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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折】青燈二嫁《下》

她一直以為堪伏淵是妖孽流氓,喜歡壞笑、捉弄她又殺人不眨眼, 一點毒舌、一點溫柔。冬日夜裡他會抱著她冰冷的身軀入眠, 平時他總是擋在她面前,替她肩負那麼多東西卻從來不說出口。 兒時娘親曾與她說,那年爹買一支簪給她戴上,娘親就嫁給爹了, 因為送簪挽髮,那是願娶其為妻的意思。而堪伏淵也送了她一支簪子, 可他卻說她不過是煮茶的丫頭,五個字,道盡她與他的地位。

會員價:
NT$723.1折 會 員 價 NT$72 市 場 價 NT$230
市 場 價:
NT$230
作者:
千里行歌
出版日期:
2015/05/05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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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不知痛,傻傻的擋下三支毒箭,
摳門的大當家卻用一碗餛飩作謝禮?
原來他算盤打得精,竟想以身相許報恩情!
想知道她該如何抵禦美色誘惑,潔身自保?
別錯過「千里行歌」筆下扣人心弦的動人好戲!


她一直以為堪伏淵是妖孽流氓,喜歡壞笑、捉弄她又殺人不眨眼,
一點毒舌、一點溫柔。冬日夜裡他會抱著她冰冷的身軀入眠,
平時他總是擋在她面前,替她肩負那麼多東西卻從來不說出口。
兒時娘親曾與她說,那年爹買一支簪給她戴上,娘親就嫁給爹了,
因為送簪挽髮,那是願娶其為妻的意思。而堪伏淵也送了她一支簪子,
可他卻說她不過是煮茶的丫頭,五個字,道盡她與他的地位。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晃晃悠悠。船艙裡燃著暖暖的爐,火光照了眼瞼。
  顧青燈躺在軟榻間只覺得舒適,之前堪伏淵抱了她許久,貼近盤龍印,身子都熱了,睡了一陣迷迷糊糊地睜眼,男人背向她靠在榻邊,坐在暖爐旁,紅衣染上跳動的火光。
  她動了動,他便側過臉,一雙黑眸落過來,「醒了?」
  「嗯。」顧青燈起身,揉揉額下床,船艙依舊晃晃悠悠的,冬季的海尚且平靜,不曾大風大浪。
  她搓搓手拿襖子裹住自己,正打算坐在火爐邊取暖,一旁男人卻伸出手。
  顧青燈一怔,望著他伸過來的手,堪伏淵瞧著她,唇角勾出一絲笑來,她被他好看的笑迷得有點兒暈,過了十多年都不怎進步,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坐進他懷裡。
  她的動作頗為僵硬,堪伏淵笑笑,將她抱好靠近暖爐。
  比起散發著光熱的暖爐,顯然他的胸膛要溫暖許多,顧青燈眨了眨眼,閉上眼睛說:「還有多久?」
  「快到了。」
  「嗯。」
  昨夜最後他帶她去了臨近的海港村莊,那裡有等待他們的常封護法,海港停著船。
  進了船,顧青燈吃了一驚。船艙後面有一間牢,昏暗中一個男人斜斜靠在牆上,右肩下面空空如也,只有染紅了的紗布。
  「蕭斬?」顧青燈低呼,又見他昏迷不醒,忍不住上前幾步。
  常封立於一邊。
  「將妳救出時順便一併帶走的。」堪伏淵掃了一眼蕭斬,將顧青燈拉進船艙,「他頗有用處,暫時不會死,妳放心。」
  「他的……手臂……」
  「只能怪他那時想碰妳。」男人說得簡單俐落,理所應當。
  顧青燈張了張嘴巴,她覺得這是錯的,無論如何也是一條手臂,蕭斬是活生生的人,與她不一樣,失去的手臂不可再接回來。
  她應該生氣的,生氣於堪伏淵的殘忍,可她卻沒有,愣愣地望著他的臉,耳根紅了起來。是不是喜歡上壞人後,自己也會像壞人一樣了呢。
  噹啷,船槳破浪之聲打斷了顧青燈的思緒,她撩開門簾探出頭去,清晨大海茫茫起了霧,模糊的無邊無盡中,無妄城的影子藏在霧裡,卻近在眼前。
  到了。又一次來到了這裡,無妄城,夜凝宮,身邊這個男人的家。

  ◎             ◎             ◎

  京城。
  今年冬天早早落了雪,皚皚白色落滿了宮闈金色的屋頂。
  一行行侍衛帶刀走過大道,另一側的太監掃著落雪,那些雪花的溼落在朱紅的牆壁上,形成了深色的痕跡。
  金鑾殿威嚴,夜明珠散發光芒。
  白澪踏上雲龍白石臺階,眉目如雪,進了大殿,他的身後兩位心腹跟隨,手中鎖鍊,鎖鍊另一邊是少年纖細皓白的手腕。
  少年的銀髮飛揚在空中,如雪一般迷濛人的視線。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此時只有一人坐著,那人身著龍袍,眉目端正年輕,神色間與白澪甚有幾分相似,正手執朱砂批閱奏摺。
  白澪上前屈膝,身後二位隨即跪下,俯首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武帝抬眸,白澪身後的少年低垂著眉目,約莫是十三四歲的模樣,銀髮皎白,全身雪白,身材削瘦,雙手銬著,卻是立著,紋絲不動。
  身側總管指著怒道:「放肆,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銀髮少年依舊閉著眼,面無表情。
  元武帝望了少年一陣,露出笑容抬抬手,示意他們平身,道:「皇弟,這便是你所說的厚禮?」
  白澪起身道:「正是。」
  元武帝眼神示意,旁人退了下去,連那二位白澪的隨從也隨即告退。他起身走下來,圍著少年踱了一圈,上下打量著,「這便是修羅先知?」
  白澪頷首,「如皇兄所見。」
  元武帝大笑三聲,「好,不愧是皇弟,朕該好好設宴款待皇弟一番才是!」
  白澪眸中掠過一絲暗啞的光,仍是不動聲色道:「皇兄言重了,不如先瞧瞧這修羅先知的能力如何再作定論。」
  「好,依皇弟便是。」
  白澪心中一喜,依照計劃,此時皇帝身邊無人,骨瓷若出手取皇帝性命自然不在話下。正欲向骨瓷開口,那元武帝又道:「皇弟且慢,皇弟帶來了朕相見的人,那麼朕也帶來一位皇弟想見的人。」元武帝點點頭笑道:「算是對皇弟的回禮了。」
  白澪一怔,心中不禁警惕幾分,他想見的人……
  他想見的人,前些時自個兒從淨篁樓跑到夜凝宮去了。念及此時,忽然間胸口一痛,有什麼深深貫進身體。
  全身的血與注意力都流向胸口,白澪震駭地睜大眼睛,眼前皇帝的笑容模糊地晃動著,越來越白,他緩緩將視線挪到胸口,見到了一截血紅血紅的劍尖。什麼時候……
  身後的人鬆開了手,白澪咬著牙跪了下去,捂著胸口跪在元武帝面前。
  元武帝雙手負於身後,依舊含笑看著他。
  白澪全身冷汗,他一格一格地轉頭,骨瓷依舊立於原地,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一般低著頭,他剛想出聲,身後的人迅速點了他的啞穴。
  他回過頭去看身後的人,那人站在他身後,模糊的視線一點點上爬,定格在對方面龐上,逐漸清晰。
  「你……」他連眼眶都開始顫慄了。
  那人輕輕俯身,手指一根一根張開,伸向插在他背後的劍柄,然後一根一根收攏握住,捏緊。
  「我知道你恨我,總想超過我。」男人輕輕笑著低頭,在他耳邊低語,「可惜,你永遠無法超越我。」
  語畢手一抽,拔出了劍,血液從傷口中飛射而出,雨淋一般劈劈啪啪打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中白澪悶哼著倒在地上,他眉頭深深蹙著,冷汗從額際滑落,他死一般盯著站在他身邊的人,那人笑容溫和平靜,卻透出一股濃重的黑來。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我不可能活著?」男人笑著反問,「你當真以為你派的人在我與青兒成親的那晚把我殺了?我徐孟天,哪裡有如此容易死去的?」
  金鑾殿金碧輝煌。那些濃重而絢爛的金銀華美,在經歷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之後,光鮮如昨。多少人流乾了血,融進歷史沙河中,只為坐上那大殿盡頭的龍椅。那些黃金白銀浸出一種奢靡沉鈍的腐朽。
  白澪躺在大殿冰涼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
  元武帝在笑,徐孟天也在笑,他們的笑容充滿刺目的譏誚與嘲諷,在他視線中旋轉蕩漾。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幼時,他被遺棄在風雪中。
  白澪難堪地閉上了眼,這種感覺,彷彿全身被人剝光當街行走一般的寒涼恥辱。
  元武帝揉揉眉,一側的男子便招來人,將白澪屍體裹住,悄悄抬出去。
  「愛卿明智,竟曉得皇弟企圖對朕痛下殺手。」元武帝緩緩轉身,走回龍椅上慢慢坐下,他看著太監上前在他眼皮底下清理血跡,眉間一抹疲倦。
  徐孟天俯首,「聖上英明,四皇子圖謀篡位大逆不道,自然當立即斬草除根。」
  「說來,他且是你同門師兄,這般你倒是忍心。」元武帝道:「徐愛卿身為謀士,伴朕身邊四年,雖是曉得愛卿做事俐落乾脆,下手頗狠,但對相熟之人這般捨得心狠,倒是頭一回。」
  徐孟天看著方才被鮮血染過的地面,在經過太監迅速的清理下光潔如新,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只不過已經發生了,改變了。
  他抬頭對皇帝一禮,微笑道:「聖上日理萬機,可願抽空聽在下說點兒家常之事?」
  元武帝抬手,「愛卿說此倒是稀罕,請講。」
  「當年在下曾收過一名姑娘入房,那姑娘是自小在父親門下長大的,卻在成親之日被在下連累一併被殺害。那時四皇子暗中派人趁成親之時將在下刺殺,新娘看見一切,唯恐露出破綻,便一併將她殺了,此事,並未稟報四皇子殿下。」徐孟天道:「無論何種原因,那位姑娘的死皆是被在下連累,由他起,在下又何來憐憫之心去求聖上放四皇子一條生路?」
  元武帝點點頭,嘆道:「想不到徐愛卿還是重情之人,那位姑娘可有墓屬?待朕派個人去看掃一番也是好的。」
  徐孟天又是一禮,「聖上宅心仁厚,徐某在此替她謝過了,只不過那姑娘身處遙遠之地,恐怕不便,待在下去看她之時,定將聖上心意傳達給她。」
  元武帝滿意地笑了,目光一轉,這才將注意力放在骨瓷身上,後者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如一尊冰作雕像,他太靜太靜,元武帝一時間竟將他忽略。
  與此同時,徐孟天也側過首,望向骨瓷。
  「這修羅先知,倒看著稀奇。」元武帝道。
  徐孟天走過去,「聖上莫看他這般孩童面孔,他一雙盲眼,看著的可比在下要清楚多了。」
  「徐愛卿覺,該如何處置他?」
  「他本乃與四皇子合謀弒君的同夥,但這般死了,倒是可惜。」徐孟天笑道:「不如將他封為司天臺祭司,侍奉祭壇,另一方面由在下監護看管,以窺天機、庇盛世安穩,聖上覺得如何?」
  元武帝點頭,「依你便是。」
  徐孟天又走近了些,蹲下身看著骨瓷低垂的臉,說:「想見姊姊?」
  少年緊閉的睫毛微微一顫。
  「我曉得你助白澪是無心,我且將消息放出,青兒會來找你。」徐孟天道:「正好,我也想她了,我們一起等她來吧。」

  ◎             ◎             ◎

  即便恢復了記憶,顧青燈對神樞谷最後的模樣已經十分模糊了。
  落下的雨澆滅了燃燒在村落的四周的火焰,屍體與血液散發出來陳腐氣息令人窒息,平日寧靜的村落陷入死寂,她躺在廢墟中,彷彿看到了族人的幽魂,在四周縹緲遊蕩。
  船靠了岸,顧青燈腳踩上土地。霧尚未散去,她抬起頭,四周也是寂寂,沒有一絲聲息。這裡是……無妄城?
  「走吧。」
  堪伏淵拉著她的手往前走去,常封沉默地跟在身後。
  走了一段路算是出了港口,霧淡了些,顧青燈依稀見四周景緻,放眼望去,愣了一愣。竟是沒有一座屋宇是完好的。原來那些飛閣流丹、朱樓玉瓦、歌臺酒肆,全然是滿地的廢墟與坍塌的斷壁,分不清什麼是什麼。
  她忍不住上前幾步,這其中沒有一具屍體,氣息乾乾淨淨。只是空了,只是塌了。究竟是多深的仇恨,才將這座城踏遍,無一完好?
  面前大道上一個人慢慢行來,是名白衣紅腰帶的女子,正是夜凝宮裡的侍女打扮,她走上前對堪伏淵行了一禮,道:「宮主。」
  堪伏淵點點頭,那侍女便對顧青燈道:「顧姑娘這邊請。」
  雖是滿地碎石,似乎有人清理打掃過,倒也闢出一條乾淨平坦的路,顧青燈隨著侍女往前走,只是望著四周景色,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是不是冬的緣故,連鳥叫都沒有了。
  她上次來的時候,不僅有啁啾的鳥叫,同時車水馬龍、人影攢動,夜裡燃起萬家燈火,熱鬧非凡。她還記得他揹著她走過煙花散落的大道,他在喧鬧的集市攤販上給她買了一支簪,他帶她去玉春樓被灌得爛醉,她又在穆安寺玄天樓潑了他一壺冷茶。
  那一夜漫天煙花,城裡的人都在笑鬧,如今望去,化為空蕩蕩的死寂。
  一路恰好經過玉春樓,顧青燈折眼望去,這嫋亭的樓閣也燒了大半,缺了一個口呼呼地漏風。
  最終上了山。霧氣散去,陽光落下來,顧青燈站在石階棧道上轉身,山下這片城彷彿被戰爭狠狠碾壓而過一般。
  「城裡的人……都死了嗎?」她終是忍不住開口。
  「走了一些,死了一些,又走了一些。」堪伏淵說得頗淡,「小心腳下。」
  顧青燈抬眼,夜凝宮的模樣依舊佇立在高山之上,那巍峨而龐大的赤紅宮殿在陽光下依舊張揚雄偉。
  宮裡還是那個樣子。本就冷清,如今更加寂靜,宮裡侍女少了許多,王安生王總管倒還是在的,穿著綠綢長衣,候在宮門口,見了堪伏淵便行禮。
  等看到顧青燈,微微一怔,繼而笑起來,「顧姑娘。」
  顧青燈跟著回禮。
  進宮後她望著宮殿赤紅的高高牆壁,彷彿連那鮮豔的紅都蒙上一層慘澹的灰。
  堪伏淵帶著顧青燈進了寢宮,裡頭物事還是在的,一應俱全,寢宮裡擱了一只熏香暖爐,淡雅的香氣中,堪伏淵道:「妳先歇著,王總管那邊還有些事兒去辦,下午我帶妳去看止水。」
  顧青燈愣了一愣,堪伏淵淡笑道:「妳跟我回夜凝宮是為了看止水吧,忙完了我陪妳去。」
  語畢,他便轉身欲走,感覺衣袖被人輕輕拉住,回頭見顧青燈低著頭,手指攥著他一片衣角,小聲開口,「不僅是因為止水,是我想跟你回來。」
  堪伏淵眨眨眼,笑起來,「好。」
  顧青燈抬起頭,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沒有想過,無妄城如今會是這個樣子。」她在淨篁樓的時候聽下人說,卻未料到情況嚴重如此。
  堪伏淵伸手摸摸她的臉,只是道:「妳好好歇著,下午我來看妳。」
  堪伏淵走後,顧青燈先是歇了一陣,又出了寢宮轉轉,冬季裡萬物皆是荒蕪,四周的樹木大多凋零,只有一些蒼松矗立著,夜凝宮也幾乎是空了的模樣,她走了大半段路也只是見了寥寥幾個侍衛。
  她停下腳步,面前是一片懸崖,一條木徑吊橋延伸到對面,也是一處斷崖,斷崖上坐落一座小屋,有院落環繞。骨崖小築。
  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這裡。顧青燈獨自走過橋,小築裡已是數月無人打理的模樣,她還記得那個一身銀白的孩子坐在窗前,手執一筆朱砂描繪符咒,任由窗外的夕陽落上桌面。
  她坐在他坐過的位置,手指拂過桌面,一層細細的灰。
  堪伏淵來找她時,她維持這個姿勢望向窗外許久,身影單薄,他站了站,便走進屋握住她的手,眉目一緊,「怎麼這麼冷?」他握緊她的手。
  顧青燈回過頭,仰頭瞧著他,「忙完了?」
  「嗯。」男人眼眸柔和了些。
  顧青燈起了身,隨著他去了後山。
  止水的墓在山頭很高的地方,那兒風大,沒有樹,只有幾株冒頭的草,低低矮矮地趴著。
  顧青燈走上去時,正好可將這無妄城景色收於眼底。
  止水墓前刻著碑,碑身繫上了一條藍色長帶,隨風飄揚,她認得出那是止水的頭帶,碑旁插著一把巨大的鋼刃,鋼刃上罩著鎖鍊,這也是她認得的,鬼鮫刃,止水最喜愛的武器。
  鋼刃在微白陽光下折射出銳利依舊的光芒,顧青燈站在墓前,蹲下身看著碑文,一時間又不知說什麼。
  堪伏淵只是不遠不近地立於她身後,看著她。
  「止水護法死於攻城之時。」不知何時王安生立在一邊,雙手攏袖,低頭注視墓碑道。
  「骨瓷護法結界被外面來的術師切裂,止水護法便與十二魔使其六守在裂口。四個日夜後,六位魔使歸來,而他卻沒有。他的功夫比魔使,是要上乘許多的。」
  她知道是何來的術師,是她和骨瓷的娘親。
  而她又知道為何他那麼厲害卻回不來,那樣眼眸狠戾的少年,經常露出鄙夷神情的少年,平常懶洋洋,堪伏淵遇敵第一個擋在他面前的少年。
  「顧姑娘不必太過惋惜,我們派人尋到止水護法屍體時,他是微笑著的。」
  顧青燈抬起頭,王安生搖搖首,嘆息道:「止水護法在很久以前,曾有位心慕的少女,那少女名喚羚玫,當時四護法候補之一。那位少女……心中是愛慕著宮主的。」
  她沒有做聲,只是蹲在墓碑前。
  王安生頓了頓,嘆息中又多出一分無奈笑意來,「止水護法曾抱著羚玫姑娘的屍體約定替她守護宮主,或許在最後,羚玫姑娘來接他了吧。」
  風吹過,墓碑上的藍色頭帶獵獵揚起,連草兒也一併搖曳不止。
  顧青燈又站了一會兒才緩緩往回走,堪伏淵在不遠處等她,身上紅衣在冬日蒼冷的空氣中格外鮮豔,她走過去時,夜凝宮侍衛正向他稟告什麼,不一會兒便退了。
  她走過去,堪伏淵抬頭看她,略微沉默的模樣。
  「怎麼了?」她問道。
  堪伏淵望望天空,「年終將至了,燈兒。」
  顧青燈等著他的下文。
  堪伏淵伸手摸摸她的肩膀,道:「消息傳來,四皇子打算在過年聖上盛宴時,將骨瓷推舉給聖上。」
  顧青燈握緊了拳,將骨瓷推入朝中,以骨瓷的力量搏得皇上寵愛定然容易,但骨瓷屬白澪,以窺伺天際之辭,對皇帝加以蠱惑,到時候聖上駕崩也不知從何原因了,即便查來,也可將一切責任推到骨瓷身上,歸為妖魔處置,四皇子大抵無事。
  堪伏淵定定看看她,道:「妳看起來倒也不甚驚慌。」
  顧青燈低下頭,「我覺得你將此話說與我聽時,心中已經有了定數。」
  堪伏淵笑笑,「宮中還有些事務,無妄城重建也在進行,後日啟程趕到京城,綽綽有餘。」
  「重建?」顧青燈愣了愣。
  堪伏淵摸摸她的頭,「燈兒,還有一些居民留在這裡,那時避鋒頭躲起來,如今將近過年,他們也出來了,人總得活下去。」
  那個時候,顧青燈莫名覺得,堪伏淵其實是個好城主,或許說,她從來沒有覺得他壞過。那些世俗中他做過的事,她莫名憎恨不起來。
  兩人正準備往回走,方才那通報的侍衛又急急忙忙上前,看了顧青燈一眼,欲言又止。
  堪伏淵道:「何事?無妨說來。」
  那侍衛猶豫一會兒,便如實道:「方才來了一道消息,說骨瓷護法已經被送入朝中,由聖上身邊的謀士舉薦,封為司天臺祭司。」
  「謀士?」顧青燈微微皺眉,「白……四皇子呢?」
  侍衛恭敬答道:「那謀士據說是近幾年聖上身邊的大紅人,身分卻難以查出。至於四皇子,未得到此方面消息。」
  堪伏淵道:「退下吧。」
  侍衛退下後,兩人慢慢往山下走。
  因為寒冷大多樹木荒蕪了,倒是有楊樹與松樹,葉片隨風瑟瑟發抖。
  既然已經入了宮,竟又被封為司天臺祭司,其中多多少少有些蹊蹺。最起碼以骨瓷的模樣,極難被一般人接受是靈力強大的祭司。由時間來看,那元武帝決定倒是下得果斷俐落。但顧青燈總覺得怪怪的。
  追溯思來,英雄大會也好、大瀚海花也好、神樞堂也好,一切一切,甚至是最初她被宋岐山苦茶長老救為活死人,去夜凝宮偷取盤龍印,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都已經串起。有誰在其中牽線?
  顧青燈這麼想著,便將心思與堪伏淵說了。
  堪伏淵聽罷摸摸她的頭髮,也未多言,顧青燈緊緊地看著他的神色,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天色將晚,山間暗沉下來,被薄雲掩蓋的夕陽散發出一點兒朦朧的光,男人動人的面容也是有些模糊的,彷彿宣紙上浸開化水的墨。
  堪伏淵抬頭望望天色,低頭道:「年終將至了。」頓了頓,唇角勾起一絲笑,道:「既然骨瓷護法已入朝,這段時間也是無礙,不妨我再派人查查,燈兒,我們一起過年再離開,妳說可好?」
  男人的眼眸如夕陽一般隔了什麼,如霧,顧青燈本是急切地想見骨瓷,他這麼淡淡笑著問她,她卻什麼也說不出。
  一起……過年。去年過年的時候,她拐跑了骨瓷,在紫劍山莊,後來一起前往英雄大會,一路匆忙顛簸。和他一起過年,在夜凝宮?
  「我想也和小瓷一起過年。」顧青燈抬起臉,認真地說。
  光芒落進她清亮的眼睛,堪伏淵眸中有什麼閃過,末了只是笑著答道:「好。」
  於是過年的時候,他們便在路上。過年浪子回家的人多,混淆耳目,一路倒也是順暢。
  顧青燈心中雖有些擔憂,但也無濟於事,堪伏淵倒是說年終至元宵之前,聖上那頭都不喜開殺戒,骨瓷即便被白澪指使做出弒君行為,大抵在元宵節前也可保住性命,如今敵在明,他們在暗,大可以一路上搜集些情報靜觀其變。
  顧青燈的想法倒很簡單,摸進宮把骨瓷帶回去,就像去年她拐跑他一樣。

  ◎             ◎             ◎

  中原雖是寒冷,但大小城鎮皆是熱鬧,夜裡張燈結綵,集市裡熙熙攘攘,酒館攤販前也是鬧哄哄的,餛飩攤冒出的白色熱氣嫋嫋飄向天空。她雖是在客棧二樓的屋裡,眼前卻也是泛著迷濛熱氣的。
  「啊……」
  屋內只有一扇開了一絲縫隙的窗,窗外樓下鼎沸的人聲從縫隙溜進來,鑽進她耳朵裡。她努力抬起眼,那一絲縫隙中隱隱透出一點兒客棧屋簷燈籠的光來,她就盯著那若隱若現的光,艱難喘息著。
  「唔……啊啊……」
  身後男人一挺,女人細嫩的小屁股高高翹起,細細的腰肢折成令男人瘋狂的弧度,燭光下竟泛著溫潤光澤。
  顧青燈羞恥得將臉埋進枕頭裡,他掐著她腰眼的兩個小窩兒繼續抽動,又深又重,盡根沒入,又迅速抽出,再入,發出情色黏稠的水聲。
  她那水嫩之處絞緊吸吮,堪伏淵愜意地嘆出聲來,悶哼著送進去,身下的女人又是一聲哭哼,顫了一顫,穴裡溢出的水液全部被他堵在裡面,她悶著扛了好一會兒,整個人又開始哆嗦,似乎是將到了極致,堪伏淵見了便摁著她在她最深處打圈兒磨。
  顧青燈受不了,呻吟著掙扎想起來,他卻是狠狠將她摁在床榻上折騰,下頭還往裡面頂,顧青燈有一種案板上任人刀俎的魚肉的錯覺,難受地喚:「淵哥哥、淵哥哥。」
  「嗯?」
  「好脹……裡面好脹……」他又開始動了,她痠麻地打顫,斷斷續續地說:「你出來一點、出來一點……嗯啊……」
  堪伏淵充耳不聞,就著把她翻過來,穴裡面那麼磨了一圈兒,她逸出一聲甜膩的嬌吟,渾身潮紅地癱在他懷裡。
  男人伸手捏住她一只奶尖情色地玩弄,俯首含住她的嘴唇吮吸著。
  顧青燈被這一連串霸道滾燙的佔有逼得措手不及,吟叫的聲音裡哭腔更濃了些,無助似的喚:「淵哥哥、淵哥哥,你輕點兒……」
  這嬌媚的嗓音十足激起男人獸性,堪伏淵把她壓在床上,架起她雙腿一邊起伏一邊與她咬耳朵,「妳可還記得妳小時候如何說的?」
  男人聲線喑啞包含情慾,偏偏又具有十足的醇厚磁性,顧青燈小臉通紅,咬住紅腫的下唇,窘迫地側過臉,「不、不記得了……」
  「妳說,妳要成為胸大腰細的大美女。」堪伏淵放緩了速度,在她潮溼的柔軟中慢慢磨蹭著,顧青燈渾身發麻地哼唧,似哭非哭,他的大手在她腰身上流連一陣便微微直起身,長髮披散下來,掃著她粉紅色的胸口,他也順勢把玩她因為動作而晃動的雙乳。
  因為情事,原本雪白的胸脯呈現粉紅的瑰麗色澤,紅腫的奶頭依舊俏生生立著,襯著豐滿如豆腐花兒一般柔軟卻挺拔的雙峰,招搖得不得了。
  他見得眼紅情動,俯身含住吸吻,顧青燈彷彿被電流穿過一般,連頭皮都麻了,羞赧地去推他,眼眸矇矓水亮。
  「妳自個兒說說,妳現在是也不是,嗯?」他悶笑著拉開她的一條腿,拉得開開的,眼瞧著他的粗大被她的粉紅一點點吞進去,這個過程享受無比,他不禁慢了些,又慢了些,重重地磨著。她太緊,即便溼得厲害,進出也得費點兒力氣,,一抽一插之間,黏稠的水液濺出來,汪汪地浸著床褥。
  「唔啊……」
  「說。」
  他舔她的奶頭,顧青燈又是一顫,酥得掉眼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人掐住她的腰越發孟浪地進出,幾乎是不知尺度地索要她的回應似的,顧青燈一雙細白的腿在他寬闊的肩膀兩側晃動不止,一邊抽泣一邊扭著身子似逃竄似迎合。
  「不要了……」
  堪伏淵頭抬了些去啃咬她細嫩溼潤的脖頸,長長而熾熱的手指摸向她的私密之處,掐住那一點兒細細揉捏,女人的哭聲更為甜膩嬌豔,他滿意極了,在她耳邊呢喃下流情話,「上面的小嘴說不要,下面的可是一直在流口水呢,妳看妳的小屁股搖得多歡……」
  「不是的……嗯啊……不是的……」
  顧青燈沒想過他這般的人竟能說出如此粗魯鄙俗的風流話來,全然是市井之人調戲春娘的伎倆,敏感地縮起身子,堪伏淵又是被吸得身體一僵,下一瞬直接粗魯地撞上她穴裡的一處軟肉,他太了解她的脆弱,這麼一撞,顧青燈全身開始劇烈顫慄,原本潮紅的肌膚迅速被更濃豔的紅暈覆蓋。
  「不要、不要……不要玩那裡……嗯啊啊……碰、碰到了……啊啊啊啊……」
  她哭得厲害,一抽一抽地哆嗦,越是拒絕,他越是去撞,頻繁地碰觸磨蹭,九淺一深。
  顧青燈想去推他,可身子沒一絲力氣,只能隨著他上下搖晃,意識似被扭麻花一般收緊扭曲,嚶嚶嚶地哽咽。
  「叫得這麼淫蕩,還說不是,嗯?」
  事後顧青燈甚是覺得,堪伏淵真真是將她往死裡弄的。
  她躺在床上沒有一絲力氣,下身依舊抽搐,堪伏淵坐在一邊給她擦身子,見著那些乳白色的液體就從她紅腫的小穴裡緩緩流出來,禁不住又將手指伸進去逗弄一番。
  「淵哥哥、淵哥哥,不要了……」
  她的聲音小女孩似的無助,堪伏淵笑笑,俯身吻吻她的眉,繼續擦拭。
  顧青燈覺得自個兒似乎未睡一會兒窗外就亮了,屋子裡擱著火盆倒也暖和,濛濛天亮中,那一縷蒼白色的微光又從窗戶縫隙裡透進來,如昨夜的燈籠,在地板上壓出一條光亮的直線。
  她眨眨眼,又閉上了,本是想趕路,卻困倦得緊,在被窩裡縮到中午才起身,昨日那一套裙衫被堪伏淵撕碎了,只得又換上新的。
  草草吃了飯,又上路。直到京城前幾乎都是這麼個情況,上路,抵達下一個城鎮,第二日再上路。
  客棧裡堪伏淵每每只要一間房,夜裡進了房,大多時候就將她抱上床壓著弄上一番,偶爾她下面腫得狠了倒也只是抱著她睡。
  養心苑那老太太沒有說錯,她那兒難受時,他便拿來那清月夜明珠磨成的藥粉擦拭,第二日便好了,她那兒本就粉嫩細緻,上了珍珠粉更是呈現一種嬌豔欲滴的誘人色澤,泛著微微水光似的。
  原本是擦藥,擦著擦著他卻進去了,房間裡藥香被淫靡的味道與女人的呻吟替代,混合成旖旎的香。
  對於這種日子,顧青燈有些恍惚,也不知是對是錯,她不曉得是否喜歡一個人時,就與他日日在一起,夜裡又順著他去做一些羞於啟齒的事兒,原本是趕路去救骨瓷,這麼一來又彷彿在遊山玩水了。她心裡是有幾分愧疚的,便將這些說與堪伏淵。
  此時兩人正坐在客棧桌子前用餐,堪伏淵抿了口茶,茶方才斟上,約莫燙口便擱下了,抬眼定定注視了她片刻,忽然間笑出聲來。
  「幹嘛?」顧青燈癟癟嘴。
  男人的笑容好看得點亮整間客棧,比掌櫃檯上的三支大紅燭更為明亮,他伸手摸摸她的頭髮,似是無奈道:「燈兒,這年過完,我便二十七了。」
  顧青燈眨眨眼,歪歪頭皺眉想著他說他年紀做甚,「所以……」
  「所以,身體需求是十分正常的。」堪伏淵把盤子裡最大的一塊豬蹄膀肉挾到她碗裡,「這個年紀的男人體力旺盛,皆是如此。」
  顧青燈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事兒直接去問當事人,而當事人又真真解釋給她是件十分奇葩的事情。想了想竟然還繼續追問:「那你以前呢?王安生總管說侍奉你這麼久,一直認為你對這方面興致寡薄。」
  女人聲音脆脆的,好聽又清靈,再者客棧裡人多,她這麼一說,旁邊的人三三兩兩落來曖昧揶揄的目光,連小二都望過來。
  堪伏淵神情一時間很是複雜,咳了咳去揉她的頭髮,「妳還小,日後我再告與妳。」
  顧青燈皺皺眉,「我不小了。」
  「嗯。」堪伏淵頓了頓,將目光落在她胸脯上,微笑道:「是不小了。」
  顧青燈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羞得恨不得將一大盤豬蹄膀扣在他頭上,忍了半晌,二話不說抓起茶杯悶頭去喝茶。
  堪伏淵一怔,眸中黯了些似乎閃過什麼,伸手迅速捉過她手中的茶杯道:「這茶燙口,妳且小心些……」
  他後頭沒說了,因為他正望進茶杯,裡面滾燙的茶水已經被顧青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只剩一點點蕩漾在杯底。
  他握著尚是微燙的綠釉瓷茶杯,握緊了,慢慢抬眸去看她的臉。
  顧青燈臉色微變,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極快地變了表情,做出痛苦的蹙眉模樣,另一隻手掐住自己喉嚨咳了幾聲。
  「哎,喉嚨被燙疼了,剛才太渴了喝急了。」顧青燈吐吐舌頭,眨眼哀怨地望著堪伏淵,故意啞著嗓子苦笑說:「淵哥哥,再替我叫杯涼水來好不好?」
  堪伏淵收了笑,凝視她片刻後,轉頭叫來了小二。
  顧青燈看著桌沿,看著碗裡吃了一半卻嚐不到任何滋味的豬蹄膀,淡淡的笑容凝滯在嘴角。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已經嵌進肉裡,她卻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痛。如果能痛該多好。溫度也好,味覺也好,痛覺也好,其他的也好,求你們消失得再慢一點好不好。

  第二章

  下一個城鎮便是京城,與上一個城鎮隔得遠,雖是加緊時間趕路,天黑了依舊是未抵達,顧青燈為了快些擇了小路,如今目之所及是一片幽深森林,月光被嶙峋的樹枝切割著落下來,顯得越發森冷陰寒。
  兩人擇了一片空地,仰頭可以望見完整明亮的月光,就地生火,圍在一塊兒取暖。
  冬夜裡連獸鳴鳥叫都已隱去,萬籟俱寂。唯一細微的只有火堆劈劈啪啪燃燒木材的細碎聲,一切準備妥當後兩人各坐一邊,反而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了。
  堪伏淵也不言,從上一個城鎮出來後他就沒多少言語,顧青燈坐了一陣索性裹著馬車裡的毛毯就近靠在一棵大樹下睡去,閉了會兒眼睛又睜開,對紅衣男人道:「你不睡?」
  「這林子野獸出沒,再者如今入冬,妳好好睡。」言下之意是他來守夜。
  顧青燈眨眨眼睛,說:「對不起,我不應該選擇這條路的。」
  堪伏淵笑笑,半邊臉映著火光顯得模糊而溫暖,「無礙,牠們近不了身。」
  顧青燈想了會兒還是點點頭乖乖睡了,從秋末起她就多多少少開始瞌睡,白日裡也是這種模樣,她總強打著精神,這露天而眠雖是寒冷,但她身子本就冰涼反而未有多少感受,一閉上眼意識便沉進了黏稠冰冷的海水中,整個人跌進深淵似的睡著了。
  她時常作夢。如今的夢越發清晰了,冰天雪地的洞穴裡,有一名紅衣少年,眉目皆冷,容貌端華不可直視。她在夢裡望著少年的臉,望了很久很久。
  忽然間少年的臉變成了環姐姐的臉,四周是大紅的屋簾,掛著琉璃與寶石的墜子,金色風鈴隨風搖曳。村裡的族人都在笑,場地上有人在唱歌跳舞,環姐姐穿著漂亮的成親衣裳,挽著教書先生的手笑得十分幸福。
  笑著笑著,環姐姐的嘴角裂出一道縫隙。裂紋如蜘蛛絲兒一般蔓延,露出的手臂與腳踝也爬上了裂痕,她依舊保持著笑容,毫無察覺一般,眼眸彎彎的開心模樣,白色粉末從她下巴上簌簌而落。最後,環姐姐整個身子在顧青燈眼前如摔碎的瓷器似的碎裂一地。
  顧青燈僵硬地站在一邊,直到所有聲息與色澤退去,四周被暗黑的幕簾所籠罩。
  醒來的過程是艱難的。眼瞼感覺到了熹微的光亮,彷彿黑暗中前方的黎明,她努力向朝那邊靠去,去觸摸那朵光源,雙腿卻是灌了鉛一般艱難行進。
  不知花了多少力氣,她才睜開了眼。
  依稀的叫賣人聲遠遠傳來,身下墊著的是柔軟的被褥。眼前一片漆黑。
  漆黑……看不見。
  顧青燈的腦袋像是被撞過一般空了,心臟被人揪住似的收緊,她半晌才努力緩出一口氣,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緊緊閉上,再慢慢地、慢慢地睜開。
  視線呈現模糊的色澤,逐漸聚焦,清晰。
  是客棧的屋頂。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又看清了些,這才將一顆心緩緩放下,整個人都鬆弛下來,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有人緊緊握著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她側過頭,堪伏淵坐在床前,臉色慘白。
  顧青燈看了看,問:「這是哪裡?」
  「京城。」
  「我記得……我們是在野外露營……你帶我過來的?」
  男人注視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眉眼竟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暗啞疲倦,「嗯,妳睡了兩天。」
  顧青燈忽然間就心酸了,她伸出另一隻手抓住堪伏淵冰涼的手背,澀澀地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堪伏淵定定瞧著她,摸摸她的臉,靜靜摸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出聲,「現在願意說了嗎?」
  顧青燈啞然。
  「什麼時候開始的?」語氣不容置喙。
  顧青燈閉上眼,「我不知道……」
  男人起身,坐在床上一把將她拉起來猛地抱進懷裡,抱得很緊,他的鼻尖埋進她頸窩裡,溫熱的呼吸一起一伏掃著她的肌膚。
  顧青燈愣了下,她仰頭望著屋頂,必須集中精神才可以看清眼前的東西,腰肢被他緊緊箍住像是嵌進身子裡似的。她心裡明白,這個身體,已經腐壞到盤龍印都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男人的胸膛明明應該如記憶中炙熱,她卻感覺不到,他的手指在輕微發抖,她也感覺不到。但她感覺到他在抱著她,這已經夠了。
  顧青燈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埋進他懷裡,咽了咽喉嚨說:「我很早以前就覺得,自己每一天日子都是從天上偷來的,所以已經很好了,淵哥哥。」我每一天偷來的日子裡都有你,這就很好了。
  京城裡這間客棧名為詠竹樓,開得頗大,前庭後院,又廂房亦有茶廳,茶廳坐落在二樓,一間一間卷著帷帳和簾幕,顧青燈與堪伏淵便坐在茶閣裡,顧青燈遙遙望著皇宮朱紅的宮牆,有些發怔。
  堪伏淵坐了一陣,忽然抬起頭來,顧青燈轉頭見茶閣門簾都未被撩起,而常封卻已立於一邊,不禁再次驚訝於常封的身手。
  等等,難道常封一路上一直跟隨?那又為何此時出現,難不成是夜凝宮出了什麼事兒?
  常封低頭行禮,「宮主。」
  堪伏淵微微瞇眼,神情罕見地凝重幾分,停頓了一會兒才起身,摸摸顧青燈的頭髮,「坐好了,莫瞎跑。」
  顧青燈笑著點頭,「好。」
  語畢,她本以為他轉身就走的,畢竟他是行事迅厲的風格,哪知他卻在她面前站了又站,目光鎖在她面龐上欲言又止。
  顧青燈推推他,笑道:「我沒事兒啦,一時半會兒又死不了,不會亂跑的,你去吧。」
  堪伏淵這才轉身走了,常封沉默地在前頭帶路,一晃眼輕功起步,速速來到京城外的一片森林中。
  堪伏淵抬眼,這正正處於皇宮的城後森林,樹木密集高大,一條河流蜿蜒流過,再往南走些,便是皇宮中日常物資進出的通道。
  「宮主,這邊。」
  常封立於河灘一塊大石後,堪伏淵雙手負於身後踱過去,隨著靠近,大石背後便露出一雙腳來。
  是雙男人的腳,穿著已經被水浸泡得破爛的黑靴,卻是識得出那是上等的黑曜雲紋金絲靴,皇家御用。
  他往前走了些,便看清了石灘上男屍的面容,金邊白衣,面容即便泡在水中已經微微變形也不減皇室風度威嚴。
  白澪,已經成為浮屍的白澪。
  堪伏淵立於原地注視著,眉宇間多了一絲陰霾。
  「這是布在皇城附近的眼線發現的,深夜子時順著從皇城裡內河漂出城外,天亮些時下頭的人見此人衣著不俗便拖上岸來,哪知……」
  常封後頭沒說了。堪伏淵微微瞇眼,上前蹲下擼開赤紅的衣袖按在白澪胸膛上,閉上了雙眼。
  常封正欲阻止,卻見堪伏淵極快地催動了功法,九霄盤龍印的赤紅花紋散發著奪目光芒,如一條血紅的蛇,盤纏在他手臂上,沿著他的手臂慢慢爬進白澪的胸膛中。
  須臾,躺在地上的男人身子一抽,竟咳出一口水來。
  常封一震,連忙上前,堪伏淵伸手示意他穩住,道:「只是問些話罷了。」
  微風吹過,白澪的嘴唇蒼白異常,他緩緩睜開了眼,看見堪伏淵低垂的臉,極是冷漠的模樣,滯了一滯便拉開嘴角咧出一絲乾裂的笑來,似乎對他的到來未有多少驚訝。
  「你來了。」他一邊說,寒冷的河水一邊從嘴巴裡冒出來。
  「誰做的?」堪伏淵不動聲色地問。
  白澪笑著,笑得蒼白而嘲諷,浮腫的臉扭曲了,「徐孟天。」
  堪伏淵不言。
  「他沒有死,堪伏淵,他沒有死,我們都被騙了,他這麼些年一直待在宮裡,如今成了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連宰相都得忌憚幾分……哈哈哈。」
  他每「哈」的笑一聲,便有一大汪水淌出嘴角,連帶著河水中的泥土與蛆蟲漫出,身子抽搐了一陣,他才斷斷續續地說:「骨瓷護法在司天臺,神樞谷巫主設有結界,四日後祭天大典他方才離開結界出現,主持祭祀。」
  「好。」
  他閉了閉眼,緩了緩,又矇矓地睜開渾濁的眼,似乎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小青燈呢?」
  「她在城裡。」
  白澪恍惚地笑了笑,「你且告訴她,那年她成親時派去殺他們的人是我。目標本是徐孟天,他們錯手殺了她,是我未言明清楚的過失,我腰上有一枚玉珮,小青燈若扛不住,你帶著玉珮去找宋岐山七巫,他們會應你的要求。」
  堪伏淵沉聲道:「你為何告知與本座?」
  「這不是為你,只是為她。她這性子使不得,喜歡誰就認定了,我曉得那麼多年前經過酒館那一夜,她便不再是我的了……無論如何挽回也不再是我的了。」
  白澪眼中劃過一絲微亮的光,似乎憶起了何等美好之事,又似乎是望見所憧憬的未來,而這縷光極快地散了,他緩緩閉上眼,喉嚨裡擠出兩聲嘶啞的笑聲。
  「本皇子……本想在奪得這天下之時……封她為后,可惜啊……可惜……」
  最後的聲息被冷風吹散,四周零散的松木枝簌簌抖動,發出婆娑的聲音,細碎的,年復一年。
  地上的男人已經沒了氣息,一絲笑意滯留嘴角。
  常封低下頭,堪伏淵伸手於他腰間摸出了那枚玉珮,便起身折返。
  「宮主……」
  「葬這兒附近罷了。」
  「是。」

  ◎             ◎             ◎

  顧青燈支著下巴坐在茶館裡,昏昏欲睡。
  稍一不留神,她便趴在茶桌上打起瞌睡,明明知道不能睡過去了,明明是強打著精神,仍舊趴了好一會兒才模模糊糊地醒過來。
  她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手指,細白的手指,因為進了紫劍山莊後從小到大的勞作,有一點點繭,看得見,之前那一次睜眼的徹天黑暗彷彿幻覺。
  支起身子,爐上的茶水已經涼了,窗外傍晚的橘紅光芒透過紗簾落進來,淺淺地鋪展在地板上,顧青燈喝著茶水,無論冷熱,對她而言無甚區別,慢慢地飲啜,望著窗外樓下街道的景緻,對面是些小攤販,正門口賣包子的大娘似乎養了個姑娘,這姑娘就蹲在茶館正下方的街口玩兒皮球,梳著兩個翹翹的小辮子,穿著鵝黃色夾襖,可愛極了。
  顧青燈也無事,堪伏淵要她等他,她便會一直等,盯著小丫頭拍皮球玩,沒看一會兒卻聽一邊隱隱傳來騷動,緊接著還伴有齊齊馬蹄聲。一個眨眼,那馬蹄聲便格外的近了。
  樓下的人開始急急忙忙地收攤子往兩邊挪,那馬蹄聲齊齊陣仗十足,想必來頭不小,正這麼想著便見一輛馬車疾疾駛來,馬車作工極為優良,又是靛青的暗紋花帷帳,四角綴金色流蘇,貴氣十足,而這馬車前頭是兩匹鬃毛雄馬,身配寶石,矯健雄壯,馬車後頭還有兩人各騎一匹馬緊緊跟隨。看這架勢、這排場,非富即貴。
  「讓開!」帶頭的人急吼吼道。
  顧青燈覺得沒意思,正欲降下帷帳,目光卻瞟見那包子攤大娘正手忙腳亂地挪攤子,兩邊的行人又急忙躲閃,那大娘便鬆開了攥女兒的手,而那一推一擠之間,小姑娘懷裡的皮球掉落在地上,蹦躂幾下滾落到大道中央。
  那小姑娘眨眨眼睛,啪嗒啪嗒跑過去撿。
  黃昏紅豔豔的,小姑娘的皮球也是紅豔豔的。
  顧青燈聽見那大娘的尖叫時,自個兒已經從二樓茶館跳下,身子一瞬朝小姑娘掠去,在她伸手抱住小姑娘的剎那,那厚重的馬車已行至眼前,車夫瞪大了眼睛趕緊勒緊韁繩,兩匹高大的馬受了驚,嘶鳴著抬起上身,揚起塵埃。
  眼見這馬蹄就得重重踏在她身上,顧青燈抱緊小姑娘,努力地用身體將她完全覆蓋,閉上眼。
  那車夫想來也是經事的主,死死勒著韁繩愣是不讓這馬踩下去,使足了勁兒,一時間馬兒嘶吼、馬車搖晃,旁邊行人看得心驚肉跳,那身後隨從更是白了臉,生怕自己主子出了三長兩短,卻又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顧青燈只聽混亂紛雜的各種聲音揉碎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車夫才勉強將這兩匹馬側了身,安撫下來,一身冷汗。
  顧青燈睜開眼,見已無危險便鬆開了小姑娘,小姑娘呆呆的,無法明白剛才經歷了何種變故,等她娘親面色驚恐、急急忙忙撲過來將她摟進懷裡時,她才大聲地哭起來,懷裡還死死抱著紅色的小皮球。
  顧青燈坐在一邊地上看著她們,身上落了灰。
  「喂,妳這丫頭活膩了不成,膽敢攔我們大人的馬車,你可曉得我們大人這是要進宮裡的,耽誤了時辰,聖上怪罪下來,妳十個腦袋都不夠用!」馬匹上一個隨從罵罵咧咧地指著她,趾高氣昂,「妳知道車裡面的人是誰嗎?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趕緊滾一邊去,莫再擋道!」
  顧青燈撇撇嘴懶得理他,拍拍身上的灰正準備起來,身子卻不聽使喚,沉沉地像是陷進冰坨子裡。
  這身子,怎麼忽然就壞得這麼快……
  「妳怎麼還不起來,還賴在這兒不走了,啊?」那隨從還在罵罵咧咧,越來越難聽。
  顧青燈咬著牙努力地想站起來,她得緩緩,可她怕堪伏淵此時恰巧回來,看見她的樣子。
  不能讓他看見,她不能讓他看見她變成廢物的樣子。
  越是掙扎,越是站不起來,顧青燈心都涼了,隨從還在罵,兩邊的行人便慢慢聚集過來。
  顧青燈咬著唇,忽然一道清明聲音落入耳中,是從馬車裡傳來的,「究竟何事?」聲音淡然而溫和。
  顧青燈肩膀一顫。她不會聽錯的聲音,哪怕只有一聲,她也不會聽錯。
  那隨從一聽,趕緊扭頭陪笑道:「真不好意思,叨擾到大人了,一點兒小事,不耽誤……」
  馬車車簾被撩起,一張男人的臉露了出來,飛眉入鬢,溫潤如玉,他身穿竹月紫的錦衣,模樣出塵。
  路上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他卻將目光放在顧青燈身上,變了表情。
  顧青燈也慢慢抬起頭,對上男人的模樣,她穿著淺水碧色的裙衫,雪白的小臉上沾了灰,那一雙眼睛卻更顯明亮清澈。
  此時那雙眼睛卻蒙上什麼幻離夢境一般,又似見得世間不該有之物一般,呆呆地睜大了,雙眸單單映出男人的容顏。
  隨從繼續嘮嘮叨叨道:「這民女不懂規矩,估摸是鄉下來的,徐大人莫介意、莫介意啊……徐大人?」
  正說著,卻見他慢慢下了車,然後慢慢走到女人面前,俯下身去。
  顧青燈揚起小臉看他。
  徐孟天垂下眉眼,伸手用華貴錦緞袖子擦乾淨她臉上的灰,靜靜注視著,笑了起來,如春風拂面,如細雨桃花。
  「青兒,好久不見。」

  ◎             ◎             ◎

  顧青燈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身處一間裝潢華美的屋子。
  究竟是如何精緻講究,她也說不上來,只見這琉璃的地燈與鏤空雕花的香爐,地毯厚實是大正的紅,密密壓繡上金絲兒邊,床榻的帷帳是鳥羽撚成細線織出來的,外頭開間擺著山水墨畫的屏風,檀枝蓮花的木架。即便是當地富商,也不一定能擺出如此貴氣的陳設來。
  房間裡極其暖和,顧青燈剛直起身,外頭便行來一名侍女,窈窕端正,見了顧青燈一禮,道:「顧姑娘總可醒來了,奴婢這就去通知徐大人。」
  奴婢?顧青燈微微蹙起眉。
  這侍女剛出門不一會兒,便有四名侍女湧進來,手端珍珠玉石、胭脂眉筆、朱釵碧鍊,徐徐行到顧青燈面前一禮,「顧姑娘,奴婢這就服侍您起身。」
  等真正出門,早已是日上三竿。
  她迤著海棠紅的長長裙襬,髮間也簪了一朵雍容的海棠花,也不知在這冬日裡哪裡來的鮮豔,由侍女領著出了房,迴廊行行復行行,顧青燈抬起頭放眼望去,見朱紅的宮牆與金色的磚瓦,想來已是身處宮中了。
  竟然如此容易就進了宮,她也不知是否該喜上一番。
  最終她被領到一座花園前,花園裡栽滿了梅花,此時一朵一朵皆然盛開,那點點驕傲的紅,如女子心口的朱砂。
  男子的身影在株株梅花中,只露出一片紫色衣角。
  顧青燈踏著暗香走上前,那侍女也上前,屈膝道:「徐大人,顧姑娘來了。」語畢,便款款退下,梅園靜謐,彷彿走進了世外洞天。
  徐孟天轉身,望見女子靜靜立在原處,一身紅衣如火點亮了冬日暗淡的天光,紅唇雪膚,比滿園梅花更為動人嬌豔,入了一副萬般珍貴的梅與美人畫來。
  她點了淡妝,額角貼了細細的鈿花,眉眼低垂,竟有幾分勾魂奪魄。
  徐孟天先是上下將她看遍,這才柔柔笑道:「妳這一身穿得很好。」
  顧青燈不言。
  徐孟天眼眸微瞇,上前幾步到她身前,梅香中他隱隱聞到一縷香氣,那是她身上的海棠花香,他輕柔道:「見我還活著,妳不開心?」
  「不是。」顧青燈搖搖頭,她抬眼望著男子的面容幾多恍惚,生澀地說:「我覺得這是夢,所以不必太過開心,免得夢醒之後徒然難受。」
  徐孟天眉眼流過愣怔,眼前女子雖模樣平靜,但細細看來,她卻是咬著朱唇,攏在袖子裡的手指掐緊。
  他的心忽然軟下來,她似是長大,又似是沒有,記憶裡她總是一身灰布衣衫如一隻髒髒的小麻雀,只有眼神是明亮的。
  「不是夢,青兒。」徐孟天伸手捧住她的臉,俯下頭,「妳看,這不是夢,我還在這裡。」
  輕細言語間,男人的薄唇已經貼上女人嬌嫩的唇瓣。顧青燈只覺腦中轟的一聲空了。
  他溫柔地吮吸舔舐她的雙唇,一點一點地啃啜。
  不一樣……和那個人不一樣。顧青燈腦袋有些暈,模模糊糊的。
  他永遠不會像徐孟天一樣溫溫柔柔,循序漸進,細水長流。那個人親吻她時總是霸道而熾烈,滾燙的、強硬的,不由分說地攻城掠地、據為己有,每每將她深吻到窒息崩潰才留給她一絲縫隙喘喘。
  徐孟天撫摸著女人臉頰柔膩的肌膚,試探著將舌尖探進,她卻僵硬似的,死死咬著牙關不動。
  半晌後徐孟天無奈地放開她,笑道:「青兒,把牙齒張開。」
  顧青燈此時卻後退一步,從他懷裡抽出身來,抬頭盯著他,說:「天哥哥,我且問你一些事兒。」
  徐孟天定定地看著她,笑道:「好。」
  「天哥哥是怎麼甦醒的?」
  「青兒,我從未死去過。」徐孟天語氣輕柔,一個字一個字敲在顧青燈心尖,「那棺槨裡的人,是我尋來身材相符的屍身易容擱置的。」
  顧青燈肩膀一震,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你一早就曉得有人來殺你,所以成親那日你是假死?」
  「是。」徐孟天眼眸注視她的神情,毫無避諱地承認了,柔柔地道:「青兒,我若還『活』著,許多事情我是辦不到的,我想要的東西,需要天下最具有權力的人來協助我,如今也將將成功,青兒,這些年苦了妳,是我不對。」
  「師父知道嗎?晴霜……知道嗎?」
  徐孟天停滯半晌,才點頭道:「是,他們一直都曉得。」
  顧青燈深深地吸氣。全身彷彿浸在冰涼的海水中,海藻纏住她的心胸、她的氣力、她的聲音。她努力地挺直腰桿呼吸著,來緩解久違的沉重感。
  他們……一直都知道。她覺得心涼,渾身都涼,除了涼,還有那麼一絲傷悲,她也不知這些是為何,是為徐孟天,還是為一直被欺騙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最喜歡的人,在成親之時死了。她憑一口活氣成了活死人苟延殘喘,為了救他不顧一切潛入傳說中的魔宮偷取聖物。
  可這些都是假的,他沒有死,他好端端的活著,進了宮成了謀士,瞞過了所有人,包括她。
  那麼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覺得她應當做的一切,她的堅持、她的心念、她心慕的情思,原來都是些滑稽而無謂的笑話。她當真是個局外人。
  梅園的香淡淡逸散,那些姣好深紅的梅花在顧青燈眼裡也彷彿是死物一般了,末了,她才艱難地開口,終究是一句逃不掉的問話,「為什麼不告訴我?」
  徐孟天雙手負於身後,他道:「青兒,那夜派人殺我們的是妳的大師兄白澪。」
  顧青燈張開的唇顫了顫。
  徐孟天嘆道,目光多出幾分憐惜,「妳說我如何忍心告訴妳。」
  「那你忍心讓你『死』在我面前?」顧青燈突兀地問道。
  徐孟天一怔,他見女人抬起小臉,忽然間就笑了,目光盈盈悲戚,卻笑得動人。她即便這般情形笑來,他也發現那是美的,究竟是何時起,那個灰灰的小丫頭出落成如此清麗的女子。
  顧青燈保持著淡淡笑容,她最終什麼也沒問,沒有問他的目的,沒有問這一切的局,沒有問既然師父曉得他沒死,又為何叫她去夜凝宮偷取九霄盤龍印,甚至沒有問白澪如今如何,骨瓷又如何了,單單道了一句,僅僅一句。
  「天哥哥,你好狠的心。」
  直到此時,徐孟天心中才掠過一絲痛,這麼多年他都沒有痛過。如細細薄薄的小刀輕輕劃過的那種一瞬間的痛,痛得無聲息,一瞬間,當難忘。
  徐孟天上前一步捉住顧青燈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一點點。他低頭道:「青兒……」他頓了一頓,「我希望妳能在日後,一直陪著我。」
  顧青燈不言。
  「我定當好生照看妳與妳的弟弟,當初假死一事我自有苦衷才出此下策,青兒,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苦衷?」顧青燈幽幽地重複著這二字,抬頭,望進徐孟天的眼眸裡,「天哥哥暗中促使我去夜凝宮偷九霄盤龍印,是因為天哥哥想除掉宮主吧。」
  徐孟天緊緊盯著她有些渙散的目光,握著她的手腕沒有說話。
  顧青燈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天哥哥想必早已曉得宮主與我之間的陳年舊事吧,所以才派我去,因為我是小瓷的姊姊,他不會妄自殺我。而九霄盤龍印究竟是如何東西你也不甚知曉,但卻曉得是夜凝宮聖物。
  民間傳言宮主焚火碎光刀心法也是依仗於它,將其偷來,百利無一害,於是便將我派去了。我是心甘情願地被派去了,無論是成是敗,得到些情報都是好的。」
  隨著她的字句吐出,徐孟天慢慢收了笑,抿住唇。
  顧青燈眼神飄移著,又悠悠回到徐孟天臉上,彷彿要將他看透似的,「天哥哥,你要我做什麼,直接說來就好,我什麼都願意做的。可你偏偏不,我在你們的眼中、在你的計劃裡,我是個局外人、是個笑話,你教我如何相信你日後會好生照顧我?」
  徐孟天瞳孔收緊,神情中透出難以掩飾的一絲意外來,似乎未料到她會說這番話。
  顧青燈說罷,又努力吸了幾口氣,小了聲音,「天哥哥,我想見小瓷。」
  徐孟天上下將她掃了一掃,語氣冷了下來,「青兒,此番咄咄逼人,妳當真變了不少。」
  顧青燈沒有說話。
  「妳……」他搖搖頭,「哎,我一直以為,見了我妳會開心的……罷了、罷了。」
  他拉著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走出了梅園,朝一座屋宇走去。
  「妳怨我也無甚關係,青兒,之前是我負妳,日後妳伴我身邊就好,我自當好生補償。」男人喃喃道。
  顧青燈微驚,道:「天哥哥,你說什麼?」日後,什麼日後?
  徐孟天頓首,側眸對她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來,「青兒,我是妳夫君。」
  她睜大了眼睛,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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