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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公侯庶女《上》

含章,昌安侯府二小姐,薛侯爺的千金,看似身分高貴, 其實也不過是個難登大堂的庶女,還落個娘早逝、 爹不疼的淒涼下場。薛家子孫,六歲入族譜, 她卻在五歲那年,受盡冷落欺凌後,以紅漆為血, 與薛家兩清,隨著嬤嬤跑到邊關,投靠身為大元帥的外祖父。 十九歲這年,她隻身一人,帶著一條瘸腿重回昌安侯府, 她無心名利,不為媒妁,卻被迫出嫁為妾。不從父命的她, 先是斷髮代命,從此與薛家一刀兩斷,毫無瓜葛; 再得皇恩感念外祖父的戰功,賜她從母姓「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當年立下赫赫戰功的沈大將軍, 被傳言是個女兒身,還是個瘸腿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且這位老姑娘還陰錯陽差的,與九皇子趙昱誤打誤撞的撞上了……

會員價:
NT$642.9折 會 員 價 NT$64 市 場 價 NT$220
市 場 價:
NT$220
作者:
林似眠
出版日期:
2012/08/21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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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原創網上,新手作家林似眠,全力打造不一般的庶女奮鬥史,
看含章如何從一個小小的公侯庶女,成為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
網友關注度極高,另收錄未公開的獨家番外,你絕對要看喔!

含章,昌安侯府二小姐,薛侯爺的千金,看似身分高貴,
其實也不過是個難登大堂的庶女,還落個娘早逝、
爹不疼的淒涼下場。薛家子孫,六歲入族譜,
她卻在五歲那年,受盡冷落欺凌後,以紅漆為血,
與薛家兩清,隨著嬤嬤跑到邊關,投靠身為大元帥的外祖父。
十九歲這年,她隻身一人,帶著一條瘸腿重回昌安侯府,
她無心名利,不為媒妁,卻被迫出嫁為妾。不從父命的她,
先是斷髮代命,從此與薛家一刀兩斷,毫無瓜葛;
再得皇恩感念外祖父的戰功,賜她從母姓「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當年立下赫赫戰功的沈大將軍,
被傳言是個女兒身,還是個瘸腿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且這位老姑娘還陰錯陽差的,與九皇子趙昱誤打誤撞的撞上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這一年初秋清晨的天氣格外蒼涼,沁了涼意的秋風捲起梧桐樹梢的枯黃落葉,嘩嘩如雨般落下,有幾片落在樹下剛剛停住的一輛馬車上。
  這輛馬車已然十分老舊了,車壁上的油漆斑駁脫落,車頂缺了一角,露出光禿禿的木頭原色,車簾子更是洗得發白,辨不清最初的顏色,只能依稀認出上頭幾乎隱沒的碎花紋樣,幾個大大小小的破洞分外顯眼。
  鋪著整齊青石板的街道,兩邊都是官宦世家的府第朱門,圍牆高聳,門第森嚴,平常都是靜謐安寧,很少有閒雜行人,縱然有人出入,也都是鮮車怒馬,珠玉琳瑯,今日這輛破舊的馬車,倒是十分扎眼。
  「咳咳……」車內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聽聲音已經是嘶啞至極,辨不出男女。
  駕車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一身打了不少補丁的粗布衣裳,一頭茅草般枯黃的頭髮隨意結了一個髻,他將韁繩穩住,回頭低聲道:「小姐,到了。」
  車內靜了一靜,一隻枯枝般瘦削焦黃的手輕輕探出,微微撥開破舊泛白的碎花門簾,似是有人在往外看著對面那座威嚴的大門,趕車的少年放輕呼吸,一動也不動等在一旁。
  好一會,那手才收了回去,門簾搖晃著合攏,車內人又咳嗽了幾聲,才淡淡命道:「去叫門吧。」
  「是。」少年恭敬應了,靈巧地跳下地,他人小身輕,竟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對面的府門深紅朱漆漆就,兩隻暴眼吐齒的黃金獸頭銜著厚重的渾圓金環,自有一番威嚴,上頭掛著一副黑底金字的大匾,「昌安侯府」。
  百年府邸,盛氣凌人,少年仰頭望了望匾額,伸手拍了拍圓環。
  公侯府邸的僕人訓練有素,立刻便有帶著小帽的年輕僕人,開了不遠處小門,探身出來,問道:「閣下有何事?」
  侯門公府,大門是不輕易開的,顯然這位少年並不知道這個規矩,他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便隱匿了情緒。
  少年幾步疾走過來,拱拱手,脆聲道:「勞煩大哥給侯爺傳個信,二小姐回來了。」從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雙手奉上。
  僕人顯然吃了一驚,他仔細打量了少年幾眼,又看了看對面梧桐樹下停著的馬車,眼中微不可查的輕蔑一閃而過。
  「你等著。」說完,一把抓過信,縮回門內,「哐啷」又將門闔上。
  如此露骨的輕視激怒了少年,他眉頭一皺,握緊拳頭就要上前去砸門。
  忽聽得車內一聲:「小六,回來。」
  喉嚨嘶啞不堪,聲音也不大,但聽在少年耳內卻十分清晰,不可抗拒的命令,他只得咬咬牙,收回腳步,悻悻地回了馬車邊候著。
  長街又恢復了寧靜,只有風吹過梧桐樹發出的沙沙聲,一地梧桐葉隨風而走,那匹套著馬車的瘌痢瘦馬,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蹄子,低低叫了兩聲,小六伸手安撫了一番方才縮回手,垂在兩側,如同一桿長槍般筆直地立在車邊。
  不知過了多久,待到梧桐的葉子又被風吹落五回,侯府西邊側門突然開了,兩隊衣裳一致的僕從整齊地立在大門兩側。
  一個管事模樣的矮胖男人帶著兩個年輕下僕,匆匆趕來車邊,滿臉堆笑道:「不知二小姐回府,有失遠迎,小姐勿怪。」
  車內人將門簾拉開,看向管事,低啞道:「薛管家。」
  薛管家聽得眉頭微皺,抬頭看去,面色蠟黃的瘦削女子安靜坐在內。
  身為豪門世家的家生奴僕,位居最高管事一職的薛管家,早已練就了毒辣眼神,他一眼看出這女子身上的一身青衣是極簡單的土布,裁剪也只是最普通的民婦裝樣式,侯府最低等的下人穿的也比這強,頭上連一支銅釵都沒有,只用衣物同色的布做了個包髻。
  薛管家又掃了一眼,見她也不是端正坐著,身體斜靠在車廂壁上,隨意曲起腿,一隻手垂在膝頭,身為女子,這樣的儀態實在是有失教養。
  薛管家眼一瞇,心念轉間已經料定,此女必定不會得老太太和侯爺寵愛,以後只怕沒什麼前程可言。他望見這破爛馬車時,心內奉承之意已經淡了五分,如今更是只剩了些臉面上的顧忌,好在他念著二小姐生母的幾分舊恩,還肯耐著性子敷衍一二。
  於是,薛總管繼續笑道:「既然小姐回來了,便請入內拜見老太君和侯爺吧。」
  二小姐點頭,「有勞了。」言畢,放下簾子,再不多言。
  跟在薛總管身後的僕人,見慣了討好諂媚的嘴臉,就連侯爺也都是客客氣氣對薛總管說話,如今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二小姐,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心裡不免為薛總管不平,暗地裡瞪了馬車一眼,可才甩完眼風,便察覺兩道灼熱視線如滾燙刀尖一般,狠狠割在身上。
  那下僕一愣,轉頭看去,只見二小姐帶來的那個小廝,站在車邊看著自己,眼神鋒芒畢露,竟隱隱帶了幾分懾人的殺氣。
  那下僕心裡一個咯噔,忙垂下了頭。
  這些底下的眼皮官司不過幾瞬間的事,薛總管和二小姐都未察覺,當下小六跳上馬車,由薛總管三人護著入了侯府。
  薛總管親自引著馬車到了二門處停住,小六跳下車,放好踏腳凳,二小姐自己掀開車簾走出來下了車,她落地站穩,候在旁邊的幾個女子這才走了過來。
  領頭的是一位少年貴婦,一身柔光閃閃海棠紅妝花褙子,頭上金釵步搖,紅寶石累絲銜珠鳳釵,紅玉鴛鴦耳墜,滿目琳瑯的紅色裝點得甚是華貴,容貌美豔逼人,尤其一雙水汪汪的秀眼,真如含了露珠的水杏一般。
  她在一旁等候,早將二小姐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遍,心內有了定數,此時便笑吟吟上前道:「妹妹來了。」
  二小姐不認得此人,便立在車邊只看著少婦,旁邊一個管事嬤嬤模樣的人忙對二小姐道:「這位是二少奶奶。」二小姐離家時才五歲,自然不認得這位嫂子。
  二小姐瞥了那嬤嬤一眼,從模糊的記憶裡認出是侯夫人身邊的許嬤嬤,當下也不多說,躬身行了個福禮,「二嫂。」她聲音粗啞好似磨沙,雙手交疊在身前的樣子甚是僵硬,蹲身的動作更是全身硬得好似不能打彎。
  二少奶奶笑道:「自家人,何須多禮。」她伸出手好似要將二小姐攙扶起身,可是優雅柔緩的動作拖得極慢,手尚未伸出,對方已經起身。
  二少奶奶便順勢收回手,只柔聲笑道:「不知妹妹今日要來,侯府裡上下都沒有準備,倉促出迎,還請妹妹不要見怪。」話裡話外就是暗諷二小姐未曾打招呼就回了家,擾了家人清閒。
  二小姐隨意點了點頭,表情一絲愧疚之色也無,似乎完全沒有聽懂。
  二少奶奶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免心中暗惱,只是她在侯府裡慣常是個圓滑伶俐之人,斷不會在面上落人口實,她心裡冷笑一聲,按捺住心中不屑,笑容可掬道:「幸而妹妹來得巧,侯爺和夫人正在老太君院裡請安,聽得妹妹歸家,歡喜得很,讓我這就帶了妹妹去呢。」
  二少奶奶口裡說著,眼睛一直沒離了二小姐身上,在說到「侯爺」二字時,她分明看到二小姐身上震了一下,似是被什麼重重擊打一般,滿身的疏淡之意立刻散了。
  二少奶奶柳眉微挑,和許嬤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上前去拉二小姐的手,「妹妹,跟我走吧,別讓老人家等急了。」說著也不等二小姐回答,拉了她便走,才走了兩步,後頭卻滯住了,跟不上。
  二少奶奶覺得奇怪,回頭一看,二小姐一瘸一拐地被拉得險些一個踉蹌。
  瘸子!二少奶奶心中一驚,只是礙於婦德要保持端莊矜持,這卻是絕不能問出口的。
  被發現自己的殘疾,二小姐便抽回手,整了整微亂的衣裙,啞聲道:「我腿腳曾受傷,不良於行,請二嫂見諒。」她的身體狀況,先前送進府的書信裡都說得清楚,二少奶奶會覺得奇怪,顯然是還不曾知曉,她便索性自己說出來了。
  二少奶奶玲瓏心肝,心裡早已轉過好幾個念頭,臉上卻恰到好處地帶著幾分憐惜和關懷,只是為了不讓二小姐難堪而並未多問,十分體貼關懷地在旁邊放慢腳步引路。
  丫鬟、婆子們就沒有這麼善解人意了,她們看著二小姐的眼光帶了幾分赤裸的窺探,不含什麼善意。
  二小姐這一路上早已習慣了這般的注視,面上並無不快,微抿著嘴角,背挺得筆直,走路瘸著腿,卻一步一步甚是認真,似乎一步下去真能踩出一個腳印。
  倒是跟著她身後的小六,小小少年耳聰目明,早看見這些女人面上變化,他惡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卻並未上前攙扶二小姐,只保持著一步遠的距離小心跟在後面。
  待到了老太君住的安泰院,進了門,剛走到院中,便聽到一道雖蒼老但中氣十足的冷厲罵聲:「那私自離家的忤逆女怎的還沒來?」
  二少奶奶聽得仔細,她飛快地瞟了二小姐一眼,二小姐臉上仍是不怒不喜,看不出端倪,二少奶奶心內冷笑一聲,對許嬤嬤使了個眼色。
  許嬤嬤會意,幾步上前,秉道:「老太君,二小姐到了。」
  小丫鬟打起了石青色萬字不到頭錦繡簾,二少奶奶半扶半拉著二小姐的胳膊進了屋,小六想跟上去,許嬤嬤伸手攔住,「等裡頭主人們傳喚。」她面無表情,眼睛深處卻是一片鄙然之色。
  小六拳頭握緊,目光如箭般射向許嬤嬤,她卻絲毫不為所動,小六咬咬牙,只得鬆手站到一旁。
  二小姐跟在二少奶奶旁邊,繞過紫檀木鑲金嵌玉六扇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一瘸一拐進了安泰院正房。
  房裡或站或坐了好些人,錦繡綾羅,脂凝粉柔,廳內厚重泛微黃的綠地粉彩折枝蓮吉祥紋雙耳三足爐裡,燃著幽遠的瑞腦香。
  一瞬間,二小姐腦中劃過許多幼年時的零碎片段,割裂猶如破布般混亂,拼湊不出完整的記憶,只化成沉悶窒息的壓抑和無處不在的詭異眼睛,就連這香味也化為了漫天無形的桎梏。
  這侯府給她的,從來就不是好的回憶,如今她不良於行,初初露面便能察覺出各種不懷好意的視線。
  其中兩道視線最為灼灼,她下意識抬頭看去,正中大座上端坐著一位五旬左右,頭髮花白的貴婦,她生就一張團團臉,膚色白皙飽滿,眼角有笑紋,只是此時那眼睛非但無笑,還頗為凌厲地瞪視著二小姐。
  老太君在侯府裡呼風喚雨了半輩子,在玉京中也是數得上名號的老資歷誥命貴婦,無人不敬,一身氣度絕非常人能比。此時刻意盛氣凌人,那壓力如同有形一般鋪陳開來,滿廳裡鴉雀無聲,眾人動都不敢動,連呼吸都輕了。
  二小姐與她對視了幾瞬,並無驚慌之色,眼中惟餘一片漠然。
  老太君沒有得到期望的結果,眉一皺就要發作,二小姐卻垂下眼,斂衽跪下,俯身叩頭,「給老太君請安。」那啞聲猶如兩片生銹的銅片相磨,粗糲不堪。
  老太君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卻不讓她起身,自顧自從一旁丫鬟手中玳瑁琉璃盤裡端起一盞新茶,漫不經心地撥著茶葉。
  二小姐仍垂首伏在地上,她感到眾多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灼落於自己肩背,只怕滿屋人都在看著自己被老太君刁難,她也不多說,忍耐住喉嚨裡的痛癢感,恭敬跪趴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周圍仍是寂靜無聲,眾人都冷眼旁觀,看戲般見她出醜模樣。
  不知跪了多久,二小姐的膝蓋已經僵麻到沒有知覺,胳膊也幾乎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終於得一低沉溫潤的聲音歎道:「老太君,二丫頭一路行來,風塵僕僕,不如叫她下去先梳洗一番吧。」說話的便是侯府的主人,昌安侯薛靖庭,也是二小姐的生身父親。
  老太君怪笑一聲,道:「我是她親祖母,我都沒嫌棄她一身髒亂,容顏不整,你做爹的說這些做什麼?難不成,她不告而別一走十多年,如今這麼蓬頭亂衣,還瘸了一條腿的回來,是我這個祖母管教無方不成?」聲調不揚,偏生字字誅心。
  衣衫簌簌作響,玉面長身的侯爺起身行禮,語氣裡透著幾分無奈和傷懷:「兒子無地自容。」他一起身,其他在坐的幾位也跟著起身彎腰,高高低低站了半屋子。
  年近四旬依舊嬌豔柔美的侯夫人看著氣氛有些僵,忙柔聲勸道:「老太君一片慈心為兒孫擔憂,侯爺怎會不知?只是二丫頭是遠道而來,身上難免染了些許風塵,怕衝撞了老太君,不如叫她先去梳洗,待收拾妥當了再來細細聽老太君教訓。」
  侯爺之弟三老爺的妻子崔氏也笑道:「是呀,二丫頭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親生女兒,雖然當年私自離家,如今又不告而歸,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為水也非一日之功,如今老太太要管教她也得慢慢來才好。」她生性有些魯直,說話便有些夾槍帶棒。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老太太又是眉頭一皺,一掌拍在扶手上,眉頭倒豎,血氣上湧,氣得不輕。
  二少奶奶忙上前給她拍背,陪著笑臉道:「幾位長輩說得是,我剛剛看二妹妹咳嗽得厲害,嗓子也是啞的,想必染了風寒未癒,不如先帶下去請個太醫好好瞧了,待身體康健些再來。」
  崔氏坐在侯夫人下手,離二小姐近些,一聽說她染了病,身體便不自覺地往旁邊偏了偏,忙不迭道:「蓉娘說的是,先帶下去,待治好了病再來吧。」
  方才她看二小姐的眼神猶如看一隻流浪狗,而此時已是當成傳染病一樣嫌惡,其餘人也都微微色變。
  老太太莫名地心情舒暢了些,勉強同意,「就依妳二嫂說的,妳給幾位長輩磕了頭就下去吧,等會兒傳個太醫好好看看,病沒好之前就別出來了。」
  二小姐吃力地抬起身子,轉了方向給侯爺、侯夫人以及三夫人、二少奶奶磕了頭,正要起身,老太君忽然又問:「二郎,我恍惚記得她還沒名字?」
  侯爺似乎怔了一下,慢慢道:「似乎有個小名,名字還未取,我後來取了一個玥字,因為族譜還沒上,所以一直留著。」
  老太君沉吟道:「定玥?」
  崔氏一聽笑了,忙道:「老太君您忘了,去年堂房的龐二弟妹才來說過,他們家那個嫡出小丫頭就叫定玥,年初已經上了族譜了。因為二哥一直沒和大家說這個字定了,所以人家也不知道,如今只怕要請二哥翻翻字典換一個字了。」
  老太太不以為然,「翻什麼字典?省得麻煩,二郎,你現在就順手取一個,省得人家說薛家女兒都快二十了還沒名沒分的。」
  侯爺不免有些為難,薛家這代的女兒,是一個定字再加一個玉字旁的字,合在一起做名字,他膝下長女便名定琬,如今同輩的幾十個女孩子許多都已經成人,含義美好的玉偏旁字也被用了大半,倉促間哪裡找得出一個合適的字做名字呢。
  更何況這是他的親生女兒,縱然是為著她的生身之母,他也斷然不肯隨隨便便給她取個字。
  二小姐默默抬起頭,靜靜看向凝眉思索的侯爺,他生得極好,年輕時便是盛朝有名的美男子,溫文儒雅,眉目雋秀,如今雖年近四旬,看上去似乎只得三十出頭,膚色是俊雅出塵的凝白,更兼十數年身在高位的陶鑄,一派渾然貴氣,望去端的是芝蘭玉樹。
  二小姐心裡像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突地一疼,繼而便是如刺蝟立刺般,瞬間一片冷漠僵硬。她垂下頭,雙手按住地面,用那幾乎不成聲的沙啞嗓子淡淡道:「外祖父已給我賜名,名為含章。」
  屋內又是一靜。
  突然,老太太尖利地冷笑一聲,道:「他姓沈,妳姓薛,妳的名字自然有薛家人操心,他有什麼資格作主給妳取名字?妳好端端出門,卻瘸了一條腿回府,難不成還嫌姓沈的帶給妳的晦氣還不夠嗎?」
  二小姐仍是未起身,俯身在地,一動也不動,雖然未發一言,但立場已經十分鮮明。
  老太太怒極,一掌掀翻旁邊丫鬟手上的茶盤,抖著手指著二小姐道:「好……好呀,沈家教出個不知羞恥的女兒,如今還膽敢染指我薛家人嗎?妳既然要大逆不道叫這名字,不如改了姓跟妳外祖去姓沈吧,我薛家廟小,奉不起妳這尊大佛!」
  茶水落地,濺溼了幾位小姐的裙子,華貴的絲綢沾水便作廢了,可適逢祖母大怒,她們顧不得惋惜裙子,甚至連眼皮都不敢抬,垂手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母親!」一直忍著未做聲的侯爺突然低低喝道,他猛然抬起頭看向老太君,修長的鳳眼裡滿是壓抑不住的悲痛和悔恨,嘴唇似在微微顫抖。
  老太君見兒子悲不可抑的神態,自知失言,只是當著滿堂兒孫,她拉不下面子和兒子說好話,只得重哼一聲將頭轉向一邊。
  侯爺見母親終於作罷,便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情緒,轉頭對二小姐溫和道:「這是沈元帥給妳取的名字?」
  二小姐直起身,雙目直視父親,點了點頭。
  侯爺看著陌生的女兒,只覺得那雙眼睛太過明澈冷冽,目光注視下似乎一切無可遁形,他本就有些心虛,此刻竟覺得無法與女兒對視,便略略移開視線,低吟道:「含章,含章,世有名刀,彩似丹霞,名為含章,既如此,也不必改了,妳便叫含章吧。」
  含章躬身伏地,「是。」

  ◎             ◎             ◎

  小小一所貞華院,三間正房、兩間廂房、兩間抱廈,雕梁畫棟,精緻可愛,院裡種著兩株好幾十年的蔥郁冬青,冬青又名女貞,想必這貞華院正是因此而得名。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冬青上一束束的紫色果實垂累可愛,襯著經冬不枯的綠葉,很是精神。
  樹下稀稀落落有些落葉,傍晚時分,兩個粗使小丫鬟一邊漫不經心掃著院子,一邊嘻嘻哈哈聊天。
  「欸,聽說這屋子裡住的二小姐是個瘸子?」
  「是呀,我聽安泰院的香姐姐說的,她說二小姐進門的時候穿得跟個乞丐一樣,破破爛爛的,走路還一瘸一拐呢。」
  「難道生下來就是個瘸子?」
  「聽說小時候還是個齊全孩子呢,不知怎麼的,出去十幾年就成這樣了。」
  「哎呦,那可真是可憐呀。」
  「可憐個頭,都說她親娘是個不守婦道的,所以得的報應呢。」
  「錦繡、錦絹,你們兩個不幹活嘀咕什麼呢?」廊下有人提著名字高聲喝道。
  那兩個開小差的小丫鬟嚇了一跳,忙不迭應了,趕緊的收拾了東西一溜煙跑遠了。
  廊下那黃衫婢女啐了一口,掀了簾子進屋。
  屋內床帳掩得嚴實,含章已經在床上躺了一下午,還沒有甦醒。
  黃衫婢女櫻草便將手上托盤小心放在桌上,朱漆雕花的托盤裡,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和一小碟蜜餞糖果。
  二少奶奶手段利索,侯夫人才吩咐完,中午便已經請太醫來診治過了,二小姐氣弱體虛,脾胃失調,又染了風寒,且得好生將養,大約一個月後才可以出院子。
  侯夫人便將自己和櫻蘭兩個派到貞華院裡伺候二小姐,按例侯府裡的小姐每人身邊該有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八個,今日倉促,便只將兩個人來應急,想必到了明日,剩下的幾個人都會湊齊了送過來。
  自己本是夫人正院裡的三等丫鬟,匆匆被提了二等送來的,以後就是貼身伺候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嫁人,自己就是她的陪嫁丫鬟,可是這樣一個瘸了腿的大齡女子,還有好人家會娶嗎?
  丫鬟從三等到二等,幾乎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幹粗活到做細活,月錢也翻了一倍,但這樣一個天降大餡餅後卻是暗淡無光的未來,櫻草只覺得十分茫然。
  似是被櫻草的聲響吵到,床上的人動了動,櫻草一驚,忙湊過去撫開紗帳,「二小姐。」
  含章坐起身,目光清澈地看著她,一點也不像剛剛睡醒的人。
  櫻草被盯得有些無措,似乎心裡剛才那些想法被看了個透,她臉有些紅,訕訕道:「二小姐,湯藥好了。」又快步將藥捧了過來。
  含章不語,伸手從她手上接過藥碗,一氣喝乾,隨手將碗放回去。
  櫻草忙側過托盤,道:「請小姐用蜜餞。」
  含章不再多看,只掀開被子起身,「我從不吃糖。」睡了一覺醒來,她嗓子啞得更厲害了,說話像是從喉嚨裡磨出來的一般,十分艱難。
  櫻草愣了一下,道:「是。」便將托盤放到一邊桌上,正想回來幫含章穿衣,一回頭,她已經穿好了上衣,正站在鏤雕卷草花衣架子旁邊繫裙子。
  櫻草心裡一急,走過去,伸手便要接含章手裡的繫帶,「二小姐,我來吧。」
  含章抬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冷如寒刀,櫻草不由一呆,手定在半空一動也不動,含章也不理睬,低頭繫好帶子。
  她這身衣服料子嶄新,上衣淺淺淡黃,下面是綠綾裙子,繡花十分雅緻,她穿著長短合適,只肩膀處顯窄了些,看上去似乎已經改動過了,只是還有些窄,好在這衣衫都是寬鬆型,看上去也不明顯。
  櫻草看含章低頭打量衣服,忙笑道:「這是太太特地尋出送過來的,都是四小姐沒穿過的衣服,因為要給小姐趕製新衣有些來不及,便請二小姐先委屈著將就穿,明兒就請裁縫來給二小姐量尺寸做新衣。」一邊說著,邊偷偷看著含章的神情反應。
  含章撫平衣角的褶皺,點頭道:「這就很好。」
  櫻草見她神色淡然,並無不喜,心裡便有些放下心來,她有心和含章多說說話拉近些關係,便沿著剛剛的話繼續道:「說來二小姐和四小姐也是有緣呢,這貞華院以前就是四小姐在住,兩個月前四小姐出嫁,這裡的東西都是全的,小姐回來住著,正是方便呢。」
  含章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瞬,繼而又慢慢撫著皺痕,櫻草敏銳地看到這一頓,正暗自奇怪,含章將手抬起來,手指生滿老繭,許是太過粗糙,將細緻順滑的絲綢勾破了一根絲。
  櫻草訝異地看向含章,只見她仍是淡然神色,只眉宇間泛過一抹酸澀。
  本是侯府出身的金枝玉葉,如今卻雙手粗糙到連粗使婢女都不如,櫻草心中不由湧起一片憐憫之意,忍不住道:「小姐,我聽說牛乳浸手能柔化皮膚,不如我今晚便去領些來?」
  含章將手攏到袖筒裡,搖頭道:「不用了。」
  櫻草見她藏匿了手不欲他人知曉,只覺得二小姐真是可憐得緊,忙道:「那些不打緊……」
  「櫻草!」有人掀簾子進來,口內叫著櫻草的名字,來人一身肉桂粉配銀紅的衣裙,看著很是嬌嫩可人,正是派到貞華院的另一個丫鬟櫻蘭。
  櫻蘭她爹是外院裡得用的管事,連帶著這個女兒在丫鬟們中也頗有些體面,加之她平素行事一絲不苟,比小姐也不差多少,頗得侯夫人的喜愛。
  如今兩個來伺候的丫鬟裡便順理成章以她為尊,櫻草雖私下和她關係親密如姐妹,但被她這般喝斥,仍有些心驚膽顫,垂手立在一旁,好似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櫻蘭手上提著一個食盒,對含章福了福身,便叫櫻草一起過來擺飯,櫻草畏畏縮縮的,聽她一喚便如得了特赦般,忙忙地撇下含章過去幫忙。
  雕刻了四時花卉的小圓桌上擺了三菜一湯,菜色精美,白膩如玉的瓷碗裡是晶瑩飽滿的碧粳米飯,因為午間備的飯不夠,這次櫻蘭特地多盛了一大盆過來。
  含章也不多說,提起筷子就開始吃,她動作柔緩斯文,無論是低頭角度或是咀嚼的幅度都是大家閨秀應有的模樣,可就是這樣的動作裡,不知為何帶了一股風捲殘雲般的魄力,不知不覺中就用了四碗飯下去。
  櫻草中午已經親眼見過一回,此時又見,還是覺得不可置信,櫻蘭卻照舊面無表情地侯在一邊。
  用完飯,含章在院子裡各處轉了一圈,待到天色全黑便回了屋歇息。
  洗漱過後,櫻草說要在外間守夜,含章也不回答,只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把銀柄黑鞘的匕首來,「有它就夠了。」這匕首是她綁在小腿上帶來的,樣式不見得多稀奇,上上下下也是乾淨的,只是不知為何隱隱透著一股冰冷肅殺的血腥氣。
  上午解衣沐浴時櫻草還被嚇了一跳,她從小就在深宅大院裡長大,雖是奴婢,卻也是嬌生慣養,比尋常中等人家的女兒也不差,長這麼大連菜刀都沒碰過,驟然看見一把冷鋒傲然、血氣森森的匕首,不免心驚膽顫。
  此番又見,櫻草仍是不能適應,忍不住退後了一步,櫻蘭偷偷扯住她的袖子,對著含章斂眉行禮,「小姐好好歇息,奴婢等就歇在屋後耳房,隨時聽候小姐吩咐。」
  含章無可無不可地挑挑眉,自顧自解衣卸裙。
  櫻蘭又行了一禮,緩緩起身,從櫃子裡尋出一支蠟燭點了捏著,攜了櫻草退出屋子,閉門離去。
  過了一個拐角,櫻草按著小心肝,後怕地拍拍胸口,小聲對櫻蘭道:「姐姐,二小姐她……」她想了想,用了一個詞,「她好奇怪呢!」她們兩個從小同住一個屋一起長大,私下的情分不比尋常,所以背著人時,櫻草在櫻蘭面前便自在得很。
  櫻蘭一直板著的臉終於破功,她噗哧一笑,伸出一根白嫩青蔥的手指點了點櫻草的額頭,「說什麼話呢,主子們的事,豈是我們可以議論的?」
  櫻草撇撇嘴,把頭轉向一邊,本想使使性子,但忍不住又道:「可是哪裡見過這樣的小姐呀,滿玉京城裡誰家的小姐這麼不尊貴,吃那麼多,不讓人服侍穿戴,沐浴也自己動手,還拿匕首……」說著,似乎是想起那把寒氣滲人的凶器,不由自主噤了聲。
  櫻蘭不以為意,拉著她的手入了耳房,這間耳房的位置就在含章的屋子後頭,若是那邊大聲喚人,這裡便能清晰聽見。
  屋內一張簡單的雕花床上早放好了兩個人的鋪蓋,其餘不過兩個衣箱,一桌兩凳。上午時只顧著鋪設打掃小姐的閨房,這裡的陳設只夠用便好,不曾細細收拾,兩個月沒有住人的屋子,仍有一股細細的塵土味道消散不去。
  櫻草吸吸鼻子,小聲埋怨道:「這破地方還不如咱們做三等丫鬟的住處呢。」
  櫻蘭淡淡一笑,將蠟燭在桌面白瓷燭臺上安好,上前去鋪床,「咱們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安歇吧,明日還要早起呢。」她鋪好床,又從屋角暖壺倒水進銅盆中預備洗漱。
  櫻草一頭紮進被褥裡懶得動,櫻蘭笑吟吟看了她一眼,把布巾搓溼了擰乾,「快過來抹臉吧。」
  櫻草突然從被褥裡探出頭,神祕兮兮地看著櫻蘭,「姐姐,我聽說那位二小姐的娘原來也是個侯府小姐,是……是跟了咱們侯爺所以才變成妾室的,她們還說,姐姐的親娘就是那位姨奶奶的陪嫁丫鬟,所以夫人才讓姐姐來侍奉二小姐,是真的嗎?」
  櫻蘭臉上陡然變色,低聲斥道:「是誰和妳胡說八道的?」
  櫻草被嚇了一跳,立馬坐起身,癟癟嘴,「哇」一聲哭了。

  ◎             ◎             ◎

  夜色深沉,冷風吹得院中冬青嘩嘩作響,聽著像是山澗裡隱約的溪流,涼意從玉紗雲母紙糊就的玲瓏雕花窗裡透進來,吹得桌上天香玉兔的琉璃燭臺上燭影飄忽。
  含章端坐在小圓桌邊,執了一只青玉琉璃八角矮盞慢慢啜飲,筆直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安然不動如山。
  守夜的許婆子縮在院子對面的值房裡,一眼不錯地守了大半夜了,這位二小姐的影子仍是在不緊不慢或品茶或沉吟。
  她上下眼皮都快黏上了,小姐仍是不起身安歇,許婆子實在睏得慌,恨恨地啐了一口:「怪人屁事多,到現在還不睡,等著會情郎呢!」
  許是感覺到了別人的怨氣,二小姐放下杯子,吹熄了蠟燭,許婆子如蒙大赦,慌不迭地也縮進了圈椅裡打瞌睡,只留著一盞風燈以防有事。
  約一刻鐘後,院牆邊隱約有些聲響,有野貓低低叫了兩聲。
  屋內仍是一派靜謐,有隱隱咳嗽聲,過了一會,一道黑影閃電般掠過,輕微的窗櫺響,之後,一切都恢復了原狀,好似方才的點點異狀從未發生過。
  那道黑影從窗邊竄進房內,就地打了個滾,蹲伏在地,雙手撐地成戒備姿勢,警惕地掃視了四周一番。屋裡是暗沉沉的傢俱,他要找的那個人仍舊坐在桌邊,手指慢悠悠地敲著桌面。
  那人心頭一鬆,手中一道銀亮光芒閃過,忙起身過來,低聲笑道:「小姐。」他身形未足,少年低沉的嗓音,竟是跟著含章進府的小六。
  含章含糊地「唔」了一聲,小六笑嘻嘻地,也不等吩咐,自己到處翻箱倒櫃。
  「可有點心嗎?餓死我了,外院下人房的晚飯真是又少又難吃。」他動作極輕,兼之黑暗中仍能視物,東翻西找居然沒有發出大的聲音。
  含章瞥了一眼他猴子一樣亂竄的身影,放下琉璃盞,淡淡道:「在門邊的矮櫃裡頭有兩盤點心。」因為嗓子還未好,她這話是用氣聲說的,雖輕微,但十分清晰。
  小六大喜,嘿嘿笑著就去把點心端了出來,也不管是棗泥茯苓糕還是杏仁燕窩餅,一股腦塞進口裡大吃大嚼,一時沒注意塞得猛了,噎住了,整個人跟隻被堵了喉嚨的鴨子似地握著脖子跳著,衝到桌邊。
  含章悠悠閒閒地將早就備好的水推過去,小六一把抓起琉璃盞猛灌了下去,直著脖子吞咽了好幾次,總算逃離了被點心噎死的命運。
  小六劫後餘生,趴在桌上直喘氣,手上摩挲著那個琉璃盞,驚呼:「薛家還滿有錢的嘛,居然給小姐妳用玉杯子耶!」
  「虧你還自誇是東狄皇庭裡來去自如的人,連玉和琉璃都分不清。」含章低笑著嘲諷。
  小六一聽,忙將那琉璃盞仔細摸了摸,又湊到眼前對著窗外隱隱亮光看了半天,訕訕地得出結論:「果然是琉璃。」
  含章執起琉璃壺,穩穩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頗有興味道:「不單是茶具,連燭臺和屋內擺設都特地用了許多琉璃品,想必薛家這位仁厚溫良的侯夫人,無時無刻不想著提醒我,鄙人是個『流離』無家之人。」
  小六一撇嘴,隨手將琉璃盞推到一邊,打著呵欠道:「那也要小姐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才行,妳要是個直腸子、粗腦子,能想到這些才怪,只怕笨手笨腳打碎了幾個,白白枉費了她一番苦心。」
  含章聽他怪腔怪調的話,不禁莞爾,輕輕啜了口微涼的茶,正色道:「行了,廢話少說,我讓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小六忙回道:「那位神醫柳扁鵲十五年前確實來過京城,曾在安世堂裡坐診,只是兩年後他便突然失蹤,之後再無人見過。他有個嫡傳弟子江明來京城尋師,因醫術精湛被迎進太醫院做了首席太醫令,除了皇室宗親,一般官宦人家請不到他坐診。薛家平日都是請得傅太醫和梁太醫登門,但此兩人只擅長內科,若論接骨術,京城裡再無特別厲害之人。」
  含章手中的杯子湊在唇邊,並未飲下,只用唇感受著水流柔滑的涼意,過了一會,放下杯子道:「此事既然已經有了眉目,也就不必急在一時。」
  小六在黑暗裡看了眼小姐的傷腿,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只是他素來訓練有素,迅速調整了情緒,繼續道:「薛家人口複雜,上頭侯爺、三老爺和四老爺三家都還住在府裡,平輩五個爺有兩個娶了親,老大娶的是安平伯的姪女,老二娶的是忠毅伯嫡長女,也就是今天見到的那個二少奶奶。七個姑娘嫁出去了三個,如今還有四個待嫁……不對,加上小姐您,就是五個了。」小六說著,忍不住竊笑不已。
  「咚!」含章當頭敲了個爆栗子,「皮癢了吧,連我都敢取笑!」
  小六捧著火辣辣的額頭喊屈:「小姐冤枉我了,我哪兒敢呀,還要命不要。」
  含章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沉思半晌,又把幾位小姐的婚事盤問了一番,一邊聽,心裡已經把薛家的婚嫁關係大致理了出來。
  小六竹筒倒豆子似地把小姐們的婚嫁都說了一遍,只是最後留著四小姐的事,支支吾吾不肯說。
  含章好笑地看著他,「不過是我的異母妹妹嫁了袁信那小子,有什麼不可說的。」
  小六騰地站起來,有些氣不忿道:「虧我還當他是個人物,誰知他居然幹出這樣的事,下回見了面,我一定要摸光他的錢袋!」
  他話音才落,便聽得含章意味深長地「嗯哼」了一聲,小六驚覺失言,立刻像兔子般縮成一團,往後跳出半丈遠。
  含章笑咪咪盯著他,好像貓兒盯著老鼠一般,「原來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還心心念念想著你的老本行,看來,我真是委屈你了?」
  小六是孤兒,從小在邊關胡楊城行乞,練得一手妙手空空的好絕技。
  這個問題實在是難,承認了要遭殃,否定了會被斥為撒謊,也沒好果子吃,小六只好蒙著嘴,瞪大了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瞧著眼前的笑面虎,兩隻腳不由自主變了姿勢,隨時準備跑路。
  含章似笑非笑瞥了眼他雙腿的造型,懶洋洋打了個呵欠,「行了,你回去好生做事吧,每月初一來一次就行了。」小六忙大力點頭,拔腿就要跑。
  「若是節外生枝……」
  小六腳步一頓,渾身一僵,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暗室裡靜得落針可聞,只聽得含章的氣聲慢悠悠地補充:「那我可就新帳舊帳一起算了!」
  小六全身汗毛一豎,逃難似地推開窗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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