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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媚公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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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家成
出版日期:
2014/02/18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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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寧願擔蔥賣菜,也不願與人公家尪,
且看無依無靠的庶出孤女,如何掙脫門第的束縛,
實現「唯我獨妻」的理想? 卑賤無罪,矯情有理,
庶女必備的亂世生存法則,萬眾矚目的重生大作,隆重登場!


他可是名門嫡子王七郎,身價比皇帝還要讓人敬畏,
琅琊王氏最受矚目的郎君,用得著纏著一個婦人不放嗎?
要得也罷、要放也罷,得不到放不了,順手殺了也罷,
都是他這個身分應該做的事,可他倒好,負天下厚望,
竟為了一個婦人一而再的進退失據,既得不到又放不下,
還捨不得殺,甚至還與陛下爭寵!
她既是他的婦人,自有他來教訓,別的人還是安分些的好,
就算是當今陛下又如何,敢來搶他的婦人,
他就敢殺了這奪人所好的昏君!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陳容沐浴更衣後,來到道觀正門處,皇帝派來的一輛馬車正在候著,看到她出門,那太監大聲叫道:「啟車。」
  陳容朝著那領頭的太監行了一禮,碎步跨入馬車,直到馬車駛動,陳容還在回頭看去,王弘沒有跟上,陳容收回了目光。
  馬車駛出了道觀,入了街道中,陳容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招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一直壓抑著上街晃蕩的衝動。
  天家的馬車所到之處,所有的行人也罷、騎士也罷、馬車也罷,紛紛讓道,在路人朝著陳容的馬車瞅來時,陳容也透過一條細縫觀察著外面的人來人往。
  此時馬車正經過翠柳巷,這裡是吳娃越女們紅妝待客的所在,一棟棟飄揚著各色豔麗旗幟的閣樓,還有閣樓上一個個或濃妝、或淡抹的美人兒,這些美人正倚在朱欄上,對著下面的行人指指點點、嘻笑著,就在陳容的馬車駛到時,一個美人拿過一支碧玉簫,眼眸含情地望著前方某處,幽幽怨怨地吹奏起來。
  簫音起後不久,一個長相與她一模一樣的美人扭腰靠近,她側靠著那吹簫的美人,廣袖水裳輕灑,朝著陳容的左近吟道:「誰家郎君顏如玉,倚馬南橋春衫薄?」
  這美人的聲音節奏分明,和在簫音中彷若長歌聲,不知不覺中包括陳容在內,眾人紛紛順著那美人的目光看去。
  左邊小橋流水、柳樹垂楊,而在那柳樹下果然是一個美貌少年倚馬而立,他皮膚白淨、雙眸烏黑、紅唇挺鼻,長袍廣袖下身材頎長如柳,一雙純淨的雙眸正有點出神地靜靜望著前方。
  這少年……陳容不由向前湊了湊,掀開車簾定神瞅去,這美貌少年細腰如柳、秀美動人,可不正是孫衍,他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與冉閔一起來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閔在建康行事會方便很多。
  想到這裡,陳容不由咬了咬唇,這麼說來短期內冉閔不會離開建康城?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伸手掀向車簾。
  剛準備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讓孫衍看到,陳容見到孫衍身後走來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閔身邊的一個親衛,那親衛走到孫衍身後與他低聲交談起來,才說了兩句,孫衍那秀美的臉便板了起來,眉間也露出一抹凝重,而陳容的馬車已漸漸走遠。
  陳容放下車簾,失笑忖道:她現在也算是名滿建康了,他如果想找她隨時都可以前來。
  她轉過頭,望著紅樓上的鶯鶯燕燕還在招呼著的孫衍,嘴角一揚,一抹溫暖湧出心頭。
  馬車正在朝著皇城方向駛去,越是靠近那些層層疊疊的繁華所在,四周的馬車便越是繁多,每一輛馬車駛去都會留下一縷熏香,宮門已然在望。
  陳容吸了一口氣,把衣裳頭髮理了理。
  就在這時,一陣踏歌聲從身後傳來,沉而有力的腳步踏在青石版上,發出頗有節奏感的樂聲,樂音中,一個渾厚沙啞的嗓子在高歌,「紅樓美人廣袖招,朱門酒肉釀成糟。」
  歌聲極沙啞,明明是在歌功頌德,可配上這沙啞的嗓音卻有一種蒼涼無奈之感,陳容回過頭去,她對上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背影,那背影仰著頭,把剛才那兩句吟唱了兩遍後,突然放聲長嘯起來,那嘯聲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陳容正自打量時,馬車外那個太監恨恨的聲音傳來,「又是桓府這個瘋子,呸,現在都敢在皇城外唱這些攪亂人心的玩意了,看你還能活幾天!」
  那太監的聲音有點尖利,聽起來極為刺耳,陳容聽到他聲音中的厭惡,不由驚訝地想道:這兩句詩根本沒有罵什麼呀。
  幾乎是陳容這般想著時,只見前方宮門處衝過來一騎煙塵,那騎士奔馳得極快,馬蹄的的,緊張急促,在建康這樣的靡軟之地,便是少年貴族走路都喜歡由人扶著,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急促的馬蹄聲,不由自主的,十數輛馬車同時掀開車簾,詫異地看向那個騎士。
  那騎士正朝著那個高歌而去的人影衝去,煙塵如箭一衝而近,就在陳容不經意看去時,她的雙眼瞬間睜大到了極點。
  只見那個急衝而出的騎士在逼近那個放歌的背影時,突然彎弓搭箭,於眾目睽睽之下、於人來人往當中,對上了那人的背心,陳容下意識便想尖叫,她連忙伸手捂著嘴,就在她這個動作做出的同時,馬上騎士已挽彎弓如滿月。
  嗖的一聲,箭走弦驚,尖銳的破空聲中,長箭如閃電般直掠而出,它穩穩地刺中了那個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處,瞬間血流如線,緩緩而下。
  那如瘋如癲、放聲長嘯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過頭來,風吹起他的長袍,拂起他的亂髮,顯出了一張年輕、五官清朗明秀的臉,這還是一個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
  那青年雙眸明亮之極,他盯著那個朝自己射來冷箭的騎士,他慢慢地伸手向後,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鮮血四濺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給扯了下來。
  鮮血四濺中,四周的馬車裡傳來了一陣驚惶哭鬧聲,陳容聽到身邊的一輛馬車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貴族縮成一團,他雙袖捂著腦袋,尖聲哭道:「血,好多血……嗚嗚,我怕血,我好怕血。」
  哭聲中,兩個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連忙挪了上去,一個摟頭,一個從背後伸手,便這般抱著他安慰起來。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長箭扯下後,雙眼盯著那騎士,他便這般盯著,慢慢的,他把那血淋淋的箭頭這般含到了嘴裡,瞬間那鮮血淋了他一嘴。
  在那鮮血淋漓時,四周貴族們的嗚咽聲、尖叫聲更響了,在這些叫聲中,陳容還聞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轉頭望去,卻是那個迎接自己的太監正雙股顫顫著,而他的下裳處已經變得溼淋淋了,地上還有一灘水漬。
  那青年把血淋淋的箭頭含在嘴裡舔了舔,在咽下幾滴血後,他慢條斯理地把那箭拿了出來,便這般拿著那箭,青年望著那騎士、望著皇城方向,幾乎是突然的,他放聲大笑起來,隨著他的大笑聲,他背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轉眼那一襲青裳已染得溼透。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著笑著,他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水,狂聲大笑了一陣後,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瞞啊!若不是他與吳蜀兩家火拚,拚盡了我中原血氣,若不是他無德無能,生不出好兒孫,守不住這魏氏江山,又豈會有今日的骯髒天下,又豈會任由這白痴成堆、愚蠢無能的司馬氏統了天下、丟了河山?哈哈哈!」
  若說他剛才的歌聲還有著含蓄,現在所說的話卻是字字句句直指當朝,那騎士臉孔一紅、雙腿一夾,令得坐騎人立而起後,他再次彎弓搭箭。
  望著那騎士舉向自己寒森森的箭頭,那青年笑得更響了,隨著他的大笑,他一頭烏髮在風中四散飄揚,那高大的身軀也是搖搖晃晃,如玉山將崩。
  大笑聲中,那青年長嘯一聲,他輕蔑地朝著那騎士翻了一個白眼,叫道:「豎子,我堂堂桓氏長蘇,你還不配取我的性命。」
  狂傲而輕薄不屑的笑聲中,那青年右手反轉,手中的箭頭竟是閃電般地刺向自己的胸口,血淋淋的箭頭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而這時那騎士手中的長箭已脫弦而出,噗的一聲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此時那青年還在放聲大笑,只是笑著笑著,他便是嘴一張,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血吐了一口又一口,大笑聲卻是久久不絕,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笑聲漸漸止息,慢慢的,那青年高大的身軀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動也不能再動,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望著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馬車中的陳容慢慢站起,她朝著他福了福,低下頭,閉著雙眼嚴肅地低語道:「妾知君是漢家英雄。」
  而在馬車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聲、哭鬧聲還有命令聲,「快走!」
  「還留在這裡幹嘛?走吧走吧。」
  「嗚嗚,我要母親。」
  「好噁心,流了這麼多血,把地面都弄髒了。」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陳容聽到一個渾濁的聲音傳來,「竟然當街射殺士族了,不是說不許當眾行刑的嗎?哎,越來越亂了。」
  一片混亂中,陳容的馬車已在駛動。

  ◎             ◎             ◎

  不一會,陳容的馬車便駛過宮門,向著裡面駛去,隨著馬車越駛越遠,外面的喧囂也罷、血腥也罷,漸漸遠去,入耳的是一陣笙樂聲和女子的嘻笑聲。
  馬車駛過寬敞的青石路,便進入了一條林蔭道中,到了這裡,出入兩側的宮女太監明顯多了起來,陳容瞅了瞅,目光一滯,這些宮女竟然個個都是穿紅著綠,打扮得華豔無比,這還是春天,她們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單薄,那薄衫下的抹胸連花色紋理都一清二楚地呈現在她的視野中。
  陳容聞著她們身上散發的濃香,望著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馬車還在向前走去。
  穿過一片長著濃綠樹葉還不曾開花的桃樹林時,右側的亭臺中傳來了一個尖利的叫聲,「那是誰家女子?」那太監問的自然是陳容這一夥。
  陳容這一夥中,領頭的那太監因尿溼了褲子,他一入宮便把陳容交給一個小太監,自己在太監們的扶持下離去了,那小太監才十五六歲,他聽到那尖利的問話聲,馬上一凜,連忙行了一禮,陪著笑要開口。
  可不等他說話,那尖利的聲音已是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把馬車駛過來。」
  命令聲一落,車夫便二話不說的驅著馬車,朝那涼亭駛去,涼亭內外站了五六個太監宮女,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臺中。
  此刻那白胖子雙手抓著兩側太監的手臂,臉孔泛著潮紅,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寬廣的長袍底下正有什麼蠕動著,再一看卻露出了一個纖細窈窕的女子身影,隱隱還可以看到那女子頭部移動。
  陳容只是一眼,小臉便刷的一紅,她抿緊唇,迅速地移開視線。
  而這時那白胖子雙腳漸漸繃直,突然他把身下的女子扯了出來,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兒塞入那女子的嘴裡。
  陳容抿著唇,這時她的耳邊還迴蕩著那個桓氏被殺青年的高歌聲,這時她也有一種放歌長嘯的衝動,這是一種絕望的衝動和悲傷。
  那太監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只見那白胖子有氣無力,疲憊之極地揮了揮手,說道:「王弘那個美人?不見了、不見了,現在不想見了。」
  這手一揮,於是陳容的馬車便轉了向,繼續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駛去。
  皇宮的房屋多是木製閣樓,層層疊疊,精美之極,一路上兩側的樹木掛滿了或白或粉或紅的緞帶、燈籠還有香囊,有的樹木上居然掛著一葫蘆一葫蘆的酒,壺口敞開,濃香撲鼻。
  慢慢的,馬車停了下來,陳容聽到那小太監恭敬地說道:「弘韻子奉詔前來。」
  好一會,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陛下不在,仙姑可自往雲亭。」
  小太監應了一聲是,於是馬車再次向前駛去。
  不一會,小太監在外面喚道:「仙姑,前面便是雲亭。」
  陳容應了一聲,在他的扶持中走下馬車,她所到的地方是一片花園,花園周邊種滿了梨樹、桃樹,而這兩種樹圍著的中間則是一棵棵樹葉繁茂的樟樹、榕樹、松樹,陳容舉頭望去,一眼便看到樹葉叢中一個亭臺掩映其中。
  「仙姑,陛下說了妳自行前往。」那小太監見陳容久久不動,當下提醒道。
  陳容點了點頭,向小太監道了一聲謝,提步向前。
  這時還是初春,可這花園中的樹木已極為繁茂,走過曲曲折折的林蔭小道,陳容有點詫異,這裡很安靜,前後左右竟是沒有太監也沒有宮女,她遲疑了一會才再次前往。
  走了一刻鐘不到,一座亭臺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亭臺左側柱子下蹲著一個人。
  陳容輕步朝那人走近,這人著一襲淺青色的長袍,白玉束髮,打扮得極精神,他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專注地撥著什麼。
  陳容悄悄伸頭朝他望了幾眼,馬上認出這人正是陛下,也不知他在玩些什麼,竟是這般認真,她再上前走出兩步,低頭肅手,恭立一側。
  她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四周鳥鳴啾啾,直過了許久,也不見那個忙碌的背影發現自己,陳容猶豫了一下,她歪了歪頭,尋思著那一次與司馬彰見面的情景,不一會,她腳步稍稍放重,走到了司馬彰的背後。
  陳容伸頭一瞅,呵,這皇帝正蹲著地上玩螞蟻呢,他左手拿著一根樹枝,不停地把從石柱洞孔中向外鑽的螞蟻給挑回去,右手則從一側的周代青玉碗中,把米飯一粒一粒地放在洞口外,他玩得很專注,雙眼眨也不眨。
  陳容望著望著不由有點想笑,她輕步上前,就在司馬彰的旁邊蹲下,與他一道看著那些螞蟻。
  司馬彰放下的米粒,那些螞蟻搬了半天也只是挪動幾粒、挪動寸許,看牠們遲遲搬不回洞中,他不由有點著急,當下他從碗中拿出幾粒飯,便朝那洞口塞去,塞著塞著,他感覺到身邊有點溫熱,便側過頭來。
  這一下他對上了同樣認真地望著螞蟻群,白嫩的手指在泥上畫著圈圈錮住螞蟻的陳容。
  司馬彰看向那幾隻團團轉動的螞蟻,說道:「這樣困不住牠們的。」
  他一邊說一邊抓來幾把泥,在陳容畫的圈圈周邊築成一個泥牆後,他咧著白牙開心地笑道:「這般才好。」
  陳容尋思了一會,道:「牆不夠高。」有兩隻螞蟻已爬到了泥牆上,眼看就要爬下來了。
  司馬彰一見,連忙又抓來幾把泥碼上,一邊弄,他一邊說道:「妳吃飯了沒有?」
  陳容也抓起一把泥,細緻地把泥牆修了修,搖頭道:「正要吃,你的人便來叫了,肚子餓著呢。」
  這話一出,司馬彰哈哈一笑,他雙手一拍,叫道:「我請妳吃。」
  陳容一笑道:「好。」
  「走吧。」司馬彰站了起來,抓向陳容的小手。
  陳容任由他牽著,她望著司馬彰明亮的雙眼和隱隱透著汗光的白淨臉孔,暗暗想道:這時的陛下還真是一個孩童,她清楚地感覺到,此刻的司馬彰就算牽了她的手,對她也沒有男女之想。

  ◎             ◎             ◎

  司馬彰牽著陳容的手走了十幾步,來到一個湖泊旁。
  湖泊旁肅立著十幾個太監、侍衛、宮女,在皇帝和陳容過來時,他們同時低下頭去,一動也不動的如木雕泥塑。
  「朕餓了。」
  「是。」整齊的應諾聲中,宮女們端來毛巾、水盆給皇帝和陳容淨手,然後是川流不息地擺放榻几、運來食盒的人流。
  陳容似乎沒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還與司馬彰手牽著手,也沒有注意到那些宮女侍衛時不時悄悄地朝他們緊牽的手望上一眼。
  她高興地望著那水波蕩漾的湖面,望著湖面上的陽光折射出的斑斑白光,笑道:「陛下,再過一個月這裡肯定很美,有桃花、梨花相伴,有垂柳、白楊相映。」她轉過頭去,朝著司馬彰調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道:「再配上夕陽和漫天霞光,泛舟其中,何等美哉?」
  司馬彰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湖面,他向後一仰,伸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放在眼睛上,嘀咕道:「美是美,卻是無趣。」
  陳容側過頭,慢悠悠地說道:「怎麼會無趣呢,水中有游魚跳躍,樹下有螞蟻成群,林中有鳥兒歌唱,煞是熱鬧啊。」
  樹葉下,五官秀雅白淨的司馬彰咧著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沒有回答陳容的話,只是聲音微提,喝道:「走遠些、走遠些,都走遠些。」
  「是。」腳步聲響,眾人向後退去,便是那些正在上著酒肉的宮女也停止了動作。
  陳容不捨地望著那擺了幾碟的席面,嘀咕道:「我還餓著呢。」
  這話一出,司馬彰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齒一哂,得意地說道:「那妳就餓著吧。」
  陳容一呆,司馬彰把遮著眼睛的樹葉取下,朝呆著的陳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來。
  大笑中,他把樹葉重新遮在眼睛上,說道:「朕自出生以來,還不曾與妳這般出身的人說過話呢,沒有想到寒微士女也這般生動可人,王七眼力不錯。」
  陳容一怔,她輕輕一笑,說道:「莊子不是說過嗎,大鵬有大鵬的逍遙,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司馬彰又是哈哈一笑,突然他支身坐起,隨著他的動作,那片樹葉掉落在地。
  司馬彰轉過頭來望著陳容,他眨了眨眼,在朝著四周瞟了瞟後,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說實在的……」頓了頓,他聲音更低了,「妳還沒有來建康,朕便聽說過妳,便想見上一見,他們說有一個寒微士女,長相如妲己卻有婦好之勇。」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眨了眨眼,對陳容說道:「這樣的評價妳喜歡嗎?」
  陳容眨了眨眼,對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幾乎是福至心靈的,陳容癟了癟嘴,用一種不滿而悶悶的語氣說道:「陛下明明想說的是,有一個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圍堵的莫陽城中與王七赴難,這個士女長得風騷,王七著實豔福不淺。」
  司馬彰呆了呆,他瞪著陳容,瞪著瞪著,他驀然放聲大笑起來,剛才他一直在笑,可剛才的笑他都有點漫不經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放聲大笑,一時之間,四周的宮女太監紛紛朝這邊望來。
  司馬彰朝著自個兒大腿一拍,樂道:「妳這個小姑,哈哈,還真是聰慧啊!」
  話音一落,他瞅著陳容鬱悶的臉,又是一番放聲大笑。
  樂了一陣,司馬彰咧嘴笑道:「高興吧?小小的寒微士女所作所為卻驚動了天子,是不是很滿足、很歡喜?」
  陳容卻是長嘆一聲,她仰起頭來,目光憂鬱地望著藍天白雲,以一種悲憤無雙、惋惜無雙的語氣說道:「若是早知道陛下也在注意我,我陳氏阿容初見天顏時肯定不會求著陛下允我出家,而是求陛下頒下聖旨,把我賜婚給王七,哎,悔不當初啊。」
  這話一出,司馬彰先是一怔,轉眼又是放聲一笑,不過這一次他才笑了一聲。
  重新躺在地上,司馬彰又撿起那片樹葉蓋在眼睛上,他癟了癟嘴,說道:「妳不必提醒朕。」
  他的聲音有點惱怒,這惱怒突如其來,陳容不由一驚。
  卻見司馬彰憤憤然扯下那片樹葉扔遠,悶悶地低叫道:「朕知道妳是王七的人,哼。」
  說到這裡,他騰地轉過去,背對著陳容,像個孩子一樣生起悶氣來。
  陳容先是一驚,待見到他的神態動作又是想笑,她也癟了癟嘴,悶悶地說道:「我還以為陛下會高興呢。」她說到這裡,背對著她的司馬彰腰背直了直,雙耳也張了張。
  陳容一笑,繼續娓娓說來,「想那日要是當眾賜婚的話,琅琊王七肯定會目瞪口呆,他肯定會看看我又看看陛下,再看看我又看看陛下……」
  陳容用一種生動的語氣重複想像中的情景,聽著聽著,司馬彰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先是低聲笑著,可一想到那場景,一想到琅琊王七那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情景,一想到群臣和貴族們面面相覷,那些腐儒目瞪口呆暗罵荒唐的情景,就覺得很是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
  司馬彰再次哈哈大笑起來,連連說道:「不錯不錯,憾哉憾哉。」
  司馬彰心情極好,他騰地轉過身來對著陳容,清澈的雙眼認真地打量了她一下,司馬彰朝她湊了湊,低聲說道:「喲,沒人的時候,妳就喚我司馬彰,我喜歡聽。」
  陳容大點其頭,司馬彰向後移了移,清咳一聲,嚴肅地說道:「來人,上膳。」
  命令一出,站在五十步開外宛如木頭的太監宮女們動了,酒肉流水般送來。
  這一席,陳容便坐在司馬彰的對面,司馬彰伸出筷子,挾了一個圓圓小小的肉球送到嘴裡後,親自端起那菜朝陳容面前一放,含糊道:「好吃,妳嚐嚐。」
  陳容應了一聲,嚐了兩粒連連點頭。
  不一會,司馬彰胡亂吞著酒水,含糊問道:「宮裡的飯菜如何?」
  陳容吐詞不清地回道:「甚好。」她點了點頭道:「比觀裡的好。」
  司馬彰聞言再次放聲一笑,又一會,他遞來一只玉杯,裡面盛著一些黃黃的漿水,道:「嚐嚐。」等陳容喝了一大口,他問道:「滋味如何?」
  這時的陳容正艱難地把它咽下去,聞言她苦著臉回道:「甚澀。」頓了頓,她補充一句,「像酒渣煮出來的水。」
  砰砰砰!司馬彰拍几大樂,他笑得雙眼都瞇成了一線,連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這本來便是酒渣煮出的水。」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他慢騰騰地說道:「朕每次宴請宮妃大臣,便假裝喝這漿喝得津津有味的,妳猜後來怎麼著?」
  陳容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宮妃們都喜歡上了?」
  司馬彰大點其頭,他瞇著雙眼笑容可掬地說道:「朕這般做過幾次後,她們和那些馬屁精每逢有宴必有此漿,每有此漿必飲一樽,妳也嚐出來了,這漿極澀又刺喉,他們飲過後便再也沒有了食慾,哎,這兩年中不知瘦出了多少美人。」
  陳容一呆,轉眼她以袖掩嘴,再也忍不住的咯咯笑了起來,她這一笑又引來無數關注的目光。

  ◎             ◎             ◎

  這一頓飯兩人足足吃了一個半時辰,那菜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不知不覺中,兩人也是越湊越近,聽著九五至尊的陛下把自己從小到大所做的糗事一一說出,陳容是捂著肚子,笑得差點轉不過氣來。
  林蔭道中,那小太監恭敬地走在前面,說道:「郎君,他們就在那裡。」說罷,他向後退出半步,讓那個白衣勝雪、寬袍廣袖、飄然若仙的美少年越過自己,穿過柳樹而去。
  美少年剛剛靠近,便聽到一陣大笑聲傳來,這是皇帝的笑聲,他是清楚的,可是在皇帝的笑聲中還和著一個清悅微靡的女聲,這女聲笑得很歡快,美少年前進的腳步不由緩了緩。
  就在這時,越過柳樹來到離兩人不足二十步的美少年剛要現身,便聽到司馬彰喚道:「阿容。」
  陳容含笑轉頭,她的眼中還有著笑出來的淚花,那淚花襯得她紅撲撲的小臉美到了極點。
  司馬彰望著這樣的陳容,目光滯了滯,不知不覺中,他向她湊近少許,溫柔且有點認真地說道:「阿容,如妳這樣的女郎朕是平生僅見……不若妳嫁與我吧。」
  陽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燦爛,「琅琊王七不能娶妳為妻,朕卻是不顧的,妳等個二三年,朕必封妳為皇后,如何?」
  司馬彰的聲音清清朗朗,笑容燦爛明亮,它如春天盛開的花、如夏日的太陽,明亮直接的、光彩灼亮的,刺人心眼,柳樹下綠葉中,廣袖翩然的美少年一動也不能動了。
  王弘慢慢笑了笑,他跨出一步喚道:「陛下。」深施一禮,他優雅地說道:「王弘見過陛下。」
  他的聲音驚醒了兩人,正笑得歡快的陳容呆了呆,回頭向他看來,而在她身邊也回頭看來的司馬彰卻是笑容僵硬地瞪著王弘,不快之情溢於言表。
  王弘緩步而來,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有點恭敬也有點隨意的笑容。
  朝著坐在司馬彰旁邊的陳容瞟了一眼,王弘嘴角微彎,他盯著司馬彰徐徐說道:「弘韻子乃陛下親賜道號的,可玩笑不得。」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和,笑容很隨意,嘴角輕揚,可不管是司馬彰還是陳容,都清楚地感覺到他這話中的威脅。
  司馬彰輕「咦」一聲,他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叫道:「竟有此事?是了是了,阿容已被朕下令出家了。」他說到這裡轉過頭來,朝著陳容認認真真打量一番後,司馬彰朝著自個兒大腿重重一拍,叫道:「有法子了。」
  他朝陳容一湊,細氣細氣地解釋道:「阿容不知吧,整個天下都知道朕是昏君,是胡鬧荒唐之主。」他雙眼大亮,歪著頭津津有味地說道:「妳說說,若是朕的皇后乃是一個女冠,那是不是前無古人,是不是令得天下震驚?」
  說到這裡,司馬彰瞟了王弘一眼,對著笑容微僵的他說道:「七郎不了解朕啊,朕這人凡是世人不屑不准的,就偏要去喜歡、去碰,不然怎麼配叫荒唐之主呢?」他說到這裡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王弘,突然問道:「七郎莫非為阿容而來?」
  他瞪著王弘,把陳容朝身後一扯,皺起眉頭很是認真地說道:「此婦身分卑寒,七郎不是不屑嗎?既然不屑,乾脆讓給朕吧。」他順手從旁邊拿過那只周代傳下的青玉碗,朝著王弘一遞,認認真真、客客氣氣地商量道:「喲,用這個跟你換。」
  王弘僵在當地,不知不覺中,他轉眸看向陳容,他清澈如水的雙眸很溫柔,眼波流轉間宛若他與她之間曾有的低語。
  陳容只是一眼便明白了,他在要她開口,他這樣望著她,那眼神、那表情似乎篤定了陳容會開口,會向皇帝說明她這一生只是他王弘的人,除了他,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她都不假辭色。
  陳容怔了怔,她不由得忖道:難道說她與冉閔的會面以及與冉閔說了什麼話,他都知道了?
  陳容垂下了雙眸,她避開了王弘的目光。
  司馬彰側過頭,他反覆看了看陳容又看了看王弘,慢慢的他瞇起雙眼,笑得開懷。
  愉悅中,他繼續把那只青玉碗朝著王弘的懷中塞去,極認真地說道:「七郎啊,收下啊。」見到王弘還望著陳容,他嘴一癟,有點任性、有點無賴地求道:「七郎七郎,你就收下吧。」一邊說,他一邊拿著那上面還有著菜葉殘肉的青玉碗,朝著王弘的懷裡塞去。
  王弘退後一步,他收回含情脈脈地望向陳容的目光,朝著皇帝深深一揖,苦笑道:「陛下說笑了。」吐出這五個字時,他朝著樹林中望了一眼。
  就在皇帝不依不饒地上前一步,又把那青玉碗塞向他懷中時,一個年老的太監從樹林中急急跑出,他跑到皇帝身後悄悄喚道:「陛下,趙太傅朝這個方向來了。」
  皇帝不快地停下動作,順手把那青玉碗朝榻上一扔,他皺起濃眉,「怎地這般快?」
  似是有意、似是無意,他瞟了王弘一眼,再次濃眉大皺,悶悶地說道:「真是無趣,怎地來得這般快?」他揮了揮衣袖,轉身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步伐大步流星,轉眼便衝出老遠。
  見到他走遠,王弘轉眸望向陳容,向她緩步走近,就在他走到陳容面前,堪堪低頭準備開口時,司馬彰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急急止步,回過頭來,他看向了陳容。
  見到與陳容靠得如此之近的王弘,司馬彰叫道:「王家老七,弘韻子乃是出家之人,你靠她這麼近幹嘛?」他瞇起雙眼盯著王弘,懷疑地嘀咕道:「朕是荒唐,可沒有聽過你王七也是荒唐之人啊。」
  自言自語說到這時,他聲音一提,再次對著王弘嚴肅地說道:「王七郎啊,這個弘韻子可是朕親封的女冠呢,聽說你是為了朋友之義願意照顧於她,這一點朕很感動。」頓了頓,他小心求證,「喂,你不會是想監守自盜,與這女冠不清不楚吧?」
  司馬彰的話夾三夾四、顛顛倒倒,既任性又直接之極,王弘雖是機智過人,這時也只能僵在那裡,無言以對。
  司馬彰也不等王弘回答,他只是深深而極度懷疑地瞪了王弘一眼,轉向陳容時笑容滿面,極親切地說道:「阿容休怕,一切有朕,朕會護著妳。」他高興地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次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再次笑逐顏開地望著陳容,叫道:「阿容,朕剛才說的話,妳要記在心上哦,下次朕見了可是要得到答案的。」
  認真地交代陳容兩句,直到她躬身應是,司馬彰才甩了甩廣袖,興高采烈地離去了,不一會,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樹林中。
  直到確定他已離去,王弘才低聲說道:「走吧。」他轉身便走。
  見到陳容沒有跟上,王弘腳步微頓,回過頭來,他靜靜地望著她,盯著她寧靜的眉眼,笑容淺淺地說道:「阿容,此地不能久留。」聲音中有著與他那笑容相反的冷意。
  陳容朝他望了一眼,提步上前,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前方走去,王弘走著走著,步伐越來越快,陳容漸漸有點跟不上,既然跟不上,她便放慢開來,權當閒庭信步。
  王弘走著走著,感覺到身後一片安靜,回過頭來,陳容已遠在百步開外。
  她正緩步而來,此刻的她表情安然、眼神寧澈,一襲黃色道袍穿在她身上,只是在她的豔麗外多了二分出塵,那風流嫵媚之姿真是半分不減。
  王弘靜靜地望著她,好一會陳容才走到他身後,見他望著自己,陳容抬起雙眸,四目相對,她嫣然一笑,這一笑容光煥發、愉悅非常,顯然她的心情很好。
  王弘收回目光,二話不說地再次提步。

  ◎             ◎             ◎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各自的馬車旁,陳容一上馬車便把車簾拉下,向後一倚,暗暗尋思起來,這司馬彰倒是個有趣的,只是不知他跟她說的話有沒有一分是真的,剛剛想到這裡,陳容便搖了搖頭,忖道:管它是真是假,多了一個皇帝靠山,應該不會壞事吧?
  她含著笑,側頭靠著榻又尋思起來,如果有了皇帝的幫助,她不管是離開建康還是保有田產,應該不是難事吧?嗯,等等吧,等王弘娶了妻,她就離開此地,這張臉要是再惹禍,大不了劃花了去,到了那時,她定是下得了手的,想到這裡,陳容閉上雙眼養起神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王弘清潤的聲音,「阿容。」
  陳容漫不經心地應道:「嗯。」
  直是過了好一會,王弘才低聲說道:「陛下的話妳不可相信。」
  陳容本來便不相信,不過這時的她卻是睜開了眼,有點好奇地望著車簾外的人影,她聽得出王弘的聲音似是多了些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王弘才輕輕說道:「司馬彰的後宮中布滿了各大家族的人,他的妃子中也沒有一個簡單的,便是現在的皇后娘娘來歷也頗不尋常……阿容,別信他。」
  最後三個字極低、極溫柔,隱隱還有著綿軟,這種綿軟便如今天在觀裡,他對著她說會控制她的行為時一樣,這綿軟底是一種任性的呢喃。
  陳容垂下雙眸,輕應了一聲,「嗯。」
  她應得太漫不經心,似是答應也似是敷衍,於是車簾掀開,王弘那俊逸清華的面容出現在陳容眼中,他盯著陳容,再一次,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寧靜,慢慢的,他低嘆一聲。
  陳容聽到他的嘆息,詫異地轉頭看向他,奇道:「怎麼啦?」
  王弘回道:「無事。」聲音輕淺。
  他說無事,陳容便不再問,她只是垂下眉眼,當王弘慢騰騰地準備把車簾拉下時,陳容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七郎。」
  王弘轉頭看向她,目光溫柔中帶著鼓勵。
  陳容沒有看向他,她逕自低著頭,輕而寧靜如水地說道:「如果你要大婚了,提前幾日告知我,可好?」她抬頭看著他,目光中無悲無喜、無波無瀾,在對上王弘的目光時,她嘴角輕揚、笑語輕揚,「在告知眾人之前先告知我,可好?」
  雖是笑著,語調中盡是溫柔,她是在求他,在輕言軟語地求著他,不知為什麼,王弘卻是轉過頭去,他望著遠處的隱隱青山,修長的手指一勾便把車簾拉下,便把她的面容擋住,他沒有回答她。
  隔著車簾,望著王弘顯得模糊的身影,陳容笑了笑,看來是不願意啊。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聲傳來,喧囂聲中伴著女子的笑聲、少年的呼叫,陳容一怔,透過車簾縫朝外看去,現在兩人的馬車還沒有出皇宮,那笑聲是從皇宮裡面傳來,在打鬧中,離王弘、陳容兩人越來越近。
  轉眼間,一個少女歡喜地叫道:「啊,是七郎的馬車。」
  另一個少女詫異地問道:「七郎?哪家的七郎?」
  先前那少女大聲叫道:「天下間除了琅琊王氏的,還有哪家的七郎當得上這個稱號?」
  在第二個少女還有點迷糊時,一個少年笑道:「阿伊不知啊,建康有七傑,俊美最是庾家子,風流無過謝鶴亭,天上謫仙王七郎,這王七郎便是前方馬車中的那位。」
  少年的聲音一落,幾個少女同時歡叫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少女聲音微揚,不悅地說道:「皇宮當中喧囂做甚?」正是九公主的聲音。
  喧囂聲同時止息,馬車聲傳來。
  不一會,陳容聽到九公主溫柔中透著怯意的低語,「阿凰見過七郎,數日不見,七郎安好?」聲音低而輕,小心中透著無比的溫柔。
  王弘笑了笑,他清潤動聽的聲音悠然傳出,「勞九公主問,王弘甚安。」
  她自稱阿凰,他卻喚她九公主,語雖溫和卻透著一種疏遠。
  九公主嘴一嘟,小臉上露出一抹委屈來,這時她目光一轉,看向了陳容的馬車,朝著那來自王府的車夫瞟了一眼,九公主問道:「車中何人?」
  這時眾少年少女已然圍上,在他們好奇的目光中,那車夫恭敬地回道:「回九公主,馬車中是弘韻子仙姑。」
  這弘韻子仙姑幾字一出,喧囂聲大起,一個少女在後面叫道:「便是那個賤民?聽說生得很騷媚,快快,把車簾掀開讓我等一觀。」
  她在那裡叫得歡快,一旁的同夥捅了捅她的手臂,少女一怔,馬上明白過來,她連忙看向王弘,閉緊了嘴。
  九公主似是怔住了,她直直地盯著陳容的馬車,好一會,她高傲一笑,昂著下巴高聲喚道:「仙姑好大的架子,見到我等竟是不屑行禮嗎?」
  聲音毫不客氣,直直地刺入陳容的耳膜。
  陳容沒有動,她向側倚了倚,重新閉上了雙眼,她是打上了王弘標誌的人,現在王弘本人在此,一切都有他扛著,她用不著被人一激便露出臉來,去承受眾人的冷嘲熱諷和白眼。
  在見過了那個被殺的桓氏青年,在見過了大剌剌在皇宮中當眾行淫的那個中年人,在與皇帝用了一餐、說了一些話後,在尋思來尋思去後,陳容想著,也許是該改變一下方法了。
  九公主一聲喝出,見到馬車中的人動也不動,那車簾更是晃也不曾晃一下,不由氣得俏臉發青,她咬著唇吞下怒火,轉向王弘嬌嗔道:「七郎、七郎,你看看。」
  馬車外,王弘的笑聲依然清潤溫柔,「公主著相了,仙姑乃是世外之人,這紅塵俗禮本是與她無關。」說到這裡,他朝著車夫輕喚道:「走吧。」
  車夫應了一聲,驅馬向前,他們才走了一步,嘩啦啦的馬蹄聲中卻是眾少年少女散在四周,有意無意地堵在他們前面。
  就在王弘的馬車不得不停下時,一個少女咬唇嬌笑道:「天上謫仙王七郎?還請謫仙哥哥先別忙著離開,再容我等賞上一賞。」
  一邊說,那少女一直瞬也不瞬地盯著王弘打量,望著他,她眼有波光蕩漾,眉間春意盎然,與她一樣,眾少女也圍著王弘嬌聲談笑,細細審量,這些少女一個個衣飾華貴、氣質驕矜,她們能自由出入皇宮,卻又對建康城中的人和事不是很清楚,看來是各地藩王的女兒。
  王弘卻也有趣,他任由眾少女圍著自己上下打量,約莫五息後,他揚唇淺笑道:「看完了?」
  一少女嬌笑道:「郎君風神飄逸、秀質無雙,這麼幾眼哪裡看得完。」
  在這少女的身後,另一個年長些、顯得潑辣些的少女則咯咯一笑,叫道:「如此人兒,若是能帶回府中朝暮相對,可有多好?」
  聲音一落,笑語聲四起,在她們的嘻笑聲中,九公主一直盯著陳容的馬車,盯著盯著,她一咬唇,上前一步,嘩的一聲把陳容的車簾掀了開來,瞬間身著道袍的陳容出現在眾人眼前。
  本來眾少年少女便時不時地瞟向這裡,顯得對陳容很是好奇,現在陳容面容這麼一露,不約而同的,他們同時上前圍上了陳容,在他們圍上時,王弘也向陳容靠了靠。
  與看向王弘的目光不同,這些人打量陳容時那可是肆無忌憚得很,盯著盯著,那個潑辣的少女朝著王弘瞟了一眼,突然叫道:「道姑甚美啊,隨我入府一敘如何?」她是對著陳容叫的。
  陳容垂斂眉眼,也沒有抬頭,只這般一福,木然說道:「弘韻子乃出家人。」
  「我知妳是出家人。」那少女打斷她,目光灼灼地打量著她道:「怎麼,妳是不願意?」
  言詞咄咄逼人,陳容抬頭看向那少女,她一抬頭,眾少年雙眼一亮,便是那個潑辣少女也是雙眼一亮,盯著她的眼神簡直移不開了。
  陳容靜靜地迎上那少女,笑了笑,轉眸看向王弘,她看著王弘什麼話也沒有說,可那眼神中秋波流轉、媚意撩人,分明說了千言萬語。
  王弘一直側倚車壁,懶洋洋而寧靜地望著這一幕,他的唇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顯得好不悠閒自在,因此陳容這麼一望,他不由怔了怔,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抬起雙眸迎向陳容。
  兩人這般含情脈脈一對視,在場聽說過的、沒有聽說過的少年少女們,心下一片洞明。
  那潑辣少女盯了陳容一眼,又盯了王弘一眼,她昂起頭不管不顧地衝著陳容叫道:「仙姑好大的架子!」陳容垂眸,沒有理會。
  接著九公主上得前來,她雙眼冒火地盯著陳容,嗤笑道:「世人都說道家最是隨性,看仙姑這神色身形,可是精通雙修之術?」這話不但咄咄逼人,而且極為難聽。
  陳容抬起頭來,她瞟了九公主一眼,盯著她秀雅的下巴昂得高高的,打扮得極優雅高貴的臉,陳容淺淺一笑,目光再次瞟向王弘,再一次,她的目光似怨似泣,如有千言萬語。
  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中,陳容白嫩豐腴的小手伸出,把車簾拉下,讓它隔住了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再一次被無視,九公主氣得臉色發暗。
  就在她氣恨難平,四周眾少年少女肆無忌憚地歡笑時,王弘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靜、有點冷,「九公主,請慎言。」
  他這般不笑的時候有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高傲,這種數百年沁於血脈的高傲,甚至還要蓋過這些司馬氏培養出來的子女,而且此刻的王弘是那麼的冷,這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
  不知不覺中,九公主打了一個寒顫,眾少年少女也打了一個寒顫,他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一步,讓開一條道來。
  而九公主她傾慕王弘多年,見過大笑的他、淺笑的他、淡笑的他,這個王家七郎在她心目中總是溫柔、波瀾不驚,萬事不掛於懷的,以前她比這更過分的話又不是沒有說過,可他從來不曾有半句重話說出,一時之間九公主呆了,在她雙眼含淚呆呆而立時,王弘的馬車駛過,陳容的馬車緊接著駛過。
  一直到他們離去好遠,九公主突然廣袖掩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抽泣著叫道:「七郎……七郎他厭我了。」聲音中有著驚惶和害怕。
  陳容聽到了後面的哭聲,她回過頭去瞟了瞟,不由想道:這些司馬氏的公主也不及王氏的婢女那般舉止有度,她一直以為自己出身寒微,於先天上便少了幾分優雅和氣質,可現在看來,這司馬氏的公主也不過如此。
  就在陳容尋思時,她的耳邊傳來王弘似笑非笑的聲音,「當著眾人,阿容對我眉目傳情。」他掀開車簾,眼神明澈,目光溫柔中帶著靜意地望著她,「卿卿膽子不小啊。」
  陳容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望著她,剛才的她可以說是將了他一軍,逼著他出面為她說話,而這樣的事在前陣時,她替他顧及,不會去做。
  陳容抬起雙眸,她眼波如水,笑得嫵媚,「七郎,你溫柔太久了,這樣不好,這樣的七郎護不了阿容。」這話與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的話音一落,王弘再次怔住了。
  慢慢的,王弘一笑,他輕聲說道:「此言倒也不差。」說到這裡,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放出風聲,便說九公主言詞粗俗不堪,被王七羞辱了。」
  命令聲一出,身後一人應道:「是。」
  那人一走,王弘再次轉頭看向陳容,他盯著她,慢慢的,他朝她伸出一隻手來,目光似水溫柔無限地說道:「阿容,過來,到郎君我的馬車上來。」
  此時的王弘臉上的笑容雖淺,卻是開懷愉悅的,剛才為了對付這些王室子女,陳容將了他一軍,可在這同時,陳容展現出來的是不同於往日那拒人於千里之外,也不是那種帶刺的冷絕,而是一種他們剛剛相識時才有的狡黠還有自信,甚至可以說是任性。
  面對王弘伸出的手,現在輪到陳容怔住了,她垂下雙眸,好半晌後她伸出白嫩豐腴的小手,搭在他的手上,就在兩手相觸時,王弘的手指不可自抑地顫抖了一下,而他望向她的雙眼於水波盈盈中盡是歡悅,她終於不再固執了嗎?
  兩輛馬車同時停下,王弘牽著陳容的手,目光溫柔歡喜地望著她,把她拉到自己的馬車中。
  幾乎是陳容一上馬車,王弘便伸出手把她摟在懷中,他緊緊地如失而復得一般摟著她,他把她緊緊地按在懷中,他摟得太緊,令得陳容幾乎不能喘氣,她沒有掙扎,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任由他強而有力地環抱著自己。
  王弘低下頭,他把臉貼著她的頸,聲音有點亂地低笑道:「阿容,我今日當真……」他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只是朝她的頸後一親,愉悅地說道:「阿容,我現在很快活。」
  王弘的性格沉靜內斂,這「快活」兩字幾乎是壓抑不住、口不擇言地吐出來的。
  陳容垂眸,她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激動和歡喜,只是輕輕問道:「我一女冠這般上了你的車可無礙?」
  摟著她的王弘呆了呆,感覺到他的僵硬,陳容慢慢扯開他的雙臂,想要抽身離開。
  王弘沒有鬆開雙臂,他低低軟軟地求道:「阿容,再讓我抱一抱。」
  他抱著她,唇輕輕地壓在她的頸項上,閉上雙眼喃喃說道:「阿容,我來想一想,總有法子讓陛下忘記妳,讓妳脫了這個女冠的。」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回過頭去,她回眸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在王弘的注視中,陳容嫣然一笑,聲音淡淡地說道:「不必了,我現在甚好。」她哂然一笑道:「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七郎何必這般想不開,非要把阿容弄到你的身邊?」她斜睨著他,笑得隨意,「現在這樣不好嗎?阿容便當一輩子女冠,七郎照樣娶你的妻、納你的妾,這樣還不好嗎?」他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還不好嗎?
  王弘望著陳容,他摟著她的手臂有點僵硬,突然間他覺得口裡有點苦,突然間他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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