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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媚公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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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家成
出版日期:
2014/02/18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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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寧願擔蔥賣菜,也不願與人公家尪,
且看無依無靠的庶出孤女,如何掙脫門第的束縛,
實現「唯我獨妻」的理想? 卑賤無罪,矯情有理,
庶女必備的亂世生存法則,萬眾矚目的重生大作,隆重登場!


他可是琅琊王氏的七郎,何等風流、何等不凡,
既動了情便直接上就是。天下女人,
哪個不是失身後便死心塌地地跟了那個男人。
高門權貴,子女婚配謀的是門當戶對,
陳容雖是他平生最中意、最在乎的婦人,
但礙於她庶出之身,他給不起她要的明媒正娶、當家主母,
他以為當他王七郎的貴妾、寵妾,何等榮幸。
沒想到這女子卻在他亂了心後,嘴角微扯,
笑得好不冰冷地說,從此他與她兩不相干、永不相干!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轉眼四天過去了,這一天中午,平嫗看到陳容出來,連忙上前一步,喚道:「女郎。」她朝陳容身後的營帳望了一眼,小聲問道:「冉將軍說什麼了?」
  便在剛才,冉閔再次把陳容喚到營帳,還把平嫗使出。
  再一次,陳容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他沒有與我說話。」
  「啊?卻是為何?」
  陳容恍惚地一笑,說道:「他太忙了。」這一點平嫗也看到了,她詫異地問道:「那將軍叫女郎前來想做什麼?」
  陳容又搖了搖頭,剛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與幕僚們交談,看著他下達命令,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時間理會她,真是奇怪,冉閔把自己叫到他營帳,難道就是讓自己看他怎麼決事的?
  在陳容百思不解時,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閔的營帳。
  老老實實地坐在角落處,陳容望著飄蕩在自己前面的幃簾,她記得不錯的話,中午時可是還沒有這個東西的,陳容瞪了它一陣,見到最後一個幕僚也退出,營中只有冉閔一人,不由低聲說道:「將軍。」
  冉閔正在翻看帛書,他頭也不抬,「說重點。」
  知道他性格的陳容馬上清聲說道:「阿容不知將軍因何事召我前來,還在阿容的前面垂下這簾帳。」
  冉閔依然頭也不抬,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我這營中總是有人進進出出,掛上營帳是不想他們分神。」
  陳容咬上了唇,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吞吞吐吐地問道:「那將軍召我而來可是有事?」
  冉閔把毛筆擲在一旁,向後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憊地說道:「沒事便不能召妳嗎?」
  啊?陳容張著小嘴,呆呆地想道:沒事當然是不能召她啊,可是她了解冉閔,知道他疲憊時會很煩躁,便不再詢問。
  就在這時,在兩個士卒的迎接下,一個三四十來歲、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進來,這士人滿頭大汗,臉上還有灰塵,那嘴唇也是乾巴著,他一坐下便雙手安分的置於腹前,眼望著冉閔,靜等著他開口。
  冉閔抬起頭來,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在帛書上沙沙地寫著什麼。
  那士人見他不開口有點害怕,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乾裂的唇,依然不敢動。
  伏案疾書的冉閔這時已忙了一個段落,他把毛筆放下,抬起頭來,只是一眼,他濃眉便是一皺,俊臉陰沉。
  那士人見狀冷汗如油,顫成一團,急急推開几便想跪下。
  就在這時,陳容清亮的聲音在營中響起,「這位君子,既然口乾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滿臉是汗,何不拿起几旁掛著的毛巾,拭去臉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轉眼他明白了,原來冉閔是在惱自己這個,當下他慌亂地端起酒杯,一仰而盡,喝完後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後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陳容搖了搖頭,再次清聲說道:「君子有話就直說吧,將軍事務繁忙,不可能事事都先你而詢問。」
  「是是是。」那士人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來將軍都會發火,當下他站了起來,向冉閔雙手一拱,大聲說道:「稟將軍,這次我們售給南陽王二十車糧粟,得上等帛布一百車,帳單在此。」說罷,他從懷中掏出帳單。
  冉閔沒接,朝後一揮,「給她。」
  那士人連忙應是,提步便向陳容走來,而陳容這時已呆怔得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過那士人遞來的帳本,照著上面唸了一遍。
  唸完之後,冉閔揮手令那士人退下,轉眼間營帳中又只有冉閔和陳容兩人了。
  沙沙的筆尖移動聲中,幾乎是突然的,冉閔問道:「小姑子,現在知道我為何召妳了?」
  陳容瞪大眼睛望著他,好一會,她喃喃說道:「知道了。」
  冉閔顯然心情甚好,他朗聲一笑,溫柔地說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從沒有一個如小姑子這樣知我心思。」
  陳容聽到這裡,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廣袖下她的雙手絞成一團,他突然說起這個,會不會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她是不是應該同意?
  就在她一顆芳心七上八下、亂成一團時,許久冉閔都沒有下文出來,他還在伏案疾書。
  寫了一陣後,冉閔頭也不抬地命令道:「若是閒著無事,便整理整理帛書和軍令。」
  「啊?」陳容驚叫出聲。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來,這營中只有他與她,這話不是對她又是對哪個說的,罷了,也許她這一生還得與他湊合下去,多多討好討好他吧。
  想到這裡,陳容終於站了起來向冉閔走去,她彎下腰,把那些帛書和軍令搬到自己的榻几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寶,也埋頭疾書起來。
  不一會,一個幕僚大步跨入,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帛書,說道:「將軍,事情很順利,我們成功攔下了一支往南陽城的糧隊。」他嘖嘖兩聲,得意地說道:「那糧草還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車,經審問,那糧隊確實是南陽阮氏一族與陳元私下轉輸的貨物,嘿嘿,那條路便是他們運輸財帛的要道,現在那些隊伍已被我們的人全部活捉。
  至於南陽城中的那些人,會在十天以後才知道失了糧,根據我們的布置,他們會以為是因為在離陽城遇到胡人所致,至於那條路線嘛,他們不會知道已經曝露,一定還會繼續轉輸貨物的。」
  那幕僚說到這裡放聲大笑,「將軍,這次我們發大財了。」
  在幕僚的大笑聲中,冉閔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陳容坐立不安著,當下揮了揮手,令那正興奮中的幕僚閉嘴退出。
  於是這一次陳容出來時已是明月當空。
  平嫗迎上幾步,她見到陳容不停地揉搓著手臂,一副疲憊的模樣,不由小小聲地問道:「女郎,妳怎麼啦?」
  陳容瞟了她一眼,疲憊地說道:「沒有想到他的事情那麼多,整理了一個時辰才完成了十之一二。」
  平嫗張大嘴,她怔怔地說道:「女郎說什麼?」
  陳容不耐煩地回道:「沒什麼,就是幫他整理了一個時辰的文書,要是他有幕僚將領前來稟事,順便提醒提醒那些人,免得他們太過磨蹭,令得冉閔性急上火。」
  啊?這下平嫗徹底傻眼了,她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
  見到陳容已經走遠,她連忙三步並兩步追到陳容身後,急急說道:「女郎,妳有沒有向將軍催問那批糧草的事?郎主還等著答案呢。」
  在平嫗期待的眼神中,陳容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
  這一下平嫗都要哭了,她哽咽著,喃喃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這一日一日耽擱下去,女郎還有什麼名節啊?」
  陳容沒有回頭,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名節了,再說現在回南陽城,她真擔心陳元和阮氏沒有見到糧食,一氣之下把她給殺了,或不管不顧地把她送了人。
  現在的陳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
  哎,再等等吧,也許過了幾天又有轉機了。

  ◎             ◎             ◎

  第二天一大早,陳容是在一陣吵雜聲中驚醒的。
  她翻身起榻,傾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馬嘶聲、人語聲,還有搬弄東西的砰砰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營地。
  這時平嫗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出什麼事了?這麼吵。」
  陳容沒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榻,就在帳中對外面問道:「出什麼事了?」
  一個士卒馬上在外面響亮地回道:「開拔了。」
  什麼?開拔了?陳容蹭的上前一步,剛到營帳口,又想到自己還沒有洗漱,便對平嫗叫道:「快快幫我洗漱。」
  「是、是。」平嫗這時也慌了神,連忙上前。
  忙亂了一會,洗漱一清的陳容匆匆戴上紗帽,便向冉閔所在的營帳走去。
  她趕到時,冉閔營帳外站了三四十個將領,這些將領一動也不動地排成兩列,正在聽著他訓話,見到這個情形,陳容只能老老實實地停下腳步等著。
  不一會,眾將領命一一上馬離去,陳容見到冉閔轉身入內,連忙跟上。
  她衝入時,冉閔正在士卒們的幫忙下穿著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陳容快走幾步來到冉閔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頭,這個時候冉閔已經戴上了頭盔,他本來便威嚴不凡、氣勢逼人,這頭盔一戴,那種血殺之氣直衝而來,實是令人膽寒。
  陳容咬著唇,轉眼她抬起頭,瞪大雙眼向冉閔怒道:「冉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軍開拔,怎麼不知會我一聲?」為了讓他看到自己的憤怒,她還順手摘下了紗帽。
  冉閔抬起下巴,讓士卒在他的下頷處綁上繩結,聽到陳容的指控,他瞟了陳容一眼,懶洋洋地回道:「知會妳做甚?」
  陳容本來被他的氣勢逼得有點害怕,一聽他這話,那無名火又騰騰地直衝,她咬著牙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怒吼道:「將軍,你莫要忘記了,軍中除了你的士卒,還有我這麼一個作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聲一出,冉閔卻是彎著薄唇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清亮悅耳。
  笑聲中,他靜靜地盯著陳容,眼見她的小臉越來越紅,雙眼中怒火高張,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陽城是是非之地,妳又得罪了家族,還回去幹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陳容更火了,她叫道:「這是我的事。」
  冉閔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轉身張開雙臂,任由士卒們開始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風,直過了好一會,陳容也沒有等到他再開口。
  她嗖的一聲轉了個圈,再次衝到他前面,怒視著冉閔低吼道:「冉將軍,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冉閔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見到她盯著自己不放,啞然失笑,不一會,穿戴完畢的他轉身便向外面走去,他還是沒有說話,陳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見一個親衛牽來火龍馬,冉閔提步跨上,陳容大急,她一個箭步衝出並叫道:「姓冉的!」
  才叫出三個字,突然間冉閔腰一彎、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兒,把她輕輕巧巧地放在自己的身前,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雞的陳容提起放置好後,左手一伸,摟住了她的細腰。
  然後他低笑著說道:「這次小姑子不顧世人非議,千里迢迢前來求見,想的不就是與我在一起嗎,既然如此,還回南陽做甚?」
  他一踢馬腹,縱馬疾馳起來,隨著馬一起步,他身上堅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細嫩的肌膚一陣陣刺痛。
  冉閔毫無所覺,他左臂收緊,把陳容按在胸口處,他低下頭湊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氣息搔著她的耳膜,「至於名節之事,妳便不用擔憂了,時候到了,我會正式迎娶妳入門的,呵呵,昔日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世人傳為美談,便是前陣子妳阿容不是為了恩義也私奔過嗎?妳就當現在我們在私奔。」
  冉閔到這裡見陳容僵硬著,一動也不動,當下哈哈一笑,腳尖一踢,瞬間胯下的火龍馬飛騰而起,向前狂衝,激得兩邊寒風呼呼而來,震盪得耳膜生痛。
  冉閔那堅硬的胸甲還在摩擦著陳容的後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陣疼痛,可陳容一直低著頭,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啞聲說道:「冉將軍,阿容雖然父兄不在身邊,可也是士族女郎,請你把我放下,讓我坐在馬車中伴隨左右吧。」最後那伴隨左右幾個字當真艱澀無比。
  冉閔一怔,轉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才笑到這裡,他以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笑道:「是了,現在的妳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規矩繁瑣的士族已經不會娶妳了。」
  陳容聞言僵硬地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沒有士族願意娶我的……」至於那個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遠都不會娶她,用力閉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淚珠,陳容咬著唇,認真嚴肅地說道:「冉將軍,請放下我,請容許阿容坐馬車跟隨。」
  她的語氣中有著無比的堅持,聽著她異乎尋常的認真,冉閔哈哈一笑,韁繩一勒,奔行的速度減緩,然後他提著陳容把她放下了馬背。
  放下她後,冉閔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突然問道:「陳氏阿容,妳真的喜歡上那個王七郎了?」
  嗖的一下,陳容抬頭看向他,看著他時,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猶豫、有掙扎、有遲疑,最後她對著他的眼睛,卻是認真地說道:「是。」
  說出這個字時,她沒有眨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表情。
  幾乎是當下,冉閔俊美而飛揚的笑容僵住了,他一聲長喝,喝得火龍馬人立起來,然後他縱身下馬,低下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陳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箝制著陳容的下巴,那墨黑陰烈如暗夜火焰的雙眸流淌著憤怒的火焰。
  他雙唇抿得緊緊的,吐出來的聲音也是沉冷,「什麼時候的事?」一抹殺氣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流轉而過,冉閔沉沉地低喝道:「告訴我,什麼時候的事?」
  本來陳容在說出那個「是」字時,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會給他一個這樣的答案?她恨自己怎麼會自絕前程,她既然都準備嫁他了,關於王弘的一切便應該埋起來,一直埋到老死,直到進了棺材。
  可是她隱隱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濃,它一直潛藏著,所以在見到如此囂張、不可一世、自以為掌控了一切的他時,她在突然間有了想把一切都打碎的渴望,她便衝動到寧願毀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這一刻的表情。
  而此刻她見到了,她見到了他的憤怒、他的氣憤,陳容抬著頭直直地望著他,一瞬間的歡喜無盡和自嘲自苦,讓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變得溼潤、變得淚水滿眶。
  憤怒中的冉閔斷斷沒有想到,面對自己的質問陳容居然會流淚,他箝制著她下巴的動作鬆了鬆,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為什麼要哭?」
  陳容垂下雙眸,眨了眨眼,聲音喑啞地笑了起來,「沒什麼,只是沒有想到將軍會如此惱怒。」她抬起頭斜睨著他,「將軍能否告訴我,你又為什麼如此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滿滿的就要溢出的淚水,可她這眼波流轉、紅暈豔美的小臉上似喜似苦,卻是媚態天成、誘人之極。
  冉閔怔了怔,不知不覺中他握著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輕輕地用生了繭的拇指摩挲著她紅潤的下唇,冉閔的聲音低沉中隱有溫柔,「回答我,妳為什麼要哭?」
  雖是溫柔卻語氣堅決,分明是命令,陳容眨了眨潤溼的長睫毛,慢慢地低下了頭,她沒有回答,下意識中她是想繼續氣他一氣的,可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做,想了想,陳容便保持沉默。
  冉閔見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緊,他的濃眉惱怒地皺起。
  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叫聲傳來,「將軍,怎麼不走了?」
  幾乎是那個叫聲一出,冉閔便迅速地回過頭去,暴然喝道:「閉嘴!你們自己先行。」
  冉閔這麼一怒,眾人齊齊一縮,那人連忙應道:「是是是。」說罷,他策著馬向前奔去。
  冉閔再次轉頭盯向陳容,他沉著俊臉,語氣陰沉地低喝道:「陳氏阿容,妳知道的,我這人從來便沒有什麼耐心。」他這是警告!
  陳容抿緊唇,抬起頭來,她看著他,輕而清脆地說道:「是,我現在喜歡上王七郎了,我以前最喜歡的人是將軍你,非常喜歡。」一字一句地說到這裡,她慢慢一笑,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脫,「便是現在,我對於將軍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歡的人已經是他了。」
  她雙眸靜靜地看著冉閔,也透過他看向他後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說道:「人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陣風吹來便飄入汙泥中,屍骨都無法保全了,將軍,你知道嗎?不知為什麼,我發現我不再那麼喜歡你後心中很快活,便是現在我說這些話時,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這種快活只是曇花一現,轉眼她便要接受那種種不堪忍受的後果,她也認了,畢竟這種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閔沉著俊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突然他再次問道:「我是哪裡得罪了妳?」他緩一緩又問道:「妳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陳容搖了搖頭,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飄渺地說道:「我不能說的。」
  冉閔哈哈乾笑起來,他笑了兩聲後,轉過身,負著雙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動時,那火龍馬自動地跟在他的身後,陳容也跟在他的身後。
  冉閔沒有回頭,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麼有志氣,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他身形高大偉岸,一身黃金般的盔甲襯得整個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嚴神武中有著凜凜之概。
  陳容望著他俊美沉凝的側面,輕聲回道:「除了跟著將軍,我已無處可去。」
  冉閔似是怒了,幾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聲,那吼聲如雷如鼓如虎嘯,如無邊的鬱怒衝擊著天地,沉沉悶悶、久久不絕,好一會,吼聲止息,冉閔嗖的一聲跳上馬背,縱馬便向前面直衝而去。
  他那馬是何等神駿,他那騎術是何等不凡,轉眼間一人一騎便絕塵而去,空留下漫天煙塵,還有那個火紅與黃金搭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遠。
  陳容低下了頭,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後是絡繹不絕的煙塵和士卒們,他們經過她時激起漫天煙塵,從她眼前消失時,馬蹄聲還在隆隆響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周沒有人了,沒有人、沒有馬、沒有煙塵、沒有聲音,整個天地間只有她一人獨自而行。
  陳容慢慢地停下腳步,她側過頭望著那西方落下的夕陽,滿天殘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蟲一般密密麻麻的黑影,他們在遠去。
  她回過頭,身後是一片山坳,山坳處坑坑窪窪的,廢棄的鍋碗到處都有,在不久前,這裡還是一片繁華,還是人馬嘶鳴。
  天地間空空蕩蕩的,連平嫗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陳容望著望著,抱緊自己的雙臂,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西方日落之處,向大軍開拔的方向走去。

  ◎             ◎             ◎

  漸漸地,殘陽西落,地平線上天地交際處最後一線光明也在淡去,繁星滿天,明月如鉤,天地之間如此遼闊、如此蒼茫。
  陳容還在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時間還在流逝。
  漸漸天地間只有星光和月輝還在,很遠很遠處傳來馬嘶聲和人語聲,那聲音太遙遠,陳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的幻覺。
  這時腳底下一陣疼痛,陳容蹲下來,伸手脫下鞋履,看了滿是水泡和血泡的腳底一眼,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覺中,她竟然這樣走了一天了。
  一陣夜風吹來,饒是白日時陽光高照,這夜風已是寒氣侵骨。
  陳容再次抱緊雙臂,縮了縮頸,就在這時,她慢慢地抬起了頭,一動也不能動了。
  在她的視野中,在官道的盡頭,一匹高大的駿馬馱著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馳而來,星光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馬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奔來,彷彿是從另一個時空奔來。
  不知不覺中,陳容伸出手揉搓著自己的眼睛。
  慢慢地,那一人一騎來到了她面前,星光下那雙如電一樣冷冽墨黑的雙眸沉沉地鎖著她。
  半晌後,馬上人微微彎腰,向她伸出手,命令道:「上來。」
  見到陳容還在揉搓著雙眼,平素那張豔麗動人的小臉,此刻因灰塵和淚水交融顯得髒兮兮的,他的聲音不覺放低了些,「要我再說一遍嗎?上來。」
  陳容終於清醒過來了,她連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大手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拉了起來,放到了馬前,他右臂一伸摟著她的細腰,腳尖一踢馬腹便向前急衝而去。
  達達的馬蹄聲中,那堅硬的胸甲與她的衣袍在風中的合唱,以及身後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佔據了陳容的雙耳,幾乎是突然的,兩行清淚一湧而出,那淚水湧得太猛太快,陳容剛剛反應過來剛想把它掩去時,它卻如同噴泉一樣湧得更猛了,轉眼間陳容只能以袖掩臉,號啕大哭起來,她的嗚咽聲和在風中、和在馬蹄聲中,無休無止。
  「夠了!」冉閔不耐煩地一喝,只是一喝,他便令得陳容一噎,驚得連忙止住了哭啼。
  背後傳來冉閔極不耐煩的聲音,「如此捨不得王七郎,為何不向他自請為妾、隨他左右?」他以為她哭得這般傷心是因為捨不得王弘。
  陳容咬著唇,她沒有回頭,只是恨聲叫道:「我一個小姑子,你把我一丟便是一天,還直到現在才來,你這樣對我,都不許我哭?」
  冉閔萬萬沒有想到她是因為這個而哭個不停,當下一愣,轉眼又有點好笑。
  這時刻信口把委屈說出來,陳容卻想到了前一世,前一世她葬身火海中時,這個男人也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為什麼這一次他只是把她丟下半天一天的,她就感覺到委屈了?這個無情的男人啊,她怎麼還會因為他的無情而委屈?
  想到這裡,陳容心肺處一陣絞痛,這痛太劇烈,它絞著肺、刺著骨、刮著心,陳容連忙以袖掩臉,一動也不動。
  身後的冉閔見她這樣,忍不住一哂,哼哼道:「小姑子不曉事,妳說出那番話時,便應該料到會絕了妳我之間的情誼。」才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卻是低嘆一聲,摟著陳容的手臂也是一緊。
  星光下一切都安靜如許,也不知過了多久,冉閔低聲說道:「陳氏阿容。」
  過了一會,陳容才低啞地應道:「嗯。」
  「忘記王七郎吧。」
  他一句話吐出,陳容僵住了,他說忘記王七郎吧,他居然說忘記王七郎吧,難道說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了,這麼一點情面也不給他了,他還是準備要她?
  錯愕中,陳容怔怔地抬起頭,就著星光看向那張俊美沉凝的臉,在她的目光看來時,冉閔墨黑的雙眸直直地盯著遙遠的天邊,沒有理會她。
  陳容收回目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嘴角慢慢揚起了一抹笑容,這笑容似是譏嘲、似是得意、似是苦澀、似是無力,她張了張嘴,終於應道:「是。」
  一聲應下,冉閔右腳一踢,胯下的火龍馬開始加速,這火龍馬實是天地間少有的極品駿馬,牠全速奔行時如奔雷、如閃電,迅捷之極。
  陳容窩在冉閔的懷中,咬著唇,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被堅硬胸甲摩擦的肌膚,好一會,她低聲問道:「這次是去哪裡?」
  「洛陽。」
  洛陽?陳容一怔,洛陽啊,這一去豈不是要很久很久?豈不是說她再次回來或再次聽到南陽城的消息時,已經物是人非?便是那個從來不需要她摻和的白衣翩翩的謫仙,也有了屬於他的結局?
  很久很久後,陳容低聲回道:「是。」
  就在這時,冉閔冷笑起來,「阿容便不擔心妳回來時,王七郎已被慕容恪所殺?」
  幾乎是這句話一出口,他便悔了,於是他緊緊閉著薄唇,生起自己的悶氣來。
  陳容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她垂下雙眸,輕而果斷地回道:「琅琊王七並不是無能之人,將軍,這世上慕容恪懼怕的不只是你一個。」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冉閔已是放聲大笑,笑著笑著,他聲音一收、濃眉一皺,喝道:「以後不許再想他!」
  陳容垂眸,好一會才應道:「是。」熟悉他的性格,知道這個男人的心胸並不是可以撐船的,陳容又喃喃說道:「陳容雖是女人,也是敢做敢為的,我不會再想他。」便如不會再戀著冉閔一樣,就算待在他的身邊,就算與他朝夕與共,她也不會再戀著他,不會。
  聽到她這個答案,冉閔才哼了一聲。

  ◎             ◎             ◎

  兩人一騎還在向前奔去,漸漸的月上中天。
  就在這時,火龍馬突然間於急速奔行中急立而起,仰天長嘶。
  冉閔沉喝一聲:「有埋伏。」
  喝聲中,他俊臉沉寒,眼中殺氣畢露,那握著韁繩的手也五指成勾。
  陳容在聽到他這句話時,臉孔則是一白,她朝馬側看了一眼,那裡沒有他的兵器,有了火龍馬、有了兵器在手的冉閔是威殺無敵的天王,可是如果沒有武器在手呢?如果不是為了尋她,他那兵器是片刻不會離手的。
  就在陳容沉思時,沉著一張俊臉的冉閔回頭瞟了她一眼。
  就在他回頭時,陳容抬著頭,她對上星光下他那沉寒如冰的雙眸,低聲說道:「你的馬神駿,必能衝過去,將軍,你把我放下馬,輕裝簡騎的必能衝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在冉閔驚愕的目光中,她輕聲說道:「你不用擔心我。」
  這一刻她的眼神十分明亮、十分溫柔,冉閔明顯被感動了,他盯著陳容低低地說道:「妳這個小姑子。」嘆息中,他在她的臉上輕輕撫了一把。
  轉眼他背對著陳容,策馬向前緩緩而行。
  這時的陳容低著頭,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冷笑,她就知道在這種時候,只有這樣的一句話才能讓他動容,才能讓他最大限度地保護她,才能讓這個心如堅鐵的男人,不管最後對她是留還是棄都銘記於心,這種銘記有可能會是一生。
  星光如水,銀月如鉤,兩人一騎緩步而行。
  走了一百步不到,冉閔突然暴喝一聲:「駕!」喝聲中,他腳尖一點馬腹。
  隨他多年,最明白他心意的火龍馬頓時縱躍而起、騰空而行,這一瞬間馬作閃電,其行如風。
  牠的發作十分突然,兩側的草叢中傳來一連串的吆喝聲,「攔下他、攔下他!」
  這口音是胡人的,還是鮮卑胡人那一族的,吆喝聲中,上百人於草叢中同時舉起長弓,箭發於弦,嗖嗖嗖嗖,風聲中箭下如雨,向著冉閔和陳容鋪天蓋地襲來。
  幾乎在那胡人的吆喝聲出口的剎那,陳容想起一事,突然掙開冉閔的摟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的淺藍偏紫色外袍,然後她把衣袍扔給冉閔,叫道:「將軍,這個可用。」
  一句話吐出,冉閔哈哈大笑,而就在這時箭雨已至,只見冉閔左手策韁,右手抓著陳容那外袍便是一陣急甩,外袍如帳篷般張開,被風吹得鼓起,呼呼作響的風聲中,箭雨還沒有射到便被外袍擋開。
  冉閔的功夫何等了得,到了他這種地步,已是落葉摘花皆可傷人,只甩了兩下,他便把那衣袍甩得流轉之極,於是不管兩側的箭雨如何密集、如何凌厲,他手腕一抖,鼓脹的女式外袍便把那些箭穩穩地攔截下來。
  而這時,他胯下的火龍馬正如風如電般急衝,只是二息不到,火龍馬已衝到了箭雨之前,漸漸衝出了埋伏圈。
  胡人的伏兵顯然急了,一個嘶喝聲傳來,「廢物,這麼多人都對付不了一個抱著女人的石閔,射,再射!」
  饒是那嘶喝聲不絕、那箭雨如林,可那鼓了風的衣袍已是穩穩地護著二人一馬,向前急衝,轉眼火龍馬衝出了包圍圈,見到牠衝出,一個呼哨聲響,百來個胡人從草叢中一衝而出,向著冉閔撲來。
  冉閔卻是仰天大笑著,笑著笑著,他回頭瞪向那些胡人,暴喝道:「有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慕容律,回去告訴慕容恪,叫他洗乾淨脖子在南陽城外等著我。」
  說到這裡,他再次仰天長笑起來,笑聲中,二人一騎已一衝而出,捲起漫天煙塵,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胡人們追了一陣,發現根本追不上後,便停下腳步面面相覷,幾乎是突然的,那個慕容律怒喝道:「都是你這個奴才,說什麼帶多了人容易被發現,反而打草驚蛇,狗奴才,要是剛才來個千箭齊發,怎麼會讓他跑了?」一邊罵,他一邊長鞭一揮,朝著一個漢人長相的文弱士人沒頭沒腦地打去。
  火龍馬一陣急馳,衝出了幾十里後,冉閔吆喝幾聲,令牠慢慢停下腳步。
  他翻身下馬,伸手對上陳容,「下來。」
  陳容知道他這是想讓火龍馬休息一下,連忙應聲跳下。
  就在她移了移,想跳到一個空闊所在時,冉閔瞇著眼睛也移了一步。
  呼的一聲,陳容縱身跳下,卻穩穩跳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砰的一聲,陳容的小鼻子紮紮實實地撞在那堅硬的胸甲上,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冉閔可沒有發現這一點,他伸臂摟著她,右手撫著她的長髮,低低地說道:「陳氏阿容。」
  「嗯。」
  「妳方才為何令我一人逃命?難不成妳不怕死?」
  他問到這裡卻許久都沒有聽到陳容的回答,不由低著頭,不耐煩地看向她。
  星光下陳容的笑容有點蒼白也有點奇怪,多麼熟悉的一切啊,陳容恍惚地想,前世時阿微便是這樣讓他喜歡上她的,想來他當初也問了她這句話吧。
  陳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低下頭,不知不覺中推開他,低聲說道:「將軍為了阿容才孤身回返的,阿容雖是一個女人,卻也不能讓將軍因我而受損。」
  想了又想,她給了他這個最真實、最沒有情意的答案。
  冉閔盯向陳容,片刻後他問道:「小姑子,妳又惱我了?」
  陳容連忙搖頭,低聲道:「無。」
  又惱他?當然沒有,她惱的只會是自己,剛重生時,她想過要報復他的,她想過要讓他愛上她,然後讓他嘗盡她前世經受過的苦楚,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現在幾乎是突然間有點意興索然了。
  陳容推開冉閔,向前走去。
  眼望著前方茫茫的星空,陳容第一次發現一切是真的變了,因為她突然覺得這樣的報復已沒有了什麼意義,因為她突然想著,一直以來她從來都不擔心王弘,是因為她知道她幫不上他,而且她才知道自己竟是想著,如果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就隨他去吧,活著也挺辛苦的,便這樣,在他和他的族人,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隨他而去。
  這個想法如此理所當然、如此讓她解脫,終於在她看著前世深愛的這個男人痛苦後,在她利用她對他的了解慢慢讓他喜歡上她後,在她離她的報復只有一線之隔時,所有陰霾散去,她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是真的放下了,她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叫王弘的男人。
  上蒼的安排當真可笑之極,費盡心力、用盡手段,卻落了個自焚而死,而一直猶豫著,還沒有下定決心真正報復時,卻得到了她曾經企盼的一切,原來所有的痴迷不悟、刻骨銘心,隨著時移世移都是會改變的,這世上便沒有海枯石爛而不變的東西。
  這時她的手臂一緊,卻是冉閔伸手握緊了她的手腕,他把她強行扯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
  朝著陳容細細地瞅了一眼後,冉閔不耐煩地皺起濃眉,不過他沒有喝罵,只是牽著她跨上馬背,喝道:「時間不早了,走吧。」
  馬蹄翻飛,轉眼兩人一騎在彎月的牽引下越去越遠。
  兩人追上了大部隊,冉閔把陳容扔給一個士卒後,大步向燈火通明的主帥營帳走去。
  陳容望了他一眼,轉過頭,在那士卒的帶領下向著自己的營帳走去。
  她還沒有走近,火把光中,平嫗便急急地撲了過來,她牽著陳容的衣角,小小聲地問道:「女郎,妳怎麼才回來?」她的聲音顫抖著。
  陳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不一會,主僕兩人便進了營帳,平嫗一掌上燈火便向陳容張望而來。
  望著陳容,平嫗驚異地說道:「女郎,發生了什麼好事?」她發現陳容的臉上帶著一抹笑,這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情況下的輕鬆的笑。
  陳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唇一彎,說道:「沒有,只是想開了一些事。」
  平嫗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後,和她一樣坐在榻上,連聲問道:「女郎想開了什麼事?」
  陳容提起几上的酒杯,慢慢抿了一口,以一種隨意的語氣回道:「想通了,不管是死是活,這般有個人值得念想便是夠了。」她把酒水一飲而盡,自嘲道:「我終於可以與他好好相處了。」
  平嫗更糊塗了,陳容也不耐煩再說什麼,當下揮了揮手,命令道:「去看看能不能打點水來,我要沐浴。」
  「是。」
  這一晚,陳容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

  ◎             ◎             ◎

  第二天,陳容明顯感覺到冉閔的計畫真是變化了,士卒們行進的速度減緩,哨探四路派出,幕僚們頻頻出入營帳,便是他那張臉上也出現了一種悠然自在,彷彿有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他的期待下上演。
  難道他真的就因為那件被埋伏的事,便改變主意不去洛陽,而去參與慕容恪與王弘之間的爭鬥了?陳容暗暗詫異。
  下午時,平嫗從營外走來,她捧著一個托盤,朝著陳容叫道:「女郎、女郎。」
  「什麼事?」
  平嫗走到她面前,把托盤放在几上,她掀開蓋在上面的緞,苦笑道:「真是怪了,將軍居然送給妳兩套男子袍服呢。」
  陳容詫異地走下榻,她把托盤上的衣服翻了翻,「咦?真是男子袍服。」轉眼她明白了,「這是軍營,我出出入入的,扮成少年自是更合適。」
  平嫗聞言,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
  陳容知道冉閔的意思,當下她便換上其中一套淡藍色的袍服,想了想還是戴上紗帽才向冉閔的營帳走去。
  不一會工夫,陳容出現在營帳處,一個幕僚大步走出,他一眼看到陳容先是一愣,馬上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朝著陳容拱了拱手才大步走開。
  陳容一怔,她目送著那幕僚走開後,又一個幕僚走過,這幕僚見到她也是拱了拱手才大步走開。
  陳容低下了頭,她明白了,定是冉閔向他們透露什麼了,這些人對她行禮是把她當成他的夫人了,此生雖得不到圓滿,也算是有個歸宿了。
  陳容大步向營帳中走去,營帳中只有冉閔一人,陳容看著跪坐在榻几上正伏案疾書的他,忙放輕腳步,可饒是如此,她才走出二步,冉閔頭也不抬地開了口,「阿容。」
  「是。」陳容福了福。
  冉閔命令道:「從現在起,妳跟我身側,不離左右。」
  他一句話吐出,久久都沒有聽到陳容的回答,於是他抬起頭來。
  朝著沉默中的陳容盯上一眼,他雙手扶著膝蓋向前微傾,認真地說道:「軍旅生涯,轉眼生死,想那麼多幹嘛?妳放心,我一定會給妳一個名分的。」
  他知道,陳容也知道,冉閔他處起事來經常沒日沒夜,陳容真要不離他左右,那麼與他共上一夜,或者說孤男寡女老這樣處著,睡到一塊那是情理當中的事,陳容一個小姑子,又還沒有正式嫁給他,自是放不開,冉閔這話便是給她吃一個定心丸。
  他說出這話後,見到陳容還在沉默,濃眉一皺,喝道:「妳還猶豫什麼?」
  陳容知道他這人很重言諾,他既然說出就一定會做到,可知道是知道,真要她還沒有嫁人便與一個男人沒日沒夜地待在一起,她實在做不到。
  陳容紅著臉、咬著唇,正不知如何處理這事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幕僚出現在營帳口,見那人進來,陳容連忙福了福,退到一角。
  那幕僚朝她看了一眼,心下洞明也不理會,轉向冉閔拱手說道:「稟將軍,慕容恪出現了。」
  冉閔一聽,雙手扶膝傾身向前,問道:「那王弘呢?」
  一聽到王弘,陳容便嗖的一聲抬起頭來。
  那幕僚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道:「很是奇怪,琅琊王氏那一塊竟是沒有半點動靜。」他疑惑地說道:「要不是那個王七郎還留在南陽城中,我幾乎以為他已臨陣脫逃了。」
  冉閔笑了笑道:「王弘這人年紀雖小,卻不易看透。」他向後一仰,喃喃說道:「這一場爭鬥我也期待著。」說到這裡,他斷然下令,「通知下去,我們的人無論何時都不要出現在雙方視線中,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存在。」
  「是。」
  「南陽城中情況如何?」
  那幕僚冷笑道:「還是那樣,人心惶惶、兵荒馬亂。」說到這裡,他嗤聲道:「聽說那南陽王只是這麼些天便瘦了一大圈,頭髮也白了一半。」他說到這裡心情大好,竟是嘿嘿地笑了起來。
  冉閔點了點頭,他低頭翻開一卷帛書,看了看又問道:「其他各族呢?可有異動?」
  那幕僚稟道:「西方和北方來了兩撥胡族,東方也有胡人的影子。」
  冉閔聽到這裡冷冷一笑,下令道:「下令通通攔住,執意前來的絞殺,哼,姓慕容的便沒有一個男人,既然當著天下人的面向王七郎下了宣戰書,便應該與他一對一,真刀實槍拚個雌雄。」
  那幕僚哈哈一笑,他佩服地看著冉閔道:「將軍是不想他人來攪局吧,哈哈哈,好,屬下這就去辦。」他也是個爽快人,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那幕僚突然停下腳步看向陳容,望著一襲男袍,安靜地待在角落中的陳容,他點了點頭,向冉閔說道:「士族的小姑子愣是沒有一個像樣的,將軍運氣還不錯啊,哈哈。」也不等冉閔回答,他已經揚長而出。
  冉閔只是哂笑便埋頭疾書。
  陳容走到他身側慢慢蹲下,一邊整理著亂成一堆的帛書,一邊瞟向上面的字眼,這上面都是關於南陽城中這一戰的,冉閔這人不僅是勇猛聞於天下,他還很有智計,於征戰之途可以說是無師自通的天才人物,不然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名將。
  陳容一邊整理著帛書,一邊一一瞟過,忙碌中竟不知時光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冉閔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容,可想回南陽城?」
  回南陽城?陳容一怔,嗖的抬起頭來,冉閔沒有看她,他正忙著寫些什麼。
  好一會,陳容輕聲問道:「這個時候南陽城城門還可以進出?」
  冉閔聞言一哂,他放下毛筆,抬頭看著陳容神祕地一笑。
  他右手一伸,抓上了陳容的手臂,然後他把她重重一帶,扯入了懷抱中。
  摟著她,他輕笑道:「何必從城門進出?」
  陳容不解地瞪大眼看著他。
  冉閔向後一靠,五指成梳梳理著她黑亮如緞的秀髮,道:「南陽城有一條地道可通。」
  陳容驚叫出聲,她瞪著他,張著小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時的她心口怦怦跳得飛快,南陽城有一條地道……那是不是說就算出現萬一也可以救下他?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陳容一眼瞟到冉閔那微瞇狐疑的目光。
  當下她收起心神,垂下雙眸喃喃說道:「這麼說我可以自由出入南陽城了?」她瞇起雙眼,眼神中盡是期待,「我也可以看看現在的陳元還有他的兩位夫人、女兒和兒子了?」眼神中有一股狠毒流露。
  冉閔見狀收起狐疑,放聲大笑起來,他拍著几道:「好妳個阿容,果然得罪不得,好,我便帶妳去看看那一家子。」

  ◎             ◎             ◎

  冉閔行事向來果斷,第二天一大早,他布置一番後便帶著陳容向南陽城駛去。
  這時的他換上了普通士人的長袍廣袖,便是陳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襲淡青色的長袍,頭上還戴著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實在婀娜得掩不住,渾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樣。
  地道入口是在南陽西城後的一個山坳處,冉閔把坐騎和兵器交給親兵後,牽著陳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彎腰前行。
  冉閔走在前面開道,陳容看著他,低聲問道:「將軍也不帶一個親兵,會不會不妥?」
  冉閔低沉的聲音在地道中悶悶地迴盪,「不妥?只要不讓南陽王看到便不會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我們晉室的士人風雅溫文,沒有幾個會用強的,小姑子放心,他們看到了我也只會苦苦相求。」
  陳容聽得出這語氣與其說是嘲諷,不如說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群狼環伺之下,整個晉室貴族們競相奢華,士人們在比著誰更文弱優雅,有時候便是陳容也會痛心,當然前世她還沒有嫁給冉閔時,是不會有這些多餘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閔舉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他走在前面,陳容也不覺得這路途是如何陰森,不知不覺中,長達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盡頭。
  冉閔把火把塞到陳容手中,伸手扶著前方的石頭,把它緩緩推開,轉眼一道光亮射至陳容的眼前。
  冉閔一跳而出,俯視著她,伸出大手,「上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把火把弄熄,仔細放好,牽著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廢棄大宅院的馬廄處,而地道的出口處位於一口古井的側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馬廄四周空空落落,灰塵和落葉堆積,分明許久沒有人出入過。
  陳容回頭望著那地道,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有機關呢,原來是一塊笨重石頭擋了門。」這樣的石頭,換個文弱點的還真搬不開。
  陳容在四下張望時,冉閔已戴上斗笠,負手走遠,陳容連忙碎步跟上。
  從這馬廄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個破敗的圍牆,圍牆外便是一個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陽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陳容望著身周臉色惶惶的行人,望著那一家家緊閉的門面,突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人混在人流中,大半個時辰後,陳府的大門已出現在眼前。
  這時冉閔腳步一轉,向著一家大開的酒家走去,這個酒家原本也是個繁華的,不過這個時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
  看到冉閔兩人入內,那店家苦著臉瞟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叫道:「君子,小店無酒無肉,只有粟粥,可還要用?」
  冉閔點了點頭,沉聲道:「自是要用。」他隨手扔出一片金葉子。
  那店家瞟了那金葉子一眼,竟是長嘆一聲道:「也不知這阿堵物此生還用不用得上。」他有氣無力地收起金葉子,轉向後堂張羅起來。
  不一會,兩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粟米漿出現在陳容和冉閔面前,店家顯然是個多嘴的,他一邊擺著筷子,一邊長吁短嘆,「只有這些東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給的那金葉子只怕可以買來一車的粟,現在這時節嘛也就值兩碗稀漿了,哎,我老婆子已在罵了,說不得明天我這開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關門了,說來說去,胡人圍了城,這些金啊銅的都是廢物,只有這稀漿還可以活人性命。」
  冉閔本不是來吃飯的,對店家的嘮叨是一點也沒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頭慢喝,陳容朝對面的陳府側門望了一眼,啞著嗓子問道:「阿伯,這陳府怎麼如此冷清,渾不似以往?」
  店家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搖頭說道:「冷清?胡兵就要圍城,南陽王重兵把守城門,只許進不許出,如今所有的士族府第都很冷清。」
  陳容朝默不吭聲的冉閔望了一眼,有心想問王弘的事,想了想還是改變了主意,「那阿伯可有聽過陳元?」她笑道:「前不久見到這位陳公,他甚是風光,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陳元?南遷回的那個?」在陳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搖了搖頭道:「昨日見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這時月便是南陽王也得白頭。」
  陳容見到還是問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皺起了眉頭。
  剛才路過南街時,她看到自家的店面都已經關閉,看來想了解一下陳府的情況還真不容易。
  就在這時,冉閔從袖間扔出一片金葉子,低笑道:「店家,你且從這側門進去,找到一個喚尚叟的下人,說是故人相見,想來現在的陳府也沒有人防著你這外人進出了。」
  那店家望著那金葉子,想了想,伸手拿過道:「那某就去試一試。」
  那店家剛剛走出,只見對面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在陳府的側門停下後,一個青年從馬車中搖搖晃晃地爬下,他一邊爬,一邊朝著驅著馬車再次駛向外面的車夫罵道:「賤奴,都到了家門口了,還捨不得這一程。」
  罵罵咧咧中,他又向站在遠處的門衛喝道:「你這賤奴,見到郎君不上迎、不扶持,莫非活得不耐煩了?」聲音暴戾,帶著濃重的酒氣。
  陳容望著那青年,雙眼一亮,低叫道:「是陳三郎。」
  她嗖的回頭看向冉閔,眼巴巴地盡是期待,見到冉閔理也不理,陳容朝著那店家喚道:「店家,也不需要你去陳府喚人了,你把那個醉酒的郎君叫來便行。」
  那店家應道:「好哩。」說完小碎步地向陳紹跑去。
  店家剛剛跑到陳紹面前,還沒有開口,跌跌撞撞著的陳紹已是重重一揮,把那店家推出老遠,那店家連忙站穩,又湊上前巴著笑臉說了一句什麼話。
  他的聲音一落,陳紹便是哈哈一笑道:「行,便是見他一見。」說罷,他搖搖晃晃地向店中走來。
  陳容又向冉閔看來,見他好整以暇地品著那漿,一點也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陳容只得站起,迎上前去啞著聲音笑道:「郎君便是陳三郎吧?小人早就聽說過陳三郎才華不凡、風姿出眾,若是也生在琅琊王家,必不輸與他琅琊王七。」
  陳容在這裡滔滔不絕地吹捧時,冉閔抬起頭來,他側過臉,斗笠下的墨眼帶著笑,望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陳容。
  陳紹這人自負才名,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一直是妒忌的,聽到陳容這麼一捧,他哈哈大笑,醉眼斜睨向她道:「對對對,你這小子說的這話很對,很中聽。」一邊笑,他一邊伸手扶向陳容的肩膀。
  陳容微微一側讓了開來,她朝榻几一指,笑嘻嘻說道:「郎君請上榻。」
  陳紹卻沒有動,他歪著頭,盡是血絲的雙眸迷糊地瞪著陳容,道:「你這人怎麼這般面熟?」
  陳容聞言呵呵一笑,她似是隨意地壓了壓斗笠,道:「世人有相似,郎君定是眼花了。」
  陳紹還在狐疑地望著她,他吸了吸鼻子,嘀咕道:「還是不對。」一邊說,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到榻上倒下,仰臉向天,這般仰躺一會,幾乎是突然的,「啊」的一聲,陳紹嘶吼起來。
  在驚得那店家和陳容打了一個哆嗦後,他猛然叫道:「拿酒來。」
  不等店家開口,陳容已胡亂倒了一口漿過去,一邊把那碗塞到他手中,陳容一邊關切地問道:「郎君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難道是哪個混帳不開眼的,給郎君添了堵?」
  她這市井俚語一出口,冉閔再次側頭,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這些天陳紹日日以酒澆愁,早就苦悶難當,聽到陳容的問話,他竟是以袖掩臉,放聲號啕大哭,一邊哭,他一邊說道:「添堵?這賊殺的老天都在給我添堵啊。」
  「是、是,這老天實是差勁,祂怎能給郎君添堵。」陳容可不敢唾罵蒼天,自重生後她便對鬼神之道敬之懼之。
  陳紹聽到她這麼一附和,端起那一點漿便倒在嘴裡,喝叫一句「好酒」後,在陳容的誘哄下,他哽咽道:「完了完了,都完了……」
  陳容壓抑住歡喜,連忙問道:「郎君為什麼說完了?」
  陳紹沒有聽到她的問話,他還在一個勁地低叫:「完了完了,父親完了,我也完了,嗚嗚……」
  陳容連忙再倒一點漿過去,又問道:「郎君的父親為什麼完了?」
  「為什麼完了?」陳紹嘶啞地笑出聲來,他嗚咽道:「丟了為南陽王籌集的糧,又丟了與母親家族合夥弄來的糧,嗚嗚,胡人就要圍城了,我卻攤上這麼個愚蠢的父親,弄得家中空空如也,不被族人待見,還有那南陽王還把老東……把我父親抓起。」在這個把孝道看得高於一切的時代,便是醉中他也心有畏懼,不敢唾罵父親。
  在陳容掩不住的笑容中,陳紹繼續嗚咽著說道:「還說什麼他與姓李、姓許的內賊勾結,在關鍵時候插了他的刀,要不是伯父出面,我父親人頭都落地了,嗚嗚,完了,什麼都完了。」
  陳紹說到傷心處,伏几大哭,醉語連篇。
  陳容問了幾句,見再問不出什麼,又看到幾個僕人急匆匆地向這裡走來,她知道傳承幾百年的貴族們稟承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便是天塌下了,在外人面前那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維護住的,那幾個僕人定是怕陳紹酒醉之下胡言亂語才趕來的。
  她站了起來,對著酒家低聲說道:「老伯,勞煩把這位郎君扶出,交給他的僕人。」
  那酒家得了金葉子,自是願意扶著陳紹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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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需時間: 7-14天天就能到達(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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