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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折】天上掉下個錦衣衛《下》

她看戲文裡那些書生再不濟,也知道唸幾句酸詩, 兜搭富貴人家的小姐,博美人一笑。可指望權泊熹甜言蜜語, 不如她調戲他來得直接。為此她對著權泊熹,很不矜持的商量道: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覺得我們遲早也是要成親的, 等以後成了親就會日日同床共枕眠,我現在親你一口, 蓋上我的章,你就是我的人了……」

會員價:
NT$803.3折 會 員 價 NT$80 市 場 價 NT$240
市 場 價:
NT$240
作者:
十三酥
出版日期:
2015/03/31
分級制:
普遍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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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要嘛有錢,要嘛有勢,就是不能有女人,
誰知遇上憨萌俏小二後全亂了套,
他只好拚著翻牆越戶爬上床,就是要疼寵她一輩子!
晉江千萬積分的優質作品「天上掉下個錦衣衛」,
一部家國、親情、愛情的動人糾葛,請千萬不要錯過!


她看戲文裡那些書生再不濟,也知道唸幾句酸詩,
兜搭富貴人家的小姐,博美人一笑。可指望權泊熹甜言蜜語,
不如她調戲他來得直接。為此她對著權泊熹,很不矜持的商量道: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覺得我們遲早也是要成親的,
等以後成了親就會日日同床共枕眠,我現在親你一口,
蓋上我的章,你就是我的人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下了大半夜的雨,月亮是後半夜露臉的,果不其然,第二日是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天空藍得如同一塊不摻雜質的藍寶石,連風裡都是令人微微醺然的愜意舒爽。
  和齡坐在梳妝臺前由得宮人為自己梳妝,儘管她後半夜沒怎麼睡,此際精神頭兒卻好得出奇。
  安儂為她戴髮簪時,她不可避免地再次留意到了她掛在腰間的小香囊。這香囊味兒不重,幾乎等同於沒有,卻意外地能引起她的注意。不過和齡今日就沒有再問安儂要了看了,她看向銅鏡裡滿臉嚴肅的人,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揚起個漂亮自信的弧度,她已經決定要在哥哥來看自己之前就去養心殿裡頭。
  從昨兒個恢復記憶開始,她滿腔裡都是一股一股排山倒海的氣流,倘或爆發出來,定能將樊貴妃燃成灰燼!
  宮牆深深,兩邊紅牆底部殘損斑駁,和齡面無表情地坐在轎輦上,她支著下巴看著沿途的風景,腦海裡卻不時躥出兒時零星的記憶,有和父皇的,也有和哥哥的,但更多的是那個陰雨連綿裡手執油紙傘的母妃。
  在和齡的記憶中她的母妃極討父皇喜歡,她和哥哥日日都能見著父皇,她知道,很多皇子、帝姬大半年裡除了節日宴席都是見不到父皇的,皇宮就是這麼個現實的地方,天家感情淡泊,若是母妃不得寵,她也不能小霸王似的在宮裡頭橫著走。
  原以為一輩子都要那麼無憂無慮過下去,卻料不到後來那些禍事,母妃橫死,她和哥哥流落王庭之外。
  和齡想起自己在關外無數辛酸艱難的日子,心中對樊貴妃的痛恨就越重,想起樊貴妃用不光彩的手段除掉母妃後扶搖直上,一時間直接拿刀上景仁宮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可她不再是莽莽撞撞的和齡了,她認得清自己的身分,什麼事都要按規矩辦,在這個宮裡,真正能作主的是純乾帝,是一國之君,是以她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他,讓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也只有如此,樊貴妃才會自食惡果。
  沿途處處是因她經過而跪伏在牆角的宮人,和齡突然有點感慨,身子向後仰看著蒼穹。小福子走在邊上,他拿眼看了看帝姬,再瞧安儂,著實不明白他們帝姬這大病初癒的怎麼趕不及似的就要去見皇上了,竟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嗎?
  繞向一邊拿眼神示意安儂,安儂卻也不解,帝姬在想什麼她是一點兒都猜不著了,只求保住目前的地位,順順當當過下去就萬事大吉了。
  一路無話,轎輦暢通無阻到得養心殿外。和齡扶著小福子的手步下抬輦,留一部分人等候在外頭,只有安儂和小福子跟著往門裡走。
  到了明間外,和齡上了臺階,守在外頭的小太監看見淳則帝姬這時候來了,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跟著便跪下來磕頭行禮,滿臉上堆了笑。
  「是誰在裡頭嗎?」和齡站在門檻外沒進去,隱約聽見說笑的聲音從西暖閣飛出來,她蹙了蹙眉。
  那幾個守在明間外的宮人正待回話,打門裡卻出來個笑得十分喜慶的太監,這人服色與守門的小太監們微有不同,他搓了搓手笑呵呵迎將上來,先是做下一禮,跟著就道:「奴才密果兒,請淳則帝姬的安。回您的話,裡頭現有貴妃娘娘在吶,娘娘打皇上下朝後便來了,案前伺候筆墨呢。」
  和齡認得密果兒,曉得他是柑橘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人跟前沒什麼好擺架子的,她也盈盈地笑,「這樣嗎?那倒是我來得不湊巧了。」表情裡顯現出幾分尷尬,「這麼的,煩勞公公幫我通傳一聲,父皇要是想見我,我這就進去,要是不方便,我頃刻就回的。」
  「您說哪裡的話,皇上知道是帝姬您來了哪有不教進的。」密果兒一副長袖善舞的模樣,揮了揮臂彎間的拂塵,長長的白鬚在空中一帶而過,讓人聯想到銀魚的白肚皮,只聽他嘿了聲,「奴才這就進去通傳去,您稍待。」
  和齡笑微微地目送他,笑著笑著,當視線觸及地上一只眼熟的小香囊時卻僵住了。她快步跨進門檻裡把香囊撿了起來,望著密果兒的方向若有所思。只片刻,和齡不假思索就揚聲叫住了密果兒,「公公且慢,這只香囊可是公公剛兒掉下的?」
  那密果兒哪裡想到淳則帝姬曉得這香囊同權大人有聯繫,丟了這物事他自己先是一驚,然後就很是驚訝地在自己個兒腦門上拍了一下,「瞧我,掉了物件兒也不自知,奴才謝過殿下了。」說著伸手來接。
  和齡卻一揚手,把這香囊舉了起來,她故作天真地道:「密果兒公公這香囊我瞧著別緻得很,不知是哪裡來的?」
  密果兒眼珠一轉,喪氣似的垂著手道:「奴才這小物件能入殿下的眼是它的福氣,嗐,不瞞您說,這是奴才入宮前同村的姑娘送的,宮裡頭不許宮人佩戴首飾,奴才便將這香囊揣在袖兜裡,誰曉得剛兒不慎落了出來,得虧是您給撿著了……」
  和齡覺得納罕,權泊熹果然是有什麼祕密瞞著她嗎?這樣一個小香囊,先是篤清送與安儂一只,他自己一只,現下裡連御前的密果兒也有,怎麼就自己沒有?而且她問及了,這密果兒竟還要打謊來騙她,究竟圖什麼?
  「殿下?」密果兒伸了伸手提醒她,「奴才的香囊,您看……」
  和齡收回浮想,抿抿嘴不大甘願地把香囊還給密果兒了,彎唇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瞧著這小物件兒怪好聞的,公公進去通傳吧。」
  密果兒欸了聲,猴急地將香囊揣回身上去了,彷彿怕被人瞧出什麼端倪。和齡在後面瞇了瞇眼睛,疑惑似一團陰影籠罩住她。
  察覺身後有點響動,和齡聽見安儂低低的一聲驚呼,彷彿是什麼人來了,她轉身看過去,下一刻手臂猝然間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燒退了嗎,怎麼出現在這兒?」顧盼朝說話的語氣不是他平日對和齡說話的和風細雨,此時探究的視線居高臨下筆直望著她,讓和齡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知道她想做什麼。
  「哥哥……」和齡掙了掙,不滿地道:「你弄疼我了。」即便這麼說了他也不曾鬆手,她咬咬唇,只好道:「昨兒我病了父皇去瞧過我,我那會子沒知覺,現下這不是好了嗎,便給父皇請安來了,哥哥要不要一起?」
  顧盼朝擰住了眉頭,陳述道:「樊貴妃在裡頭。」
  「有妨礙嗎?」
  「妳懂我的意思。」他把妹妹用力地拽向一邊,眸中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既然已經記起來,卻為何不願意同哥哥說?妳道妳直接告訴父皇,父皇便會相信了?何況還挑樊貴妃也在的這時候,我看妳是病糊塗了!」
  哥哥覺得她所說的只是片面之詞,父皇不會信,她曉得他的顧慮,可是他根本不懂她心裡的感受,記起那一日後她簡直片刻也不能等,只想衝進去一吐為快。
  聽聞皇后曾在父皇跟前提過此事,為君者哪個不是多疑的,一個這麼說,兩個也這麼說,沒有的事都會變成有,何況又是樊貴妃確實做下的,或許懷疑的種子早便在父皇心中種下,只等她進去澆水灌溉促使那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接著推倒了樹,就此將樊貴妃壓垮!
  和齡拍了拍自己的臉,紅潤潤的,無聲地證明自己是真的完全退燒了。她朝裡邊看了看,壓低聲音把當年那一日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哥哥,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我所說的,都是這兒親眼看見的,我甚至能繪聲繪色描繪出當時的情景,這麼樣有鼻子有眼,哥哥以為父皇的心真的盲了?」
  話不是這麼說,顧盼朝相信妹妹可以很好地引起父皇的注意,她甚至能夠勾起父皇對母妃興許只是所剩無幾的感情,縱然如此,如若不能將樊貴妃一舉拿下,反倒得不償失,空逞了一時之氣罷了。
  這邊正說著,西暖閣裡密果兒卻出來了,他一出來,兄妹兩個都噤了聲。密果兒笑著給寧王請安,「王爺也來了,真同帝姬趕趟兒了。」他看向淳則帝姬,「皇上教進呢,殿下隨奴才來吧。」
  顧盼朝既然來了就不好不一起進去,於是兄妹倆都進去裡頭請安。
  純乾帝倚在寶座上正看書,樊貴妃坐在邊上給純乾帝剝橘子,黃澄澄的橘皮在樊貴妃的手指間翩飛,煞是好看。
  一時禮畢,純乾帝放下書抬眸先一個就看向女兒,瞧見她氣色十分好,不由放心許多,他招了招手,「阿淳過來,父皇好生瞧瞧妳。」
  和齡忙乖巧地湊過去。因純乾帝是坐著的,她便半跪在他膝前,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這小模樣兒十分討純乾帝喜歡。他挑了挑唇,依稀能看到女兒小時候的影子,便伸手覆在了她頭頂心,很輕地揉了揉。
  和齡恢復記憶後再面對父皇就不單瞧他是一個陌生人了,她記得小時候一樁樁、一件件的回憶,哪怕是再瑣碎的小事情,這些回憶足夠撐起她對父皇的依賴和信任,甚至是一些無可名狀的思念,彷彿今日是時隔十數年父女間真正的相逢。
  純乾帝也注意到女兒今日的不同,也許是她眼中流露出的神采,讓他真切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這樣認真而飽含希冀的注視,是當年的小阿淳獨有的。他心中一動,女兒莫不是……想起過去了?
  一邊的樊貴妃心裡不稱意,她面上瞧著還算淡定,把剝完的橘子殷勤地往純乾帝嘴邊送。純乾帝一頓,見兒女在場便假作不見不曾理睬她,惹得樊貴妃有點尷尬,悻悻地垂下了手。
  純乾帝抬頭問了兒子幾句,諸如昨夜住得好不好之類,沒別的話。父子倆到底是生疏的,硬是用熱絡的態度說話雙方反倒不自在。
  顧盼朝並不在意皇上對他的態度,他時刻注意著和齡,就怕她當眾把樊貴妃揭出來,到時候打草驚蛇,一直擔驚受怕著,直到要離開了,和齡竟然隻字未提。
  她施施然告退出去,顧盼朝尾隨而上,不確定地道:「我以為妳要……怎麼改了主意?」
  和齡驕傲地翹了翹唇,拿手指點自己的腦袋瓜,「哥哥別瞧不起人了,這兒是什麼?是智慧,可不是草包。老實說,我才兒確實是想說來著,可是看見樊貴妃吃癟的模樣後我忽然就不那麼氣了,自然了,這不是頂重要的原因,真正教我放棄的理由是……」她壞壞地拖長了尾音。
  顧盼朝不得不感慨,這恢復記憶了就是不同了,妹妹整個人一下子好像都淘氣起來,和自己有種說不出的親近。
  正走出大殿,和齡倏地一揚指,指向了在外等盼朝的祁欽,她扭頭問:「哥哥,祁欽這會兒去司禮監嗎?」
  「怎的問起這個?」顧盼朝蹙起了眉頭。
  和齡道:「萬公公,萬鶴樓會在裡頭吧,我找他談點兒事。」她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搖了搖,「就不要問太多了,那一日的情形我沒法仔仔細細說與哥哥,可哥哥想想,那時候萬鶴樓因何發現了我,最後卻留我活口,單是以為我年紀小不知事就饒我一命嗎?只怕不是。」
  他是才知道她是因萬鶴樓手下留情才逃過一劫,之前滿以為妹妹並不曾被發現,只是她把腦筋動到萬鶴樓身上卻不大妥當,萬鶴樓效忠於樊貴妃,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思及此,顧盼朝拉住了和齡,他看了眼祁欽,語意綿長道:「即便真要同他對話也該是我,怎麼好讓妳去。」
  和齡搖頭,「哥哥不要和我爭了,當年的事情我是親歷,你又不曉得情況。」心裡知道他不同意,她說完了就拔腿跑到祁欽面前。
  祁欽一怔,忙掀起袍子下跪。和齡笑容滿面的,她記得這人當初還在酒肆裡想要殺了自己,人生的際遇當真妙不可言,此一時,彼一時啊。
  和齡抬了抬下巴,不覺露出身為帝姬的威儀,她道:「祁大人,你猜猜我可是個心胸狹隘之人?」
  分明是脆脆輕軟的嗓音,聽在耳裡卻教人胸口發涼。祁欽把頭向下低了低,「殿下是人上人,想必……心胸寬廣,不會與臣下一般計較。」
  和齡唔了聲,「怎生是好?大人這般說,我倒想跟你計較計較了。」
  祁欽張口不能言,顧盼朝正好過來,他教祁欽起身,拉了妹妹一把,小聲訓道:「不要胡鬧,司禮監不是妳能去的地方。」
  她卻充耳不聞,笑咪咪眼巴巴地望著祁欽,「祁大人,這樣如何,你帶我一同去司禮監找你們萬都督,我便不把你過去要殺我的事抖露出去,成不成?」
  不成也得成啊,她這話裡脅迫的意味太過濃厚。祁欽拿眼瞥寧王,心道這妹妹他是管不了了,自己還是聽從為上。不只祁欽有這種感覺,顧盼朝自己也覺察了,他負手跟在兩人身後,臉上陰陰的,也不知在思想些什麼,兩眼一直盯著妹妹的背影,無奈地回想起先前至少在自己面前是乖巧聽話的小和齡。
  三人到了司禮監外,不待人通稟,萬鶴樓便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的消息果真靈通,和齡抿抿唇,看到萬鶴樓的一剎那她居然有一絲懼意,許是幼時這個男人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和齡搖搖腦袋決定不去理睬,她掉過頭看了哥哥一眼,給自己鼓了鼓氣,打頭進了明間。
  帝姬這一進去,裡頭值房裡當值的秉筆、隨堂太監們便都告退出來,見到院中的寧王俱是一愣,須臾後,一片請安問禮之聲。
  顧盼朝的心思卻全在屋裡,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他覺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正要進去,誰知這時門開了,他尚未來得及跨出的步子便停在那裡。
  門內,和齡回身看著萬鶴樓,面上滿是鄭重,「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公公今日作了正確的決定。」
  不期然間,萬鶴樓有種預感,不可一世的樊貴妃,終究是要栽在良妃的兒女手上,不是寧王,便是眼前的淳則帝姬。樊貴妃容顏不再,秉性不純,若是淳則帝姬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加之先時皇后振振有詞的懷疑,便樊貴妃不會被打入冷宮,卻也離被冷落不遠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可能在樊貴妃這棵樹上吊死。
  「大約是什麼時候?」萬鶴樓問道,他側了側身望見外頭的顧盼朝,不……現今兒的寧王,暗道自己眼拙,竟沒防住自己底下人。
  寧王是個有耐性的,同這樣的人為敵不是什麼好事,想到此,益發認同自己答應與淳則帝姬合作的決定。
  和齡抬手比出個「二」的手勢,纖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輕晃,意為兩日之後。忽而道:「我答應的說到做到,當年公公饒我一命,而今你只消在父皇跟前認同我,我便保你全身而退。」她說著,把門掩了掩,聲氣有幾分微妙的上揚,「公公當真不準備告訴我緣由嗎,那時候……輕而易舉便可殺了我。」
  萬鶴樓不防她突然這麼問,呵了聲,道:「帝姬不明白吧?咱家也不明白。」他抬眼看著如今已亭亭玉立的淳則帝姬,眼中露出一抹自嘲,「許是年少心軟,若是放在目下,咱家卻不能保證自己依舊婦人之仁。」
  年少心軟?沒差別了,不久之後他和樊貴妃還不是連他們兄妹倆都不放過,這其中真沒有怕她說出來的考慮?她不信。
  和齡悶悶一笑,這倒給她提了醒,她微微笑著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那時若不心軟,如何有今日的淳則。」如何有她反撲向他們的機會。
  和齡垂下眼睫,蓋住眸中一閃而過的凜然鋒芒。念及舊日種種,她不單是無憂無慮的和齡了,肩上擔著母妃的性命,沉甸甸壓得喘不過氣來。這麼多年了,母妃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隔著寢殿裡彷彿遮天蔽日的帷幔注視著她,她竟到如今才發覺。

  ◎             ◎             ◎

  兩日後,養心殿的窗邊燃著一爐香,一室靜寂,靜得甚至詭異。
  純乾帝執著茶盅的手一抖,茶水險些兒潑灑出來濺落到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輕動,轉眼就到了跪在大殿正中的和齡跟前。他沉下聲色,眸中又是驚又是怒,又彷彿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腔難言的不敢置信,一把提起了和齡的衣領,「妳給朕再說一回,若是有一丁點不同,別怪朕翻臉不認人。」
  和齡的面色同這室內的低氣壓如出一轍,然而純乾帝並沒能在她眼裡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膽怯和畏懼,她緩緩道:「父皇,您不相信阿淳嗎?」語聲柔軟,恍似伸出了觸角攀爬至純乾帝心口,而後緊緊拽住。
  有句話說得很是,人們通常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在和齡陳述完一部分事實後,純乾帝當即喝退了在場所有宮人,就連寧王也不被允許在內。
  要他怎麼相信呢,寵信這麼多年的寵妃,竟然是個蛇蠍心腸的毒婦!且她殺害的竟然是她的親妹妹。更可笑的是,他寵愛了這毒婦長達十數年之久,他把對良妃和一雙雙生兒所有的缺憾都放在了她的姊姊樊貴妃和她甥女儀嘉身上……承認這一切,豈不也承認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昏昧得可笑?
  和齡一字一句又將前面所講的話原封不動重複了一遭兒,這些話她在心裡打過無數遍腹稿,最終化為純乾帝耳中聽到的,字字珠璣,言之鑿鑿。不過這回她在末尾加上了一句,「父皇如若實在心存疑慮,大可將萬公公宣來對質。」
  萬鶴樓同樊貴妃的關係不一般,他幾乎是純乾帝默許的樊貴妃的半個親信,他素日待她實在是很好很好的。
  和齡不確定父皇有沒有相信自己,卻哪知純乾帝在認定她恢復記憶後,對她的話早已經信了泰半。
  無風不起浪,皇后曾信誓旦旦來鬧過,那時候他只道是皇后心窄,後來自己雖也尋思過,只是覺得未免滑稽,便漸漸淡忘了,今日再由女兒口中聽到同樣的言語不免心驚。女兒眼睛裡水汪汪的,似裹著淚,然細瞧之下卻沒有,無端端的,怎會汙衊起自己的親姨媽呢。
  到現在,純乾帝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他放下揪著的和齡的衣領。她向下跌了跌,膝蓋骨撞在堅冷的地磚上,頭頂上驀地傳來低沉的男音,「阿淳幾句話,頃刻間將朕的十數年變作一個笑話,妳說,可笑不可笑?」
  「父皇……」和齡看著他收緊的下頷,心裡抽了抽,不安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不是您的錯,是、是她太壞!」
  「在安慰朕嗎?」純乾帝傾下身撈起了女兒。她站直了,頭也才齊到自己下巴,不管多少年過去,他的阿淳依然是那個長不大的小不點兒。
  他心潮起伏,將她單薄的身軀攬進胸膛,嘆一聲,道:「這些年,朕對不住良妃,對不住妳,更對不住朝兒。仔細回想起來,朕竟一無是處,朕,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阻隔在父女間歲月的隔閡彷彿都消弭無蹤。和齡吸了吸鼻子,萬分慶幸自己把一切記了起來,自此該都無憂了吧,等樊貴妃的事告一段落,便可告訴父皇自己心儀權泊熹了,上蒼終究待她不薄,苦難終於可以結束了。
  萬鶴樓趕到之時是作好了準備的,他一瞧裡頭情形便知樊貴妃是真的大勢已去,最後的那一星猶疑也無影無蹤。
  按照和齡所說,他是在勸阻樊貴妃無效下,眼睜睜看著良妃被樊貴妃灌下湯藥。這裡,他留了個心眼,並未將香囊之事供出,既然淳則帝姬並不曉得那香囊搭配湯藥的妙用,他也樂得少費口舌。
  至此,樊貴妃謀害親妹良妃一事便在萬鶴樓的證詞下塵埃落定。
  萬鶴樓知情不報,本該立即處死,純乾帝心知他會出頭為淳則,必然是她允諾了什麼,便低頭看向從方才起便一直膩著自己的樹袋熊,好脾氣地問詢道:「阿淳以為,該如何處置他為好?」
  和齡坐直身子,手指還放在明黃的龍袍上,指腹緩緩在龍紋上摩挲著,回想著那一日萬鶴樓擒住母妃的情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誰也逃不掉!
  「父皇。」她拽了拽純乾帝的龍袍一角,仰著明若秋水的眸子看住他,「您給東廠的權力……嗯,或許太大了,女兒在民間的時候可算見足了他們的威風。這萬鶴樓,他知情不報是其一。
  其二,多年來他仗勢做盡無數壞事,如此泯滅良性、大奸大惡之徒,怎麼好授之以權柄呢。」授之以權柄的是當今純乾帝,和齡話尾意思就表達得比較委婉,明說純乾帝做錯了是大不敬。
  她本想推薦權泊熹來接手東廠的,想了想作罷了,權泊熹又不能是太監。她吶了吶,繼續道:「將他打入詔獄吧,查一查,看看身上多少人命官司。父皇看,這般施排成嗎?」她揚唇笑了笑,明眸善睞,容光動人。
  萬鶴樓卻如墜深淵……詔獄,自古進去的人,哪裡有命出來的?且現今兒負責詔獄之人正是權泊熹,落在姓權的手裡,自己焉能有命在!
  「殿下,咱們說好的並不是這樣,妳、妳不能過河拆橋!」萬鶴樓陡然間發瘋了一般,他被宮人拿下向外拖去,口中汙穢之言不絕於耳。
  「不知所云。」和齡評價一句,言罷看向父皇,意外發現他也正看著她,她一怔,燦然而笑,「父皇不處置樊貴妃嗎?」除掉一個了,真好。還有樊貴妃,她要親眼看著這女人死,絕不是一句「打入冷宮」就能打發她的。
  純乾帝隱下的怒火不是和齡能夠想像的,得知真相後他哪裡還記得二人間的情誼,便有,也只覺與樊氏間是讓他掃臉的情誼。
  於樊氏,他此刻恨不能下旨將這賤婦製成人彘,效仿漢時呂太后把她扔進糞池自生自滅。只是如今不興這個,近百年來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沒有這麼做的,只有前朝東宮太子傳出過虐殺婦孺的臭名……聞人氏即便黃袍加身也不能掩蓋這一族骨子裡的冷漠血腥。
  再說詔獄,詔獄裡雖酷刑甚多,可那是詔獄裡,他乃一國之君,實在不適宜有這樣血腥殘暴的名頭,又不是殷紂王,且紂王這「紂」便是後人強加於他的惡諡,他絕不能落得這般。
  純乾帝忖度著,站起身緩緩在殿中踱著,最後,他選擇了歷來宮廷之中常見的賜死法子,無非白綾一條,毒酒一杯,選其一便可。
  當這毒酒白綾在柑橘公公親自送到景仁宮之時,樊貴妃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得知是淳則帝姬在皇上跟前嚼了舌根子,她當真是氣急敗壞。仗著自己多年頤指氣使,並不將柑橘公公放在眼裡,抬手在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怪狗才,誰教你在本宮這兒學人放屁!本宮伴駕多少年,豈是你一句要賜死我我便要死的,什麼道理!」
  人在驚恐到了極限的時候反應出來的不是懼怕,而是憤怒,往日顧忌形象不會出口的話這會子全冒了出來。樊貴妃又是打又是踢。柑橘公公起先還忍著,過了會兒,他直接一揮手,身後便有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一擁而上,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腳。
  「放肆!讓本宮見皇上,本宮可以解釋,讓本宮見一見皇上……」她說到最後竟是淚流滿面,「我不是成心的,是良妃搶了我的寵,我年輕氣盛氣不忿,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回不了頭了,皇上、皇上!」
  一聲聲哀號卻再也傳不進養心殿。
  和齡站在正殿外,聽見裡間錢嬤嬤與樊貴妃一同泣淚的聲音。安儂拉了拉她,「殿下,咱們走吧,這……等會兒人就死了,等咽氣兒魂魄飛出來是頂晦氣的時候,別教她再跟上您……」
  「她死了就該進十八層地獄,鬼差把她魂魄勾走,如何來尋我的晦氣?」嘴上這麼說,和齡卻捂住耳朵,不去聽樊貴妃那一聲聲尖叫。她心裡突然發慌,仰面看向秋日明澈的天空,幽幽道:「母妃定在天上看著我,她會保護我,所以我不怕。」
  屋裡掙扎的聲響逐漸停止了,如落葉落在湖面漾起的波紋,一圈一圈漣漪不消多時便了無痕跡。
  和齡收回視線,看向安儂墜在腰間的香囊,她並沒有感受到鮮明的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有一絲說不出的惘然。
  兩人往回走,她閒來無事,點了點安儂那鼓囊囊的香囊,脆生生道:「我想起來,大前日我在密果兒身上也瞧見了這個,妳也問問篤清去,怎的人人都有這個的?」
  正說著,先行回宮的小福子卻小跑著過來了,「殿下,娘娘正找您呢。國公府老夫人今兒進宮來了,娘娘的意思……您要不就去見見?」他沒說出原話,皇后原意是,淳則帝姬橫豎是要下嫁蕭家的,蕭老夫人來了,見上一面相相面是再正常不過的。
  話裡話外,總透著股淳則帝姬已經是蕭家人的自得感,加之樊氏這顆眼中釘已除,皇后高興得不得了,簡直不覺得在這內宮裡還有誰敢跟自己嗆聲皺眉頭說個「不」字,她教淳則嫁誰,她就得嫁誰!
  和齡聽見小福子的話,先是一呆,原本勻速向前的步子就那麼遲登登起來。她轉頭看了安儂一眼,再重新把打量的視線放回小福子身上。其實要說這個小福子,和齡對他的底兒是清楚的,小福子在宮裡七八年,是近幾年才在皇后跟前嶄露頭角,也就是說,坤寧宮裡,不看葫瓢公公,二把手直接就是這小福子,不過這是先前。
  和齡覺得奇怪,她記得自己那時候才一出現,皇后壓根兒不曾確定她就是淳則帝姬,卻願意把這麼一個重要的人物安排著來伺候自己。美其名曰關照,有臉面,但是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份兒關照的背後是怎樣的心思,皇后由頭至尾都是用小福子來監視她的。
  「小福子。」和齡喚了他一聲,收拾起心情,打疊起精神來應對眼下的狀況。她對身邊人的態度不算疏離,但也絕不會親厚無間,這是在恢復記憶後給自己的警醒,過去母妃便是教最信任、最親近的親姊姊給害了。
  如今安儂和小福子不過是身邊伺候的宮人,安儂暫時可以信賴。小福子嘛,卻要在他身上打一個大大的問號,如果他一顆心果真是在皇后那處,那她就該想法子將他弄走了。任誰都不會喜歡自己身邊安放有別人的眼線,不管那背後之人用意是好是壞。
  小福子聽見帝姬叫自己,便微微地點頭呵腰。
  和齡道:「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一段時候了,我的脾性嘛,想必你也了解一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景仁宮的方向,「你曉得嗎,剛兒樊貴妃被柑橘公公領人用毒藥給藥死了。往日她身邊一干所謂忠僕,臨了兒了,卻只有一個錢嬤嬤,她見她主子死了二話不說,一頭就碰死在殿中的金爐頂子上。」
  「殿下……」小福子張口欲言。
  和齡打斷了他,「錢嬤嬤的行事我雖不喜,然而她以身殉主的行為教人動容。正所謂,忠僕不事二主,小福子你處事穩妥,長得也好,瞧著便舒坦,可謂樣樣兒都好,可是你畢竟是母后身邊調來的,我用著再順手,卻難保哪一日你就回去了。」她側頭,揚著下巴攫住他的視線,「依你說,我能夠留你到什麼時候?」
  小福子心下大駭,他也知道自己身分尷尬,皇后娘娘的意思一點兒也不難猜,帝姬又不是七八歲大的小孩子,會敲打自己也是理所當然。這就到表忠心的時刻了,皇后娘娘身邊早已有了老狐狸似的葫瓢公公,他比葫瓢公公火候尚不及,哪裡有在淳則帝姬身邊伺候更有光明的前途。
  小福子做出一副想起了什麼來似的表情,忙道:「奴才想起來,才剛奴才在外頭無意中聽見國公府老夫人隨行入宮的下人聊閒篇兒。您聽了別羞臊……這皇后娘娘母家蕭氏,要討了您做孫媳婦兒,這會子怕是老夫人進宮給孫兒瞧人來的。」他所知的大抵就是這些了,再要多委實沒有,只希望帝姬念著他還算忠心的分兒上不將他攆開去,也是自己的造化了。
  和齡還不見有大的反應,安儂卻是一下子驚愕住了,她們宮女間消息流通已經夠快的,沒承想還是不及小福子有一手消息,皇后娘娘竟打算將她們帝姬指給她娘家人?
  安儂使勁回想蕭家那位小爺蕭澤,國公府裡的爺們兒也就只有他還未娶親。她在坤寧宮有日子了,見過蕭澤一兩遭兒不稀奇,記得那是個面貌俊朗的年輕公子哥兒,外形上家世上配帝姬是夠夠的了。
  只是這位蕭爺風評不大好,連她都略有耳聞,蕭爺是煙花柳巷的常客,為人很是風流,至於府裡有那些個開了臉的或只睡過一兩遭的丫頭,更是多如牛毛吧?房裡放幾個通房丫頭不稀奇,只要沒留下種子就成,可帝姬要配的人難道只能是這個德性兒?皇后娘娘也未免太欺負帝姬上無親娘照拂了。
  「是那位蕭小爺?那不是個花心蘿蔔嗎?」安儂嘴上一個沒把門兒,這話就出了口。至於是不是真的無意中說出來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福子睃了眼安儂,眼觀鼻、鼻觀嘴,看帝姬面色不好,便噤了聲閉口不言語了,只靜靜在左後方跟著。
  他們卻哪裡知道和齡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她頭一回聽說還是權泊熹透露的,似乎他突然表露心意,也是因為蕭家近期的動作。
  和齡蹙了蹙眉尖,那個蕭澤嗎?她對他還是有幾分好感的,可是……他終究不是權泊熹。
  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會兒橫豎是躲不過去了。皇后娘娘是後宮之主,她自己又住在坤寧宮裡,寄人籬下,皇后娘娘教她去,她實在推諉不得。

  ◎             ◎             ◎

  和齡一行人一路來在坤寧宮外,皇后同國公府老夫人都在西邊暖閣裡頭。
  進門前,和齡站在滴水下做了個深呼吸,面上也換上了淳然無爭的笑容,她的容貌、氣韻著實不負淳則之名。
  安儂和小福子兩個這就等候在簷下了,主子什麼時候出來,他們什麼時候隨著一道兒回去,並不敢懈怠。這樣還有個好處,裡面帝姬要是出個什麼狀況惹得皇后娘娘不高興了,他們也好早作準備請救兵,這救兵可以是帝姬的親哥哥寧王殿下,也可以是皇上。
  暖閣裡氣氛很是活絡,這不樊貴妃被賜死了嗎,簡直是天降大喜!皇后和老國公夫人面上皆是一團喜氣,蕭氏更是覺得自己身為皇后心中的那一口惡氣直到今兒才算真正舒解開了。
  她笑向母親道:「您多慮了,淳則帝姬自己個兒焉有不同意的?教阿澤把心放肚子裡,淳則帝姬養在女兒這處,時時在我眼皮子底下,她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再者,咱門阿澤論家世門第,論品貌才學,沒有一處匹配不上她的,她若是知曉了這門親事指不定多歡天喜地。」
  皇后說到這裡,臉上陡地一沉,曼聲道:「她便不樂意,試想一個女孩兒家,竟有臉皮論及自己婚事的嗎?來日昀兒登基大寶,寧王便是臣子,料想他們兄妹二人瞧得清這其中的利害,不敢有異議。」
  下首坐著的國公府老夫人呷了口參茶,「其實咱們家也不是非得娶帝姬這一尊大佛回去供著,若不是阿澤鐵了心要求娶,憑咱們家,壓根兒不必費這心思。」她話裡露出猶豫,「還未曾得見這位流落民間的淳則帝姬,母親不瞞妳,她要是上不得臺盤,那便是阿澤再喜歡,我也……」
  她的聲音被門口的唱喝聲劈斷了,宮監揚起了尖細的嗓音,「淳則帝姬到!」
  老夫人不再說下去,只拿眼看向門口。水晶簾後朦朧走來一道兒嫋娜的人影,望之身姿娉婷,隱有環珮之音過耳。
  須臾,珠簾教簾後的宮女打起來,她先是看見一張粉若桃花的面頰,繼而細打量來人的五官,看著看著心下逐漸明瞭,怪道自己那乖孫兒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求娶淳則帝姬,原是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尤物,同當年盛極一時的良妃相比也不遑多讓。
  和齡唇角維持著適當的弧度,她彷彿沒有察覺到老國公夫人那評鑑貨物一般的眼神,逕自走到地心向皇后行禮。禮畢,見那蕭老夫人也站了起來作勢向自己下跪,當著皇后的面,該客氣時還是得客氣,和齡扶住了蕭老夫人,連聲叫免禮。
  皇后笑了起來,「免了吧,都是自家人。」
  不知是不是和齡的錯覺,她覺得「自家人」這三個字,皇后咬得極重,就像在向她透漏什麼。
  蕭老夫人不好在皇宮久留,見到和齡後她很快就離開了,心話兒說既然國公爺已向聖上上奏,淳則帝姬她瞧著也不錯,那麼這樁婚事即可就這麼蓋棺定論了。
  她一走,剩下了和齡和皇后大眼瞪小眼。皇后氣色極佳,少頃後,她拉了和齡在南窗坐下,一派慈母的模樣兒,「淳兒還不知道吧?過些日子宮裡頭要舉辦馬球比賽。」說著停下來,慢條斯理地轉動著釉色透亮的杯盞。
  和齡在間隙裡插嘴道:「您是要我打球嗎?」她有點弄不清皇后的意思了,擺著手回拒,耳畔的翡翠墜子搖搖擺擺,映得頸窩裡蕩起一片熒綠色的光影。
  皇后放下杯盞搖頭道:「急什麼,淳兒等本宮說完。」她緩緩拉開帷幕,塗得紅紅的嘴唇輕啟,「妳也到了該是成親的年紀,妳上頭是儀嘉,儀嘉定了親事,跟著就是妳了。」
  她沉吟了下,「哦,對了,本宮適才從養心殿回來,見到了妳父皇。真論起來,樊氏便再不光彩,儀嘉總是無辜的,這孩子真可憐見兒,這個年紀上沒了母妃,這會子不知哪裡哭呢。妳父皇的意思是,儀嘉既然喜歡錦衣衛指揮使權泊熹,那便成全了她,權作安撫。」
  和齡愣怔怔的,一股涼意從心底擴散至腳心,她定了一會兒,吶吶地道:「父皇預備……成全她?」他們因為儀嘉帝姬可憐所以要安撫她嗎?就因為她失去了母妃?
  皇后唸經一樣教人煩躁的聲音復響起來,「本宮瞧著,儀嘉婚事的旨意這一兩日便要下來的,她的定了,挨下來不就是咱們淳則了。」
  她笑著,眼角浮起淺淺幾條細紋,延伸著彷彿拉住了和齡的神智,「妳雖不是本宮親生,本宮卻打心眼兒裡把妳視作親生女兒,嗐,妳哥哥也是苦的,到這如今才認祖歸宗。往後啊磨難都過去了,本宮有一樁好事要告訴妳,妳父皇也知曉了,這兩日正琢磨著……」
  她就這麼不避諱地把蕭澤要求娶淳則帝姬的事說了,彷彿知道他們私底下有什麼齷齪似的,「你們早便相識了吧,本宮也有年少春心萌動的時候,淳兒無須隱瞞,亦不必羞赧。」
  她說著說著,就把話題重回到最初的馬球比賽上,「屆時多的是王公世家子弟出席,另有些千金小姐,不過這些淳兒無須理會,妳只消知道那一日妳和阿澤能碰個面兒就足了,妳父皇啊,興許要在那一日同時宣布妳和儀嘉的婚訊呢。」
  霎時間,和齡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裡,耳邊響起嗡鳴之聲,腦海中一切皆茫茫。
  皇后見她臉上的表情不像是歡喜的樣子,神情便逐漸低沉下去。
  和齡低頭啜一口茶,掩下心緒垂著眼睫,過了會兒她開口,聲氣溫軟,語意卻十分明確,「母后的話,阿淳不是很明白,我同蕭澤蕭公子並非您想像中那樣熟識,甚至……我連他的樣貌也模糊了,不過是偶然見過一面。至於他因何有意於我,這我就鬧不清了,許是弄錯了人也未可知?母后不再確認一下嗎?免得壞了蕭公子一段姻緣。」
  皇后心裡冷笑一聲,在小輩跟前她無須擺出溫婉賢淑那一套,便將杯盞重重摔落在紫檀木小几上。那杯子沿著桌沿打了個轉,最後哐嘰一聲脆響,滾到地上摔了個稀碎。
  這動靜引得水晶簾外的宮人們渾身一顫。外間葫瓢公公覷著情形不對,揣度著他主子的意思,忙將宮人們都趕了出去。
  紅臉唱完了,該唱白臉了。皇后站起身來,和齡也忙站起來,皇后繞到窗前站定,她看著外頭西垂的暮色,語氣裡滿是涼颼颼威脅的況味,說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何況天家。淳則,本宮不妨把話挑明了說,妳不妨細想想,將來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太子是為儲君,待純乾帝百年,天下自然是太子的。
  見她輕咬著下唇不動聲色,皇后掖著嘴輕笑一聲,點破道:「妳哥哥寧王如今還不到就藩的年紀,因而還在京都裡。」這是說寧王現下還沒有自己的封地,根基也不甚穩固。
  皇后一直留神淳則帝姬的反應,見她在聽到談及她哥哥時眸光閃動,心知摸對了門路,便接著道:「這期間可還有好幾年,若是因為妳,而使得寧王同太子關係處得不好……那也罷了,怕就怕寧王一個不慎,他日暗中遭人算計,屆時,可就連就藩都等不到了。」
  和齡不可置信地抬眸看著皇后,無法想像一直以來看起來都那麼和善的皇后,一國之母,她褪下偽裝的面具後竟是這般無所不用其極。皇后確實掐住了她的命門,哥哥對她很重要,非常重要。只是,皇后不覺得她自己這樣的吃相太難看嗎?
  意識到自己一瞬間的目光太過尖銳,和齡很快就轉開視線。想來她要是不嫁進蕭家,皇后便不會放心寧王這個潛在的威脅;相反,一旦她嫁給蕭澤,也就意味著就此寧王被劃拉在太子的陣營裡,不說出謀劃策,起碼裹亂或起反心的可能性會大大減小。
  皇后打的一手的好算盤,她今兒告訴自己並不是徵求意見,只是在知會。
  和齡的身分擺在這裡,和皇后硬碰硬是不能的。想到這裡,和齡稍稍放鬆了面部緊繃的神色,她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個笑靨來,「母后不要誤會,淳則年紀輕,方才說話有不到之處您多包含。」她錯了錯牙,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擾您了,至於婚事……母后說得很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淳則哪有說話的權利,全憑您安排。」
  皇后勾起紅唇,「本宮早就知道,妳是個識大體的。」
  「您謬贊了。那若無事,淳則便告退了。」不再贅言,和齡對著紅光滿面的皇后略側著身襝衽福了福,卻行倒退幾步,穩穩地走了出去。
  葫瓢公公還笑著和她搭茬兒,「殿下出來啦?哎喲,要不怎麼都說您乖巧呢,皇上也喜歡您,娘娘和陛下一門心思都是為兒女啊。」
  看淳則帝姬安然若素地出來,葫瓢公公心知是裡頭已經談妥了,這往後淳則帝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他笑得也格外真摯,還帶著點兒討好,一頭弓著身子一頭把帝姬往臺階下引。
  和齡笑容和熙,嘴角的笑窩淺淺地陷下去,「公公說得是。」
  見小福子和安儂對著帝姬迎將上來,葫瓢公公就停下步子說了句恭送,他卻沒看見出離他視線後她唇畔迅速消失的笑弧。
  和齡覺得很辛苦,鼻頭發酸,也許這就是生活吧。她在這宮裡沒什麼可傾吐的人,只好一遍遍自己安慰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聯想。剛才在皇后面前她不能有異樣,現在身邊只有小福子和安儂,她實在忍不住了,一回到住處就撲在床裡悶聲不吭,傻子都瞧得出帝姬心情欠佳。
  一整個夜裡和齡模模糊糊都在想,要是權泊熹真的娶了儀嘉帝姬她會怎麼樣,她能怎麼辦?還有那個蕭澤,她對他僅限於外貌上的欣賞,並不曾有男女之情,將來果真要嫁給他嗎,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婚後春心萌動不起來,日子必然慘澹,可怎麼過?
  一重一重的問題五指山似的壓下來,她就這麼輾轉反側地睡著了。
  轉過天兒純乾帝那裡就頒下一道旨意,因萬鶴樓進了詔獄,東廠群龍無首,純乾帝便點了御前的密果兒接手東廠。
  密果兒是柑橘公公的得意愛徒,純乾帝器重無可厚非,他由此一躍而上坐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同時提督東廠,身兼二職,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少有的殊榮。不是純乾帝太信任寵信這太監了,就是一時實在是找不著合適的人選,這裡應為後者。
  和齡由此想到了權泊熹,她也不曉得密果兒同權泊熹關係如何,別又是個刺頭兒……
  她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日,沒有半點權泊熹的消息,就連哥哥也不知去了哪裡,差安儂去掃聽才知道寧王臨時被聖上派遣到順天府廣安州監督地方官員賑災去了,大抵是災情緊急,他才連進宮向她辭別的時間也沒有。
  和齡有點兒鬱鬱寡歡,她不喜歡這樣無能無力的自己。她猜想權泊熹應該是知道父皇要給他和儀嘉帝姬賜婚的事了,否則這情報網頭子也白當了。只是眼下這境地即便是他也束手無策吧,也許他還會再抗爭一回?他會如那一回她在門外覷到的那般,當面回絕君主的賜婚……他會嗎?
  就這樣如坐針氈,到得第五日,宮裡馬球賽的前一日,從養心殿裡又傳下一道聖旨。
  彼時和齡正蹲在池塘邊餵小魚兒吃米,她的裙裾漫進水裡,裙角一大塊逐漸洇溼了,越來越重。
  安儂喘著粗氣,把宮人們津津樂道的新消息說與自家帝姬聽,「殿下,儀嘉帝姬的婚事算是定了,跟著想必就是您的了!」
  和齡手不穩,拎著層疊厚重的裙子一角緩緩站起來,蹲久了她有點眩暈,搖搖腦袋,聲線平直地問道:「父皇將她指給……誰了?」
  池塘裡一條長長窄窄的錦鯉忽的在這時候躍出水面翻了個個兒,須臾吐著泡泡重新栽進水裡,安儂收回觀看的視線,半是笑著道:「還能是誰,您不是該知道的嗎。」
  她走過去扶住帝姬往三角亭裡走,邊嘖嘖稱讚道:「是錦衣衛的權泊熹權大人,外人都說是金童玉女呢!不過,奴婢覺得儀嘉帝姬不及咱們帝姬好,儀嘉帝姬就應該嫁給那類籍籍無名的,像權大人這麼俊朗又……」
  「他在哪裡?」和齡突然緊緊抓住了安儂的手腕,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安儂被帝姬發白的面色震住了,下意識道:「殿下是問權大人?」
  和齡鬆開她的手腕茫然向前走去,心裡亂得厲害。潛意識裡,她總天真地以為他會解決這件事,在她眼中他無所不能。她以為他會拒絕的,為什麼這回沒有?是因為眼下東廠換了新官上任,在這動盪的時候,權泊熹不願意為了婚事這樣的小事觸怒龍顏嗎?
  是這樣吧,和齡頹頹的,她的思維不可遏止地向著不好的方向一路想下去。賜婚是天大的顏面,儀嘉帝姬生得還是不錯的,權泊熹認識她那麼久了,對她不見得一丁點兒感情也沒有,反而是自己,興許外人眼裡瞧著……她是比不得打小兒便養尊處優的儀嘉帝姬的。
  安儂猛地回過神來,腦海裡電光頻閃,道:「帝、帝姬,權大人現下正進宮領旨謝恩,人在養心殿!」
  她話才說完,原本還怕是自己會錯了意,沒承想,話音方落身旁就颳過一陣甜香的風,踅身看,是穿著寶藍色十六幅湘裙的帝姬兩手拎著裙角匆匆跑過去了。安儂忽然覺得,她就像澄淨天空裡的一抹雲彩。

  第二章

  和齡心裡還存著一份希望,也許權泊熹不是來領旨謝恩的,可是她又害怕他抗旨不遵,雙重的心緒攪得她心亂如麻。
  一路幾乎是跑著到了養心殿,才進門,萬沒料到見到的會是儀嘉帝姬和權泊熹站在抄手遊廊上的一雙麗影。
  和齡站在原地平復呼吸,等喘勻了氣,她張口要叫權泊熹,儀嘉帝姬卻在這時轉過了臉。那張姣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拉了拉權泊熹的袖子,她踮腳向上說著什麼,同權泊熹十分親暱。
  等了一會子,和齡發現權泊熹沒有躲開,他靜靜聽著,流光勾勒出他側面流暢的弧度,兩片薄薄的唇角依稀向上勾了勾。和齡不知不覺向後退了一步,不到這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真有這麼在乎他,在乎得……彷彿心都抽痛了。
  那廂柑橘公公打門裡出來,他揮了揮拂塵,探身瞧見了儀嘉帝姬,便道:「殿下來了?可巧,皇上有話吩咐。」
  因他這一嗓子,權泊熹便和儀嘉帝姬一同轉過身。看見和齡立在光影裡,權泊熹眸光微微一凝,他抿著唇角,除此外不見一星半點的異狀。
  「淳則帝姬。」眾人眼皮子底下,他躬了躬身行禮,客套而疏遠。
  「權大人……別來無恙?」
  「託您的福,尚可。」權泊熹唇角流出寡淡的笑,視線卻停頓在她洇溼的裙角,那一塊潮溼似乎浸潤進他心頭,好半晌,他都不曾再開口。
  儀嘉帝姬腿肚子裡灌了鉛似的邁不動了,她直覺自己一走後,淳則便要同權大人說些什麼,便不說什麼,光是他們之間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也夠她不痛快的了。
  儀嘉帝姬是知道的,權泊熹在賜婚的聖旨下達後這才願意同自己說幾句話,在此之前他避自己如同迴避瘟疫。明明很久之前並不是這樣兒的,一切都是在所謂淳則帝姬回來之後!
  淳則帝姬就是個災星,她在父皇跟前進讒言害死母妃、汙衊母妃,使自己連母妃最後一面也不曾見著。她搶走了父皇,如今又有皇后庇護,英國公府求娶,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偏生要來和自己作對,為什麼所有好事都被她佔著呢?到底憑什麼!
  經過和齡時,儀嘉帝姬禁不住冷笑一聲,駐足道:「淳則妹妹來得好早,是聽說了姊姊的婚訊特特來恭喜我的嗎?倘或是,那姊姊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呢……怕就怕某些人心術不正,專愛搶別人的東西!」
  她這也是火氣上來了,嘴上實在剎不住,也不管身處何處,只知道不說出來火氣難消,便壓低了聲音罵道:「小賤種,妳同妳母妃都是賤人。妳母妃比不得我母妃,她會死是她自己蠢,如今怎麼著?妳也不如我。」
  覷著她微白的臉色,儀嘉帝姬隱隱向後方蕭長的人影看去,聲氣裡不掩得意,「眼下權泊熹是我的駙馬,父皇聖旨已下,覆水難收,妳能如何?假使他心裡有妳,今後也不能夠了。欸,妳聽清楚了嗎?小賤種。」
  和齡腦袋裡嗡嗡直響,恍若刀劍出鞘時的嗡鳴之聲。她比過去成長太多,使勁按捺著,終於沒有一拳頭揮過去,在養心殿這地方同儀嘉帝姬起爭端並不適宜,父皇曉得她對權泊熹有意,別回頭反倒誤會是她成心地找儀嘉帝姬的麻煩。
  可是怎麼辦呢?這口氣不能白白咽下,她辱罵自己是小賤種可以忍一時風平浪靜,然而她連母妃也一同罵進去卻實在教人忍無可忍。
  「姊姊沒聽過一句話嗎?」和齡深呼吸一口,眼角壓抑住一抹詭祕的流光,「看我是什麼人,取決於妳是什麼人。」妳瞧我是賤人賤種,那妳自己又是什麼好玩意兒?
  儀嘉帝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無言可對,只能乾咬著牙瞪著她。和齡臉色白白的,微低了下巴,只是在背著周遭人目光時她卻恍惚地笑了笑,忽的壓低聲線挨近儀嘉帝姬說了一句話。她聲音輕,眾人都聽不分明,只瞧見儀嘉帝姬在聽見後臉色驟變,剎那間竟是舉起了手,併攏的五個指尖刀子似的,指甲尖細,作勢要搧淳則帝姬的臉。
  而淳則帝姬似是唬住了,這樣的巨變是在一瞬間裡,誰能料到儀嘉帝姬在養心殿也敢出手傷人,還是打同為帝姬的妹妹。門裡柑橘公公驚得張大了嘴,一霎兒間已經在琢磨著怎麼回稟皇上了。
  廊柱前,和齡閉起了眼睛,打吧打吧,眾目睽睽之下,就怕妳不出手呢。
  出乎所有人意外,儀嘉帝姬揮起的手掌教來日的駙馬權泊熹一把捏住了,誰也沒看清他怎麼移動的步形,彷彿眨了下眼睛,他就站到了淳則帝姬身畔。
  儀嘉帝姬的手腕子在權泊熹手裡彷彿一根枯枝,他稍一用力就能將她變作一個廢人。
  「帝姬此舉不亞於鄉野村婦,委實不堪入目。」他面上沒什麼表情,似乎說下這樣不留情面言語的人並不是他。很快他就將她的手扔下了,習慣性地自袖中取出一方淨白無紋飾的帕子擦拭手指和掌心,擦完了,交給了身後跟著的宮人,這是不要了。
  儀嘉帝姬氣得渾身直打顫,到這一步,她指著和齡,「是她罵我!說到粗俗的鄉野村婦,難道不是她嗎?」
  周遭兒的宮人都在瞧熱鬧,只是主子們的熱鬧不是能光明正大看的,眾人耳朵都伸得長長的,卻沒一個人敢將這動靜捅進暖閣裡的皇上跟前。
  陽光下淳則帝姬的皮膚白得恍似透明,她蒼白著臉孔看著儀嘉帝姬,只是不說話,十分怯弱楚楚,眾人便聯想到這位帝姬淒苦的經歷。樊貴妃害死良妃娘娘,她的死是咎由自取,走到這一步都是自己種下的,儀嘉帝姬如今這般咄咄逼人實在太不應當。
  卻說和齡,權泊熹會出手相幫是始料未及的,她原來打算的是儀嘉帝姬動完手她再動手,打嘴仗、打架她自認自己都不輸人,不爭饅頭還爭口氣呢,沒打算依靠別人……可是他卻站在她這邊。和齡微抿著唇抬眸看權泊熹,他卻不看她,玉樹一般的身姿熠熠生光,像廟堂上的金佛。
  這裡僵持不下,門裡柑橘公公見此情況趕忙兒笑著出來打圓場,「這是怎麼說,兩位帝姬是親姊妹,有什麼心結好好說都能解開的,別教皇上操心才是。」
  提到皇上,儀嘉帝姬那團騰騰的火氣才減弱下去,淳則帝姬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過是在眾人跟前作戲罷了。這才驚覺自己險些兒落入她的圈套裡,要真打了她,回頭父皇料理起來都成了她的過錯了,便笑盈盈道:「妹妹別在意,方才我是逗妳玩兒呢,虧得泊熹曉得其中厲害,否則我們倒真對不住妳啦。」言下之意,權泊熹幫和齡是為她。
  柑橘公公伸了伸手,把儀嘉帝姬往門裡引,「帝姬隨咱家來吧,總不好教皇上等著您吶。」
  「就來了。」儀嘉帝姬揚唇輕柔地笑,眼中揉進纏纏情意,深凝了權泊熹一眼。
  他忖了忖,淡淡彎唇回應。
  和齡正要說話,權泊熹卻負手大步而去。
  她來這兒不為別的就是找他來的,她不是糊裡糊塗過日子的人,而今必須要弄清楚他是怎麼想的,假使他決心要娶儀嘉帝姬了,那麼她也不是揪著過去的感情死纏爛打的人;假使眼下對儀嘉帝姬的種種不過是緩兵之計,他的心意仍同那個雨夜時無二致,如此,她亦能夠乾脆果斷。
  和齡知道自己有多喜歡權泊熹,從頭一回在沙漠裡撥開風沙瞧見他,她已然心動了。為了這個男人,哪怕拋卻帝姬身分隨他而去也是甘願的。其實去哪兒都成啊,她記得戲裡不是個曲子嗎,唱道「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幾句。
  「只羨鴛鴦不羨仙」啊,此句當真妙不可言。母妃沒有過的幸福,她想要牢牢抓住。
  尾隨著權泊熹出了養心殿,不知是否刻意,他往僻靜無人的甬道裡疾行。和齡趕不上他的腳程,只得吃力地一路提著裙子一路跟著,像個小尾巴。周圍是鱗次櫛比的屋舍,和齡走得頭暈氣喘,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你站著!」和齡提口氣小跑起來,一把拽住權泊熹的手,牢牢攥緊了。她手指間用力是害怕他掙開,沒承想,他竟回握住了她。
  時值秋天的尾巴,料峭的風吹起來,身體已經能感受到涼意了。和齡咻咻地喘著氣,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處的手,動了動唇,嘴裡吧唧了下。他掌心裡有溫溫的暖流源源不斷透過皮膚傳遞給她。
  和齡抬眼,忽然想起那塊被他擦過手後丟棄的錦帕。她提醒他,「我的手很髒的,剛兒我還餵魚吃米來著,足這麼大一團!」她抽出手比劃著,削蔥尖兒似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瑩白的弧線,「餵完我連手都沒洗,你難道不嫌我髒?」
  權泊熹微蹙著眉,漆黑的瞳孔裡流露出寧靜深遠的況味。他把她因跑動而散下的髮絲別到耳後,並不答話,她就那麼睜著大大的眼睛瞅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輕笑著問道:「跟著我做什麼,不怕被人瞧見嗎?」
  和齡鼓了鼓腮幫子,「橫豎我是不怕的,是駙馬爺怕教人瞧見你跟我在一塊兒吧。」
  他倏然深深嘆息,深埋在眼底的情愫微露出端倪,沉吟著道:「和齡是對我沒有信心,抑或……妳是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信心?」
  他垂眸整理她微散的領口,眸中閃過一絲狠戾的決絕,抬眼時卻莞爾輕揚著嘴角,捏了捏她氣色不佳的小臉,悠悠道:「放心,這事很快便可解決,我向妳保證。」
  這是可以保證的?和齡歪了歪頭,額前絨絨的短碎髮在陽光裡折射出金色的暈澤。她朝他勉強地笑了笑,心裡卻認為這不過是權泊熹的託詞,他也是束手無策吧,但是不想讓自己失望,因為要想解決這賜婚一事就必須過純乾帝這一關,自古軍令如山,除非皇上死了……
  「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計劃嗎?」和齡難堪地垂下了腦袋,腳後跟在地上搓來搓去,「皇后娘娘攛掇著父皇要把我指給蕭家,我實在不曉得怎麼違抗,便是你的賜婚旨意取消了,緊跟著我的卻會下來。泊熹,反正我是不要嫁給蕭澤的,我和他沒那麼熟,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眼睛裡亮亮的,突地道:「你帶我走吧!我們可以去大漠、去回紇,我們走得遠遠的,風吹草低見牛羊,多愜意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他唇角的弧度有一瞬的僵硬,很快恢復如常,眼神卻一寸一寸冷凝起來,淡聲道:「和齡,我們哪兒也不消去。」他的手在她後頸無意識地摩挲著,語意裡蓄著柔烈壓抑的瘋狂,「妳父皇他啊,很快便一道旨意也下不了了。」
  「為什麼?」她聽不懂,只覺得這一刻的權泊熹很是陌生,他是這般的胸有成竹,讓她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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