有些打結,扯了玉郎回頭上了車,一路再不說話,玉郎看她心事重重,也不敢招惹她,說實話,他對這個小姨雖喜歡親近,卻也有些敬怕,總覺她心裡通透明亮,男兒都自愧不如。
  這次讓他學著理帳,若是別人,他是軟硬不吃,死活不應,可是小姨開了口,他就順勢應下了,總覺得小姨的話裡有幾分道理。
  一行人下了船,三春又揚起了唇,對玉郎說道:「小姨給你銀子,你去縣學附近找個由頭,邀那裴……」
  提到他的名字,還真有些說不出口,臉上染了粉紅低了頭,玉郎笑道:「裴延暉嘛,我曉得了,縣學裡有我認識的朋友,順便約他出來,看看人品、酒品如何,回頭給小姨個交待,小姨放心,此事妳知我知,定做到不露痕跡,就連那裴延暉都不知何意。」
  三春點點頭,戳戳他腦門,「就知道你是個心裡有數的,只是沒用在正途上。」
  玉郎嘻嘻一笑,「那要不要試試他的色品?」
  三春啐他一口,自顧往前走了,玉郎追上去嬉皮笑臉說道:「小姨心裡定是想讓我試試的,我可就放手試了啊。」
  三春假裝沒聽見,玉郎知道她是應了,吃著午飯心裡就盤算,不管真相如何,多說那個裴延暉幾句壞話,破了這門親事才好,人好人壞不說,家裡也太窮了,小姨享福慣了的,定受不了那分苦。
  午飯後剛要出門,三春過來了,「休要耍什麼花招,看到的、聽到的,如實告訴我就是。」
  玉郎嘟囔道:「好好好,真是的,莫不是肚子裡的蛔蟲嗎?」
  三春笑看著他上了馬,要跟著他受苦也可以,就看他值不值得,一旦不值,只能賠些銀子,耍賴了。

  ◎             ◎             ◎

  裴延暉回到縣學,沉下心來讀書,沒讀幾頁,字裡行間跳出一張明媚的笑臉,他知道是河邊偶遇的那個美人兒,心裡又不想承認,她明明輕浮放蕩,公然與男子親暱,想她做什麼?少不了掐著自己,命令自己多想想病重的娘親,受苦的哥哥,還有四壁徒然的家,想想小虎和囡囡看見糖蓮子時口水直流的饞樣,一定要發憤才是,離明年秋闈只剩一年多了,一時一刻也不能鬆懈。
  可是吃飯時,那張笑臉又從湯裡映出來,夜裡在燈下讀書,那個身影就從燈影裡暈出來,他拍著自己額頭,真正是沒見識,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衣著華貴了些,是不是自己太窮了,沒見過富家小姐,好不容易見著一個所以失態至此。
  可細細想來,她的衣飾簡潔得恰到好處,想著想著就呆愣了,呆愣著又想起她身邊的俊俏少年,說不定是親戚呢?可就算是親戚,如果是表哥、表弟的,更應該避嫌才是啊,想到這兒,氣就不打一處來。
  因心煩意亂,夜裡早早睡下了,想著明日早起補上今日拉下的功課,誰知她又笑嘻嘻來到夢中,輕啟紅唇和他說著什麼,他拚命靠近她想要聽清楚些,不覺就湊到她嬌豔的臉上,身子挨著身子,清幽幽的香裹著他,是從沒嗅過的香甜,觸手處綿綿軟軟的,他心中一蕩,比河邊更強烈的一股火苗,突然在腰腹間席捲而過,只覺舒暢愜意快活似神仙……
  晨起時,睡在延暉邊上的辛萬年洗漱過,進門一看別的同窗都走了,只有他睡得死沉,想來是回家一趟累著了,拿起書包自顧讀書去,早飯時回來拿碗筷,延暉還在睡著,過去一掀被子說了聲:「怎麼還不起?再遲些沒飯吃了……」
  下一刻就指著延暉呵呵笑起來,延暉被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驚醒,緩緩睜開眼看著他手指的方向,瞅見又稀又溼的一灘,刷得臉紅到了脖子根,雙手慌亂的從胯間拿開,霍地坐起身拿被子捂上床褥,顫聲央求辛萬年:「這個……丟死人了,萬年兄千萬莫跟人說。」
  辛萬年好不容易止住笑,「這有什麼好說的,咱們這些人也就你年紀最小,他們哪個不是隔三差五的……夜裡你就沒聽到過動靜?」
  延暉愣愣看著辛萬年,「萬年兄說笑的吧,你是說,這一屋子人都尿床不成?我一定是從學堂到家打個來回累著了,昨日早起又坐了船聽了水聲……」
  辛萬年更加笑不可支,指著延暉好半天才止住笑說道:「你呀,真是個書呆子,莫非這是你頭一次用手……」
  延暉更加呆愣,「什麼……頭一次用手,明明是一覺睡醒就這樣了。」
  辛萬年瞅著延暉,知道他確實懵懂,才在他耳邊說:「你傻小子是發春夢了,那不是尿溼,那些都是你的子孫……說說,昨日碰見什麼了,夜裡早早就睡下了,對了,你們家到縣府中間沒有河呀,跑到河邊做什麼?」
  延暉紅著臉不理他,跑去草草洗漱了,兩人一起去用飯,延暉邊吃著,邊琢磨著萬年的話,吃到一半心裡才有些明瞭,小聲問道:「萬年兄的意思是,那是精液?怎麼會在夢中流出來?」
  萬年「噗」的一聲把飯噴了出來,「這會兒才想明白呀,沒錯,那就是精液,你那是夢遺,知道嗎?夢遺……」
  由於他嘴裡有飯又忍不住想笑,最後兩個字的聲音陡然拔高,飯堂裡一時靜謐,只有夢遺兩個字餘音不絕,在空中迴繞,所有人都看向延暉和萬年的方向,訓導已皺著眉頭踱步過來,萬年背對著並未發覺,延暉坐他對面,站起身斯斯文文說道:「萬年兄慢用,我先回去讀書。」
  腳步匆匆到了門口,就聽見李訓導一聲大喝:「辛萬年言語不檢,罰抄論語一百篇,午時寫不完,不許用飯……」
  延暉吐了吐舌頭,腳下更快,回去將床褥洗淨晾曬了,坐在書案前模仿著萬年的字跡抄寫論語,眼看午時將近,數了數共六十篇,匆匆拿去給萬年,萬年看著那一摞紙,臉往下一垮,「幫我抄寫倒是說一聲啊,我想著怎麼也抄不完一百篇,索性一篇沒寫,大不了拿戒尺,打手心。」
  延暉癟了癟嘴,「你願意我不願意,打了手心又得支使我端茶、盛飯、洗漱,你竟然一篇也不寫……」
  這時訓導拿著戒尺過來,延暉忙躲到一旁,訓導一看萬年書桌上的一摞紙,仔細數了數展顏一笑,「嗯,有長進,以為你寫不了二十篇,好,不錯,竟然寫了六十篇之多,寫得也認真,一看就很用心,責罰免了,要再接再厲。」
  辛萬年畢恭畢敬謝過訓導,訓導一轉身,就朝延暉擠眉弄眼,意思是,怎麼樣?一篇不用寫還能受獎勵,延暉搖搖頭笑了。
  一日轉眼過去,黃昏時分,門外有人找延暉,延暉出去時,是一個身量不高的小廝,他遞過一張拜帖,延暉打開一看,落款處寫著香玉樓金枝拜上,延暉心「咚」的一跳,香玉樓是何所在,他聽幾個同窗說起過,慌忙一擺手說:「大概找錯人了吧?」
  小廝笑道:「沒有錯,金枝姑娘說仰慕公子才學,特相邀過去飲酒聽曲,並無旁的意思。」
  延暉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那樣的地方我是不去的。」
  小廝一揖笑道:「去不去是公子的事,小的只要把信送到,告辭。」
  延暉看著小廝的背影發愣間,萬年跑出來奪過他手中拜帖一看,眼睛就瞪圓了,「怪不得昨夜作了春夢,原來是認識了香玉樓的姑娘,嘖嘖嘖,真是令人羨慕。」
  延暉轉身往屋裡去,嘴裡說道:「定是找錯人了,扔了吧。」
  萬年把拜帖往袖子裡一塞,延暉也沒看到,夜裡睡下了,萬年偷偷趴過來問:「你真不去?我可去了,早就想見識見識,手裡沒銀子。」
  延暉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大門都關了,睡吧。」
  萬年窸窸窣窣起了身,「我爬牆去。」
  延暉想要阻止,他已弓著腰假裝尿急,一陣風般出去了,延暉搖搖頭,料想他爬不過高牆去,等啊等不見回來,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睜眼,萬年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午後玉郎回到陶府,進門就笑對三春說:「什麼秀才不秀才的,這裴延暉啊,不過是個葷腥不拒的急色鬼。」
  三春不動聲色,「先坐下喝口茶,仔細說說。」
  原來這金枝也敬重裴延暉是個讀書人,見他來了,敞開屋門談了會兒詩文,為他彈琴一曲,吃著點心敬他幾盅酒助興,誰料他酒一下肚就孟浪起來,糾纏著金枝不放,金枝是香玉樓裡的紅牌,怎麼能隨便讓他入了帷帳,就找了別的姑娘伺候他,一直廝混到天快亮才走,都是玉郎付的銀子。
  玉郎看三春沉了臉,笑說道:「人品不敢說好壞,這酒品、色品都是奇差。」
  三春霍得站起身去找陶員外,陶員外因最疼愛的三女兒訂了親,心裡高興得什麼似的,端著一盅米,逗著他的畫眉鳥,見三春腳步帶風跨進門來,忙問何事。
  三春噘嘴說道:「何事?以為爹爹久經商海,看的人準沒錯,誰知竟看走了眼,女兒要退親,死活不嫁那個裴延暉。」
  陶員外捋捋鬍子,「坐下慢慢說,爹爹怎麼能看走眼呢?那孩子是個有出息的,只看他讀書那勁頭,爹爹就想起當年賺銀子的勁頭,人啊有了這勁頭,大小能成事,性子也好,坐如鐘,站如松,三春又沒見過他,怎麼知道他不好?」
  三春也不坐,「玉郎……」
  陶員外一聽玉郎的名字就皺了眉,「就知道是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怪不得昨日午後匆忙走了,今日又回來,原來受了妳的託付,你們商量什麼法子試探那個孩子?」
  三春聽爹爹一口一個那孩子,好像是自己家人似的,不由來氣,一跺腳說道:「爹爹問玉郎去。」
  說完也不等陶員外說話,一扭身走了,陶員外叫人去喊玉郎過來,玉郎一五一十道出,陶員外確信他沒有說謊,心下猶疑著,怎麼都覺得那孩子挺好,比他的兩個女婿、四個外甥都強,他也幼年貧窮,總覺得這少年身上有他的影子,眸子裡那股倔強也讓他動容。
  他思忖著,卻見夫人在前花二姐在後走了進來,心裡一歎,這三春真是個急脾氣,認定了要退親,就讓她娘把媒婆都找了來,就她這脾氣,那孩子將來能吃得消嗎?要不認他做個義子,三春另嫁他人算了。

  ◎             ◎             ◎

  花二姐一聽退親二字就跳了起來,兩手一拍膝蓋就要發作,耳邊畫眉鳥啁啾叫了幾聲,再一看眼前雕梁畫棟,遊廊重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這是什麼樣的人家,哪裡容得自己撒潑放肆,乾笑了幾聲說道:「退親?退親可得有個過得去的理由,要不我沒法去裴家交待。」
  陶員外一時語塞,看了看夫人,陶夫人尚不知就裡,只是被三春硬逼著差翠姑去請的花二姐,一聽老頭子說退親也是一愣,當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若泥塑菩薩一般再不說話,心裡想,這個老頭子把女兒慣得不像話,她說退親就退親,這兒女親事豈是兒戲嗎?說定就定,說退就退,就你當年窮得叮噹響,尋上門來後,我爹娘不也認了小時的娃娃親,將我許了你嗎?要不是娶了我,你能有今日的富貴嗎?看相的都說我是有旺夫相的。
  陶員外看夫人不理她,捋捋鬍子說道:「這個……那個……」
  怎麼說呢?總不能說三春讓玉郎設計試探,延暉中計在春樓留宿,這也不是退親的理由啊?男子狎妓並不觸犯律法,要不縣府能有那麼一條街嗎?也不能說是三春的主意,她本就潑辣精悍之名在外,媒婆上門又總碰釘子,這次要是傳出去,誰還敢娶?
  陶員外歎了口氣強笑道:「這個,原先是我們太著急了,三春還小,不過一十五歲,過兩年成親不遲,我也沒有兒子,無人繼承家業,還指望三春再操心兩年生意……」
  延暉和三春訂親後,花二姐知道陶府虧待不了她,又去裴家大方送了一百兩銀子,還對延慶說,若是不夠再到她家來拿,如果這親事不成,自己豈不是賠大發了嗎?說什麼也不能讓陶府退親,當下一咬牙,截住陶員外的話:「是不是員外爺和夫人去裴家看過了,嫌他家太過貧窮,窮是不假,當初也都說明白了,可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永保富貴,哪個又能輩輩受窮?最主要是人,延暉這孩子總能有出息,我要有女兒,也願意讓他做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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