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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折】英雄難枕美人關

古人云,好漢無好妻,懶漢攀花枝, 這兩句話倒是完全印證在顧家小娘子雲岫身上。 她家夫君,氣質似嫡仙,俊美如斯,單名一個忍字, 看似溫良無害,骨子裡卻是十足的強硬, 不但半哄半騙半強迫地娶她進門,明知她身子不好, 卻從來不曾有過收通房、納小妾的念頭,只一味糾纏她, 床笫之中更欺負得她無法反抗。雲岫無奈地想, 曾經的仕家大小姐淪為卑微官奴已是受罪, 卻又教冷酷無情的顧忍給瞧上了,夜夜在他身下承歡。 當顧忍狠心將她給賣了,雲岫以為兩人情分早已一刀兩斷, 可看到顧忍手裡的賣身契時,雲岫才曉得, 他哪是將她給賣了,根本是變著花樣買她的一輩子。

會員價:
NT$733.8折 會 員 價 NT$73 市 場 價 NT$190
市 場 價:
NT$190
作者:
何舞
出版日期:
2014/02/19
分級制:
限制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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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夫君不好侍候,夜夜承歡,還是不饜足;
嬌嫩娘子不給豢養,日日疼寵,竟是不稀罕。


古人云,好漢無好妻,懶漢攀花枝,
這兩句話倒是完全印證在顧家小娘子雲岫身上。
她家夫君,氣質似嫡仙,俊美如斯,單名一個忍字,
看似溫良無害,骨子裡卻是十足的強硬,
不但半哄半騙半強迫地娶她進門,明知她身子不好,
卻從來不曾有過收通房、納小妾的念頭,只一味糾纏她,
床笫之中更欺負得她無法反抗。雲岫無奈地想,
曾經的仕家大小姐淪為卑微官奴已是受罪,
卻又教冷酷無情的顧忍給瞧上了,夜夜在他身下承歡。
當顧忍狠心將她給賣了,雲岫以為兩人情分早已一刀兩斷,
可看到顧忍手裡的賣身契時,雲岫才曉得,
他哪是將她給賣了,根本是變著花樣買她的一輩子。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聖武八年的春天,是個多事之春,剛到三月,朝廷就出了兩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第一件是在北部邊關玉陵,身為天子堂弟的瑭王因失職,防守的軍營被烏皖族的一隊遊兵趁夜偷襲,滿營將士們死傷慘重,士氣低迷,整個朝廷一片譁然,諫官們的奏摺如雪片一般飛來。
  第二件事則發生在京城,天子舅父西平王爺厲鯤,不知何故被苻家少將軍痛毆一頓,這苻卿素來跟厲鯤不對盤,厲鯤往年裡就吃過這臭小子不少悶虧,只不過後者刁滑,沒讓厲鯤抓到把柄。估計這一次是揍得狠了,西平王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哭天抹淚地要去告御狀,卻被姊姊厲太后阻止下來。
  想想也對,先不論厲家二姑奶奶是那苻卿的嫡母,也不論那苻家是當今皇后的娘家,僅一個苻家軍,也不敢隨便招惹呀!
  這也罷了,誰知沒兩天西平王出京城辦差,路上又遇到了行刺,那蒙面刺客極其厲害,一個人單槍匹馬,真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若不是行刺地點離京城不遠,兩名親隨拚死保厲鯤返回京中,恐怕堂堂西平王爺性命不保。
  這下厲鯤嚇得夠嗆,也氣得一蹦三尺高,猜測定然是苻家那混帳小子所為,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輕易算了,咋咋呼呼地參了苻家一本,怎知苻卿早就領兵往玉陵解邊關之急,走了好些天了。
  厲鯤傻了眼,苻家卻不肯善罷甘休了,緊鑼密鼓地盯著京兆尹去查,誰知從查到的情報上看,刺客居然與行刺工部尚書戚崇的是同一人。
  戚家在這一年來不知走了什麼霉運,滿府上下被攪得雞犬不寧,草木皆兵,好幾個在族中掌事的子弟莫名其妙地翹了辮子,戚崇前些日子也被刺客重傷,戚太師那人平生壞事做絕,心懷鬼胎,一邊抓不到人,另一邊又沒膽量像厲鯤喊冤,只能暗中氣得捶胸頓足。
  京兆尹見有了線索,抖擻精神,繼續再往下查,於是那真相便慘不忍睹。
  刺客的身分竟然是厲鯤的另一個外甥,鬧騰了半天竟然是窩裡反。
  原來西平王不是所有的外甥都像當今天子那般英明神武,令人顏面有光,當然也有諸如此類的家族敗類,這下厲鯤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於是西平王府再一次榮幸地成為了京城茶餘飯後的話題,真是:笑話家家有,厲家特別多。
  西平王氣炸了,與戚家聯手滿天下通緝自家那個膽大包天、少年時代就離開厲家的親外甥,終於在麓城將此人圍困,直殺了一天一夜,死了上百名護衛,殺得那叫一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怎一個慘字可形容!
  從此鳥飛絕,人蹤滅,唯有明月來相照。
  那人再不見蹤影。

  ◎             ◎             ◎

  彈指一揮間就到了來年。
  清州這座富饒的南方小城,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靈動美麗,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茶坊酒肆,到處皆耳聞新語巧笑、按管調弦聲聲,尤其環繞城身的胭脂河,河面遊船如織,畫舫中的歌女們,一曲婉轉動人的歌聲悠悠飛揚,令人心曠神怡,好一派繁榮景象。
  這天正逢屬於當地特有的三月節。
  春光無限好,河畔的柳陌花衢間,隨處可見才子麗人、青年男女紛紛相攜遊玩,其中最令人矚目的還屬「明珠閣」這一處。
  明珠閣乃當地最奢華的青樓,也是城中最高的建築,登高俯瞰,便可將半個街景盡收眼底,更別提樓內佳木蘢蔥,奇花閃耀,加上玲瓏精緻的亭臺樓閣,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這座煙花之地宛如一幅精美的畫卷。
  整整一天,樓內絲竹聲聲不絕,豔歌妙舞不斷,整個清州城的達官貴人,富賈鄉紳們蒞臨此處,觥籌交錯、暢飲美酒。
  從晌午開始,清州知府的獨子丁俊生便呼朋喚友,廣邀城中名士在此大開盛宴,席間由明珠閣中的花魁瓊姬執壺,舞姬伴隨著悅耳的絲竹翩翩起舞,引眾人縱情玩樂。
  大概是日子過得太順遂,平日仗著老爹的名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丁大少爺,幾杯黃酒下肚,忽生煩悶,縱使佳人在旁,亦是興致缺缺,百無聊賴。
  直到黃昏時分,那個人的出現。
  那人形隻影單,憑欄而立,面部戴著一副白玉製成的鏤空面具,一身白袍,身姿修長如玉竹,燈光花影下彷彿鶴立雞群。
  他的臉上雖然只露出高高的鼻梁、緊抿的薄唇以及清冷的下頷線條,給人一種極淡然的感覺,卻有著莫名其妙的強大氣場。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他什麼都沒做,仍然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丁俊生的心驀然慢了兩拍,原來自己平生所識的天下絕色,與此人一比不過凡夫俗子,他不可思議地對一個連真實面孔都沒看清的陌生男子起了好奇之心。
  直到夜幕降臨,丁俊生的目光始終熱烈地追隨著那個白色的背影,想探究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可惜那白衣人很是奇怪,不飲酒、不交談,甚至連朝丁俊生所在的方向看一眼都不曾,他只是環胸而立,專注地眺望著樓下的風景。
  因為過節,天空還放起了焰火,璀璨耀眼的各色花燈將清州城裝點得分外美麗,街頭巷尾人頭攢動,扶老攜幼地欣賞著美不勝收的焰火。
  瓊姬獻上美酒,也順便送上香吻,丁俊生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推開,悶頭將杯中的美酒一口飲盡,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去攀談、去結識,或者去親近,去……去什麼呢?他也說不清,只覺得心煩意亂。
  洞悉他的意圖,坐在身邊的清州主簿鄧保昌,在丁俊生起身之際將人一把按住,勸阻道:「大少爺,且慢。」
  鄧保昌緊緊盯著那男子臉上的白玉鏤空面具,江湖上不喜以真面目示人,戴面具的除了無人谷的谷主蕭驁,應該還有一人……
  腦中電光石火,鄧保昌驀然思及大半年前,自己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往位於西沂的瑛王府賀壽,當日王府大宴賓客,府內酒筵珍饈,歡聲笑語不斷,卻不料有刺客混入雜耍班子裡,欲行刺瑛王。
  那幫刺客武功高強、訓練有素,又在大廳裡投擲了大量迷煙,導致擋在瑛王身前的鐵衛一批批倒下,很快折損了一大半人馬。
  賓客們有的被迷煙迷倒,有的捂著口鼻四下逃竄,見殺機已經越來越逼近被親信護衛護著節節後退的瑛王,無不大驚失色。
  其中領頭的那名刺客目標直指瑛王,手起刀落,擋在瑛王身前的兩名鐵衛負傷倒地,眾人駭得驚慌大叫,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影一閃,像是從天而降驟然出現於瑛王座前,身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再定睛一看,那人長身玉立,筆挺的身板微顯單薄,玉冠束髮一絲不苟,白色錦衣一塵不染,臉上的羊脂玉質面具晶瑩剔透,十分搶眼,那面具只掩住上半張臉孔,眼睛部位鏤空,露出一雙閃著冰冷幽光的鳳眸。
  「你……你為何沒事?」領頭的刺客有些難以置信。
  大廳內擲下的迷煙甚是厲害,一旦吸入便教人四肢乏力,只能坐以待斃,否則他們也不會在強兵如林的瑛王府輕易得手。
  那人聞言,黑眸中閃現絲絲冷淡以及睥睨一切的鄙屑,嗤笑一聲:「小兒科罷了,也值得拿出來炫耀?」
  之後便是一場惡戰,男子身法如風如電,數名刺客被他如斬亂麻般殺了個落花流水,可見此人之強,最後獨剩領頭刺客,魚死網破之際,大吼著拼盡全力劈出一劍。
  那人卻絲毫不躲閃,反而倏忽欺身到那刺客身後,迎面揮掌拍出,領頭刺客中了致命一掌瞬間斃命,但手中長劍也將那人臉上的玉質面具劈開,由中間裂成兩半,掉落在地。
  眾人不約而同地齊聲發出驚呼,連向來自視不凡的鄧保昌也不能免俗。
  這驚呼中包含著讚嘆和難以置信,這是乍見那白衣男子隱於面具下真實相貌的反應。
  若不是親眼所見,鄧保昌從來就不敢相信,這世上也有男子能俊美如斯,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冠玉、目若寒星。
  世人都道苻家少將軍苻卿貌美,可眼前之人竟可與之相提並論。
  苻卿若是一團烈火,那這人便是一抹冰霜;若苻卿似明豔驕陽,這人便似冷冷的月華。
  自那天起,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瑛王身邊那個總戴著白玉面具、氣質似謫仙的美男子,不僅能令人賞心悅目,亦能毫不手軟地出手將敵人的心臟活生生地剜出,面不改色。
  當日刺客們的慘狀,鄧保昌到了今日都不願想起,他沒辦法將一個相貌如天上九重紫牡丹,氣質卻孤寂清冷似玉竹的人與地獄惡鬼相提並論,想想也是,瑛王嗜殺成性,能獲得他賞識的人能善良到哪裡去?
  鄧保昌盯著那神祕男子臉上的面具,冷汗涔涔,這樣的人他哪敢放任大少爺去接近。
  可丁俊生像是著了魔,整個人慌慌張張地自席間一跳而起,因為那人似乎打算離開了。
  「這位公子……」他急急地攔了那人,滿眼都是興奮的神采,「公子請留步。」
  白衣人冷冷的看了眼丁俊生,黑眸邪魅又冷戾,幽幽的像要吸食人的魂魄,一頭黑髮如墨,更襯得白玉如雪,實在是清豔至極。
  丁俊生滿眼傾慕,滿心澎湃,拚命壓抑住激動,拱手殷勤地問道:「這位公子十分眼生,不知是從何而來?到清州是否有要事?在下乃清州知府之子,如若需要幫忙,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廳中各人見了這一幕,喝酒的放了酒杯,唱曲的閉了小嘴,就連操琴的師傅也停了下來,驚奇地注視著眼前一幕。
  鄧保昌心裡暗叫不妙,這丁大少何曾自謙過,平日在這清州城就是一霸王,只要是被他看中的,無論男女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今日這副嘴臉,定是對那人生了興趣,問題是那人如何能惹。
  白衣人並不說話,鳳眸中卻升起濃濃的嘲謔。
  丁俊生毫不氣餒,不死心地朝著那人的方向邁了兩步,「在下對公子實在敬慕,願與公子結交為好友,俗話說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來席間……不,在下為公子重開一席,你我二人暢飲同歡,不醉不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白衣人薄唇一動,淡淡開口,卻是一聲,「閃開。」
  丁俊生見他這般,心裡一急,不知死活地攔住他的去路,「既然來了這種地方,公子又做什麼清高模樣?不如大家一同玩玩,找找樂子……」
  他邊說還不死心地剛剛伸出手去,還未碰觸到那人的衣角,就被一股極大的氣流掀得倒在一旁。
  「大少爺!」鄧保昌嚇得叫一聲,又不敢過去扶,只低垂著頭直挺挺地站著,雙腿打顫。
  白衣人的視線凌厲地投向鄧保昌,鳳眸微瞇,隱隱帶著血腥的顏色,輕輕地說了一句:「找死。」
  鄧保昌腿一軟,地上的丁俊生卻是胸中絞疼,一陣氣血翻湧。
  他看到那人雪白的衣襬輕輕地從眼前掠過,帶著幽深的冰冷氣息,和一股刺骨的寒意。
  咳咳,原來牡丹花下死,做鬼的不一定會風流啊……

  ◎             ◎             ◎

  夜幕下的清州,小巷深深、粉牆黛瓦,也有著一番旖旎風情。
  當第一發焰火在天空燦爛地盛開時,城南一家名為「琬記」的繡莊後院中,一名纖柔美麗的素衣女子恰巧抬起頭來。
  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夜空中那猶如天女散花的美妙情景,耳邊聽著鞭炮聲,手裡仍端著竹篩,裡面有一些晾好且染了色的布匹。
  真熱鬧啊!櫻色唇畔露出一抹微笑,「砰」的一聲,又是一陣劈啪作響,一大串焰火如火龍騰空,整個夜空一片通紅,引起了一大陣歡笑聲和驚呼聲,從牆外飛進小小的院落。
  時間過得好快,她在此已經快三個月了。
  去年冬至,她剛來到了這裡,恰逢這間繡莊老闆夫婦因家事急著回家鄉,便很爽快地將這間鋪子盤給了自己。
  南大街上林立著數不清的織繡坊,都出產清州特有的醉煙羅。
  她藏身於這間小小的繡莊,總是悄悄地望著對面那家店門緊閉的鋪子。
  那間鋪子看上去不起眼,門口的匾額上有四個大字,和錦繡莊。
  隔壁店鋪的夥計說,這間鋪子前陣子不知何故被官府查封,連掌櫃的都不知去向了,她無處可尋,只能做一隻笨兔子,守著這裡,期盼會有故人尋來。
  這清州雖比不得皇城驪京,可也是極熱鬧的,但她似乎更喜歡那個藏於深山之中,寧靜的、與世隔絕、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是那個地方卻是屬於那人的,那人如今卻生死未卜。
  每當想起他,她的心就會一陣陣地發疼,這些痛彷彿原本藏在一個不見天日的角落,到了現在才慢慢地湧出來,越來越多,不可收拾。
  女子低下頭,止住往外洶湧的淚,雙手麻木地收拾著掛了滿院的布匹,剛收拾完畢,就聽到門外有人揚著聲音叫:「雲姐姐,妳可在家嗎?」
  女子一聽,便知是鄰家的二丫,應了聲,緩步過去開門。
  門一開,就見一對年輕男女正站著說話,一見她出來,長著圓圓臉的二丫就笑道:「雲姐姐,我和大哥要上胭脂河放河燈呢,妳也一起去吧。」
  女子還未說話,一旁的壯實男子便接著道:「跟我們一起去吧,這樣的日子真該出去走走的。」
  男子姓李名晉,是二丫的兄長,是清州衙門的捕頭,為人正直忠厚,平日裡對「琬記」特別照顧,還曾幫忙嚇跑了幾個來挑事的潑皮。
  二丫嘻嘻悄笑,她早知道大哥喜歡漂亮的雲姐姐,雖然雲姐姐總說自己已經嫁人了,卻從來沒提過夫君在何處,於是兄妹倆就暗暗猜測,雲姐姐的夫君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搬來沒多久的雲姐姐性子有些冷,也不愛與人結交,可是二丫真心覺得雲姐姐是個好人,她很願意雲姐姐成為自己的大嫂呢!
  三人拎著河燈,一同結伴朝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走去,不時抬頭觀賞各式各樣的焰火在空中爭奇鬥豔,遠遠地,胭脂河的河面上漂浮著許許多的河燈,與天上的火樹銀花交相輝映,顯得美不勝收。
  河燈一放三千里,妾身歲月甜如蜜。
  每到這一天,清州城裡的男男女女就會帶著河燈來到河邊,將寄託著美好祝願的小河燈順水飄流。
  河燈金乎乎的、亮通通的,照得河水幽幽地發亮,也不知道最終是要漂到哪裡去。
  三人放了小小河燈,又合掌許了心願,才重新沿著街道一邊慢慢走,一邊逛著琳琅滿目的夜市。
  二丫興沖沖地舉著一串糖葫蘆走在前面,李晉偷偷打量與自己並肩而行的素衣女子,見她一襲月白上裳、青色下裙,襟口和袖口都精巧地繡著白蝶,如雲烏髮、星眸竹腰,模樣既端莊沉靜,又不失婉轉窈窕,實在是人間絕色。
  可惜佳人此時正心事重重地垂著粉頸,一雙遠山秀眉輕輕蹙著,彷彿有著說不出的愁意,李晉便不敢出聲打擾她。
  街上人潮湧動,李晉護著她,不時替她擋住瘋跑的孩童,小心地做起了護花人。
  走到最繁華的地帶,兩人又差點被一股人流擠開,李晉慌忙抓住她的胳膊,低頭關切地問一聲:「沒事吧?」
  女子微笑著搖搖頭,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掙開他的大手,似乎又恐對方尷尬,便隨意朝熱鬧處張望著。怎知無意間一抬首,卻像是看到了令人震驚的影像,登時收斂笑意,難以置信地瞠大一雙秋水眸子,猛然淚盈滿眶。
  視線模糊了,她閉上眼睛,用力的搖了搖頭,再望去卻是空空如也……
  李晉納悶地隨著她仰望的方向望去,見那處正是明珠閣,那裡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甚是熱鬧,再一回頭卻不見女子纖弱的身影,似乎是走散了。
  「雲姑娘?」他焦急地大聲呼喊著,卻無人回應。

  ◎             ◎             ◎

  她像一抹孤魂茫無頭緒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停下雙腳才察覺自己走到了離自家不遠的巷口。
  巷子裡,家家戶戶的石牆都牽了大片的藤蔓植物,綠油油的翠色欲滴,白日裡景色倒是很好,可這夜上每家大門卻都緊閉著,連一點燭光都沒有。
  大概是居民們都湧到街上湊熱鬧去了,整個巷子四下空無一人,似乎有某種詭異的氣氛,令人不安。
  她想那只是個幻覺,是她看錯了,那人並沒有出現……
  一陣風吹來,有些涼意,使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伸手攏緊衣襟,快步朝家走去。
  環視著冷清清的四周,她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走得急了,乾脆又開始撒腿狂奔起來,就像要甩掉某些席捲而來的記憶。
  快了,家就在前方。當風刷過細嫩的臉頰,有些微涼,她才察覺自己正在不停地流淚。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乾淚水,朝前方一看,她猛地停了腳步,不敢確定地睜大眼睛,當她意識到那裡確實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時,她全身僵住,臉上的血色瞬間全無。
  是他……他真的來了!
  月色和沉沉的暮色勾勒出的那道身影修長清俊,那人望著她,眸色亮如流光溢彩,情潮似冰似火,似洶湧的潮水,彷彿轉眼就能將她吞噬掉。
  見她停住不動,小臉上表情似喜還悲,便微微地一笑,「不認識為夫了嗎?娘子,好久不見……」
  娘子、娘子,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和悅耳,彷彿昨日才喚過似的。
  然而就在這麼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無論此人對旁人有多麼狠毒無情,只有在面對她時卻是永遠的笑意盈盈,帶著說不清的溫柔繾綣。
  她不知道為什麼命運要讓自己遇上這個人,兜兜轉轉這麼些年,最終不能了、不能悟、不能捨、不能棄、參不透、捨不得……
  月牙兒斜倚著一棵桂樹枝,那樣皎潔、那樣明亮。
  思緒遊遊離離,彷彿又回到了永安七年,那一年,她家破人亡,生命中只剩下恨與苦……

  第二章

  永安七年,驪京。
  臨近三月,天氣乍暖還寒,若在南方早已是春暖花開、燕子飛回的時候了,而在陰寒的北國,仍不時會飄起雨雪,冷風刺骨。
  皇宮的御書房內,波斯進貢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銅鼎雕花香爐嫋嫋生煙,多寶格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玉器古玩,沉香几、太師椅、紫木書櫥、雕龍長臺以及三扇雲龍地屏等物件擺放得錯落有致。
  屋內很安靜,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宮女太監們懷抱著羽扇,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唯恐驚了正伏案批閱奏章的天子。
  有詩云: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今這天下得來不易,自韓王兵變,鐵蹄踏處血流成河,進了驪京城後改朝換代,世稱肅宗,可惜這新帝也是個短命的,一夜間離奇暴斃。
  其繼任者為五子寅,世稱孝文帝,登基之後雖無建樹,但也無過錯,這一算都做了好些年的安樂天子了。
  民間百姓暗裡都說這皇帝命還不錯,在其弟,功高蓋主、手握重兵的十四王爺虎視眈眈下,死撐活撐地把這江山坐得算穩當,否則就咱這天子的資質,若是碰著亂世兵變,恐怕老早就被轟下臺了。
  當然,也有人說這天子其實當得也不安逸呀,雖說如今是外無戰亂,可今天聽聞那什麼族打算叛亂,明兒謠傳哪家王爺又打算謀反……總不得消停,也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誰不想號令天下,唯我獨尊?
  其實老百姓哪會曉得,這孝文帝是個碌碌無為、心挺軟的老實人,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編故事,然後讓宮女太監們按他寫好的劇本在每次的宮宴中表演出來。
  如果他不是出身皇族,也不是真龍天子,可能會在茶館裡做個說書的博士,或者去某個戲班裡當個操琴的師傅,可惜他當了皇帝,自然就少了許多樂趣。
  如今皇帝唯一的消遣就是如看戲文一般,旁觀著金鑾殿上那班文武大臣們彼此脣槍舌劍,鬥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有些不怕死的諫官上書暗諷堂堂天子無治怕事,他也不當回事,日日看戲、勸架,批著雪片似的摺子,做著「皇上」這份工也不是那麼輕鬆。
  咦,等等,這又是哪家要倒楣了?工部左侍郎景離淵?呃,印象中似乎是個極愛讀書的臣子,這是犯了什麼罪,讓西平王厲鯤給參了?
  再一看,乖乖不得了,藉由修皇陵,暗中圖謀造反?
  皇帝愁眉苦臉地用手撐著下頷,開始左右為難起來,造反哪有那麼容易呀,都說這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嘛,景侍郎一介書呆子,向來忠君,何時又有異心了,可這厲家不僅是皇后的娘家,又跟兵權在握的苻家是姻親,萬一駁回,這得罪的可是兩家。
  哎,算了算了,這等傷腦筋之事,還是交由太子處理吧!
  對了,上次梨園司排演新戲排到第幾場了?得趕緊去瞅瞅看。
  「不批了!」雪白的卷宗被心煩意亂的皇帝胡亂地堆到一旁,喊一聲:「卓東來!」
  「奴才在!」白眉紅唇的大太監卓公公趕緊上前一步,跪下後滿臉堆笑,「皇上有何吩咐?」
  「去召太子過來批摺子,朕累了,擺駕,去梨園司。」
  「是,奴才遵旨。」
  銅鼎香爐內依然是煙霧繚繞,高高的宮牆之上,方才還晴空萬里,瞬息萬變,一團團被墨色染成灰白的雲片,就像從舊屋子頂上剝落的一層層灰垢,隨時會化成雨,猶如人生無常。

  ◎             ◎             ◎

  春來秋去,又是一年。
  孝文帝終於得償所願退位做起了太上皇,由太子登大寶,太子妃苻氏為皇后,改年號聖武,史稱孝武帝。
  剛剛繼位的新皇,不僅堅持推行先祖的招賢納才、勸農桑、薄賦斂、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新政,並對人才不計門第、不拘資格,一律量才使用,同時大赦天下,減免徭役,一時間,萬民稱頌皇恩浩蕩,因此,關於工部某個侍郎因密謀造反而滿門抄斬一事,倒像是在密繕小摺上,用朱砂筆淡淡劃過的輕描一寫……
  錦福宮外,雨靜悄悄地下著,綿綿密密,如同織著一張沉悶的網,這樣的天氣總是會令人煩躁。
  宮內卻是另一番景緻,名貴的花卉開得正好,擺件布置極盡奢華,銀爐裡燃著番國進供的玫瑰香料,使整個殿中瀰漫著一種和煦的醉人氣息。
  這一年間,已然從皇后升格為太后的厲氏,正端坐在梳妝臺前,對著浮雕象牙鏡箱看宮女為自己梳著牡丹髻,一面聽著管事的費嬤嬤回稟宮中事務,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兩聲。
  牡丹髻由江南流行至京城,如今在宮中蔚為風潮,因其鬢蓬鬆而髻光潤,髻後施雙綹髮尾,再插以數支精緻的寶石簪和金鸞釵,正中一朵盛放牡丹花,十分彰顯富麗華貴。
  厲太后雖年近四旬,卻一向熱衷於風雅潮流之事,見今日這髮梳得尤其好,一時心情十分暢快。
  這心情一好,有些事情便可睜隻眼閉隻眼了。
  「這麼說來,景家如今就只剩下三個女孩子啦,想想也怪可憐的。」太后娘娘幽幽地說著,指尖優雅地撥弄著腕間碧綠剔透的東珠,哀嘆一聲:「雖說如今的一切皆是景家自作自受,但哀家心裡還是不太好受。」
  「太后娘娘,都是那景家膽大包天,妄想造反,皇上才下旨滅了他九族,雖說是九族,不是還給他留後了嘛。」費嬤嬤趕緊寬慰道:「娘娘心善,萬萬不可為了亂臣賊子損傷鳳體。」
  「哎,說來也是哀家那兄弟對皇上一片忠心,這世人只知西平王愚魯,卻不知道他的忠君愛國,依哀家看也只有皇上知他舅舅的這份真心,才肯對厲家高看一眼,想咱們那太上皇,就從沒見著拉扯幫襯一把,這才慫恿得那幫不識好歹的,輕看了哀家那兄弟,想想著實可氣!」厲太后說著又不免長吁短嘆,為娘家打抱不平。
  費嬤嬤聞言暗笑,心道:這驪京城內誰不知道這西平王厲鯤是個什麼貨色,為人粗鄙又喜好男風,府裡頭藏著一窩子小倌兒,加上一來不是親王,只是個異姓王,而且還是在姊姊厲氏被封為皇后之後才給賞了個王爺的名號;二來胸無半點墨,既無戰功又無才幹,如今仗著厲氏成了太后,新皇又是親外甥,這才挺直了腰桿,成天吵著要替新皇剷除亂臣異己。
  說穿了,厲鯤還不是想讓天下人看看,他西平王府如今不比往常啦。
  厲鯤一介草包,無兄無弟,只三個姊妹,長姊便是當今太后,妹子裡一個嫁進了苻家續弦,另一個嘛,在做姑娘時就與人珠胎暗結,厲鯤也不知遮羞,連打帶罵鬧得滿城皆知,後來見妹子肚子大了,無奈替她招了個門客當上門女婿,那門客也是倒楣,一月成親,二月就當了便宜爹,滿腹苦水不知朝哪吐,這厲家的一茬子事早成了京城一大笑話。
  話雖如此,費嬤嬤臉上卻半點不露,極為恭敬地諾諾稱是,耳聽厲太后話題一轉,「不過事已至此,也怨不得皇上心狠,一來皇上剛剛登基,總得立威;二來,哀家這皇兒可比不得他老子,一輩子受盡老十四的氣還不敢叫苦,只能當個不問世事的太上皇,成天聽戲唱曲去了,皇兒可是要做明君聖主成大事的,死幾個人又算個什麼事兒呢?」
  「太后娘娘說的極是。」費嬤嬤再接再厲地拍著馬屁,明裡誇著西平王府,暗中讚著太后娘娘,好一通恭維過後,見太后娘娘面有喜色,才敢問起正事,「太后娘娘,只景家這三人的去處,還請娘娘明示。」
  厲太后問:「如今人在何處?」
  「奴才今日剛把人從內務府帶過來,暫時先安置在襲月館中,等著太后娘娘發落。」
  「如此說來……」厲太后略一思忖,「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做了奴才,哪裡會伺候人,還不得先調教個一兩年,這樣吧,讓她們就待在襲月館先學著怎麼當奴才,調教調教,若是本分老實就留在宮中,若是個不安分的,就分到浣衣局和針工局做些粗活吧,省得落個話柄給那些諫官們小題大作,拐彎抹腳地罵皇家無情。」
  「還是太后娘娘仁慈,難怪宮中都道太后娘娘是活菩薩轉世呢。」費嬤嬤又說了一大堆漂亮話,轉身辦差,卻暗自發笑。
  誰不知道太后是怕景家的這三個丫頭放在內宮,萬一出什麼么蛾子,才想就近看管的,尤其是景家的大姑娘,聽說當日還差點被選入宮呢,太后怎能不防著先?

  ◎             ◎             ◎

  此時,位於錦福宮最偏僻處的襲月館。
  雨還在下著,卻只有一點點淅瀝瀝的聲響,將宮中特有的紅磚牆給淋溼了個透,與栽種在牆邊那些高大碧綠的梧桐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個地方寒冷寂靜,冰冷得像是沒有人氣。
  三個青衣白裙、梳著雙髻,一身小宮女打扮的女孩子,正齊齊趴在一間小屋的窗戶邊,看著臺階下一隻灰色的癩蛤蟆,牠正在溼爛的泥巴地裡撲通撲通地撲騰著、跳躍著,濺出不大的水花。
  這個醜陋的小東西大概是從荷花池子或者是哪個井裡跑出來的,成為了這裡唯一有生氣的東西。
  「大姊,蕊兒好餓……」最小的女娃娃剛剛留了頭,生得玉雪可愛,睜著圓溜溜的烏黑大眼,小手扯著姊姊的衣袖,而後又轉過頭,問另一個一直靜靜待著,一聲不吭的女孩子:「二姊,妳餓不餓?」
  那女孩兒比她大不了多少,瀏海初初覆額,細雪般的小臉上有著兩彎纖長的秀眉,一對溫柔清澈的水眸,她用手悄悄地捂住肚子,卻是輕輕地搖了下頭,「不餓。」
  「怎麼會不餓呢,我們好久好久都沒吃東西了呀,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呢……」名叫「蕊兒」的女娃娃歪著小腦袋,滿臉困惑地望向最大的姊姊。
  最大的姊姊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張尖尖的瓜子臉上,黛眉如柳、雙眸如星,有著精緻到無可挑剔的五官,她小小年紀,全身上下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高雅氣質,如谷底幽蘭又如天山雪蓮,是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清雅絕麗。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愛憐地摸摸小妹的小腦袋,再從腰帶裡摸出一塊薄薄的手絹,打開露出一塊冷掉了的、小小的麵餅。
  「呀……」女娃娃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她還太小,不過八歲,不懂得為什麼一夜間家中所有人都不見了,只有兩個姊姊和自己被拿著刀的官兵們關到一個黑黑的小屋子裡,現在又被帶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飢餓使她將所有的關注點都落在這塊小小的麵餅上。
  「大姊,妳……」略大些的女孩兒蹙起秀眉,看這餅應該是早上司膳的太監發的早點,一人只有一塊,另還配著一碗稀粥,大姊沒吃餅,是只喝了一碗粥嗎?
  「別說話,快吃掉。」身為大姊的小姑娘壓低聲音,示意兩人小聲。
  「大姊不吃,蕊兒也不吃。」女娃娃不幹了。
  「我也不吃。」女孩兒眼圈一紅,咬著唇也不幹。
  「顏歌?」
  「我不想妳餓死。」叫顏歌的女孩兒驀然間滿眼都是淚水,爹、娘、祖母和其他親人們都已經不在了,這世間只剩下她們三姊妹相依為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
  小姑娘嘆了口氣,飛快地拿起餅咬了一小口,再俐落地將餅一分為二,分別塞進妹妹們的口中。
  耳邊是妹妹們小小的抗議聲,她轉回頭,再次望向窗外的眼裡滿是憂慮。
  她既擔憂多舛的命運,也焦慮人生的無常。
  可是當她看到在那陰暗的牆角下,有幾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探頭探腦又極其小心地隱藏在重重疊疊、繁盛茂密的巨大花樹下,雖不起眼,卻頑強地透露出一種莫名的生機和萌芽的希望。
  真好啊……她默默地看著,唇角輕輕地一彎,由衷地露出一抹少見的淡淡微笑。

  ◎             ◎             ◎

  宮禁深深,深如海。
  皇宮裡的日子總是沉悶又乏味,像是漫長得沒有邊兒。
  直到聖武三年的夏,皇宮中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災,才算引起了點話題。
  火災最嚴重的是位於錦福宮的長春殿,那裡是專給太后娘娘司茶水的地兒,聽說在火災過後,內務府的管事帶著人去察看,發現那裡燒得連塊瓦片都沒能留下。
  不過好在那火雖起得猛,救得也及時,除了燒死幾個宮人外,也並無太大的損失。
  在這宮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暗流洶湧,哪天不死人,因而宮中議論了兩日,之後便無人在意了。
  當然,更無人去注意到在冷清清的襲月館中,一對小姊妹卻因這個晴天霹靂的惡耗,抱頭痛哭……
  幾年前,在失去親人的那個夜晚,她們曾跟在家中一眾女眷身後,虔誠地跪在地上不停禱告,祈求佛祖顯靈,救救幾十口子無辜的家人,如今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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