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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折】寒門女匠師《一》

大齊二皇子,人稱驍王,勇武剛健、狂放不羈,做事情為所欲為, 戰場上戰無不勝,還贏了大齊戰神的封號,只因大齊半片江山全是 他打下來的。霍尊霆平常一副冷冷淡淡,凡事都不形於色的面孔, 但只要觸到他的逆鱗,便是手起刀落,就算是皇帝也要看他三分臉色。 乍看時,他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翩翩書生氣質,可尉遲飛燕心知肚明, 霍尊霆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狠厲角色。貴為大齊的皇子, 府裡從不缺女人,可他這般尊貴之身,竟執意娶當街賣粥落魄的她進府裡做妾, 奈何,如今的尉遲一門落魄,她又是被退了婚的,就像霍尊霆這混蛋說的, 若是他要強娶,她尉遲飛燕又哪說得一個不字。

會員價:
NT$803.3折 會 員 價 NT$80 市 場 價 NT$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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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240
作者:
狂上加狂
出版日期:
2016/02/22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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驍勇善戰的光棍王爺瞧上精通兵法的寒門女,
鐵漢柔情他不會,仗勢霸女卻是手到擒來,
馬一奔,人一撞,取了賜婚皇書當賠禮。
「狂上加狂」拿手皇室愛戀情深再次登場,千萬別錯過!

大齊二皇子,人稱驍王,勇武剛健、狂放不羈,做事情為所欲為,
戰場上戰無不勝,還贏了大齊戰神的封號,只因大齊半片江山全是
他打下來的。霍尊霆平常一副冷冷淡淡,凡事都不形於色的面孔,
但只要觸到他的逆鱗,便是手起刀落,就算是皇帝也要看他三分臉色。
乍看時,他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翩翩書生氣質,可尉遲飛燕心知肚明,
霍尊霆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狠厲角色。貴為大齊的皇子,
府裡從不缺女人,可他這般尊貴之身,竟執意娶當街賣粥落魄的她進府裡做妾,
奈何,如今的尉遲一門落魄,她又是被退了婚的,就像霍尊霆這混蛋說的,
若是他要強娶,她尉遲飛燕又哪說得一個不字。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王朝的新舊交替如同婆娘腳上的纏布,舊的臭掉了,便是總要換上新鮮好聞的,幾百年的交替輪迴也沒有什麼好感慨的。
  不過裹腳布上難免會帶落下些個皮屑微塵,哪怕曾是美人香肌玉足的一部分,現在也只能隨著臭布跌落在瓦礫塵埃中。
  尉遲瑞便是那裹腳布上的一粒塵埃,難免生出些感慨。想他尉遲一門在大梁前朝那是多麼顯赫,一門的王侯將相,連出了三代的相國,被封為世襲忠鼎侯。
  可是到了他尉遲瑞這一代,卻是逐漸式微,在朝堂上毫無建樹,最後好不容易自己的親生胞弟尉遲德憑藉九死一生的戰功謀得了鎮遠將軍一職,卻是戰死在沙場之上,還因為戰敗而惹得先帝震怒,差點落得滿門充軍的下場。
  這一轉眼兒,新朝大齊已經建朝五載,齊高帝宣布新政,休養生息,讓連年征戰的百姓們得以喘了口氣兒,人們安居樂業、開枝散葉之餘,早就將那前朝忘得是一乾二淨。
  尉遲一家雖然家道不濟,可瘦死的駱駝到底是要比馬架子大些,要不是因為大梁王朝覆滅,說到底支撐上幾十年的門面,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現在,他這一門的富貴早就隕滅在了戰火之中。算一算,他已經是年近五十,正妻不堪困頓,舊疾復發,不治而身故已兩年,先前的兩房妾侍無所出,便早就樹倒猢猻散,各自謀劃著自己的前程去了。
  忠鼎侯爺初時落入塵間的痛苦自然是難以言表,每日眼皮尚未睜開,遊移在夢境裡時,還能依稀重溫舊日的富庶繁華;當睜開眼時,眼望著破了洞的床幔,便是要想著如今這一家老小的生計了。
  當初京城動亂,匆忙間從老宅裡帶出的家私只有三個大檀木箱子的細軟,而現如今每隔幾日的反覆日常只剩下翻箱倒櫃了。
  尉遲瑞今兒一大早起來,用有些發陳的茶葉梗沏茶漱口後,又練了套五禽拳,便從腰間半舊的褂子裡翻出了一串鑰匙,打開了其中的一只箱子。早就變得有些空蕩的箱子裡的東西並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個花瓶,左右比對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選那只藍釉雙耳瓶,於是便用軟布擦拭了又擦拭,這才用一塊絨布包裹仔細。
  捧著包裹,他撩起簾子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咳嗽了一聲,揚聲喚道:「飛燕,晨起了嗎?」
  聞聽他在召喚,小院子裡西廂房的簾子傳來了一聲利落的脆響,「伯父,早起了。」緊接著,門簾一撩,一個俏生生的女子便是出了房門。
  尉遲瑞抬眼望去,只見他這個那戰死的胞弟留下的唯一女兒穿著利落的藍衫裙,顯得身材高挑苗條,將滿頭的烏絲攏起編在了耳後,打出一條發亮的粗辮子。那張鵝蛋形的小臉兒上兩道黛眉不畫而濃,皮膚白皙,一雙單薄的鳳眼微微挑起,雖然是粗布荊釵,卻是難掩天生麗質,當真是嬌俏得很。
  若是胞弟未亡,他這個姪女早就應該嫁人了,依著她這平實嫻雅的性子定是能討得婆家的歡心。奈何因為胞弟的戰敗而亡,惹得前朝先帝震怒,竟是連累了姪女尉遲飛燕,害得她早就定下的婆家悔婚,以致於現在十八歲尚未出嫁。哎,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被這時運耽誤了。
  尉遲飛燕走出房門,一眼便看到了他手裡的包裹,便了然地說道:「伯父是要去當鋪?」
  尉遲瑞長嘆了一聲,點了點頭。家道中落,全靠著典當著家私維持,先前他還有個老僕忠心耿耿跟在身邊,這般丟臉的營生都是遣著老僕去做,可是老僕生病去世,他更是沒了主心骨。半輩子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涯,哪裡通曉人間煙火的滋味,結果現在卻是當鋪的常客,對著粗鄙的伙計點頭哈腰,只是盼著多當出些個銀錢出來。
  自己的這個姪女三個月前來投奔了自己,她自幼喪母,是胞弟一手帶大,自小便是經常著男裝出入軍營,眼界不同於尋常的大家閨秀,幫著他操持著家事,竟是比自己的那一雙兒女要貼心許多。
  「今兒天色不錯,燕兒也是在家中待得有些煩悶,不如跟伯父一起去,也算是散心了。」
  想著他上次去當鋪,好好的一對玉鐲竟是只當出了一兩銀子的低價,尉遲飛燕也是心裡輕嘆一口氣,心道這典當家私終非長久之計,若是籌謀得宜,便是先離了京城,去郊縣開了小小的店鋪,也好過在京城裡坐吃山空。可是自己初來乍到,終是不好踰越妄言,現在少不得要幫著他看一看,免得再被那當鋪的奸商坑拐了。
  聽聞她要跟來,尉遲瑞點了點頭,如今已出朱門,倒是沒了那些高門貴胄的束縛,尋常百姓家裡兒女出街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想著若是當了好價錢,正好去館子裡裝上幾碟子菜餚入了食盒,再順便給幾個孩子扯些布匹做些衣服。
  於是便也叫上了自己的兒子,十七歲的尉遲敬賢,還有十四歲的女兒尉遲敬柔,四個人一起便出了家門,只留下尉遲飛燕當初投奔過來時一併帶來的侍女鴛鴦在家裡生火做飯。
  想到一會便有新衣穿,女兒家難免面露喜色,每次去當鋪都如同過年一般歡天喜地。尉遲敬柔更是手挽著堂姊尉遲飛燕的手臂,眼睛發亮地說著她前幾日在弄堂裡看到隔壁開米店的掌櫃千金穿的那身櫻花紋理的布料。
  相比之下,尉遲家的公子較為深沉,緊鎖眉頭、狠咽著口水,糾結著一會是點紅燒獅子頭,還是來一尾清蒸桂魚更為穩妥。
  一家子人正往西市走去的時候,突然清冷的街市上馬蹄聲喧囂,似乎有人在策馬狂奔。此時正值清晨,雖然店家們紛紛開店,撤下了擋板,但是石版街道上的人並不多,所以那幾匹駿馬便是撒開了歡兒一路狂奔過來。
  尉遲瑞不似胞弟,不善騎射武藝,加上當初齊軍湧進京城時,便被那人喧馬嘯的情景嚇得落下了病根,如今看那披著金甲的戰馬奔來,嚇得兩手一抖,那用厚絨布包裹的花瓶散神間沒有摟住,一下子滾落到了地上。
  尉遲瑞心裡一驚,直著眼兒、彎著腰,便是要急匆匆過去將那猶在滾動的花瓶撿起。尉遲飛燕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不要命的伯父,堪堪躲過了疾馳而過的駿馬。
  駿馬的鐵蹄喀嚓一聲就把尉遲府裡下個月的家用踩得七零八落。尉遲瑞連著一對兒女頓時心疼得哎喲出了聲音,心裡將那策馬狂奔者罵得直追三代家譜。可是待尉遲瑞抬眼去看時,卻是將滿腹的怨罵嚇得灰飛煙滅。
  只見那踩碎了花瓶的駿馬竟然去而復返,馬上的是個穿著亮銀鎧甲的英挺男子,高大的身形就算是騎在馬背上也能窺得一二,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很是俊美,卻隱隱有些異族之感,尤其是那雙冷目,那是在沙場血海間浸染過的冷厲。此時,他正瞇著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眼望著他們……不,確切地說是直盯著半低著頭的尉遲飛燕。
  猶記得齊軍剛入城時,滿京城尚未逃散的貴族、富賈都被官兵抓去,聚齊在了京城的宣武門前,挨個地點著名姓,凡是犯了前科的抗齊中流砥柱,皆是被拖拽到了那個齊朝新帝的大兒子,年方二十三歲的新朝太子霍東雷的面前,手起刀落便是被砍下了頭顱。當時血腥瀰散,舊日的貴胄鮮血招來了滿天哀號的黑羽烏鴉,遮住了青天紅日,猶如烏雲滾動。
  輪到了尉遲一門的時候,因為胞弟尉遲德是出了名的抗齊名將,尉遲瑞當時心知自己是難逃一死,被拖拽上前時已經嚇得是瑟瑟發抖,心裡哀嘆,弟弟,哥哥便是要找尋你去了!
  那個太子果然是狠狠地瞪著自己,連話都懶得說,只一揚手便示意劊子手將他拖拽下去,一刀喀嚓了事。
  沒想到,那旁邊一直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大齊二皇子卻是突然出聲攔下了劊子手,然後也不知同他的皇兄說了什麼,最後,他尉遲一門竟然是全身而退,而且還被特別獲准帶走三箱隨身必備之物,才被驅離了舊宅。
  所以說起來,這二皇子反而成了他尉遲家的救命恩人。此時「恩人」倒是離得不遠,正是眼前這個策馬而立的英俊男子,大齊三軍統帥,幫助其父征戰四方,一統天下的頭等功臣,驍王霍尊霆。
  看清了來人,尉遲瑞哪裡還敢言語,躊躇之下,連忙拉著自己的一雙小兒女跪在了馬前,諾諾地低語道:「草民尉遲瑞,叩見驍王殿下。」
  而一旁的尉遲飛燕見尉遲瑞跪下,便也默默跟在了他身後,跪伏在了石版路上,微斂眼目,柔順地將頭壓得極低。
  霍尊霆立在馬上,用手裡的馬鞭輕敲著馬鞍,過了半晌才慢慢地翻身下馬,套著牛皮馬靴的長腿微叉,立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幾個人的面前。
  一旁的侍衛甚是機靈,看著主子瞟了一眼那地上的布包,立刻撿拾起來呈給了他,年代頗久的古董花瓶已經被踩得分裂成了幾瓣。
  霍尊霆將它舉到了尉遲瑞近前,「這是你的?」
  尉遲瑞被霍尊霆那雙利眸盯住,便是有些惶恐,連忙道:「就是個尋常粗鄙的花瓶,碎了不可惜,可千萬別扎到了驍王寶騎的馬蹄。」
  尉遲敬賢跪在一旁,本來因為花瓶碎了,眼看到口的佳餚雞飛蛋打,心內就是懊惱不已,又聽著父親誠惶誠恐地拍著篡權新貴的馬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小孩子家到底是氣盛了些,在一旁小聲嘀咕道:「西市策馬,擾亂民生,按律當入大理寺杖責……」
  昔日的忠鼎侯爺聽了小兒子的嘀咕,那魂兒頓時嚇得躥起了老高,小祖宗,是不是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你那說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王法,用大梁的律法來約束新朝的皇子,我的兒啊,你是嫌陽壽太長不成!
  他冒著冷汗狠狠地按著兒子的腦袋磕在地上,「混帳東西,驍王面前哪有你說話的分兒,還不快快給驍王認錯!」
  霍尊霆並沒有去看那被按在地上的黃毛小子,而是將長鞭的鞭柄直直地伸向了跪在地上的尉遲飛燕,將她的下巴猛地抬了起來,一雙深邃的利眸射向了這張嬌俏的面龐。只見這名女子肌膚瑩白,幾綹散碎的頭髮貼服在鵝蛋臉頰之旁,那雙鳳眼雖然單薄,不似京城中流行的雙皮大眼兒美人之相,卻是如含盈盈秋水,讓人過目難忘。
  他這樣輕薄的舉動又是讓尉遲家的老小嚇得倒吸了口冷氣,想當初齊軍入城時,雖然為了安撫民心,效仿了那沛公與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可是那些落魄的朱門貴族卻不在這三章的護法之內,齊軍初入京城那幾個月的動盪裡,有多少貌美的世家女成了在軍營裡久曠的將軍、莽漢的酬軍佳品。
  被那些個莽漢虜去的女子被白白糟蹋了清白,好些的落得個妾侍的下場;運氣壞的被玩弄一番便被遣送回了家,也有那忠烈的便是寧死不屈的女子,拚著咬了舌根、撞破了頭顱才算是以死保住了清白。
  現在驍王這樣的舉動莫不是看上了尉遲飛燕,準備當街強搶民女不成?
  尉遲飛燕被那堅硬的鞭柄抵得下頷微痛,蹙著一雙彎眉想要往後躲避時,那長鞭卻突然收了回去,恰在此時,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個同樣有著明顯異族血統的男子帶著一隊人馬奔了過來。與此同時,尉遲飛燕適時地低下頭,重新卑微地匍匐在了石版長街上。
  那領頭男子看霍尊霆立在街旁,便牽住了韁繩笑道:「二弟這麼閒情,父皇喚你我二人速速入宮,你怎麼停在這,莫非……是這街邊的嬌花讓二弟終於懂得了憐香惜玉、駐足欣賞嗎?」
  此時尉遲瑞想要撞牆的心都有了,都怪今日出門沒看黃曆,竟是連連撞上要命的閻王爺,這趕過來濃眉朗目的男子正是當初下令斬他頭顱的當朝太子霍東雷。
  霍東雷沒有看到尉遲飛燕,卻是一眼看到此時正好奇地抬起頭來的尉遲敬柔,尉遲敬柔年方十四,長得甚是青蔥可人,這大齊太子只當是自己的二弟看那小佳人耽誤了時辰,便是笑了起來。
  霍尊霆沒有言語,拿著那包花瓶碎片翻身上了馬,對身旁的侍衛說道:「給他銀子,就當踩碎他花瓶的補償了。」說完,便揚鞭策馬繼續前進。
  那霍東雷早就知道自己二弟這般冷冰冰的性子,也沒有在意,只是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路旁的尉遲敬柔一眼,便也跟著策馬前行了。
  那尉遲瑞在發現太子騎馬過來時,便一動也不動地趴在路邊,幸而沒有被太子瞧見,尋了旁的晦氣,剛起身時,那驍王的侍衛便將十兩銀子扔在地上算是補償,便策馬而去了。
  這場清晨的驚魂算是得了個善終,尉遲瑞摸了把熱汗水洗的腦門,撿起銀子掂了掂,倒是省了去當鋪的麻煩,可以直接揣銀子去布店扯布了。
  可是小兒尉遲敬賢卻還在氣惱著父親方才的英雄氣短,堂堂大梁昔日的忠鼎侯,開國忠烈之後,跪在逼死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的賊首面前,竟是那麼卑躬屈膝,短缺了二兩男兒傲骨。
  方才他只瞟了父親一眼便臊得有些睜不開眼皮,只見父親以面貼地,前胸匍匐,臀腚翹起老高,就算是以前朝拜大梁天子時都沒有這麼的虔誠卑微。
  尤其是那個混帳驍王那樣無禮地對待了堂姊尉遲飛燕後,父親依然是默不作聲,當真是愧對九泉之下的二叔。想到這,尉遲敬賢血氣上湧,用力揮開了父親抓著自己的手臂,氣哼哼地瞪了父親一眼,獨自先跑回家去了。
  氣得尉遲瑞大罵:「個忤逆不孝的臭小子!」
  尉遲飛燕此時也起身扶起了堂妹,見他生氣,便連忙柔聲說道:「伯父莫生賢哥兒的氣,他自小便是鐘鳴鼎食,哪裡受過諸多閒氣,也是要慢慢適應調整才是。」
  尉遲瑞看著自己姪女下巴被那鞭子戳得微紅的樣子,心底頓時一酸,也是覺得自己適才太過懦弱,無法護得姪女周全。
  尉遲飛燕一向善解人意,怎麼看不出伯父的內疚,便是及時岔開了話題,笑著央著他快些帶著她與堂妹選買布料,買了布又點了幾樣菜餚後,一家老小便回去了。
  那尉遲敬賢也是孩子的心性,一肚子的悶氣在看到食盒子裡的紅燒獅子頭後便是化解了大半,一家人歡天喜地地用餐,好好地享用了頓難得的豐盛。
  吃完飯後,尉遲飛燕便先回了房間坐在榻邊,低頭不語。她的侍女鴛鴦洗好了碗筷後,也跟著進了屋子,自然看出了小姐的蹊蹺,尤其是那下巴的微紅一看便是被硬物戳出來的。小姐打小兒便是嬌嫩的皮膚,稍微磕碰就會留下瘀痕,久久難以散去,莫不是方才出去的時候被磕碰了不成?
  尉遲飛燕抬眼看了她那個貼心的侍女正翻找著藥膏,笑著道:「沒什麼,只是方才在路上碰到了霍尊霆。」
  鴛鴦聞聽此言頓時驚得差點扔掉手裡捧著的藥膏,「怎麼、怎麼碰上了那個煞星,他……難道他認出了小姐您來不成?」
  尉遲飛燕想了想,搖了搖頭,「當初父親身故後,我隨樊景的部隊退居在白露山一帶,可是從來沒有與齊軍正面遭遇過,今日若不是因為伯父說出了他的名姓,我也不知他便是驍王霍尊霆,想來他也是不會識得我的。」
  這話卻不能讓鴛鴦安心,她急得乾脆拉住了尉遲飛燕的手道:「兩年前驍王懸賞黃金千兩要取小姐您的首級,又派出精兵將白露山圍得水洩不通,差點擒獲了您跟樊將軍。小姐,我們還是離了京城,走得遠遠的吧。」
  尉遲飛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唇輕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得多遠呢。我已經打定主意,盡忘那些個軍營裡的前塵往事,以後便再沒有諸葛書生這樣的人物,那驍王懸賞又與我何干。
  不過……京城的確是待不得了。原本伯父在書信裡說他衣食無虞,我竟是也信了,貿然前來投奔,真是給伯父平添了幾許的負擔。可是現在就算妳我二人離去,依著伯父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情,那些個細軟也是支撐不了太久的,我豈能一走了之,不管他們三個的後路。最好是勸著伯父跟我一起離了京城,回了老家的郊縣,也好打算今後的營生。」
  主僕二人說了一會子話後,鴛鴦也是因為小姐的柔聲細語寬慰得有些心安。
  尉遲飛燕起身來到窗前,拿起才繡了一半的繡品,認真地繼續穿針引線。這等女紅,算一算竟是多年未做,幸好繡了幾個月後便又將以前的技藝撿拾起來。
  如今大齊漸漸平定各個地方的叛軍,京城裡早就漸漸恢復昔日的歌舞繁華,繡坊、胭脂鋪的生意熱絡,雖然京城裡的權貴已經是換了一批,可是愛美之心不變,那些新近冊封的誥命夫人、千金、貴女們對這些物件熱衷得很,於是繡坊的繡娘便有些告急,會將些個做不來的活計分發出去。
  她也是看見街坊裡的婦人們在做,才也跟著領了些活計回來,與鴛鴦每日換些繡品回來,也好幫尉遲瑞貼補下家用。
  如今的日子雖然有些清貧,卻讓人心安,之前的種種早已經是過眼雲煙。因為父親的緣故,她自小便喜兵書,小時出入兵營,常常用父親的沙盤做排兵布陣之舉,後來父親還特意給她訂製了一套泥人兵馬供她玩耍,每次她巧妙地利用沙盤裡的地形埋兵布陣險勝了伙伴時,總是會惹來父親讚許的輕笑。
  可是當她年歲漸大,對兵法涉獵得更深,甚至在十二歲時,一次機緣巧合下指揮著護送自己的衛隊利用山梁溝壑,險勝了突然遭遇的叛軍前哨部隊後,父親卻是變得異常嚴肅,不但沒有誇獎她,反而語重心長地給她講起了那春秋趙奢將軍的兒子趙括的故事。
  當時她年少心性,竟然與父親嗆聲道:「父親是認為女兒也如趙括一般,紙上談兵不成?還是覺得身為女子不該如男兒一般建功立業?」
  她父親搖了搖頭,說道:「我的燕兒聰慧敏捷,比得上世間大半男兒,為父怎會看輕妳。只是世人盡信了劉如孫寫的那句朝野猶誇紙上兵,卻不曾去思及趙括當時的處境。
  彼時趙弱而秦強,可趙括憑藉智謀損耗秦軍主力過半,重挫了秦將白起之銳氣,長平一戰後,趙括雖中箭身亡,卻能留下趙軍主力四十餘萬人,這樣的主帥,若是身在當世,哪個又能說他折辱了其父的名頭。
  可惜他身死後,那四十萬人投降於秦將白起,那白起懊惱於趙括之前折損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將這四十萬的趙國降軍殘忍坑殺……」
  那時她聽了父親的話,對這自小耳熟能詳的貶損無能子趙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見解,可是又是不解父親為何講出這番,便問:「既然趙括可當帥才,為何他父親臨死前再三叮囑夫人,勿讓趙括領兵呢?」
  父親摸著她的頭,嘆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今做了父親才明白了舐犢情切。我的燕兒,妳要記住,戰場上的廝殺從來不是戰場上的兩廂對決那麼簡單,那是國力、士氣甚至是時運的廝殺。想來,那趙奢將軍是看出趙國式微,臨終之前,實在是不忍讓自己的親兒白白送死啊。」
  父親講完了那個故事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禁了她以後再碰那沙盤泥兵,又請了琴師和繡娘,命她多多研習身為大家閨秀該有的琴棋、女紅的技藝。那時她還因為這與父親鬧了好大的脾氣……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實那個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親身故以後好久才豁然明白。父親不是貶損她空會紙上談兵,實在是看出大梁的命運也如同那趙國一般走到了盡頭,可是他身為大梁將軍,怎麼可以直接說出唱空大梁之言,便是藉故事委婉地表達了這一層的意思。他雖然看事通達,卻因職責所在,寧肯馬革裹屍也絕不臨陣脫逃,卻萬萬不希望自己女兒如他一般戰死沙場。
  尉遲飛燕想到這,眼眶不禁微熱,一滴清淚滴落在了繡品之上。

  ◎             ◎             ◎

  尉遲一家原以為偶遇二皇子這一關節早已經過去,可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驍王府的總管太監突然領人上門,衝著尉遲瑞尖聲說道:「驍王甚是喜愛那碎了的花瓶,想請尉遲府上的尉遲飛燕小姐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對巧手將花瓶修補黏好。」
  尉遲瑞一聽傻了眼,這是什麼藉口,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姐怎麼好貿貿然一個人被帶入王府。
  總管太監連瞧都未瞧尉遲瑞一眼,直接問道:「哪一位是尉遲飛燕小姐?」
  尉遲敬賢早就耐不住火氣,騰地站起身來,「憑什麼要我的堂姊過府,難道鮮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禮數嗎!」
  尉遲瑞大張著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了兒子,小祖宗,這是哪壺不開提起哪壺啊!
  說起這大齊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門說不得的祕密。
  齊高帝霍允本是大梁新野守將,祖上乃是鮮卑部落的一個小族長,本姓拔列。他這一裔遷往漢地時,大都改了「梁」這個漢姓,不過霍允的父親,為了顯示對梁帝的忠誠,避了諱忌,改姓霍,又娶了漢族女子為妻。到了霍允這代,也效仿父親沒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當地漢族豪強沈家之女為妻,又融進了些漢族血脈,誕下三兒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脈,霍家特意選取了這樣的姓氏,便可看出對於漢族文化是推崇備至。新帝受漢化已久,雖然挺鼻、深眸,卻向來以漢人自居,對於異族出身頗多忌諱。
  他甚至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門客編纂了一本所謂的霍氏族譜,祖上的淵源直達遠古洪荒,與炎帝並肩犁田、同黃帝疏導黃洪、姜尚釣魚時幫著提過魚簍……總之歷朝的先賢身旁都有霍氏一脈的身影。這本閃瞎人眼的族譜編擬完畢後,有人要敢妄議霍氏皇族血脈便是要掉頭的死罪。
  果然那總管太監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直瞪著尉遲敬賢便要發難。尉遲飛燕見狀連忙走到了院子,朝著那總管太監施禮道:「民女便是尉遲飛燕。既然驍王有令,民女定當竭力不負驍王厚望。民女的堂弟年幼妄言,還請總管不與他一般計較。」說完又深深地福了一禮。
  那總管太監受命,自然是要先把主子的第一交代辦得穩妥,見尉遲飛燕點頭答應入府,便狠狠瞪了尉遲敬賢一眼,又請尉遲飛燕帶著侍女鴛鴦上了馬車,一路向驍王府駛去。
  在馬車之上,鴛鴦急得要開口詢問,可是只見小姐伸出長指抵住了嘴唇,又指了指車外,示意車外有耳,噤聲不要言語,主僕二人便是一路靜默無語地坐在車中,感受著車輪輾過石版路時的上下起伏。
  忘記過了多久,骨碌碌的車輪聲終於停了。
  驍王府是昔日定國侯的府宅,尉遲飛燕年幼時,父親曾經帶著她到定國侯府上做客,與定國侯的女兒隆珍玩耍。如今府門旁的石獅依然高大威猛,號稱京城裡最奢華的府院貴氣未減,路過花園時,她與隆珍兒時種下的櫻桃樹上已經是紅櫻點點,可是昔日的閨中密友卻不知已經流落何方。
  尉遲飛燕來不及唏噓感慨,就被王府魏總管引入了府裡的後花園,而侍女鴛鴦在入府的時候便被擋在了門房那裡不得入內。
  尉遲飛燕半垂眼眸跟在魏總管的身後,亦步亦趨地來到了一處幽靜的書房門口。推開房門,尉遲飛燕一眼便看到那坐在桌旁,手持長卷的身影。
  與那日長街上一身銀甲的戎裝不同,這次驍王霍尊霆身著一件白色長衫,衣袖寬襬,黑色的頭髮用白玉紗冠束在頭頂,俊美的相貌被襯托得平添了幾分文氣,不知情由的乍一看,還真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翩翩書生氣質。
  可是尉遲飛燕卻心知肚明,眼前這個二十三歲的男子是個怎樣吃肉不吐骨頭的狠厲角色。
  當初霍允造反,躊躇不定。可當時年方十七的霍尊霆卻是把握時機,看準了大梁正對抗各路起義的義軍後方疲乏之際,屢次勸說父親無果之下,竟然趁著大梁太子視察邊防之際,暗中斬了太子頭顱,又將醉酒的父親移到了鮮血橫流的太子房中,與那沒了頭顱的太子擺在了一處。
  可以想見,那霍允醒來發現自己手握長劍、滿身血泊是何等的駭然。可是殺害太子的就算不是他,也是自己的親養兒子,是無論如何也洗脫不了罪名的。
  霍允也被狠絕的兒子逼到了絕路,不得不反,在起義的三軍面前先是鞭撻了霍尊霆長鞭一百,責罰他先斬後奏之罪。可是一百鐵鞭之後,脊背血痕未擦,霍尊霆便披掛上戰甲,率領義軍突圍了前來討伐的梁軍圍剿,指揮手下猛將連奪二座要塞城池,此後又收服了青雲寨的綠林義軍,不斷壯大自己的實力。
  按說,齊高帝的天下有一半是這霍尊霆打下來的。奈何長幼有序,加上齊高帝心裡也是頗為忌憚這個二兒子,加上大兒子雖然在沙場毫無建樹,但是禮孝有加,深得母后沈氏的喜愛,大齊建朝後,便是順理成章地立了大兒子霍東雷為太子。
  大齊東宮必有後亂……尉遲飛燕想到這,又是微微抬眼看了霍尊霆,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抬起了眼,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著她。尉遲飛燕不願與他目光接觸,進了書房後便含頷屈身向他施禮。
  霍尊霆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揮退書房裡伺候的侍女、書童,獨獨剩下他們二人。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手邊的那絨布包,出聲言道:「勞煩尉遲小姐費神,替本王將那花瓶復原。」
  尉遲飛燕沒有起身,輕聲接道:「殿下事務繁忙,民女不敢打擾,可否將那花瓶帶回家中,修復好了再呈與殿下?」
  霍尊霆只是用一個字來乾脆地拒絕了她的請求,「坐。」
  尉遲飛燕只得輕移蓮步走了過去,見那書桌旁除了霍尊霆正坐的檀木扶手的椅子外,還另外放了個包著紫緞軟布的圓椅。
  霍尊霆示意她坐下,尉遲飛燕便稍稍將那圓椅拽得離他遠些,才巍然正坐。伸出瑩白的手指捏起一旁放置的磁碟裡的竹片,沾上了黏合瓷器的膠劑,尋了兩塊吻合的瓷片慢慢地沾黏了起來。
  這膠劑如水,黏合後需要靜置段時間,尉遲飛燕對住了瓷片,小心地將它們放置一旁,一抬頭便看見霍尊霆雙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椅上,表情悠閒,卻依然如梟鷹尋兔一般緊盯著自己。
  這次尉遲飛燕沒有躲閃,也坦然地回望。雖然因為伯父尉遲瑞一家身在京城,為了他們的安危自己不得不暫時委曲求全,可是並不代表她便是怕了這個驍王霍尊霆。霍尊霆幾次找尋自己的緣由必有蹊蹺,若是被他認出,她也不欲跟他貓捉老鼠,遮遮掩掩。
  霍尊霆則想著,這女子方才專心黏貼時側臉低垂,才發現她額頭圓潤、翹鼻弧線美好,雖然乍一看不是什麼流行的明豔美人之相,卻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現在她終於抬眼望向自己,一雙柔美的鳳眼裡竟是閃過女子少有的剛毅之氣,那樣的氣場還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斷她呢。
  霍尊霆心裡流轉著些許的惡意,可是面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儒雅,口氣略帶嘲諷言道:「不愧是前梁鎮遠將軍尉遲德的獨女,果然膽色出眾,倒是比妳那軟腳的伯父有些男兒氣魄。」
  原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才來尋自己的晦氣……尉遲飛燕略鬆口氣暗想著,復又垂下眼眸應道:「伯父在前朝一直是只掛著侯位,並無正職,但自小便是被教導長幼、君臣有序。如今國運順應了天命,大齊昌盛,伯父自然是恪守禮節,視大齊聖皇補天浴日般英偉,而殿下如神明一般讓人敬畏,倒是民女有些許禮數欠了周到,還請殿下恕罪。」
  霍尊霆被尉遲飛燕的伶牙俐齒引得嘴角微微一翹,突然問道:「本王與妳父親在戰場上數次交鋒,妳父親更是在高昌一役身中數箭而亡。我不殺伯仁,可伯仁因我而死,難道這樣妳也心中無恨?」
  尉遲飛燕聞言,微微握緊了拳頭,克制地說道:「父親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將在其位豈可臨陣脫逃,戰死沙場也是他心之嚮往,盡還了前朝先帝的知遇之恩。
  民女聽聞當初廣場點名,諸多前朝閣老被處以斬首之刑,按理說因為父親的緣由,伯父是難逃一死,幸而得了殿下的美言才保住一家的性命。父親之前曾經幾次重挫殿下的兵馬,殿下都可以不記前仇,民女一個弱質女流又有什麼放不下的。」
  這話倒是看似溢美,其實倒是反將了霍尊霆一軍,重提了他曾經是尉遲德手下敗將的不光彩的往事。
  霍尊霆聽聞了她的這番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其實本王的肚量並非尉遲小姐所言的這般寬廣,有時午夜夢迴,想起曾經被設計的種種圈套也是心裡惱意難平。可惜尉遲德將軍英年早逝,再難與他切磋兵法,今日能遇到將軍的後人也算是盡償了夙願。聽聞尉遲小姐棋藝過人,不知可否與本王下上一盤?」
  尉遲飛燕心裡一沉,這個驍王是從哪裡打聽到她的這些閨閣技藝?
  就在她有心拒絕時,霍尊霆突然言道:「為了讓尉遲小姐不要像妳伯父那般視本王如神明般敬畏,總是得有些賭局抵押才好讓尉遲小姐盡全力出招……不如押妳伯父一家的性命可好?」
  聽霍尊霆閒適的語氣,尉遲一家老小的性命如同一盤待嗑的瓜子般無足輕重,尉遲飛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怒視霍尊霆。
  霍尊霆慢慢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面前的尉遲飛燕,語氣突然陰冷地說道:「眼睛瞪得那麼大,可是要惱嗎。」
  尉遲飛燕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民女不敢。」
  書房的裡間便是棋室,有一處席地的矮榻,榻上小几擺放著一副棋盤,玉石雕琢的棋子擺放在兩個棋盒之內。
  尉遲飛燕待霍尊霆先落坐後才側身坐在榻邊,靜待霍尊霆首先布棋。霍尊霆也毫不客氣,率先落下黑子。一時間,棋室裡安靜極了,除了報時的水漏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便是玉石棋子叩擊棋盤的聲音。
  這霍尊霆的棋藝如同他的氣質一般,狡詭狠厲、處處布局,尉遲飛燕必須盡全力而出,要知道稍有錯處,伯父一家的性命便是難保。
  就在二人快要下到終局時,一直靜默無聲的霍尊霆突然開口言道:「圍棋如同戰局,半點不假,講究的是全盤布局、打一慮十,尉遲小姐能撐得這麼久,真是出乎本王的預料。不過尉遲小姐的棋藝路數,倒是讓本王想起神交已久的另一位故人。」
  尉遲飛燕聞言心念一動,手裡執的那顆白棋遲遲未落下。
  「尉遲將軍身死後,他的舊日部下樊景並沒有投降,而是去了白露山繼續負隅頑抗。那個樊景武夫本是不足為懼,可是偏偏有個叫諸葛書生的軍師輔佐於他,倒是給本王出了不少的難題。」說到這,霍尊霆突然伸出長臂,大掌如鐵鉗一般大力地握住了尉遲飛燕執子的柔荑,「不知尉遲小姐可否識得這位諸葛書生?」
  手腕被抓得甚痛,尉遲飛燕的身子一傾,將棋盤上的棋子撲落,她甚至感覺到霍尊霆的手指在自己手腕柔嫩的皮膚上如毒蛇般微微在摩挲遊移,當真是輕薄得很。她有心想要怒斥,可看他那張一本正經的俊臉,卻絲毫不帶猥褻之色,真讓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腕產生的錯覺。
  「殿下說的那位什麼書生,民女並不識得。」說著她試著抽回自己的手腕,可是哪裡掙得開那握慣了刀劍的鐵掌。
  「哦?尉遲小姐竟是不識得,那真是太過遺憾。不知尉遲小姐可否有門路替本王引見一下樊景將軍呢?要知本王素來愛才,對於肯於俯首稱臣的昔日敵將也是以禮相待,若是樊景肯歸附大齊,本王定既往不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至於那位諸葛書生……」
  說到這裡,霍尊霆突然揮開面前的小几,小几連同棋盤一同滾落到了地上,滿盤玉石棋子在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脆響,而他則將尉遲飛燕窈窕的身軀一把扯了過來,貼著她素白嬌嫩的耳郭,不動聲色地嗅聞著她髮鬢上的淡淡素香,輕聲說道:「本王實在是仰慕他的才情已久,若是能將他請到身邊,定當同榻徹夜長談……」
  從霍尊霆薄唇裡噴出的熱氣,燙得她耳郭如火灼一般,尉遲飛燕惱得伸手就要去推他。
  恰在這時,書房外魏總管輕聲說道:「稟殿下,樂平公主入府要見殿下。」
  霍尊霆眼望著尉遲飛燕微微皺起的小臉,淡然道:「讓她在客廳等著。」
  魏總管走了,霍尊霆這才緩緩鬆了手,只見那瑩白的手腕頓時紅了一圈,當真是嬌嫩得很。霍尊霆心裡流轉著惡質的念頭,嘴裡又一本正經地說道:「今日不早了,還請尉遲小姐回轉吧,改日再開棋局一分勝負。」
  尉遲飛燕暗鬆了口氣,忍著氣兒說道:「可惜棋盤被殿下不小心弄亂了,不然何須改日,今日便是分了勝負。」方才明明還差一子她便獲勝,奈何這霍尊霆突然發難,最後竟是掀了棋盤,還當真是個輸不起的。
  霍尊霆居然毫無愧色,嘴角微微一翹,「那可未必。魏總管,送客。」
  尉遲飛燕朝著霍尊霆施禮後,便快步走出了書房。
  房門剛被推開,便看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姑娘身著一身騎裝,怒氣衝衝地上了臺階,眼見著尉遲飛燕一身粗布打扮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不由得一愣。
  尉遲飛燕瞟見守在書房外的侍女們紛紛向這勁裝女子施禮,口裡喚著公主殿下,心知這一定是那魏總管所說的齊高帝的女兒樂平公主,於是連忙閃身施禮讓路。
  那樂平公主瞟了她一眼,雖然心下好奇為何有這樣粗鄙打扮的女子出現在二哥的書房裡,可是心裡有更要緊的事情,人還沒進門,便大聲地嚷開了,「二哥,你倒是什麼也不管,父皇要把我嫁給王玉朗那個中看不中用的軟腳蝦了,你去勸阻下父皇啊……」
  尉遲飛燕低頭快步走下臺階,但是那個王玉朗的名字卻聽得分明。若是想得不錯,樂平公主口裡的這個王玉朗應該是前朝丞相王彥庭的兒子,也是她那有緣無分的未婚夫婿。
  按理說,尉遲府家道中落,當初是高攀不上這門婚事的,可因為父親當時仕途正順,隱隱有統帥三軍之勢,王彥庭審時度勢,便是藉著一次私底下的酒席敲定了這門親事。
  那時她只有十二歲,兩家大人敲定了親事後,藉著賞花家宴的由頭讓兩個孩子見了一面。彼時王玉朗才十四歲,滿院子的花團錦簇襯得那男孩更加的白淨斯文,當時她還未來得及露出小女兒的嬌羞,那王玉朗反倒是羞得滿臉通紅,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再見面時,便是父親戰敗陣亡後,她披麻戴孝,扶棺入京,可是父親的靈堂上冷冷清清,前來弔唁的至交好友寥寥無幾。到了入夜時,那王玉朗只帶了個隨侍的書童匆匆趕來弔唁亡去的岳父大人,與自己未及言語便先紅了眼圈,對著她,又像是對著自己言道:「他日定不負妳。」
  小兒情深卻逆轉不了時勢,見他偷偷摸摸前來,尉遲飛燕便知道那王家的大人們要與尉遲一門劃清界線,自己與他的姻緣便是要終了了。
  果然父親入了土後,王家的退婚帖子便送了過來。伯父當時還心內難過,可她卻是鬆了口氣,要知道那時的她心裡懷揣著國仇家恨,哪裡容得下兒女情長,覺得倒是不用主動開口辜負了王玉朗的一往情深。
  料理了父親的後事,她便藉口回母親的老家投奔親友,謝絕了伯父的挽留,跟著樊景派來的侍從一路去了白露山。
  在山中的那幾年,她也是輾轉聽到了關於王家的消息。那王彥庭到底是有幾分才幹,又是個見風轉舵的好手,雖然舊朝覆滅,可是他卻極得新帝的賞識,一朝改朝換代,他還是穩居在丞相的寶座之上,讓人不能不心生佩服。
  現在看來王家又要添上幾分貴氣,新帝竟是要招王玉朗為駙馬。只是那公主的架勢卻不是好相與的,有人謠傳霍家的女兒教養得如同鄉野村紳家的蠻婦,看來是不假,不知昔日斯文公子能否招架,想到這,不由得替王玉朗有些擔憂。
  鴛鴦一直在門房裡打轉兒,終於將小姐盼出來了,連忙上下一番打量,眼看著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小姐的神色如常,這才鬆了口氣,隨著小姐一起回轉了家中。
  到了家裡,已經是下午,尉遲瑞老早便站在門外等候,見尉遲飛燕回來也是急切地詢問了一番。尉遲飛燕只是含糊地說那驍王是向她打聽自己父親舊日部下的下落。
  尉遲瑞一聽來了勁頭,說道:「那驍王居然向妳個姑娘家打聽這些個,妳能知道個什麼,當真是昏了頭。不過說起來妳父親的那個手下樊景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些年將白露山一帶鬧得是天翻地覆,最近竟然是隔著松江劃江而治,自立為北域宣王。嘖嘖,都是吃得太飽,真是個個都有當皇帝的癮頭啊。」
  尉遲瑞見姪女無恙,便放下心來,說完便哼著小曲,立在了院中,逗弄著槐樹下鳥籠裡的畫眉鳥,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姪女聞聽此言時露出了酸澀的苦笑。
  雖然家道中落,再也搜羅不到以前豪擲千金的奇鳥異蟲,可生平大半輩子的生活習氣是改戒不掉的。平白得了十兩銀子,沒有幾天的工夫,家裡添置了不少可有可無的物件,買了一隻鳥不算,又買了一隻短毛的板凳狗崽給尉遲敬柔。
  看著爺仨逗著狗崽歡天喜地的樣子,尉遲飛燕長嘆一口氣,有心想說狗崽養大了不知夠不夠煮一鍋飽腹的香肉,卻實在是不忍心掃興如斯,也虧得尉遲瑞一家皆是這種得過且過的性子,才能熬過這大起大落的苦悶日子。
  可轉天,尉遲瑞竟然又給尉遲飛燕買了個柳木的梳妝臺,雕梁畫棟的梳妝臺擺在簡陋的寒舍裡略顯突兀,真是讓尉遲飛燕無奈得有些頭痛,只能委婉地言道:「伯父,燕兒知道您心疼我,可是這等物件實在是沒什麼用處,如今每日裡對著水盆梳洗整齊頭髮即可,哪裡需要這般龐大的梳妝臺。」
  可是尉遲瑞卻並不認同,一臉正色地說道:「我的姪女生得這般貌美,自然是配得起個梳妝臺。過幾日,妳伯父還要央著現在還在朝為官的李大人替妳留心,看看有沒有適合的青年才俊,若是有合適般配的,便請他出面替妳說一門親事,到了出嫁的時候,梳洗打扮沒個梳妝臺怎麼成。」
  尉遲飛燕聽了尉遲瑞的異想天開,更是苦笑,「伯父有心了,可是現如今燕兒哪裡還能尋到什麼好人家,嫁過去也是連累他人,就算有人肯娶,也無非是續弦、妾侍,燕兒也不肯將就,還不如孤老終身。再過幾日,燕兒想要回外祖母的家裡,不再叨擾伯父了,這梳妝臺還是退了吧。」
  尉遲瑞一聽這話,氣得連連跺腳,「那些個凡夫子、老鰥夫想要娶妳做妾也配嗎,我的姪女必定是官宦年輕子弟的正室。那個鄉下的外婆家倒是不用回去了,若是不辦妥了妳的終身,我有何顏面去見我九泉下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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