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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折】夫人太嬌縱《上》

陸晉這人就是個五品千總,加授武略將軍,算個什麼玩意兒, 敢在她坤儀公主跟前耀武揚威。如不是今上病重、太子作亂, 怎麼也輪不到她遠嫁蒙古,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顧雲意這一輩子十六年養在深宮,父兄疼寵,出入兩儀殿, 橫行乾元宮,哪裡見過像眼前這個茹毛飲血、自啖其肉的蠻人陸晉。 而自從她遇上他後便再沒有往日氣魄,或許從宮門失守那一刻起, 她便成了卑微的落魄王孫,她是籠中鳥,而陸晉則是逗鳥人。 他說,她回京城,他就殺進京城;她回江北,他便去取她親人項上人頭; 她若死了,他定要挖出她的骸骨夜夜相伴。她還能去哪, 要嘛她就找個他去不了的蓬萊仙境藏一輩子,但凡她在人間,他絕不放過她。

會員價:
NT$803.3折 會 員 價 NT$80 市 場 價 NT$240
市 場 價:
NT$240
作者:
兜兜麼
出版日期:
2016/03/08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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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驕夫人鬼靈精怪,這世上就沒她唬弄不了的人;
泥腿子將軍無法無天,就是天鵝肉也敢搏命咬上一嘴。
雲與泥相遇後該是場錯誤還是逆天的動人愛戀?
「兜兜麼」逗趣筆法下的酸甜滋味,就是要您回味無窮!


陸晉這人就是個五品千總,加授武略將軍,算個什麼玩意兒,
敢在她坤儀公主跟前耀武揚威。如不是今上病重、太子作亂,
怎麼也輪不到她遠嫁蒙古,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顧雲意這一輩子十六年養在深宮,父兄疼寵,出入兩儀殿,
橫行乾元宮,哪裡見過像眼前這個茹毛飲血、自啖其肉的蠻人陸晉。
而自從她遇上他後便再沒有往日氣魄,或許從宮門失守那一刻起,
她便成了卑微的落魄王孫,她是籠中鳥,而陸晉則是逗鳥人。
他說,她回京城,他就殺進京城;她回江北,他便去取她親人項上人頭;
她若死了,他定要挖出她的骸骨夜夜相伴。她還能去哪,
要嘛她就找個他去不了的蓬萊仙境藏一輩子,但凡她在人間,他絕不放過她。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玉慶十三年春,遠離京師晉江,特爾特草原的風還夾雜著一絲寒意,黃昏的天與地是燃燒的烈焰,自地平線一路燒到眼前。
  顧雲意被陸晉死死按在山石後頭,胸膛貼著溼軟的草地,遠處雜亂的馬蹄聲似鼓槌接連敲在心間,她緊張得想哭,睜大了眼盯著一隻黑漆漆的小螞蟻從草葉上一路爬到陸晉帶血的手背,小將軍一樣挺著肚子、抬起頭,眺望另一端手持彎刀,凶神惡煞的北元兵馬。
  她少不得要嘆一聲,老天、老天,她是來和親嫁人,又不是領軍來戰,好好地在馬車裡生氣罵著娘、恨著御筆朱批將她送到老虎口中的太子,誰知一眨眼工夫,連問一聲是誰都來不及,便被個臭烘烘的老兵油子緊壓在地,瑟瑟縮縮地躲追兵。
  聽鶯時罵過,這人也就是個五品千總,加授武略將軍,算個什麼玩意兒,敢在公主跟前耀武揚威。不過說這話的鶯時現如今亦下落不明。
  顧雲意木呆呆地趴著,不敢說話、不敢動,直到陸晉爬起來,啪的一聲折斷了扎進肩胛的箭,只留箭頭沒在一片濡溼的血跡中間,從頭至尾這人連眉毛也不皺一下,就像個沒知覺的野人,完事後也不搭理她,提著刀往山坡陽面走。
  顧雲意來不及生氣,一股腦爬起來,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你去哪?」
  陸晉徑直往前走,頭也不回。
  顧雲意著急,提著裙子往前追上兩步,高聲說:「你想清楚,丟了公主,單你一個送嫁的人回去能有什麼好下場,救了我只有好處。你不信?同為忠義王子孫,你大哥已請封世子,弟弟穩坐衙內,你卻領一個可憐巴巴的千總鎮日裡泥地裡翻滾。
  你放心,遇著我就是你的福氣,西北找不到路子升遷,京城有的是機會,你要還喜歡打仗就去遼東、去江北,京裡有人殺敵三百也敢報三萬的功,抱著大樹順上爬,千總、守備、參將、總兵一級一級往上跳,不到三十就是一品提督……」
  話太快,步子邁不開,眼見他越走越遠,顧雲意急得滿手心都是汗,「你爹不是總操心朝廷不給糧餉嗎,以為搭上個大太監馮寶就能討著好處,得了吧,馮寶那人黑心又下作,吃了你們多少好處,兩儀殿議事給你爹說過一句好話沒有。倒不如換個人,司禮監老千歲又不只他一個,等我回了京城,一封信就能讓石阡開門迎你……」
  近處有馬嘶鳴,陸晉終於回過頭來看她一眼,頎長的身軀立在斜陽正前,擋住了血紅慘淡的光,卻給自己漆黑如墨的長衫鑲出一道描金的邊。遠遠有風來,吹開他鬢邊散落的二三縷亂髮,映著眼角一道老舊的疤,滿身是天涯浪客的落拓不羈,左肩的傷還流著血。
  他歪嘴笑,琥珀色的眼珠子裡流出一股壞得讓人咬牙的勁兒來,他牽過馬來說:「殿下,末將不過是來找馬。」
  她提著裙子,氣鼓鼓地瞪著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勸慰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忍了這口氣。
  通身油亮的蒙古馬打著響鼻,陸晉勾著韁繩朝她一挑眉,「上馬。」也沒有尊卑先後,分明不將她萬萬人上的身分放在眼裡。
  坤儀,單聽她的封號就知尊貴,如不是今上病重,太子作亂,怎麼也輪不到她遠嫁蒙古。
  踩著他手搭成的踏馬凳,她腳一蹬便利落上馬,月牙白的六幅裙沾了灰,小小一張臉卻未染塵,蹙眉望著他,「咱們得趕緊回烏蘭城去。」
  陸晉顯然有幾分意外,牽著馬優哉游哉地往前走,「不去找肅王?阿爾斯楞這蠢貨腦子不繞彎,不會再回頭找一遍,殿下大可放心。」
  顧雲意道:「百十來車嫁妝,分贓都來不及,哪有心思找人。再說了,哪有人逃命還手牽手,等人齊了再開拔的,將軍逗我玩兒呢。」
  「唔……末將遵旨謝恩。」好話也說得不恭不敬,嘴裡叼一根綠汪汪的野草,沒一點兒正經模樣。
  顧雲意在馬上煩得想要撓牆,怎麼就跟著這麼個流氓地痞一樣的人落了單,怪只怪阿爾斯楞見錢眼開,額日敦巴日愚蠢無用。
  回想起來,去年冬天她最不該做的就是應詔奉旨去了趟東宮,遇上了色膽包天的額日敦巴日。她還記得初見時他木呆呆盯著她發傻,一轉眼求到父皇跟前,恨不能當即領了她回特爾特草原。原本也沒人理他,誰知開春給了太子機會,頭一件事就是把她打發遠嫁。
  搖搖晃晃走了一個多月,眼看就要交人,阿爾斯楞卻打跑了額日敦巴日,甩著鞭子就要搶,兩隊人馬嘰哩咕嚕亂罵一通,也不知誰起的頭,一支亂箭射中了公主車駕,這可好了,嘩啦啦一下子打起來,馬亂衝、人亂跑。
  顧雲意跌下馬時,滿腦子只想撈住個厲害人物不撒手,因此於千千萬萬人中撈中了身邊那個啃草根歪嘴笑的痞子。
  天黑沉沉壓在頭頂,陸晉說了聲「走不了了」後,便找了個小土坡、找一堆馬糞生起火就開始脫衣裳。衣襟敞開,全落在腰間,露出結實遒勁的上半身,隨著篝火跳躍,小麥色的皮膚每一寸肌理都顯得蓄滿力量。一整塊後背密密實實都是紋身,看得人一顆心怦怦亂跳,喉嚨裡發乾,又上火,暈乎乎地想睡。
  顧雲意還未回過神來,便撞上陸晉含著笑的眼睛,彷彿在笑她恬不知恥。她不認輸,睜大了眼睛瞪回去,換來他一聲嗤笑,令她耳根子通紅,急匆匆回過頭看身前無聊又無趣的夜空,心中還不服氣地暗罵,哼,一身腱子肉。
  他從靴子裡抽出一把雪亮匕首,放在篝火上燒得通紅滾燙。皮囊裡一壺酒,喝一口,倒一半在傷口,繼而持刀割肉,挑破傷口,牙根咬碎,挖出帶著倒鉤的箭簇,連帶著牽扯出一塊糜爛的血肉,看得人心驚膽顫。他自己卻只悶頭做事,自始至終除了滿頭汗,只留下一聲悶哼帶著刮骨割肉的痛訴予人聽。
  顧雲意在一旁看得眼通紅,雙手捏緊了裙邊,小聲說:「我幫你。」
  原以為他沒聽清,等過半晌,終於等到他喘過了這口氣,好半天才能從椎心透骨的疼痛裡抽出空來搭理她一句,「勞妳再將匕首燒熱。」他自己捏著帶血的鋒刃,將手柄遞到她掌心。待她穩穩握住了,燒熱了匕首挪到他身邊來,陸晉說:「我手上沒力,把刀按在傷口上,燒熟了止血。」
  她親眼目睹了刮骨割肉,沒想到竟還要來試驗滾刀燒肉。
  此時陸晉明明已經虛弱得喘不上氣來,還能勾一勾嘴角露出個不正經的笑,衝著她沒大沒小,「殿下再不趕快,臣就要流光血成乾屍了,等一等惹來餓狼一群,臣一個人可不夠吃。」
  「要死了還那麼多話。」
  「勞殿下看著點兒,別才挖出箭又讓殿下拿匕首戳個血窟窿。」
  「閉嘴。」顧雲意一閉眼,滾燙的刀背就貼上冒血的傷口,耳邊便傳來滋滋作響的烤肉聲。
  陸晉嘶嘶吸著涼氣,緩過神來就一嘴髒話,「娘的,真他媽的要命。」看了看傷口,一伸手推開她,擰著眉毛說:「行了,再捂著,半個手臂都要給燒透了。」
  顧雲意跌坐在一旁,直愣愣看著地面,一頭一臉的汗,老半天回不過神來,雖說受苦的不是她,受驚卻也不好受。她這一輩子十六年養在深宮,雖得父兄疼寵,出入兩儀殿,橫行乾元宮,所見男子莫不是儒雅守禮、進退有度,哪裡像眼前這個茹毛飲血、自啖其肉的蠻人,曠古絕今。
  委屈極了,要哭又忍住,一把搶過匕首來劃破了裙底內襯,雪白的布條扔到陸晉頭上,恨恨道:「用我的,你那破衣服早沾了馬糞。」再瞪眼,「敢說出去一個字,立時就將你拖出去斬了!」
  陸晉便扔了自己那塊破布,上好的雪鍛纏在肩上,順勢透了血,「搭把手。」
  這就是喊她,連個稱謂都沒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顧雲意氣沖沖的,但還是聽了他的話埋頭幹活,末了還嫌不牢靠,再多撕一片紮緊,繫出個漂亮的結。
  陸晉看著她,笑笑不說話。
  酒的醇香鋪滿地,鼻尖繞著一股生肉焦糊,顧雲意不知怎的就脫了口,嘀咕說:「這味兒聞得人想吃烤全羊啊。」
  陸晉哂笑,「烤全羊沒有,兩腳羊倒是有一隻。」
  顧雲意疑惑,「兩腳羊是什麼玩意兒,竟還有兩隻腳的走地羊。好吃嗎?什麼味兒好,紅燒還是清蒸?」
  陸晉斜斜瞄她一眼,並不答話,眼皮子底下藏著一股輕蔑,沒想讓顧雲意琢磨出味兒來,瞪大了眼睛瞧他,暗地裡磨牙。這倒讓陸晉忍不住歪嘴笑,點亮他身後漆黑遼闊的夜空與北來南去的風。
  想來他多類其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翻來覆去找不出一絲中原人的溫潤,從內到外顯露的都是遊牧民族的狂野不羈。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笑,偏能讓人咀嚼出一處撩撥的風情,可恨啊可恨,這人骨子裡就是個老流氓!
  他懶懶靠著小土坡,半躺著說話,「肉嫩皮鮮,生片了吃最好。」
  顧雲意望著他面前被晚風吹來蕩去的一縷亂髮,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就是頭草原裡亂竄的野獸,前一句話說完,後一句就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
  胃空了,肚子餓得難受,她摸了摸香囊,只剩一只巴掌大的景泰藍盒子,裡頭裝著十二顆凝香丸,該是她喘不上氣才拿來壓一壓的藥丸,這一下餓得不行,也忍不住了,準備先吃一顆壓壓驚。唔,不好吃,那就再吃一小顆……
  「吃什麼呢?」
  「吃藥啊。」顧雲意回過頭,手裡頭捏著小白丸子半懸在口中,露出一段粉生生的小舌頭,配著嫣紅飽滿的唇,又是個天真模樣,勾得天上星星也酥半邊。
  陸晉看她這呆樣,自己也未察覺便放柔了音調,問:「好吃嗎?」
  顧雲意皺眉,「不好吃,又甜又澀的。」說完不好吃,又捏起一粒。
  「不好吃還吃。」
  「是啊,不好吃就少吃點兒。」
  陸晉半撐著身子仰頭看天,星星鋪了滿眼。
  都說她爺爺先皇愛財二十年不理朝政,鎮日裡就知道在玉清殿裡擺攤賣貨,私庫裡的銀子早上起來點一遍,晚上睡前還得看一眼才放心。滇緬開戰,國庫裡沒銀子,大臣上書求皇上開私庫,那胖子怎麼也不肯,抱著鑰匙大喊沒錢就加稅,憑什麼用朕的銀子打你們的仗,敢情這天下不是他顧家的。
  至於她父皇,當兵的都知道,一個雷厲風行的暴脾氣山大王,說砍你就砍你,誰求情都沒商量,光遼東那塊,一年便能換上三個總兵,一個接一個地掉腦袋。再看看她這樣兒,估計往後也是個大胖子……可是這姑娘長得可真俊啊。
  「今早不是才吃了糖蒸酥酪,怎麼就餓了。」
  顧雲意這才想起來,那一盒子好吃的還是鶯時逼著肖副將跑回烏蘭城再快馬加鞭捎過來的。鶯時一面伺候她吃,一面哭,往後殿下再想吃點兒好的就難了,這怎麼就折騰人了,怎麼就不能跑一回。一個副將算什麼東西,能比殿下矜貴嗎。
  她咂咂嘴,彷彿在回味。
  陸晉來了興致,挑眉問:「三文錢一碗的東西就那麼好吃嗎,我看京城裡多了去了,不見得多稀罕。」
  顧雲意給他一個「你懂什麼,你這個土鱉」的眼神,說起吃的來,眼睛裡都放著光,「水草不同、風貌相異,產出來的奶自然也不同。聽說烏蘭城的糖蒸酥酪用的是蒙古人的法子,有人說鮮新美味屬北都,敢與佳人賽雪膚,飲罷相如煩渴解,芒生齒頰潤於酥。自然是與宮裡的作法大相徑庭,總之粗有粗的作法,精有精的品格,各有千秋嘛。」
  回頭看,陸晉顯然沒能領會,狹長深陷的眼睛裡寫的都是「我的天,這姑娘病得不輕」的嘲諷。顧雲意擰緊了眉毛,嘀咕一句,「鄉巴佬。」
  「罵誰呢。」
  顧雲意一下慫了,慌慌張張說:「沒有啊,我可什麼都沒說,我正吃著藥呢。」
  「也對,是該吃點兒藥。」顯然帶著笑,陸晉壓低了聲,憋著笑她。
  話過半晌,陸晉渾身發熱,昏沉沉要睡,顧雲意卻似突然回過神來,咬牙道:「我怕你做什麼,我可是堂堂坤儀公主,怕你這個鄉巴佬嗎。再說,什麼你你我我的,沒規沒距,要叫我為殿下。京城裡什麼樣你怎麼知道,你去過京城嗎,奉誰的詔令啊,我怎麼沒聽說。」她又再吃一粒才把盒子收起來,喃喃說:「不給你吃,餓死你。」
  陸晉笑,一雙眼落著碎金似的光,轉了話音,聲息不穩,「話說回來,等回了烏蘭城,殿下心裡可有章程?」出門遇劫,突生變故,又淪落到這個地步,事情傳到京城,她的名聲也基本完蛋,今上再偏心也偏不過綱常倫理、天地教化。
  顧雲意答得理所當然,「還能怎麼辦,只當沒出過烏蘭城,再送我回京唄。」
  陸晉習慣性地抬高眉梢,探詢道:「願聞其詳。」
  「這次出關,肅王帶了多少人馬,你們忠義王府又出了多少人啊,讓人打得七零八落的,不僅丟了嫁妝,連公主也沒保住,說出去你不嫌丟人嗎。索性說早知道阿爾斯楞有逆反之心,此次出城只為試探,沒想到他還真反了。至於我呢,自始至終都待在烏蘭城內,哪兒都沒去,只是遺憾不能為國效力,可惜、可惜。」
  陸晉道:「此法難行,王爺不會答應。」
  「不答應也行啊。」她歪著頭琢磨時,烏溜溜的眼珠子泛著光,活活一隻幹壞事的小狐狸,「回頭我就說在王府瞧見忠義王寫給馮大太監的信,要在京城給小舅子謀個緊要差事,以策後事。馮寶跟你們忠義王府的關係那是千絲萬縷,一查一個準兒,這老太監又鎮日裡想著巴結太子。
  哼,等父皇病癒,我頭一個就要收拾我那大胖子哥哥。你別看我現在落得這副樣子,要說宮裡得寵的,我可是頭一個,要不是那死胖子玩陰的,我能栽在這上頭嗎。
  說什麼來了個稀奇的蒙古廚子,烤全羊炙鹿肉天下第一,誰知道一進門就遇上額日敦巴日這個色胚,哼,氣煞人也!」頓了頓,緩過這口氣來才說:「反正這裡頭大有文章可作,不怕你父王不答應。」
  「僅憑妳一面之詞,何以為信?」
  顧雲意聞言側過臉,瞇著眼瞧他,得意道:「沒有證據就現造,京城裡我當家。再說了,眼紅你忠義王府的人多著了,都不必我來開口,光透透風就有人上摺子罵夠你祖宗十八代。不過嘛,到忠義王面前曉以大義,還是要靠將軍你呀。」
  陸晉倒是不反駁,另說一句:「聽聞常有漢女殉節,妳與我孤男寡女共處多時,就不怕……」
  「沒人知道就不算失節,再說了,我能為那個掛脖子上吊嗎,死胖子還欠我個蒙古廚子呢,宮裡頭還有鳳尾魚翅、紅梅珠香、佛手金卷等著我,我一定得好好活著。」顧雲意回過神來又皺起眉毛發火,「什麼你你我我的,不是跟你說了,按規矩你得稱我為殿下嗎,你這人究竟讀沒讀過書,懂不懂禮啊。」
  陸晉只管閉著眼睛養神,根本不搭理她。
  她氣著氣著,一會也忘了自己氣的是什麼,迷迷糊糊裹著披風,靠著小土坡睡了過去。

  ◎             ◎             ◎

  在夢裡,顧雲意捂著肚子找吃的,餓得抓耳撓腮,不知怎的手臂疼得厲害,一睜眼便撞見一張英挺無雙的俊俏臉孔。她愣了愣才想起來這是誰,剛想問「你這臭流氓是不是趁我睡覺偷掐」就被陸晉捂住嘴,發不出聲來。
  只聽他刻意壓低了嗓子說:「有狼。」
  這塊地方靠近內城,鮮有狼群出沒,但人一倒楣便沒道理可講,草原裡四處遊走覓食的狼群追著血腥味圍攏過來,雖然只是五六隻一小波,但已足夠活撕了他倆。
  抬眼望過去,四周圍都是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黑暗裡一點點靠近,看得讓人覺得就像是大冬天裡一桶冰水從頭澆到尾,心都涼透。
  顧雲意不敢多話,任由陸晉扶著哆哆嗦嗦站起來。他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燃著的木柴送到她手裡,低聲叮囑,「等我一動,妳就上馬往南跑,一定要快,聽明白了沒有?」
  他的戰馬其格其還在一旁打著響鼻與狼群對峙,是個臨危不懼的好小伙兒。
  顧雲意忙不迭點頭,可不知怎的眼淚一串串下來,止也止不住。
  身後渾厚的聲線忽而柔緩下來,寬慰道:「烏蘭城內有一名吃叫栗粉糕,又酥又甜,包妳喜歡,就算是為了這個,妳可不能死啊。」
  這人真是厲害,一下抓住她命脈,顧雲意一時間眼淚止住了,滿腦子都是快跑,一定要撒丫子狂奔!
  耳邊只剩下風聲,似夜行的妖魔,要嚇破你一顆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的膽。顧雲意腦子裡跑馬燈似的換畫面,最清晰的是城西落花胡同張大員外家藏寶貝的庫房,末了又覺得自己庸俗至極,十幾年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臨死不是想吃就是想銀子,好歹也想想王羲之的字、李清照的詞、吳道子的山水、趙孟頫的花鳥不是。
  一閃神的工夫,就彷彿一頭狼到了近前,貼著她的後頸齜著牙喘氣,嚇得她頓時汗毛倒豎,想回頭又沒膽扭脖子,一個陸字在嘴裡轉過一圈,最終沒能吐落出來。偏聽見那聲音從低喘變作威嚇,像是狼群對峙,生死搏鬥。
  她身側就是陸晉,墨色對襟長衫沾了血顯得越發深,只差融進身後蒼茫無邊的夜色裡。
  率先在前的頭狼按兵不動,與顧雲意一同盯著這弓腰曲膝,似狼又不似狼的怪物,黑夜裡閃出同狼眼一樣幽深犀利的光,飽滿外凸的喉結稍稍一動,就是一聲比狼號更瘮人的低吼,外圍一兩隻年輕點的狼都讓他嚇得不自覺後退。
  陸晉與頭狼對視,一瞬也不瞬,興許就是一眨眼之間,一點點鬆懈,狼群就能撲上來咬斷他的咽喉。
  顧雲意聽著、看著,想著天兵天將立時就要來救她回城。忽然間發覺頭狼稍稍往後退上一步,隨即身後的三五隻掉頭往草原深處去,這頭毛髮灰白的頭狼仍盯上他許久,才不甘心地撤走。草原的另一邊水草豐美,月下一聲森冷號叫,聽得人骨頭都打顫。
  一時間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土坡還是土坡,馬糞還是馬糞,手上的火把沒頂上用處,三步遠的馬兒已經開始低頭吃草,真是心大胃也大。
  說起來,顧雲意自己也是餓得不行了。一回頭嚇個半死,這廝扮狗子扮上癮,謝了幕還沒出戲,一雙眼盯緊她,琥珀色的眼瞳上飄一層綠油油的光,沒焦距又能緊鎖她,慢慢地一步兩步向前逼近。
  「你、你想幹嘛?跟你說啊,我可不好吃,我、我身上都是膘,不飽肚。」這眼神她熟啊,就是胖子見了五花肉,滿眼放光,滿嘴哈喇子。
  他剛說什麼來著,什麼兩腳羊生片了吃最好……她嚇得一步步往後退,尖叫都憋在嗓子眼,怕又把狼群召回來。
  陸晉再上前一步,與她貼得極近,近得顧雲意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熱氣,滾燙得像燒熟的水,兩頰也紅得怪異。
  顧雲意瞪他的時候恍了神,琢磨琢磨,這人長得可真不賴,濃眉高鼻的,倒是不怎麼像漢人。
  忽然間他便倒了,似一片高牆轟然倒塌。因二人離得近,他倒下時,乾燥的嘴唇擦過她腮邊,引來一點點酥又一點點莫名的疼。當然,她是沒心思追究這些似有似無的遐思的,一抬手捂住半張臉,就像是捂住個滋滋往外冒血的傷口,「老混蛋!」他二十四五,對她個十五六的小姑娘來說確實是老了點兒。
  可罵完了又慫,伸長了脖子觀察老半天,見他直直倒下去後半點反應也沒有,才又憋出老大一口膽氣往他身上輕輕踹上一腳,「遲早斬你一萬次。」
  等了許久這人也沒反應,倒是其格其一個響鼻把她嚇得跳腳,「幹嘛,小畜生看什麼看,我就踩他了,你能怎麼著……欸欸欸,別吃我頭髮,我不弄了,不整你老主子行了吧。」她費了老大勁才從其格其嘴裡搶出自己一捧光滑油亮的長髮,卻發現都沾了口水,一股子腥味兒,「哼,什麼人配什麼馬。」都不是好東西!
  這頭鬧成這樣,可陸晉還是沒動。
  顧雲意嘆口氣,蹲下身去推他一把,近了才知道,好傢伙,這人燒得渾身滾燙,竟是半點意識都沒有。荒山野嶺的,她也沒辦法給他找大夫,只能靠自己,「得,真治死了也不知是算你倒楣還是算我命背。」
  一摸香囊,好在凝香丸還剩不少,生息丸一顆不差,一口氣給他灌進去,再拿帕子沾了酒給他降溫。他臉上有血又有泥,卻也絲毫遮蓋不了張狂疏放的輪廓,眉與眼相佐,配得剛剛好,想來人人都是泥塑,只不過女媧娘娘造他時必定多幾分偏愛。
  顧雲意靜靜打量他一會,蹙眉道:「宮裡頂好的兩味藥都到你肚裡了,你可得爭口氣,不然你死了,我可分不清東南西北,怎麼回去。」
  心底裡還是害怕,揀著離陸晉稍近的地方裹緊了披風躺下,回想起自己在宮裡是如何如何講究、如何如何矜貴,眼下還不是一樣就地成眠,可見從來都是裝腔作勢,骨子裡就一個字,糙啊。
  也不知道鶯時幾個逃出來沒有?再想想,要是夢裡能吃頓紅燒肉就好了,還是油滋滋的東西飽肚子。
  可最終肉沒吃上她便醒了,實在是睡不安穩,一睜眼遇上日出,太陽從天邊點燃一團烈焰,燒得半山通紅。
  她爬起來,伸手去探陸晉額頭,顯然燒已經退了,只不過人還須緩一緩,又覺著他是鐵打的身體耐摔耐打,恁大一個血窟窿,睡一覺就好。
  還是同樣一張臉,睡熟後倒成了一副乖模樣。顧雲意想起昨晚上的事來,心不平,手上搗鼓了火堆裡的黑灰往他臉上抹,小白臉抹成大鍋灰。
  「誰讓你輕薄我,賜你死罪。」說著便在他兩邊臉頰上各寫一個斬字,好不氣魄。
  沒想到又被其格其發現,咬住她髮尾就當乾草嚼。
  顧雲意恨得咬牙,「你等著,要不是馬肉不好吃,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撒嘴!又糊我一身臭口水。」
  這廂吵吵鬧鬧,陸晉卻睡到天光大亮才醒。頭一件事便是握住腰間斬馬刀,騰身巡過四周,未能料到撞進一幅山水詩畫裡。
  彎彎曲曲的河川如玉帶,粼粼波光耀眼,碧綠是蔓延無邊的草原,蒼藍是廣闊無垠的天空。無以言表的是河邊垂目梳洗的美人,蔥尖一樣的指頭穿過烏黑的髮,她嘴角淺淺一抹笑,便將最最寡淡無味的黑白兩色襯出酒醉微醺的恍然。側耳聽,她似乎哼著小曲在唱:「碧窗下畫春愁,撈一筆,畫一筆,想去歲光景。描不成,畫不成,添惆悵……」
  然而分明是聽不清的,只瞧見她紅唇開合,已醉了半生,何況她回眸來笑盈盈對住他,便教人挪不開眼、脫不了身。
  顧雲意實在樂得不行,看他臉上左一個斬字,右一個斬字,看了看便好似大仇得報,痛快一回,將昨兒結的仇都忘個乾淨。
  「喂,吃了神醫兩帖藥,終於醒啦。」頭髮洗乾淨編成辮子盤高,就怕再讓其格其亂啃。
  陸晉又是一副吊兒郎當模樣,沒頭沒尾地問說:「太子真是個大胖子?」
  「可不是嗎,起身走路都要一邊一個太監架著才挪得動,一條腿,木樁子一樣粗,一天恨不得能吃十八頓,袍子撐開來能當涼亭用,你說胖不胖。」
  陸晉光聽見那句一天十八頓,想了想說:「你們兄妹倒是挺像。」可惜了一張好臉,太能吃。
  話到這,顧雲意不自覺抬起腳尖輕輕踢他一下,撇撇嘴說:「我餓了……」一雙烏漆漆的眼亮得能滴出水來,倒讓人想起咩咩叫的小黃羊,可憐又可愛。
  可是沒等陸晉出聲,其格其已然橫衝出來扯她頭髮,少不得要惹得她大喊:「陸晉,你倒是管管呀!」
  他摸了摸這匹通身烏黑的蒙古馬,笑笑說:「殿下見諒,其格其也餓得發慌。」
  顧雲意好不容易把辮子從馬嘴裡搶回來,氣得兩腮鼓鼓,活像條河豚,「你這馬也忒好吃,從昨晚起一共啃了我三回,照這麼下去,我還沒走回烏蘭城就讓牠給啃成禿瓢了。改明兒我就紅燒了牠,看牠還敢不敢跟我橫!」
  「末將倒是有個好法子。」
  「你說。」
  陸晉摸了摸下巴,饒有架勢地說:「殿下不妨在髮尾塗上馬糞,其格其就是再餓,也不至於……」
  「陸晉!」
  「末將在。」
  她就知道,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開口什麼殿下、末將,突然間講起禮來絕對沒一句好話。可憐她落難,什麼都得忍著,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你等著!」
  陸晉這廝忍著笑,慘白的一張臉還能裝出個討人厭的模樣,「末將聽候殿下號令。」
  她嘔得昨兒早上吃的糖蒸酥酪都要吐出來。不行、不行,還得憋回去,她吃進肚裡的東西哪有再吐出來的道理,再氣也得忍著。
  不過顯然老天爺沒撥出時間來讓顧雲意在心裡把陸晉剝皮上灶,遠處忽然間傳來急急馬蹄聲,她遠遠看了一眼,光看見滿身白花花毛子,一顆心瞬時沉到谷底。來的是蒙古兵,最不濟就是阿爾斯楞,額日敦巴日的人馬也好,最怕是西邊來的,還沒跟朝廷換印通交,亮身分的話死得更快。
  她只好憋著嘴問陸晉,「怎麼辦?」
  陸晉只顧著看對方人馬,冷冷回她一句,「跑不了了。」給她判了死刑。
  惹得顧雲意心如死灰地瞪著他,卻也說不出什麼。
  也就是喝口水的工夫,高頭大馬一列人將他倆團團圍住,為首的將領紮個小辮兒盯著顧雲意,只差將她身上燒出個窟窿,後頭一群人趕著馬在她身邊來回繞。陸晉也僵著身子不說話,總不能還像昨晚似的讓他扮老虎嚇人吧,這群蒙古兵人壯馬肥,就算真老虎在眼前也嚇不跑,更何況他還帶著傷。
  顧雲意這時突然想起來,每年開春,兩儀殿裡內閣司禮監議事,總能提到蒙古人南下又搶了多少村子、拉走多少婦孺,漢族女人落到蒙古兵手裡是什麼下場。如是普通人倒也能苟且偷生,然而她的身分……
  頭上的吉祥如意簪尾部鋒利,她沒敢多想,只怕過了這一刻就沒這個膽量,抬手拔下來就往喉嚨裡送,心想著,永別了,糖蒸酥酪!
  可手還來不及出力,後頸便受到重擊,顧雲意無可避免地往下倒,落地前讓陸晉長臂一伸勾住了腰,提包袱一樣撈在手裡。
  後頭有個瘦長臉的年輕人玩笑說:「巴音老哥,你是特爾特草原的幽魂還是烏蘭湖裡的老鬼,才一見面就把小姑娘嚇得抹脖子自殺。」
  紮小辮的壯漢收緊了韁繩,抿緊嘴,緊盯陸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二爺。」
  陸晉點點頭,算是應了。
  「二爺讓誰賜了罪?怎麼左一個斬、右一個斬的,好大的仇啊。」查幹趕馬上前,打量過歪在陸晉手裡的顧雲意道:「二爺從哪弄來個花朵似的美人?竟還能逃得過阿爾斯楞那個急色鬼。」
  陸晉並不與他多話,拿袖子抹了把臉就當完事。
  其餘人一併下馬行禮,穿的都是齊顏衛獨一份的甲胄,寬肩束腰、牛皮靴子、高頭大馬,再是個多麼猥瑣的人都能襯出凜凜威風,更何況這起子人一個個數過去一溜的大高個、高鼻梁、深眼廓,再有人紮個小辮兒,加個灰鼠皮子狐狸襖,也難怪顧雲意將他們認成蒙古兵。
  陸晉笑了笑,只是沒能料到,這姑娘平日裡慫包似的,緊要關頭真有幾分膽氣。
  他提著人,將她放回昨夜休息的篝火旁,扯了兜帽蓋住她大半張臉,這才轉過身來問:「阿爾斯楞過了烏蘭湖沒有?」
  巴音道:「昨夜收到海東青飛回報信,即刻點齊人馬出城。路上發現阿爾斯楞蹤跡,未敢輕舉妄動,由曲大人領一隊人快馬追去,末將尋二爺標記至此。」稍頓,試探道:「二爺身上可是有傷?」
  「無妨。阿爾斯楞跑了多遠?」
  巴音考量答道:「離此處不出二十里。」
  「嗯。」陸晉皺眉不語。
  旁人不敢出聲,老老實實等他發令。
  末了,他說:「查幹。」
  「到。」小伙子聲亮音高,聽完上將吩咐就想要衝進敵營。
  未料陸晉看著地上只露出一張小嘴的顧雲意,嘴角掛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去抓隻兔子。」
  「啊?」查幹簡直不敢相信,他一身武藝,去抓野味兒?可人還呆著,便讓巴音從後頭狠狠踹上一腳,摔個屁墩才老實,屁顛顛去找兔子洞。
  陸晉飲一口烈酒,人頓時醒個徹底,問巴音道:「王爺呢?」
  「路上沒遇著,多半已經回城。」
  陸晉道:「天黑之前解決阿爾斯楞。」
  「是。」

  ◎             ◎             ◎

  顧雲意是讓烤兔肉油滋滋的香氣勾醒來,一睜眼就看見陸晉捏一塊兔肉在她鼻尖勾她,兔肉往回收,她也仰著脖子往前追。
  「想吃嗎?」他當是逗小貓小狗呢。
  「想。嗯……嬤嬤,脖子疼。」她人根本還沒醒透,還當在宮裡,對著奶嬤嬤撒嬌,聲音又軟又糯,任誰也擺不出一副冷臉。可轉眼間便突然回過神來,一個激靈指著陸晉道:「你竟敢打我!」
  回頭一看,那群凶神惡煞的「蒙古兵」三三兩兩席地而坐,有的吃乾糧,有的在……烤兔子?這會子她倒有點鬧不明白,擰著眉毛望向陸晉,滿臉都是疑惑,小小聲說:「他們怎麼不抓你,你……該不會是蒙古奸細吧?」想來便氣,抬手給他一拳,「你賣了我呀!」
  查幹在一旁看得一雙眼珠子都要脫框。
  陸晉根本是縱著她,也懶得理她,淡淡道:「殿下多慮,妳回頭多看一眼,旗上、刀上都有齊顏二字,乃末將治下騎兵營。」
  顧雲意抬眼望過去,這群人紮小辮的不少,但大都已隨漢人風俗束髮剃鬚,配的也是漢軍腰刀。齊顏衛其實她也略有耳聞,聽說是十三騎起家,數年間發展成西北一縱猛軍,又是忠義王轄下,兵餉資帛並不經朝廷統一配發,如今看起來,更像是陸晉的私兵遊勇。
  「那你不早來稟,害我險些死在自己手裡。」
  怎麼說她都有理,陸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逕自將兔肉包在一小塊饢裡,遞到顧雲意跟前,單刀直入,「吃不吃?」
  她這會放下心便矯情起來,撇撇嘴道:「這什麼玩意兒啊,硬得崩牙,我、我只吃肉來著……」不知怎的忽然間氣弱,光喜歡吃肉,這不算毛病吧。
  陸晉把東西塞進自己嘴裡,對她只有三個字,「自己整。」
  「什麼叫自己整,我都快被你整死了還讓我自己整。陸晉,你等著,等我回宮……」
  陸晉回頭,挑眉道:「等什麼,等著看殿下恩將仇報?」
  「我、我……」她咬著下唇,氣得炸毛又沒膽子真跟陸晉叫板,眼眶說紅就紅,不知是真委屈還是作戲。恰時聽見身旁一陣悶笑,查幹一面片著兔肉一面笑她慫包,誰知她當即瞪回去,「看什麼看,再看把你拖出去斬了!不許動,兔子都是我的。」
  最後她一個人承包了剩下的大半隻野兔,吃著查幹片得薄薄的兔肉,斜眼看陸晉就著清水嚼乾糧,也學他挑眉,可憐地慫到最後只能發動精神勝利法,哼,瞧見了吧,這就是得罪公主的下場,噎死你最好。
  查幹從沒見過皇親國戚,茶樓裡私底下傳聞聽得多了,也對這個大胖子家族十分好奇,抽空就往她身上瞟。顧雲意雖餓極,但吃相依舊慢吞吞,於查幹而言,從沒見過吃飯也吃得這樣好看的人,沒一會兒又要多看兩眼。
  酒足飯飽,顧雲意變得極好相處,心裡頭把查幹當成石榴裙下又一人,忍不住朝陸晉看過去,用眼神殺他,瞧見沒有,你個土鱉鄉巴佬,懂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啊。
  可惜陸晉與巴音湊在一塊低頭看地圖,嘴裡頭嘰哩咕嚕講的都是蒙語,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只好轉過臉調戲查幹,「你伺候得極好,待我回城,一定大大賞你。」
  查幹問:「殿下要賞什麼?」真是個楞頭青,居然真問出口。
  「賞你白銀一千兩。」吹牛皮嘛,她可是個中好手,都說是回頭就兌現,可光「回頭」兩個字就能拖上三五十年。
  「好好好。」查幹點頭如搗蒜,沒學過漢人那套欲拒還迎,只管腆著臉繼續問:「那殿下還能不能賞個官兒讓小的做做?」
  「好,就提拔你做五品千總,加授武略將軍。」正好把陸晉的官職給頂了。哪個上司不喜歡狗腿子,她回頭就打發陸晉去挖礦,省得浪費他一身腱子肉。
  「好好好,小的謝殿下賜官。」樂得查幹哈喇子都要淌一地,「還能給小的個美人不?」
  「行啊。」顧雲意從善如流,「給你個知書達禮、溫柔可人的漢人媳婦兒。」
  「好好好。」查幹聽得就差給她磕頭了。
  他心中美得不行,就覺著今兒遇上貴人、撿著寶了,未來的日子那可是通天坦途,搞不好還能一路幹到總兵都督,左手美人、右手銀子,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美夢正作著呢,就瞧見大晴天裡下冰雹,陸晉涼颼颼的話語飄過來,「忽悠完了?」
  顧雲意給他個大白眼,懶得答話。
  「是時候啟程了。查幹你領一隊人繼續向南護送殿下回城,待拿下阿爾斯楞,咱們在城門外碰頭。」
  好不容易等著機會上戰場,結果領一個伺候人的差事,查幹雖有幾分不情願,但依舊老老實實領命。
  可顧雲意不服了,「不是說好了送我回城嗎,又去抓阿爾斯楞做什麼?」心中的主意卻是,萬一你死了,誰來作證啊。
  陸晉反問道:「早知道阿爾斯楞有逆反之心,一打起來還丟了嫁妝不說,伺候公主的人也被搶得一個不剩,回頭到了王府,能圓得過去嗎。」
  「現如今這麼多人瞧見……」單一個人亂說,她扯出來的彌天大謊便遮掩不成。
  陸晉道:「我自己的人,自以我陸某項上人頭擔保,至於其他……」言下之意是肅王與其他送嫁之人。
  顧雲意道:「你放心,我這三哥從小怕事,太監都能欺負到他頭上去,兩三句話就能唬住。至於從京城來的宮人,來來回回舟車勞頓,還是讓他們就地生息為好。」
  「殿下英明。」
  「我總覺著……」她上前一步,仰著一張美好精緻的臉,皺眉看著陸晉說:「你有陰謀。不過我還是不跟著你去了,行軍打仗跑死馬,我可沒那個興致去看你削人腦袋。早聽說齊顏衛驍勇善戰,無敵於西北,將軍可不要讓我、讓朝廷失望呀。」
  「殿下放心,不該留的,必定一個不留。」這又與她打起了機鋒。
  顧雲意深深看他一眼,踩上查幹搭起的手腕,一個翻身躍上馬背。回頭看,草原依舊莽莽無邊,急促的馬蹄聲震得地面顫動,陸晉一身黑衣跑在隊前,似刀尖鋒刃,利得瘮人。
  她摸一摸頭上那支戴了多年的吉祥如意簪,長長舒一口氣,彷彿這一生生也是它,死也是它,波波折折都全然因它而起。
  遠遠,聽天空有雁鳴,排著長隊飛過頭頂,顧雲意仰著頭向上看,勾勾手說:「查幹,你會獵雁子嗎?」
  查幹苦著一張臉,彎弓射箭,心想,我還會抓羊羔子、套山雞、打傻麅子,總不至於還沒到城門口,這一大片草原就讓妳啃得寸草不生吧。
  查幹一路祈禱,草原上的生靈千萬繞著走,不然坤儀公主顧雲意瞧見一根毛就能讓他挖開一片地瞧瞧裡頭住了哪盤菜。
  人家是指哪兒打哪兒,她是指哪兒吃哪兒,偏這茫茫原野就沒有她下不了肚的東西。兔肉有三作,烘烤、水漂、鹽焗;山雞剝皮拆骨,皮肉連著脂肪下鍋煎香,滲出來的油正好炸酥了皮、煎香了肉;大雁撕掰乾淨上香料,裹一層油紙再裹一層泥,按在火堆底下烤,一開封那香味能直接飄到烏蘭城裡。
  也虧老麅子這人帶鍋、帶鹽,能跟顧雲意搭到一處,一個是後方指揮,一個是沙場實戰,一拍即合。至於抓山雞、射大雁、掏兔子洞這類活兒,不出所料,還是落到他查幹頭上沒跑兒。
  顧雲意樂顛顛吃著皮焦肉嫩的野山雞,覺著這片在她看來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也變得可愛起來,果然是有吃萬事足。過後她欣慰地看著老麅子,感慨道:「看來陸晉軍中也是臥虎藏龍的嘛,老麅子不錯,是個人才。」
  老麅子饒有架勢地抱拳跪倒,大吼道:「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哎呀,還會成語。肝腦塗地用得好,不過我不愛吃猴腦來著,那東西咕滋咕滋冒泡怪嚇人的。」
  不就做個飯,至於嗎……查幹翻個白眼,很是不懂。後來想想,二爺把老麅子這個萬年火頭兵留下來,深有其意啊。
  這裡飄香萬里,其樂融融,另一端血滲進烏蘭湖,隨碧玉川流向內城。前一刻忙著分贓慶祝的人已然身首異處,禿鷲尋著絲絲縷縷血腥味在天空中盤旋,就等殺人者撤退,才要一擁而上搶光這頓美食。
  生於草原,泯於草原,此地命運萬物相同,人,並非例外。
  陸晉的斬馬刀長而利,架在顫抖溫熱的脖頸間,貼著一寸急速跳動的脈,雪亮的刃映著西斜的光,映出一場壯烈遠去的大漠孤煙。他只問:「還有話說?」
  阿爾斯楞面無血色,喉嚨乾得發痛,許久才找回原聲,艱澀道:「今日死在大名鼎鼎的齊顏衛手裡,也算值當。只不過……」
  「額日敦巴日是生是死?」
  「我的好弟弟奔去冰天雪地的北方,生死只有天神知道。朝魯,你搶走了公主、挖到了金礦,也惹上無窮無盡的麻煩……」他突然間咧開嘴角,扯出一道極其詭譎的笑,「朝魯,我的兄弟,願天神保佑你。」
  陸晉卻道:「你的頭顱將掛在我的馬鞍上,你的女人與財寶將獻給忠義王,而你的族人將成為奴隸,該祈求天神保佑的是你,阿爾斯楞。」
  刀鋒閃過,身首異處,頭顱上繡一雙外凸的眼,還在驚詫世事多變,下一刻已死得乾淨利落,滾燙的鮮血濺出三尺高,嚇得角落裡的漢女驚呼一聲,歪頭暈了過去。
  殺人的刀從來磨得鋒利,沒有絲毫猶豫。
  日已偏西,廣闊大地無處藏身。
  陸晉將人馬分作兩隊,吩咐巴音留下收拾人馬、財帛,徐徐跟上,自領了一隊人輕車簡行,快馬往南追。
  最終找到查幹並非因路上標記,而是鍋裡的山雞肉實在太香。
  陸晉想,烏蘭城外再沒有人比顧雲意能吃、會吃,大可說是哪裡有吃的,哪裡就有顧雲意,因此碰面時看她的眼神也帶了幾分無奈。又想到阿爾斯楞臨死前那一番突兀陳表,少不得多思,又思量著這人大約是個小麻煩不斷的惹禍精,但大事或也沒膽量去犯。
  見著她,照例是老生常談,「好吃嗎?」
  「那是當然,我琢磨出來的作法能不好吃嗎。」
  顧雲意酒足飯飽,就這查幹水囊裡的飲水淨過手,才要抬頭,視線便撞上陸晉馬鞍上的人頭,正是眼突面白的阿爾斯楞,就像個夜裡索命的鬼、鏽了半邊的銅像,讓她才落了肚的山雞肉手牽手往外衝,眼看就到嗓子眼,趕忙捂住嘴往後小跑幾步,彎著腰嘔了半晌,搜腸刮肚地將酸水都吐出來。
  身邊人礙著尊卑、男女有別,也不敢上前,只查幹領了陸晉的眼色,遞了個水囊過去。
  她算是完了,什麼倒楣樣都讓陸晉看了個遍,一張臉慘白如紙,視線左右飄,再也不敢抬眼與他對視,說話也磕磕巴巴、不清不楚,「回、回城嗎?」
  「回。」
  「夜深宵禁,哪、哪個門進……進啊?」
  「西側門。」
  「宮、宮人呢?」
  「都在後頭。」陸晉彎下腰,額前落下的亂髮幾乎要被風吹到她鼻尖,其格其動一下,他才向後退開半寸,依舊瞧著她,看她嚇得手指哆嗦,興味盎然,「殿下結巴了?」
  「你才……結巴。」火燒一半,弱了。她翻身上馬,盡量避開他,「驛館裡沒留人,回城我也沒地兒去,你得領我一塊兒去王府,最好悄悄走,別讓人知道。」
  陸晉笑,「好,一定不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顧雲意恨恨地想,這人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整她的,一說話便氣得她脖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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