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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媚公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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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家成
出版日期:
2014/01/21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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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寧願擔蔥賣菜,也不願與人公家尪,
且看無依無靠的庶出孤女,如何掙脫門第的束縛,
實現「唯我獨妻」的理想? 卑賤無罪,矯情有理,
庶女必備的亂世生存法則,萬眾矚目的重生大作,隆重登場!


陳容知道她自己貪心,總想得到更多,一旦當了王弘的妾,
便會千方百計地當上貴妾。說不定還會用手段對付他的正妻,
一次害不成便會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會害三次,只要她不死,
他的那些寵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所以除非他王弘這一生只想娶她一人為妻、只寵她一人,
否則她的出身嫁他又配不上,給他做妾都被說是高攀。
他若是不顧世人眼光毀她名節,害她嫁不了別人,
她陳容不但會死纏著他不放,這一生怕是再也不能安生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下午時,外面傳來一個陌生的婢女聲音,「阿容可在?」
  平嫗迎上去,笑道:「在呢。」
  一個十八九歲、圓圓臉、大眼睛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雖然是婢女打扮,可一身淡紫羅衣,笑容矜持,看起來比一般的女郎還要像女郎些。
  這婢女朝著平嫗望了一眼,瞟向寢房中,笑道:「我家主母阮氏有請阿容。」
  阮氏,陳元的嫡妻?陳容一凜,她連忙站起來,在房中應道:「請稍候,陳容馬上來。」
  那婢女一笑,應道:「是。」
  不一會,陳容便換了一套她在平城時穿過的舊裳裙,出現在臺階處,那婢女見她出來,再次福了福,向後退出一步,示意她先行,陳容提步向前走去。
  在她的身後,那婢女領著兩個小婢女娉娉婷婷地走著,她的動作透著一種矜持和培養多年才有的禮數,而這些,來自北方、父兄疏於管教的陳容是不懂的。
  陳容朝她望了一眼,剛把腳步放慢學著她那般碎步而行,轉眼便想道:自己又用不著巴結阮氏,再則就算自己想巴結也改變不了什麼,何必邯鄲學步,想到這裡,她索性放開腳步,快步而行。
  幾個婢女見她步履生風,呆了呆後連忙提速。
  當陳容來到阮氏所在的院落裡,三個婢女都有點氣喘吁吁了。
  來到院落外,那婢女喘了一口氣,朝陳容強笑道:「小娘子稍候,容我稟過主母。」
  陳容點了點頭,側過頭打量著四周的景色。
  不一會,那婢女的聲音傳來,「阿容,進來吧。」
  「是。」陳容應了一聲,快步跨入院落。
  那婢女站在臺階上,她含著矜持的笑容望著陳容,見她走近,微微躬身道:「主母在裡面候著呢。」
  「是。」陳容越過她,直直地走入堂房中。
  這堂房裝飾得富麗堂皇,最先映入陳容眼簾的是一座高達三尺的珊瑚,這珊瑚不管是光澤還是完整度,都不比她在平城時砸碎的那個要差,如此貴重之物被這般隨隨便便地擺在紅木几上。
  陳容把目光從珊瑚身上收回,朝著堂房正中精美的玉石屏風之側,安坐在榻几上的婦人盈盈一福,喚道:「伯母。」
  這婦人四十幾歲,肌膚豐潤,臉上沒有絲毫皺紋,一張容長臉上掛著疏淡的笑容。
  在這個婦人的身後站著一個陳容見過的少婦,這少婦二十七八歲,正是那日拆穿她裝病的,陳容知道這少婦是陳元的妾,不過她是阮氏身邊人,自身又精明能幹,深受陳元寵愛,雖是妾卻比一般的妾地位高多了。
  阮氏微笑看著陳容,朝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右手輕指,「坐吧。」
  「是。」陳容走到那榻几處大大方方地坐下,從頭到尾她的動作都帶著幾分率性和粗魯,不知不覺中,阮氏蹙起了柳葉眉。
  望著自坐下後便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陳容,阮氏溫和地開口了,「阿容,伯母數日前剛剛抵達南陽城,一回來便忙於諸事,疏忽了妳,妳可有怪責?」
  陳容聞言,連忙欠身回道:「不敢。」
  阮氏慢慢一笑,「阿容父兄不在,我便是妳的母親,不必拘禮。」
  陳容應道:「是。」
  阮氏收回目光,臉上笑容稍減,輕言細語地說道:「阿容,妳還有一個月便滿十五了吧?」
  難不成她叫自己前來是為了婚事?陳容心中咯噔一下,她再次欠了欠身,答道:「是,伯母好記憶。」
  阮氏低嘆一聲道:「都快十五歲的小娘子了,哎。」
  她的語氣中有著陳容聽不懂的責備,對陳容來說,既然聽不懂就當沒有聽到,當下她依然低眉順目,卻是面無愧色,阮氏的眉頭不由蹙得更緊了。
  她端起杯子,飲了一口人乳,徐徐問道:「阿容那一院如今是誰管事?」
  站在她身後的少婦上前一步,欠了欠身,恭敬地回道:「小姑子身家豐厚,向管事要求一切供應自己承擔。」
  阮氏蹙眉道:「這可不行。」她放下杯子道:「我和她伯父既已接手過來,豈能如此放任於她。」她目光轉向陳容,溫言說道:「我只有阿微一個女兒,便再多一個也是喜事,阿容,以後妳的吃穿用度全部照著阿微的分例,可好?」
  陳容低眉斂目的,聞言她猶豫了一下,道:「稟伯母,事情是這樣的,前陣子郎主說府中少糧,要求裁減奴僕,可我那些奴僕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阿容不願裁了他們,便向郎主要求自行承擔一應支出。」她頓了頓、笑了笑,十分直接地問道:「如果伯母不會裁減我的奴僕,阿容自是一切願意。」
  一直蹙著眉頭的阮氏聞言暗暗搖了搖頭。
  等陳容說完,她輕嘆道:「我真是有罪啊,阿微也罷、阿容也罷,都是舉止粗疏,說話也……哎。」
  按道理,她一個長輩如此責怪自己,陳容應該站起來向她請罪,可陳容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怎麼的,竟還是愣愣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阮氏的柳葉眉蹙得更深了,她轉眼看向那少婦。
  少婦上前一步,在她身後低低地說道:「也許正是因為她這樣子,王七郎才會看重於她。」
  阮氏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她再次看向陳容時,那笑容已真誠多了。
  舉起人乳再次飲了一口,阮氏笑道:「阿容果真如妳伯父所言,是個率真可愛的。」
  陳元說她率真可愛?陳容差點失笑出聲。
  阮氏似是不想與她久待了,當下聲音微提,輕言細語的語調快速了二分,「阿容啊。」
  「在。」
  「妳已十五歲了,也不小了,以後嫁了人還是得多加注意的。」她抬起頭,向外面喚道:「弄兒,去把三郎叫來。」
  「是。」
  在陳容的納悶中,不一會工夫,一個略帶沙啞的青年男子聲音從外面傳來,「母親找我?」
  阮氏一聽他的聲音便是笑逐顏開,她慈愛地喚道:「三郎,進來吧。」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應聲入內,他陡然看到陳容,不由一怔,不過他很快便收回目光,朝著阮氏施了一禮,恭敬地喚道:「兒子見過母親。」
  「我兒過來坐吧。」
  「是。」落坐後,青年的目光轉向陳容,問道:「母親,她是?」
  「她便是阿容。」
  「什麼?」青年一驚,他好奇地盯著陳容道:「便是那個彈奏鳳求凰的阿容?」
  阮氏拍了拍他的手,責怪道:「休要如此說你妹妹。」她含著笑,向陳容說道:「阿容,這是妳三哥,以後妳也和阿微一樣,把他當親哥哥吧。」
  陳容依然低眉斂目地應道:「是。」
  她站了起來,朝著青年福了福,溫馴地說道:「見過三哥。」
  陳三郎陳紹還在盯著她上下打量,聞言站了起來,還了一禮,笑道:「阿容不必多禮。」
  阮氏滿意地一笑,溫言喚道:「阿容啊,妳三哥啊可是個多才多藝的,妳以後要與他多多親近,至於那些舉止粗疏、言語無狀的,還是少走動的好。」她可能是看到陳容著實遲鈍,這話已說得很直白了。
  可她說得這麼直白,陳容還是聽不懂,她愕愕地抬起頭來,迷糊地望著阮氏道:「舉止粗疏、言語無狀的?誰呀?」
  在陳容的記憶中,除了她自己,她還真的不知道有哪個人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阮氏盯著她迷糊的樣子,眸中閃過一抹不耐煩,而坐在她身邊的陳紹這時終於發現陳容的長相頗為誘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打量不休。
  在有點難堪的氣氛中,那少婦站了出來,甜笑道:「好了好了,阿容,妳伯母累了,我送妳出去吧。」
  陳容差點吁出一口長氣,她連忙站起,應道:「是。」
  少婦扭著腰肢走在陳容的前面。
  來到臺階上時,少婦湊近陳容,壓低聲音說道:「阿容,常到妳院落中來的那幾個,我們平素是不屑的,哼,就算她們身分上是嫡女,可看那修養、那樣貌又哪裡比得上阿容妳。」
  至此陳容才恍然大悟,原來阮氏說的是陳茜和陳琪啊,不對,陳微也是與自己走得近的,阮氏的話中應該包括她。
  少婦見到陳容終於明白了,笑容不再那麼僵硬,她朝著房中瞟了一眼,又向陳容說道:「明日裡那王七郎是不是約了妳遊湖?」
  陳容怔怔地點了點頭。
  少婦見她還是不明白,笑容一僵,她無力地壓低聲音說道:「明日就讓妳三哥送妳去遊湖吧。」
  陳容再次恍然大悟,她朝著少婦福了福,恭敬乾脆地應道:「是。」
  少婦滿意地點了點頭,親切地說道:「回去吧。」
  「是。」
  少婦目送著陳容遠去的身影,大搖其頭。
  那婢女走到她身後,忍笑道:「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遲鈍的女郎。」
  少婦點了點頭,嘆道:「誰教人家琅琊王七看重她呢,妳也知道,在建康,王家的聲威連皇室都不能相比,哎,三郎若是能得到王七郎一字之讚,對他這次建康之行是大有好處啊。」

  ◎             ◎             ◎

  第二天還沒有到中午,陳紹的馬車已出現在院落外,一僕人站在拱門處叫道:「阿容,得動身了。」
  陳容在裡面清脆地應了一聲,抱著琴走了出來。
  當她走出拱門時,赫然發現隔壁的陳微伸出頭來,正朝著她與陳紹的馬車好奇地張望而來,陳微顯然對陳紹有點畏懼,目光躲躲閃閃的。
  陳容走近時,陳紹掀開車簾,瞟向她手中的七弦琴,當下他皺了皺眉頭,道:「這琴如此普通,沒的讓人看輕了陳家。」
  說到這裡,他探身從車廂裡拿出一把作工精美還裝飾著珍珠美玉的七弦琴遞給陳容,笑道:「幸好三哥我早有準備,阿容用這個吧。」
  琴遞給她時,他的大手有意無意地在陳容白嫩豐腴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陳容低眉斂目,她抱著自己的琴退後一步,淺笑道:「三哥過慮了,我這琴七郎也見過的。」
  陳紹一怔,這才記起陳容可是當著眾人對王七郎彈奏過鳳求凰的,他搖了搖頭,嘀咕道:「罷了,便依妳的吧。」
  他把琴放回,雙眼瞟了陳容高聳的胸脯一眼,含笑道:「阿容,與妳三哥同坐一輛馬車吧,這樣也可以讓外人知道我們兄妹情深。」
  陳容搖了搖頭,她含笑道:「多謝三哥,可阿容的馬車已經備好。」她轉過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只是無意中一瞟,陳容便發現倚在門後探頭探腦的陳微,在她看向自己和陳紹的眼神中有著小小的妒忌,陳容收回目光,提著裙套上了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向著陳府大門駛去。
  陳紹掀開車簾,對著馬車中的陳容笑道:「聽說阿容與王七郎在路上便相識了,還頗得他的看重?」
  車簾後傳來陳容清亮中透著媚意的嗓音,這種天生的嗓音與她的身形長相一樣,在時人眼中是騷媚入骨的,陳紹瞇著眼,享受地聽著陳容回答道:「王七郎寬宏雅量,阿容也只是與他說過兩次話而已。」
  陳紹應了一聲,道:「天下士族望王家,王家謫仙有七郎,以妹妹的身分,能結識七郎這樣的人並得他的看重,實是幸運之至。」
  陳容聽得出來,陳紹想說的是以她的身分,就算嫁給王七郎做妾也是高攀了,何況她還得到了王七郎的看重,就算是做妾也是一個被看重的妾。
  她垂下雙眸,暗中冷笑一聲,卻順從地應道:「三哥所說甚是。」
  陳紹盯著車簾後陳容綽約美妙的身影,心中有點癢癢,這個阿容論身形、論長相,他這些年來接觸的歌伎舞伎一個都比不上,更何況她比起那些身分低賤的女子,還多了一種士族女子的貴氣和從容風度,說起來眼前這個妹妹著實是一個尤物,可惜是自己的妹子,真是可惜。
  好半晌,他有點惋惜地收回目光,記起了自己的大事,便笑著說道:「阿容見了七郎,可得向他引薦為兄。」
  陳容溫柔地應道:「這是當然。」
  車輪滾滾中,兩輛馬車出了陳府,駛入了南陽城中。
  南陽城人聲鼎沸中帶著一種躁動,陳容掀開車簾一看,街道上與前世時一樣,變得冷清得多,特別是那些店鋪很多都關了門。
  在陳容若有所思時,她的身邊一暖,卻是陳紹示意馬車靠近後向她傾身靠近,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只隔了一臂遠的陳容,蒼白的臉笑得很熱情,「妹妹在看什麼?」說著說著,他朝著陳容深深一嗅,嘻笑道:「妹妹真是香啊,不知佩的是哪家做的香囊?」
  陳容悄悄地避遠了些,斂眉順從地回道:「三哥說笑了。」她縮到了馬車的另一側。
  陳紹看到她遠離自己,長嘆一聲,吟誦道:「繁華轉眼成空啊,女人這一生便如那開得豔麗的春花,最美、最動人也只有幾十日的光景,哎,在這種今日不知明日的世道,為什麼不能及時行樂呢?妹妹妳說是吧。」他溫柔地望著陳容。
  馬車車簾晃動下是陳容沉寂的面容,她淡淡一笑,回道:「花開花落終有時,這是天地常理,有一些花總是帶著痴勁的,它的盛開只是為了某一人、某一天。」這卻是婉拒了。
  陳紹收起笑容道:「某一天?妹妹還在指望著嫁給七郎為妻?」聲音中忍俊不禁。
  陳容垂眉斂目,她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扯下了車簾,她的動作緩慢中透著一種刻在骨子裡的落寞。
  陳紹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在她拉下車簾時突然說道:「王七郎也是個有豔福的。」
  陳容沒有回話。

  ◎             ◎             ◎

  馬車顛簸中,很快來到了南陽城東側的陽水湖邊。
  湖中十數艘小船點綴其中,冬日的陽光下那蕩漾的湖水一圈又一圈的散開,小船中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空靈清澈,彷彿來自九天之外。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掀開車簾叫道:「來的可是陳氏阿容?」
  馬車裡傳來陳容清媚的聲音,「是。」
  「甚好甚好。」那少年哈哈一笑,右手一擺。
  嗖嗖嗖,五輛馬車一字排開,它們結結實實地擋在陳容的去路上,高大寬敞的馬車完全隔絕了陳容看向湖水的目光。
  陳容一怔間,那少年叫道:「陳氏阿容且彈奏一曲,若是琴聲合了我意,妳自可入內,哼哼,若是不合我意,那對不起了,今天妳是見不到妳的七郎了。」
  居然來了這麼一下,陳容啞然失笑,她掀開車簾,望著那一字排開的馬車,笑道:「好。」
  說罷她伸手拿過琴,右手一抹,琴聲悠然飄開,她的琴聲如她的人一樣,於多變中透著一種華麗,以指法繁複取勝,幾乎是突然的,那琴聲剛悠揚飄出卻是戛然而止。
  就在那少年怔了一下,待要開口時,陳容咯咯笑道:「君可是桓氏九郎?世人都說桓九郎有過目不忘之能,妾不才,請九郎把我剛才所奏的琴曲接下去,若是接得動聽也就罷,若是接得不好,那對不起了,陳容還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少年苦笑道:「妳這小姑子,明知道我不擅於琴,罷了罷了。」他手一揮,那五輛馬車移了開來,陳容與少年對了個正著。
  對上陳容,桓九郎眉頭一皺道:「怎地是個俗物女郎?」
  陳容大惱,她瞪著他冷笑道:「原來是個病弱郎君。」這個桓九郎五官雖然清秀,卻是臉色蒼白,眼底帶著青色,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桓九郎呆了呆,他瞪著她大聲叫道:「妳這女郎,眉骨高聳、眼含煞氣,怎配得上王弘王七郎。」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陳容已抬起頭,瞇著雙眼盯著桓九郎叫道:「我一支系庶女,身卑位賤、諸事不由人,若不帶煞豈不由人踐踏,你這病夫揭人之短,也太可恨。」與時下的士人女郎說話不同,陳容的語氣中真真帶有煞氣。
  她大叫出聲時,陳紹大驚,他急急喝叫道:「阿容,注意點,妳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桓府九郎,是桓府的嫡長子,身分尊貴得很,不許妳這麼無禮。」
  就在這時一陣大笑聲傳來,卻見河邊上不知何時划來幾葉扁舟,那個拊掌大笑的正是庾志和另一個青年名士。
  笑聲中,庾志樂道:「好好,說得太好了,這個病夫就是喜歡揭人之短,著實惱人。」
  他的聲音剛落,那個青年笑道:「咦,陳氏阿容的馬車裡還放著鞭子呢,那鞭子怎地掛著,幹嘛不取下來一鞭揮過去?也別抽得太重,抽死了桓府難免要鬧,我說阿容,妳就打他個半死不活,讓他臥床半載吧。」
  這兩人的取笑聲使得陳容有點不好意思了,她轉過頭看向他們,在對上兩人身後的王弘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她臉紅了紅,側過頭去。
  這時桓九郎伸手撫著自個兒的咽喉,向著王弘苦笑道:「被這婦人一瞪,我這冷汗直冒、喉中發痛,幾有垂死之感。」
  庾志大樂,他大聲叫道:「好好好,平素裡那些女郎見到你這病夫,個個都是解語花,難得有一婦人令你膽寒,好好好。」
  在庾志的大叫聲中,王弘一笑,日光下他的目光晶瑩剔透,極清極深,「她可是壓住了性子的。」語氣溫柔平和中透著肯定。
  陳容嗖的轉過頭來望著王弘。
  桓九郎哇哇大叫,連聲道:「這般粗魯的婦人,七郎你也要?」
  王七郎還沒有回話,坐在扁舟後方那個撫著琴的中年文士慢慢按下雙手,長嘆一聲,說道:「正如這小姑子所說,她身卑位賤、諸事不由人,若不帶煞便會由人踐踏,七郎,這小姑子如我輩一樣也是個性情中人,雖是煞氣重點,但可以調教嘛。」他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著這種戲謔的話,瞬間又是一陣笑聲、附和聲響起。
  那中年文士說到這裡,眼光瞟向站在陳容左側的陳紹,眉頭一皺、長袖一甩,道:「何方來的庸物,走吧走吧,別杵在這裡敗人之興。」這話簡直不給人留一點情面。
  陳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喝叫了一句便被這些人看輕,頓時蒼白的臉漲得通紅,他啞了啞,勉強一笑,朝著那中年文士一揖,辯道:「謝君過矣。」
  姓謝的中年文士沒有理他,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曾向陳紹望上一眼,陳紹僵了僵,轉頭看向陳容。
  而這時陳容回過頭來,她朝他福了福,輕聲說道:「三哥,你先回吧。」
  陳紹見她在這種情況下願意搭理自己,給自己一個臺階下,連忙應道:「好、好,我回去、我回去。」
  陳紹一走,桓九郎便是一聲長嘆,「小姑子雖是個妙人,終究不得不俗。」
  陳容頭也不回,淡淡答道:「居人屋簷之下,俗禮不得不為,只要性情是真,又何必過多計較。」這回答咄咄逼人而來,桓九郎一怔,轉眼大笑。
  陳容聽到他的笑聲,心中一安,知道自己過了第一關,眼前這些人都是影響頗大的名士,對他們來說,人世間只有一種人值得尊重,那就是真性情的,就算你是真小人,也遠比那虛偽的君子可敬。

  ◎             ◎             ◎

  見陳容過來,嘩的一聲,一葉扁舟破浪而出,王弘的輕舟轉眼便到了岸邊。
  王弘走上兩步向陳容伸出右手,他頎長的身形隨著波濤起伏而起伏,日光下晶瑩明澈高遠的雙眼正含著笑,溫柔地盯著她。
  陳容對上這樣的眼神,不知怎地心跳慌得漏了一拍,她連忙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暗暗想道:這傢伙長得太俊,對女人又有手段,她得避開他的目光才能與他談事。
  她還在沉思時,王弘修長白淨的大手已握上了她肉肉的小手,兩手相握,陳容的小手又顫抖了一下,反射性地想抽回,就在這時,王弘右手一緊,阻止了她的回抽。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扯,牽著她到了扁舟上,可是到了扁舟上,他依然沒有放開陳容,反而這般牽著她向舟頭走去。
  陳容停步不動,她低著頭,雙頰緋紅,低低叫道:「鬆開。」語氣中帶著幾分武裝起來的強硬。
  王弘轉過頭來,他雙眼微瞇地盯著她,溫柔笑道:「卿卿在與誰說話?這麼硬的口氣。」
  陳容臉更紅了,她咬著唇恨恨地說道:「我還是未嫁之身。」
  「哦。」王弘點了點頭,他不以為然地轉過頭去,繼續牽著她向前走,「這個我知道。」一副「妳說了句廢話」的表情。
  陳容朝四周瞟了一眼,這一瞟她頓時大臊,只見七八個名士都笑嘻嘻地盯著自己和王弘,竟是個個都在看戲一般,陳容羞得腦袋都埋到胸口了,她連忙提步,任由王弘牽著,走到了舟頭上。
  舟頭上用鐵絲牢牢地拴著兩副榻几,榻几上擺著酒和肉還有琴。
  王弘在榻上坐下,右手輕抬,朝對面一指,「坐吧。」
  陳容順從地坐了下來,兩人一坐下,舟尾的巨漢手一撐,扁舟如劍輕蕩而出。
  隨著輕舟激蕩而出,陳容不由晃了晃,她來自北方,雖然喜歡甩鞭騎馬,卻是個十足的旱鴨子,這般水波蕩漾,舟身起伏的一晃,讓她的眼前有點花,腿也有點軟了。
  陳容收回目光,雙手握上酒杯,強迫自己不再看向那滾滾波濤。
  這時她的對面傳來王弘溫柔的聲音,「卿卿方才好似有話要跟我說?」
  他的聲音一落,輕舟駛入一個漩渦中,猛地一轉,陳容慌亂地欠身,雙手伸出扶著一東西,清豔的小臉已有點發白了。
  好一會,舟身終於平穩了,陳容吁了一口長氣,突然發現自己手上所按之處甚為溫熱。
  她轉過頭來,這一看,她小臉瞬間火紅,原來她穩穩扶著的是王弘的手臂,這其實不算什麼,重點是她身子前傾,整個人一副標準投懷送抱的姿勢。
  此時此刻,王弘的酒杯已轉到了左手上,他伸出右手任由陳容扶著,嘴角微揚、笑容淺淺。
  就在陳容紅著臉向他看去時,王弘眉頭一挑,極溫柔地說道:「妳暈船?若不到我懷中來吧。」
  「不。」陳容立刻低叫出聲,她急急地收回雙手,反正已讓眼前這人看出自己的膽怯了,她乾脆雙手緊扣著舟排。
  這下她終於穩了,陳容心神大定,她心神一定又向左右瞟去,見到眾人都在打量著四周湖景,滿目青山,便鬆了一口氣,轉向了王弘。
  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這個男人,陳容發現王弘不但五官十分俊逸,臉上還蒙著一層淡淡瑩光,再加上他的雙眼極其清澈高遠,讓人一見便氣為之奪、神為之移。
  看著看著她赫然發現,與這個男人相處這麼久了,她直到這時才看清他的五官,才敢直視他,才不會被他的容光灼得目光游離。
  就在陳容盯著他不放時,一個少年尖而清朗的笑聲從後面傳來,「這女郎看王七郎時目灼灼似賊也。」正是桓九郎的聲音。
  一語吐出,眾人哄堂大笑,陳容羞愧不已。
  庾志樂得一邊拍著自個兒大腿,一邊哇哇叫道:「小姑子何必如此,七郎已是妳的七郎,妳大可目灼灼似家賊。」
  眾人的哄笑聲更大了,陳容的小臉漲得更紅了,她迅速地低下頭去,還用大袖掩著臉,轉眼她又急急抬起頭來,只是這麼一來,她睜大水汪汪、含著媚意的雙眼,牢牢盯著那湖水蕩漾處,愣是不敢看向王弘。
  桓九郎見她如此,怪笑道:「小姑子羞了,我說小姑子,整個建康的女郎見到王七都是如狼似虎的,妳不過是目光如賊,大可不必羞慚。」
  陳容一聽也是,不管是平城還是南陽,女郎們對上美男子時那可都是圍而迫之、堵而賞之的,她用得著害羞嗎,於是她下巴一抬,再次勇敢地看向王弘。
  目光一抬,她對上了王弘忍著笑意的嘴角,他從巨漢手中接過酒杯,也不顧扁舟飄蕩,穩穩地飲了一口後,低笑道:「直至今日,我才知道阿容果然悅我。」
  陳容一愣,差點反射性地喝出胡說兩字,幸好她嘴一張時看到了王弘淡淡瞟來卻微沉的眸光,趕緊閉上。
  陳容低下頭來,她吸了一口氣,勇敢地說道:「七郎,那個……你別叫我卿卿了。」
  「哦,為何?」王弘好奇地望著她。
  陳容小臉一苦,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喃喃說道:「被郎君這麼一叫,阿容還怎麼嫁得出去。」她吸了一口氣,求道:「阿容雖然卑賤,卻是斷斷不會為妾的,郎君收回你說過的話吧。」她右手輕輕一抖,那玉珮滑落掌心,「還有這個也收回吧。」
  王弘瞟了她一眼,端起一杯酒放到她的左手上,溫柔一笑,「不收。」語氣果斷之極。
  陳容瞪著他,壓低聲音急急地說道:「可、可我怎麼辦?」
  王弘一哂,露出雪白的牙齒淡淡地說道:「不怎麼辦,妳就這樣安慰自己,以後在王七郎面前多多溫柔、多多表現,也許這傢伙會娶妳為妻。」
  這話一出,陳容徹底愣住了。
  這時庾志大叫道:「七郎,注意了。」
  王弘站了起來,轉過頭去,隨著他白衣翩翩地這麼當風而立,陳容才發現所有的扁舟已在湖中央圍成了一圈,首位上站著的是庾志,他斟好一杯酒,把那酒杯朝湖面上一放。
  酒杯甚輕,穩穩地立在湖水當中,這時庾志右手輕輕一劃,隨著幾圈漣漪劃起,那酒杯蕩漾著,慢慢轉向了桓九郎和王弘的方向。
  酒杯一走,庾志叫道:「還是老規矩,酒杯到了誰的前面,那個人不是吟詩,便得彈琴弄箏。」他目光瞟向傻愣愣的陳容,怪笑道:「七郎,你也可以叫你的凶惡卿卿撫琴代替。」說到這裡,他呵呵大笑。
  這時的陳容還是呆呆傻傻的,她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把目光轉向王弘。
  陳容慢慢站了起來,望著這個背風而立、宛若雲閣中人的王弘,她苦著臉嘆道:「完了完了。」聲音已是悲號。
  王弘嘴角一挑,正在這時,那酒杯已蕩到了他與桓九郎之間。
  王弘從船夫手中接過竹竿,輕輕一劃,把那酒杯劃到自己的面前,他伸手撈過然後塞到陳容的手中,道:「該妳了。」
  陳容終於回過神來,她眨巴眨巴地望著王弘,奇道:「不是說酒杯自行蕩到誰的面前便是誰嗎,為什麼你要把它撈起來給我?」
  王弘一笑,他還沒有回答,旁邊的桓九郎已不客氣地說道:「那還用問嗎,妳的七郎想欣賞美人風中撫琴的飄然之態。」
  陳容並不傻,馬上明白了,正如桓九郎所說,王七郎是不想她老念著那件事,擾了他的雅興,他要她放開心懷,與他共賞湖山一色。
  想到這裡,陳容一笑道:「好。」這一笑極為明亮。
  那巨漢捧著她的七弦琴遞了過來,陳容接過,坐了下來。
  就在她坐下的同時,陳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在舟上,瞬間她的小臉白了白,剛才她心念著自己的事,竟然忘記了自己還暈著船呢。
  突然間,她的小手一暖,卻是王弘探身過來,抱過她的琴。
  隨著他右手一撥,一陣悠揚高遠的琴聲飄出時,他淡淡說道:「唱一曲吧。」
  話音一落,琴聲如潮洶湧而來,這琴音洶湧澎湃中透著幾分世間奔波之苦,可這苦楚中偏有一種高遠,似是一個局外人站在紅塵之外望著這紛紛擾擾。
  陳容嘴一張,輕唱起來,「今日繁華今日酒,明日風波明日舟,問君何處有仙山,君曰仙山無,俗人處處,你眼前這個心腸特狠。」
  不得不說陳容的嗓音極好,於清亮中透著媚意,微微沙啞中有著二分纏綿,這曲子被她順口唱來,竟於閒淡中盡顯奢華,只是這曲子……眾名士面面相覷,都傻乎乎地望著陳容。
  白衣勝雪、玉樹瓊樓般的王弘彈著彈著,雙手一按,琴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頭來睨著陳容,問道:「世間有這種俚曲?」
  陳容瞪著他,答道:「本來沒有的,君一彈琴,它就出來了。」
  這小曲簡直就是口水句,不押韻、不合律、沒有深意,在這滿湖大家面前真是拿不出手,低淺得像小孩子們胡亂塗鴉而成,可它也有優點,它的優點就是口水,淺顯得有趣的口水,它是陳容臨時想的。
  眾人愣怔過後,桓九郎率先笑了起來,「七郎,看來你這婦人怨念頗深。」
  庾志也是咯咯直笑,「是啊是啊,七郎,你做了什麼事惱了佳人,被人家說成俗人一個,還說你心腸特狠?」
  那中年文士也笑道:「原來小姑子前來是訴苦來著,好好好,難得有此妙事,小姑子儘管說來,妳放心,便是把王七砍成八塊,也要如了妳小姑子的心願。」一個一個語帶戲謔,都站到了陳容這一邊。
  王弘抬起頭來,他對上了一臉得意的陳容,嘴角慢慢一彎,他轉過頭去朝著眾人睨了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此卿卿我我之句也,你們湊什麼熱鬧?」
  他說這是他與自己之間打情罵俏的話……陳容瞬間啞了,她無力地低下頭去。
  癟了癟嘴,陳容低低地哼道:「郎君壞我名節,小心我賴著你不放,逼著你娶我為妻。」說到這裡,她的語氣中添了幾分狠氣,「還有你家族裡安排的那些女郎、小姑子的,我也見一個趕一個,哼哼,你莫以為我不敢。」
  回答她的是王弘似笑非笑的一睨,不得不說眼前人神采飄然、皎如玉樹,這般一笑一睨真是令人目眩神迷,因此陳容又呆住了。
  當她醒過來時,王弘已把酒杯斟滿酒,袖子一甩,把它順著湖波送出老遠,陳容望著他臨風而立的身姿暗嘆一聲,決定把煩惱事壓後再說。
  這時酒杯已轉到了那中年文士面前,便在風波當中、水浪之中,輕舟飄蕩之時,他令奴僕拿來一卷宣紙,在上面龍飛鳳舞地揮灑起來。
  陳容望著他握得穩穩的筆端,好整以暇的氣質,心中暗暗折服。
  不一會,一幅筆黑淋漓的行書出現在眾人眼前。
  名士們紛紛道好時,那酒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次都蕩向了王弘,每每蕩到,王弘便是大袖一捲把它送走。
  庾志哇哇大叫,惱道:「王七郎,你敢不守規矩?」
  王弘斜眼睨向他道:「我想守時,它就是規矩。」
  這話說得恁地任性,眾名士哈哈大笑起來。
  桓九郎率先叫道:「好好好,正是如此,我想守時,它就是規矩,哈哈哈。」
  滿座大笑中只有陳容她眨巴眨巴著眼,詫異地望著王弘,想道:他居然說什麼我想守時它就是規矩,他王七郎還真是敢說啊。
  本來她心情抑鬱,難有敞開胸懷的時候,可與這些人在一起,不知怎麼地她的心情就是放鬆了,就是快樂了許多,不知不覺中,她已是滿臉笑容、目光明潤。
  王弘無意中朝她一瞟,嘴角一揚,信手撈起湖中的酒杯,仰頭一飲,隨著他右手一撥一劃,一縷悠揚清遠的琴聲在湖水之間流蕩著,飄入白雲當中。

  ◎             ◎             ◎

  現在畢竟是冬日,太陽就算暖暖的,那風吹來時也是遍身生寒,眾人遊玩了大半個時辰後已有點禁不住了,於是在酒轉一輪之後,體質最弱的桓九郎便提道回去。
  輕舟回蕩,眾人絡繹坐上馬車。
  陳容的馬車走了兩步後,她令車夫停下,反過頭去看向王弘等人。
  這些名士無一不是才華高絕、氣質出眾,要是前世,她別說是與這些人待在一起,便是遠遠地看到也別道而行,那種自慚形穢是難以言狀的,可這一次也許是因為站在王弘身後吧,陳容竟是感覺不到眾名士咄咄逼人的傲氣,不但感覺不到,她甚至覺得與他們相處時整個人都放鬆了,時間也過得飛快。
  就在她望著王弘尋思之際,正與庾志等人交談著的王弘轉過頭來,他望著陳容,嘴角一揚,右手輕揮,「阿容不必戀戀不捨,妳先行回去,若是想我,隨時可到王府來。」
  他的一句話剛剛說完,便看到陳容的小臉漲得通紅,那雙黑不見底的雙眸也有火焰在跳動,王弘見狀眉頭一挑,奇道:「卿卿如此望我,可有不盡之意?」
  陳容小嘴一咬,一個屁字差點脫口而出,而這時庾志等人已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們的笑聲中,陳容轉頭向車夫叫道:「我們走。」
  三個字一吐,笑聲更響了,王弘卻是不笑,他靜靜地目送著陳容急急逃離的身影,直到那激起的灰塵擋住了視野,才懶懶地轉過頭來。
  陳容的馬車是直接駛入院落中的,她小臉暈紅地走下馬車,抬頭一看,秀眉微蹙,喚道:「平嫗、平嫗?」
  平嫗沒有出現,陳容臉色凝重了些,她大步踏上臺階,叫道:「有人沒?出來一下。」
  直叫了五六下,尚叟才從後院急急走出,他臉上身上都是灰塵,看來剛剛還在忙碌著。
  陳容望著他,問道:「人呢?今日怎地這般安靜?」
  尚叟沒有回答,而是朝左右看了一眼,急急走到陳容的身前,低聲道:「入房再說吧。」
  陳容一驚,點了點頭,與尚叟一道走入堂房。
  尚叟朝外面看了一眼,輕輕把門掩上才轉頭對上陳容,苦巴著臉說道:「方才郎主的如夫人李氏過來了,她說女郎既已歸於郎主名下,自當受夫人管制,一切飲食起居與阿微那小姑子相同,她還說女郎年幼,她願替女郎保管糧粟,因此她令人把倉庫中四車多的糧粟都搬走了,還強行遣走了五個僕人,平嫗也在遣走之列。」
  尚叟頓一頓,低聲說道:「平嫗五人,老奴把他們安置在剛買下來的店鋪中,眾僕去送了,應該快回來了。」
  說這些話時,尚叟一直擔憂地望著陳容,生怕她如往日一樣不管不顧地大發脾氣,不過直到他把話說完,陳容都很平靜。
  在尚叟詫異的目光中,陳容低下頭來尋思了一會後,她輕聲說道:「那被裁走的五人,你去安排一下,便放在買下的店鋪中,對了,那七車糧粟可都換成了店鋪?」
  尚叟連連點頭,喜笑顏開地說道:「換了換了,還是女郎想事周到啊,不然現在那七車糧也被如夫人給搬走了,是這樣,各家人心惶惶,那些店鋪只要是用糧換,便比往歲便宜甚多,那七車糧在平素只能換下三個店面的,可老奴這次足足換了十二家,南街那裡只有十家店鋪出售,老奴已全部買下,另外還在主街也買了二家店鋪。」
  陳容點了點頭,她沉著臉低低說道:「這事不要聲張,你去交代他們一下,若是陳氏的人見到了問起,便說那店鋪是冉將軍置下的。」
  「是。」
  「去吧。」
  尚叟應聲就走,走了兩步,他遲疑地回過頭來,小聲問道:「女郎,平嫗她……這些年了,妳都習慣了她的服侍,現在她不在,女郎妳……」
  陳容沉著臉,揮了揮手道:「這個我自有主張,退下吧。」
  「是。」
  望著尚叟離去的背影,陳容的眉頭越皺越緊,她沒有想到阮氏和李氏竟然這麼狠,她們丈夫陳元雖然是個小人,可他多少還顧及別人的說法,這兩人倒好,大大方方地把她的糧粟全部拿走,把她的忠僕遣散,幸好陳術給她的那一車布帛屬於女孩家的小錢,不然的話,她現在吃穿住用都要受制於人了。
  明明昨天還是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工夫,阮氏和李氏便下這樣的狠手了?陳容百思不解著,她在房中轉悠了好一會後恍然大悟,必是因為陳紹,必是兩人把陳紹被名士們冷遇嘲諷的帳算到她頭上了,看來看到自己身卑無依,有人想騎在頭上拉屎了。
  陳容並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性格衝動,一直以來她都讓自己忍耐著,每逢遇到會出現衝突的場面都避開,難道說現在是避無可避了?
  陳容又踱了幾步,冷冷一笑,看來真不能讓那些人以為自己軟弱可欺了,想到這裡,她把短刀放入袖中,向外走去。

  ◎             ◎             ◎

  不一會,陳容便扭著細腰,娉娉婷婷地出現在阮氏的院落外。
  站在拱門處,她朝著一個婢女盈盈一福,低聲細語地說道:「不知夫人在否?阿容求見。」
  那婢女先是一怔,這時另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瞬間那婢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點了點頭,還以一禮,「是阿容啊,進去吧。」
  「多謝。」陳容溫柔地道了謝,臉上含笑,姿態曼妙地向裡面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臺階下。
  朝著裡面略略一福,陳容清聲喚道:「阿容求見夫人。」
  一個清柔明亮的聲音傳來,「是阿容啊,進來吧。」
  「是。」陳容提步入內。
  端坐在堂房中的卻只有那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李氏,在李氏的左右還站著四個婢女。
  李氏低著頭正在喝著什麼,見到陳容走來,她把那杯子慢慢放在几上,笑道:「阿容來了,坐吧坐吧。」
  「是。」陳容在右側一榻上坐下,她抬頭瞅向裡面,好奇地問道:「夫人不在嗎?」
  李氏嘴角含笑,語調輕快,「姐姐不在,阿容有事便跟我說吧。」
  「是。」陳容低眉斂目,她聲音清脆地說道:「阿容剛才聽到老僕說夫人下令了,說我的待遇與姊姊阿微相同,阿容聞言不勝感激,特意前來道謝。」
  李氏端起杯子,朝著裡面吹了一口氣,再小小地抿了一口,看也不看陳容一眼,道:「阿容卻是個知禮的,夫人是大家出身,不喜被他人閒話,阿容妳雖是另一支系,夫主既然接手過來,便與阿微一樣也是夫人的女兒,她這樣做著實是體貼阿容,阿容既然心存感激,那就還是個曉事的。」語氣半陰半陽,一段話竟含有多重意思,不過陳容沒有心也不願意去細思。
  李氏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是天真的一笑,然後慢慢的,她右手一甩,嗖的一聲,一抹寒光透袖而出,森森刺目,幾女一驚,不約而同地低叫出聲。
  李氏瞪大了雙眼,她眉頭一蹙,壓下湧出了咽喉的驚呼,喝道:「阿容,這是什麼東西,妳……如此地方,妳拿一把刀出來想做什麼?」
  陳容聞言天真地咯咯一笑,雙眼都彎了起來,「如夫人休要害怕,這不過是一把小刀,剛才阿容與七郎、桓九郎他們相會時,也把刀拿出來耍了,他們還覺得很好玩呢。」
  陳容說到這裡,把手中寒光森森的刀突然朝空中一拋,刀鋒飛到半空時一縷陽光映射其上,瞬間寒光森森,四射而出,幾女再次驚呼出聲。
  這個時代雖是亂世,可士族以文弱為美,有的士族少年聽到馬叫聲都大驚失色,尿溼了褲子,何況陳容手中玩耍的還是一把真正的刀,就在她一拋一甩、刀光森森間,幾女雖然強自鎮定,可個個臉色發白、表情惶惶。
  陳容似是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幾女害怕了,她一邊咯咯直笑,一邊站了起來。
  陳容斜睨向李氏,嘴角含笑,眼中帶煞地說道:「如夫人,我那四車粟呢?阿容心善,想把它拿出來分給那五個被趕走的奴僕,夫人意下如何?」
  她一邊走,一邊把刀一拋一甩著,一句話說完,整個人與李氏只有三步之遙。
  就在李氏眉頭一豎,準備叫人入內時,陳容拿著刀的動作微微一斜,便是這個動作令得陽光折射其上,瞬間一道刺目的森森光芒閃電般地射入了李氏的眼中。
  李氏大懼,一屁股坐趴在榻上,情不自禁地尖叫出聲,隨著她一尖叫,幾個婢女和護衛一衝而入。
  他們衝入房中,傻乎乎地望著癱坐在榻上的李氏,又望向刀已入袖,正施施然地走回自己榻几的陳容,怔了半晌後叫道:「如夫人,出了什麼事?」
  李氏顫抖著,伸手指著陳容,叫道:「她她她……」
  「她」了半天卻沒有後文出來,說起來陳容剛才什麼事也沒有做,只是耍了耍刀而已。
  李氏望著愣怔地望著自己的眾僕,又看向陳容,心下暗恨,她尖聲叫了起來,說道:「阿容,妳好大的膽子,便沒有尊卑上下了嗎?」
  她的尖叫聲堪堪吐出,陳容已歪著頭,眨巴著大眼天真地看著她,笑嘻嘻地說道:「如夫人,阿容什麼事也沒有做啊。」
  在令得李氏一呆後,陳容揚起嘴角,慢慢嘟囔道:「方才七郎還說為免我難做,想幫一幫三哥呢。」她的聲音不大卻也不小,李氏剛好可以模糊聽到。
  李氏連忙收斂心神,向陳容問道:「妳說什麼?」陳容不答。
  李氏瞟見滿堂的僕人,揮了揮手喝道:「沒事沒事,都退下吧。」
  「是。」眾人依次退出,堂房中再次安靜下來。
  見到他們退下,陳容癟了癟嘴,有點委屈也有點不解地說道:「不過是耍耍刀子,剛才在七郎面前阿容這樣玩,他哈哈大笑,還伸手過來拿呢,怎麼如夫人這般膽小,都嚇成這樣子了?」
  李氏一聽頓時氣結,她伸手撫著胸口,低喝道:「妳……」喘了幾聲,她決定把這件事稍後再計較,便向陳容傾了傾,問道:「阿容,妳剛才說妳三哥怎麼了?」
  陳容眨了眨眼,反問道:「如夫人,我那四車粟呢?我那些僕人跟我一路南遷而來,幾經生死,既然家族願意承擔我的費用,我那些粟糧便想給了他們,也免得他們淪落無依。」
  李氏蹙起了眉頭,臉一沉道:「阿容,四車粟糧何等珍貴,妳太小了,還是讓我替妳保管吧,什麼給僕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她的聲音剛剛落地,陳容已嗖的站了起來,尖叫道:「為什麼?他們一路護我重我、以衣衣我,如夫人,難道妳想讓世人指責我陳氏阿容無情無義?不行,那四車粟必須給我。」
  她顯然太過憤怒,尖叫聲中藏在衣袖中的尖刀再次露了出來,寒森森地晃人雙眼。
  李氏實在是怕了這刀,也怕了拿著刀、行事完全不按規矩來的陳容,更怕她此時此刻那眼眸中流露出的瘋狂和煞氣,在陳容那刀再次反射著陽光刺入她的眼中時,她一屁股坐倒在地,叫道:「給妳給妳,都給妳。」她急急喝道:「來人啊,把陳容這瘋姑子請出去。」
  在幾個僕人一衝而入時,陳容收刀入袖,朝著李氏匆匆一禮,哼哼道:「不用請了,我自己出去。」她身子一轉,朝著那衝進來的僕人叫道:「走,跟我裝糧去。」
  幾個僕人一怔,看向了李氏,李氏驚魂未定,她伸手按在胸口,臉色蒼白地連連揮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依她依她。」
  幾僕聞言施了一禮,跟在陳容身後向外走去。
  直到陳容走出老遠,一個婢女才回過神來,她恨恨地叫道:「這個阿容竟敢對長者如此無禮,她的眼中還有尊卑上下嗎?」婢女轉過頭,朝著李氏大聲說道:「如夫人,可不能這樣放過了她,不行,一定要處罰她。」
  李氏還是一臉蒼白之色,她咬著唇,半晌才說道:「怎麼處罰?她是在長者面前亮了刀,可她一來只是耍耍,人還站在幾步開外,不曾用刀指著我們,世人說起只會說我們自己膽小如鼠,再說真要計較,她完全可以說自己是為了給僕人爭糧,這是義。」
  頓了頓,她無力地說道:「最最重要的是,名聲上她是王七的人,就算是夫主也不能不給王七面子,整個南陽城的人都知道她識大體、講情義,我們說出的話,有沒有人相信還是個問題。」她越說越是無力。
  好半晌,另一個婢女顫聲說道:「這個陳氏阿容就是個瘋子,」
  這話一出,幾女都頻頻點頭,她們望著陳容遠去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想道:她就是個瘋子,以後還是離遠一些的好。
  孫子兵法中有「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一句話,又有「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樣一句俗語,剛才的陳容那舞動的刀鋒,眼神中流露出的煞氣和狠勁,給她們的感覺便是那個又橫又不要命的。
  於是乎陳容領著四車粟,在陳微等人好奇的目光中,安安靜靜地回到了院落裡。
  一入院落,她便把尚叟叫來,指著那四車粟,清聲說道:「叟,世道無常,你們隨我多年,豈能沒有資產傍身,這四車粟你去交給平嫗,由她處置吧。」說到這裡,她朝尚叟眨了眨眼。
  尚叟馬上明白了,雙手一拱,響亮地應道:「是。」
  他轉向那些送罷平嫗等人剛剛歸來的奴僕,道:「大夥快過來,把糧食重新裝車,天色不早了,得抓緊時間把它們送出去。」
  「是。」
  糧粟一搬下馬車,屬於李氏的四輛馬車便轉身返回。
  他們剛走,陳微和陳茜好奇地走到陳容身後,問道:「阿容,妳又在弄什麼鬼?」
  陳容只是微微一笑道:「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陳茜大為不滿,她瞪著陳容喝道:「阿容,妳越發沒有規矩了。」
  陳容一笑,她回過頭來朝著兩女福了福,道:「姊姊們,是真沒有什麼。」
  陳茜一噎,瞪了她一眼,面對陳茜滿臉的不高興,陳容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一直沒有解釋。
  眾人都退去後,夜霧已經降臨,南陽城中燈火通明。
  陳容坐在院落裡,自顧自地彈奏著七弦琴,尚叟站在身後,傾聽著那悠揚中見華麗的琴聲。
  好一會琴聲稍止,尚叟走近來問道:「老奴從女郎的琴聲中聽到悠閒。」
  他這幾個月中天天聽陳容彈琴,居然也聽得出其中三昧了,他的臉上有著憂色,頓了頓,他開口問道:「女郎,那粟,夫人怎麼會同意還給妳?」
  陳容眉頭一挑道:「只有那李氏在,我嚇了嚇她,她便把糧給我了。」
  尚叟大驚,連聲說道:「李氏還是女郎的長輩呢,女郎怎麼能嚇她,要是她記恨於心,百般相害,可如何是好?」
  陳容右手食指在琴弦上撫過,在發出一連串清脆如流泉的樂音後,道:「如果我不去要那粟,他們便會放過我?會對我友善些?會不害我?」
  尚叟一怔,搖了搖頭嘆道:「不會。」
  陳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顧及這些那些的。」
  尚叟沉默半晌,喃喃說道:「老奴心中還是不安。」
  陳容不答。
  隨著夜色越來越深,隔壁陳微的院落中已是笑聲陣陣。
  望著那燈火通明的院落,聽著那嘻笑的人聲,尚叟望向陳容,長嘆一聲道:「要是女郎與父兄在一起可有多好?」
  回答他的是那越轉越急的琴聲。
  這一夜,主院燈火通明、笙樂隱隱,不過與陳容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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