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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南安太妃傳《一》

十二歲那年,狠心祖母為了二十兩銀子,把朱紫賣了。 十五歲那年,她,朱紫,被選中成為南安王爺趙貞的通房丫頭。 小姐身,丫鬟命,這一生,在這極其森嚴的大金朝, 她恐怕要永遠被釘在通房丫頭這個位置上了。 她知道,在王爺的心裡,她是奴婢,只是奴婢而已, 一個可以隨意賞人的玩意兒。以為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他會對自己有那麼一絲憐惜,誰知道,趙貞留給她的就是避子湯。 「妳乖一點、聽話一點,在房裡怎麼著都行,出了這個屋子就要守規矩,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別讓別人抓到什麼把柄,我若一味寵著妳, 那不是愛妳,是在害妳,等到王妃進門之後,我就給妳開臉; 有了孩子,再讓妳做側妃,我是不會負妳的……」這是輕易不肯許諾的他, 對她的承諾,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誰知,選妃前夕,滿室蕭然,朱紫沒了,朱紫跑了……

會員價:
NT$642.9折 會 員 價 NT$64 市 場 價 NT$220
市 場 價:
NT$220
作者:
平林漠漠煙如織
出版日期:
2013/03/12
分級制:
普通級
促銷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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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位高權重的處男王爺和處子通房丫頭從床上到床下
由性到愛的溫馨故事,
2012年人氣佔據晉江金榜第一的溫馨甜寵文,
最眾所期待的超人氣作家「平林漠漠煙如織」的最新代表作,
更另收錄了從未公開的獨家番外,不看絕對會後悔唷!

十二歲那年,狠心祖母為了二十兩銀子,把朱紫賣了。
十五歲那年,她,朱紫,被選中成為南安王爺趙貞的通房丫頭。
小姐身,丫鬟命,這一生,在這極其森嚴的大金朝,
她恐怕要永遠被釘在通房丫頭這個位置上了。
她知道,在王爺的心裡,她是奴婢,只是奴婢而已,
一個可以隨意賞人的玩意兒。以為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他會對自己有那麼一絲憐惜,誰知道,趙貞留給她的就是避子湯。
「妳乖一點、聽話一點,在房裡怎麼著都行,出了這個屋子就要守規矩,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別讓別人抓到什麼把柄,我若一味寵著妳,
那不是愛妳,是在害妳,等到王妃進門之後,我就給妳開臉;
有了孩子,再讓妳做側妃,我是不會負妳的……」這是輕易不肯許諾的他,
對她的承諾,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誰知,選妃前夕,滿室蕭然,朱紫沒了,朱紫跑了……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北方的初春,乾冷乾冷的,天空明淨,可是真的是很冷,連腳下的地都彷彿硬邦邦的冷。
  朱紫正拿著竹枝做的大掃帚打掃籬笆圍成的院子,她抬頭看看天,用力跺跺凍得麻木的腳,腳上還穿著娘親做的厚棉鞋呢,又用力搓了搓手,手也已經凍腫了,看起來紅通通的,這天真是冷得賊死!
  朱紫已經忘記有暖氣是什麼感受了,記憶裡只是覺得不冷。
  這是一個她熟知的歷史上從來沒提過的朝代,大金朝,國都是金京,朱紫所在的地方叫獨縣,是一個偏遠的北方小縣城。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了,早就習慣了。
  也就是到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前世是多麼的幸福,小康之家的獨生女,也是爸媽捧在手心裡哄大的……唉,往事不要再提,活下去最重要。
  妹妹朱碧疊好了曬乾的衣服,從房裡走了出來,「姊,院子掃完沒有?掃完的話咱倆一塊繡花吧。」
  朱紫用力快掃起來,「再等一會兒就好。」
  「那我先進去整理繃子和彩線。」
  「好。」
  朱家家貧,沒有田地,只靠爹爹在外掙的那點錢,要養活家人,還要孝順爺爺、祖母,根本是不夠的,所以朱紫和朱碧都要隨著母親做些繡活以補貼家用。
  掃完院子,朱紫洗了洗手,這才進了堂屋。
  朱大嫂和朱碧已經擺出了針線、笸籮和繃子,看到朱紫進來,招招手道:「紫妞兒,快過來!」
  朱紫搬了個小木墩,在娘親腳邊坐了下來,她繡得很認真。
  朱紫前世是一個老實的女孩,膽子小,也學不會偷奸耍滑,正因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智商不高,所以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都是認真得不得了,她上學的時候態度認真,人又不錯,所以和老師、同學都處得不錯。
  開始工作後,朱紫很清楚到什麼環境就得適應什麼樣的環境,要當工作需要的人,所以認真鑽研業務,再加上人又勤快,在公司也算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年底公司考核時,朱紫被評了甲等,得了一筆獎金,很開心地請同事一起出去喝酒,大家散了之後,頭昏腦脹的朱紫出了酒店門,剛走幾步就被車撞了,醒來後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小小女童。
  正在拈著繡花針的朱紫歎了口氣,不知道老爸、老媽發現自己放在床櫃裡的銀行存摺和鑽石項鍊沒有?不知道公司有沒有給爸媽撫恤金?不知道自己買的人壽保險,爸媽知不知道……
  「紫妞兒!碧妞兒!」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是祖母!」朱碧笑著看娘親。
  「給祖母開門去。」朱大嫂對朱紫說。
  朱紫笑著撒嬌,「娘,外面太冷了,再說,咱家的門又沒閂,一推就開,哪裡用得著專門去開?」
  「妳啊!」朱大嫂伸出指頭在朱紫頭上捺了一下。
  母女正在笑謔,朱紫祖母已經進來了,朱紫母女三人趕快站起身迎接。
  朱紫祖母雖然還不到五十歲,可是因為已經做了祖母,村裡人當面尊稱她一聲「朱老太」,背後叫她「朱婆子」或叫她的外號「朱大炮」,她身材小巧,身上收拾得乾淨俐落,即使是跟兒媳、孫女說話,也是一臉的笑,「都坐下,都坐下。」
  看著大兒媳婦,她臉上的表情是關懷備至的,「身子快五個月了吧?預計得明年春上生?最近吃飯咋樣?多吃點白麵……」
  非常了解自己婆婆為人的朱大嫂只是嘴上答應著,根本沒提自己家糧缸裡只剩下可憐巴巴的一點麥子了。
  朱老太看著兩個孫女朱紫、朱碧,臉上的表情是慈祥和藹的,「身上穿得挺厚的,腳上的棉靴也挺好,看妳們這樣,祖母我也放心了。」
  朱紫、朱碧一齊乖巧地笑。
  朱老太沒話找話地寒暄著。
  朱紫母女三人沒怎麼說話,都笑咪咪看著朱老太,她們都很清楚朱老太是無利不起早、無事不登門那種人,不會只是來噓寒問暖的。
  可是,朱老太說了半日,最後只是交代,「紫妞兒、碧妞兒天黑去我那院去,城裡舅爺給我送的好點心,都給妳們姊倆留著呢。」
  朱老太離開之後,朱大嫂和朱紫都有些疑惑,只有朱碧開心地說:「祖母說有好點心呢!姊,我都快忘記點心是什麼東西了。」
  朱紫看看朱大嫂,朱大嫂看看朱紫,都覺得朱老太這趟來得好不尷尬,恐怕沒這麼簡單。
  晚上,在地主章老三家做傢俱的朱大郎回來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喝野菜粥、吃高粱麵餅的時候,朱大郎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白麵饃,一分兩半,兩個女兒各分半個,朱紫、朱碧都笑了。
  朱紫把自己那個塞給了娘親,堅持說自己不喜歡吃,娘親懷著身子,得補點營養。
  吃完飯,朱大嫂收拾廚房,朱紫、朱碧跟著朱大郎,摸黑去了住在村東的祖母家。
  朱三郎開的門,朱紫、朱碧剛進大門,就聽到了祖母那全村都能聽到的高嗓門,「呀!紫妞兒、碧妞兒來了,快來吃城裡送來的好點心,好吃著呢!」
  朱紫、朱碧進了堂屋,看到小姑朱四美正坐在椅子上翻交繩,就在朱四美旁邊坐了下來。
  朱老太珍而重之地打開堂屋靠南牆的櫃子,取出一串鑰匙,叮叮噹噹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一把,她打開櫃子裡面的鎖,取出了一個木匣子,雙手捧著拿了過來,慈愛地說:「來,吃點心。」
  朱紫笑著沒動,可朱碧很盼望地圍了過去,想看看自己想了快一天的「城裡送來的好點心」,只是朱碧看了又看,覺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再看了一看,最後疑惑地說:「祖母,這是好點心?」
  朱老太依舊是春風滿面,「是啊,快吃吧。」
  朱碧還是有點發愣。
  朱紫也有點好奇,起身過來看了看,也很疑惑,這就是「城裡送來的上好點心」?
  匣子裡是一張油紙,油紙裡珍重地包著「點心」,準確的說,是點心的外皮碎屑,點心的碎皮、碎渣。
  朱老太很熱情,「快吃吧,快吃吧,這是我特地給妳們姊倆留的。」
  朱碧雖然饞,但也沒打算伸手,最後卻不過祖母的熱情,朱碧很不情願地接過了油紙包。
  朱紫招呼朱四美,「小姑也來吃好點心。」
  十二歲的朱四美笑咪咪地說:「我吃過了,這是給妳們留的,妳們吃吧。」她才不稀罕自己吃剩下的點心渣子呢。
  看著孫女們接過了點心,朱老太去和大兒子談心了,母子兩個說起了城裡發生的新鮮事。
  朱老太告訴朱大郎,「人牙子劉婆子那裡最近有一樁大生意呢!說是高知縣高太爺京中的本家派人來咱這邊採買女孩子,只要生得好看的、家世清白的,價錢不論,十兩、二十兩都願意出,我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和劉婆子攀上交情的呢!」
  朱紫假裝專心地和朱四美翻交繩,耳朵卻豎起來聽著祖母和爹爹那邊的動靜。
  她們所在的獨縣位於唐河河畔,歷來是個出產美人的地方,京中以及各府、各縣採買女孩子時,南方是到蘇州,北方都是到獨縣來採買的。
  朱老太只是說了這些,別的也沒有多說什麼,夜已經深了,朱大郎就叫朱紫帶著朱碧先回家去了。
  小村的夜靜極了,偶爾傳來一聲犬吠,很快就沉寂下來。
  朱紫蜷曲著身子縮在被窩裡,這被子又大又沉,壓在身上沉甸甸的,是老花套子,一點都不暖和,朱紫在床上躺了半天,腿和腳還是冰涼。
  旁邊的朱碧背對著姊姊早就睡著了,她身上暖烘烘的,因此朱紫悄悄把手貼在了朱碧的背上,朱碧沒有動彈,兀自睡得香甜,朱紫悄悄笑了笑,把腿腳也都貼在了妹妹身上。
  床頭亮著一盞油燈,為了省燈油,燈撚挑得小小的,只有綠豆粒大的一點燈光。
  朱大嫂正在燈下縫補女兒的衣服,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模樣生得甚美,瓜子臉、大眼睛、小嘴巴,再加上兩頰時隱時現的兩個酒渦,看得出早些年的美貌,以至於朱紫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常常暗自感歎,這個當娘的真是美女的長相、農婦的命,忒可惜了。
  朱紫在朱碧那裡把手暖熱了,伸出手在娘親的肚子上摸了摸,剛要縮回去,胖乎乎的手就被朱大嫂給攥住了。
  「淘氣鬼。」朱大嫂把大女兒的手鬆開,接著歎了口氣,「手又凍了?明天採點麥苗來泡點水試試。」
  朱紫藉著油燈微弱的光,端詳著自己因為生了凍瘡而又紅又腫的手,歎了口氣,「大油什麼的都用過,哪有什麼用啊。」
  手一凍,稍微熱一點就癢得難受,只想把它撓破,可是撓破之後又流水,更難受。
  朱大嫂也跟著歎了口氣,實在是沒辦法,朱紫和朱碧都不到十歲,可是在家裡做飯、洗衣、養雞、餵豬,在菜地裡薅草、鬆土、挑水、鏟糞,每年冬天倆丫頭的手就腫得紅通通的,看著可憐;朱大嫂自己的手今年倒沒有凍著,只是一道道的裂口,也是疼得鑽心。
  朱紫把身子都貼在朱碧身上,背對著朱大嫂,嘴裡卻沒有停下來,「娘,妳為什麼嫁給我爹?」
  朱大嫂把針在鬢角抿了抿,「妳外婆收了妳祖母四兩銀子唄。」想到往事,朱大嫂笑了,「我嫁過來沒多久,妳外婆巴結了個人牙子,託人家把妳三姨賣給了城裡的韓老爺家當丫頭,得了十兩銀子,想著我模樣不比妳三姨差,才賣了四兩,後悔死了。」
  朱紫也笑了,住在鄰村的外婆啥都好,就是太重男輕女,可偏偏只生了一個兒子,女兒倒是生了四個,她老人家把兒子看得如珠如寶,女兒都只當是一個能賣錢的物件,四個女兒生得都美,一個比一個賣的價高,四閨女脫手之後,就扒了破草房,給兒子起了一處青磚瓦房的院子。
  「娘,弟弟啥時候出生?」朱紫也盼著弟弟呢,娘前兩個孩子朱紫和朱碧都是女兒,受了祖母無數的白眼,這第三個再不是男娃,祖母不知道還要怎麼欺負娘呢。
  朱大嫂開玩笑道:「妳外婆生了四個妞才生了妳舅舅,我也仿她呢,再給妳生兩個妹妹。」
  朱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娘,妳老了我養活妳。」
  朱大嫂笑了,沒說話,想著肚子裡的孩子,又是悽惶,又是盼望,心裡複雜極了。
  「我爹還在那院?」
  「那院」在朱紫家是個專用詞彙,指的是朱紫祖父、祖母住的院子,在村子東頭。
  「是啊,不是每晚都去的嗎?」
  朱紫的小眉頭蹙了起來,祖父、祖母老欺負娘,朱紫很討厭自己的祖母,可是偏偏爹又孝順得沒邊沒沿,啥都聽祖父、祖母的。
  朱大嫂有點累了,放下手裡的活計,取下手指上套的頂針,伸了個懶腰,「等不著了,咱們先睡吧。」她一手拿著放著針線的笸籮,一手端著油燈,起身離開了。
  屋子裡陷入黑暗,外面凜冽的風呼呼颳著,窗戶上貼的紙被風吹著,發出沉悶的「嘩嘩」聲,朱紫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             ◎             ◎

  朱紫和朱碧被叫起來的時候,朱大嫂已經把早飯做好了,蓋在鍋裡呢。
  姊倆穿好衣服出來,朱紫走在前面,朱碧端著木盆子走在她後面,進了灶屋,朱紫掀開最裡面的鍋蓋,拿瓢把鍋裡面溫著的水舀了出來,倒進了朱碧端著的木盆子裡,姊妹兩個把盆子放到灶屋門口的洗臉架上,開始撩著水洗臉。
  朱大郎正好從堂屋走了出來,看到兩個女兒剛用擦臉布擦過臉,看上去眉眼都像畫出來的,好看得不得了,心裡也是得意,我的倆妞兒多好看,真是會長,把爹娘的優點全集中了。
  十二歲的朱紫和十歲的朱碧,既有娘的秀眉大眼、尖下巴和小酒渦,又有爹的挺直鼻子和白膚色,都是一等一的小美人,只不過朱紫更像爹爹一點,嘴唇厚了一點,朱碧則較像娘親,嘴巴小小的,堪稱櫻桃小口。
  朱碧收拾桌子,朱紫去灶屋端早飯,妹妹年紀還小,她怕妹妹被熱湯燙著,一向都是自己端飯、妹妹擦桌子。
  擺好飯,一家人圍坐著小桌子開始吃早飯。
  朱家的早飯很簡單,玉米麵窩窩頭、香油拌蘿蔔絲,外加稀得不見幾粒米的大米湯。
  朱紫和朱碧吃得很香,她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什麼都香,別說這飯食還可以,就算是再粗陋一點,她們也喜歡。
  家裡四口人,朱大嫂就溜了四個玉米麵窩窩頭,正好一人一個,朱大郎手裡拿著窩窩頭,卻沒有吃,只是挾了點蘿蔔絲吃了,然後就開始慢慢喝湯,結果朱紫和朱碧的份都吃完了,他手裡的窩窩頭還有大半拉,看到兩個女兒吃完了,朱大郎把自己剩下的窩窩頭一掰成兩半,兩個女兒各一半,遞了過去。
  朱紫不要,朱大郎便笑說:「我吃完飯去章老三家做傢俱,晌午飯管飽。」
  朱紫知道章老三家是地主加財主,家裡有白麵饅頭,中午餓不著爹爹,這才接了過來,挾了一筷子蘿蔔絲開始吃,朱碧也照姊姊的做法,用窩窩頭夾了蘿蔔絲來吃。
  朱大郎吃過早飯就背著工具箱去章老三家了,朱大嫂則拿出笸籮開始做活。
  朱紫拿著絲瓜瓤刷了鍋和碗,然後用刷鍋的水泡了些麩子,攪拌均勻之後端著去了豬圈,倒在豬槽裡,而後三頭豬圍了上來,你擠我挨地吃得很香。
  朱紫餵完豬,又拿著簸箕到灶屋隔壁捧了些玉米粒,端到了雞圈餵雞,她隔著籬笆把玉米粒抓了一把撒了過去,一群雞馬上圍了過來,那邊朱碧眼疾手快地打開籬笆門,拿著笤帚跑進去開始打掃豬圈。
  朱紫正忙著,抬頭就看見祖父拿著個鋤頭從外面走過,她知道祖父是去地裡做活,但祖父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她就假裝沒看到。
  朱紫的祖父家自己有五、六畝地,日子還算過得下去。
  朱老爹生了三子一女,朱大郎成親一年後,被爹娘逼著分家,他靠做木匠活而蓋了三間草房,帶著妻女和娶親時欠的五兩銀子債務分了出去。
  朱二郎長得俊俏,腦子又靈活,在城裡料貨鋪當伙計,眉來眼去勾上了東家的閨女,不費一錢銀子就娶了個老婆,老丈人還在城裡南關陪送了一套帶院子的房子,朱二郎唯一不滿意的是他老婆長得真是有點醜。
  朱三郎長得也俊俏,就是木訥,今年十五歲了,被老爹拘在田裡,不分早晚像牛一樣的做活,想必成親後也會兩口子一道分出去。
  朱紫的祖父、祖母看到大郎家的兩個孫女就不高興,重男輕女得很,可是他們對自己才十二歲的老生閨女朱四美,一下子就變成了重女輕男,恨不得把所有的都置買給閨女。
  忙完家務,朱紫、朱碧提著個筐子到麥田裡薅草、挖野菜,初春的麥田裡,不管是灰灰菜還是薺菜都長得很嫩,挖回家可以搭配著當菜吃,還有一種沙拉秧,薅回家餵雞能省不少的玉米。
  姊妹兩個邊薅草、邊聊天,估計該到中午了,朱紫看看日頭,白色的日頭微微散發著清冷的光,她們真的該回家了。
  朱大嫂在家裡已經做好了午飯,玉米粥熬灰灰菜,裡面點了幾粒粗鹽。
  飯食很粗糙,可是朱紫、朱碧一人端一個碗,坐在窗子下,邊曬暖身子、邊喝,喝得還挺香,她倆家裡沒田,就大門口對面開闢了一小塊菜地,平時靠爹爹做木匠活掙的那點錢維持生活,家裡現今只剩下一點點麥子,一直捨不得吃,預備著娘生下弟弟坐月子的時候,再磨了做雞蛋麵湯。
  吃完飯,姊妹兩個又是分工合作刷鍋、餵豬、餵雞。
  餵豬的時候,朱紫看著吃得很歡的豬,心裡很開心,這幾頭豬可是一家的希望,到了過年前,要賣了豬攢一點銀錢呢。
  朱碧在那頭邊餵雞,邊對姊姊說:「姊,天一冷雞怎麼不下蛋了?」
  「還是下的,就是少得多。」朱紫看著正擠在一起搶玉米的雞說:「把從地裡薅的野菜剁碎給雞吃,老餵玉米多浪費啊。」
  朱碧答應了一聲,就去剁野菜了。
  朱紫趕緊交代一聲,「灰灰菜和薺菜留下,把沙拉秧剁了。」
  朱碧清清脆脆地答應了一聲。
  稍後姊妹兩個拎著筐正準備去地裡,朱大嫂趕忙交代,「早點回來,去妳爹做活那地兒拉點刨花。」
  朱紫連忙答應了一聲。
  在獨縣這個地方,木匠到人家家裡做活,按規矩,刨出的刨花和廢柴都是木匠的,拉回家就可以燒火用。
  傍晚的時候,朱紫和朱碧合力拉出了架子車,朱紫拉車,朱碧在車旁推車,一起去村南章老三家。
  章老三家的房子和村裡絕大部分人家都不一樣,整整齊齊一個大四合院,全都是青磚黑瓦,連院子裡的走道也鋪著青磚。
  朱紫在大門口喊了一聲,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出來,引著姊倆拉著車進了門。
  章老三一家正在堂屋吃飯,院子裡靜悄悄的。
  在偏房吃飯的朱大郎走了出來,招呼兩個女兒裝刨花。
  朱紫提著盛刨花的筐經過堂屋門的時候,一股帶著八角、茴香味道的肉香鑽進了她的鼻子,朱紫忙用力吸了一口,真香啊!朱紫穿過來以前一直是半素食主義者,聞到肉味就討厭,沒想到現在真的無肉可吃時,反倒聞到就喜歡,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
  堂屋裡坐的是章老三的兒子章琪和女兒章梅,章琪抬起頭,看到木匠朱大郎家的兩個女兒朱紫和朱碧,頭上雙丫髻梳得紋絲不亂、小臉白皙、大眼烏溜溜的,都是美人胚子,可惜這麼大了連條裙子都沒穿,只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襖和棉褲,他想了想,覺得這姊倆怪可憐的,也不叫丫鬟、小廝,自己拿了兩個饅頭掰開,塞了幾塊條子肉進去。
  章琪剛出了堂屋門,就看到朱紫拎著一筐子刨花走了過來,他也沒多話,直接把兩個饅頭遞給朱紫。
  朱紫抬起頭看看他,清秀的章琪眼睛裡滿是懇切。
  朱紫笑了笑,接過饅頭,脆生生道:「謝謝您啦!」
  章琪才多大?不會超過十五歲,朱紫才不會想太多呢,給了就吃。
  朱大郎看到了,忙大聲說:「紫妞兒,謝謝大少爺。」
  「謝過了,爹。」朱紫笑咪咪走過去,把兩個夾肉的饅頭遞給了朱碧。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各家各戶開始喊自己孩子回家,空氣中瀰漫著米湯、烙餅、炒蘿蔔的味道,朱大郎拉著架子車,朱紫和朱碧躺在刨花上,姊妹倆妳一口、我一口分食著一個饅頭,每咬一口姊妹倆都要嚼半天才捨得咽下去。
  「姊,肉真香啊。」朱碧咬了一口,趕緊推給了姊姊。
  朱紫咬了一口,故意只咬饅頭而沒有吃到肉。
  回到家裡,朱紫剛把留給娘的那個夾肉饅頭拿出來,朱大郎就從袖子裡掏出了個饅頭,只不過夾的是鹹菜,一家四口不由得都笑了。
  晚上朱大嫂留在家裡繼續納鞋底子,而朱大郎帶著朱紫和朱碧去祖父家。
  從朱紫家到祖父家是一條小路,小路的北邊是一個很大的池塘,南邊是一大片楊樹林,朱大郎一手拉一個女兒,邊走邊說話,地面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崩崩」直響,朱紫和朱碧故意用力跺著腳走路,聽著這響聲哈哈大笑。
  朱紫祖父家雖然是三間青磚大瓦房,可是院子卻是土坯牆,大門也是朱大郎用邊角料拚成的,朱紫還沒來得及敲門,院子裡的狗就叫了起來,裡頭傳來朱紫祖母的聲音,「誰?」
  「我!」朱紫大聲道。
  「就來。」祖母說了聲。
  來開門的卻是朱紫的三叔朱三郎。
  朱紫一進堂屋門就看到了地下放的大簸籮和簸籮裡放的玉米棒子,她明白了,祖母總是想法設法地榨取朱紫和朱碧的剩餘價值,兩姊妹一到她家,不是讓摳棉花,就是剝玉米,要不就是燒鍋、洗菜、掃院子,總之不會讓朱紫、朱碧閒著待在自己家裡。
  堂屋點著油燈,朱老爹很會過日子,燈撚很小,只有一點點的光,室內依舊昏暗。
  朱老爹和朱大郎分坐在高高的方桌兩邊,父子倆眼前都擺著一碗大葉茶。
  朱紫和朱碧坐著小木墩在大簸箕邊剝玉米,剝玉米就是把玉米粒從玉米棒上摳下來,只餘下玉米筍,朱紫邊摳玉米粒,邊對祖母說:「祖母,妳家柴火多,俺家柴不夠燒,等一下摳下來的這些玉米筍讓我拿回家燒鍋吧。」朱紫雖然是笑著說的,可是用的是肯定語氣。
  朱老太想著自己家也真用不著,房前的棉花柴垛和玉米杆垛還高著呢,再說看朱紫的樣子,如果不給她的話,她真會帶著朱碧撂挑子不幹,所以朱老太雖然不是太樂意,還是答應了一聲。
  朱紫和朱碧相視一笑,朱碧忙起身拿過來一個大筐子放在旁邊,剝乾淨的玉米筍就放進去。
  朱老太在旁邊納鞋底子,嬌滴滴的朱四美傍著她坐著纏線,剝玉米最磨手了,朱老太捨不得女兒受這苦。
  「大郎,告訴你個好消息。」
  聽到祖母說話,朱紫的耳朵馬上豎了起來。
  「你妹妹說給了城西十二里河的陶家。」
  「陶家?」大郎一聽忙問,「是不是開磨坊的陶家?」
  「可不是!他家不光有磨坊,還有四十畝地呢!我好不容易才託人說成的。」
  朱大郎微一沉吟,覺得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道:「陪送恐怕要多一點吧?」
  「那是。」朱老太笑了,「我答應陪十畝地過去,再陪整套妝奩。」
  朱大郎沉默了,他覺得母親別有用心。
  果然,朱老太笑得很和氣,「我和你爹商量了,你出二十兩銀子,老二出三十兩,我們再湊湊也就差不多了。」她怕大兒子不樂意,忙加了一句,「老二已經答應了。」
  朱大郎一陣沉默。
  朱紫忙道:「祖母,我家分家時分到的五兩債務利滾利,我爹娘省吃儉用、拚命做活到了如今剛還完,還沒喘口氣呢,哪裡能出得起二十兩銀子!」
  朱老太起身走過來,手往朱紫臉上「啪」的一甩,厲聲道:「大人說話,有妳插嘴的份?」又回頭對大兒子道:「這倆妞兒,淘氣得很,還不如賣了讓人家調理調理!」
  朱紫臉上一疼,本來想推朱老太一下,可是雙手剛伸出來,就被爹爹瞪了回去,便低著頭沒有說話,而後朱紫、朱碧被爹爹從祖母家趕了出來。
  朱紫牽著妹妹的手,「她要二十兩銀子,咱爹恁孝順,一定會答應,可惜的是咱家裡攢的錢不會超過一吊,還是娘預備著將來給接生婆張玉梅的錢。」她嘴裡這樣說,手拉著妹妹往自己家裡走去。
  朱大嫂聽了朱紫的講述,沉吟片刻道:「咱家裡邊別說二十兩銀子,就是二兩也湊不起。」
  說到這裡,朱紫靈機一動,想起祖母說的話,脫口而出,「娘,咱家有啥值錢的?」
  朱大嫂一片茫然,「沒有地,只有這三間草房,哪裡有值錢的?」
  朱紫心跳得快了起來,看看妹子,再看看娘親,心裡咯噔一聲,眼睛帶了些驚慌地看著娘親。
  朱大嫂看到女兒的神情,也開始慌了,「不會吧?妳祖母怎麼會這樣狠心,到底是嫡親的孫女不是?不會的。」說著說著她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可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安慰朱紫、朱碧。
  朱紫想想祖母朱老太的為人,她老人家偏心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小姑姑朱四美嫁到皇帝家去,犧牲一向不怎麼親的孫女是必然的,而自己的爹爹又是個有名的孝子,什麼都聽祖母的。
  她趕緊對母親說:「娘,妳得把住關,別讓祖母把我們姊倆賣到窯子裡去。」
  朱大嫂身子一凜,顧不得斥責女兒說出「窯子」這樣不乾不淨的話,忙道:「不會的,哪兒有這樣的祖母!她要起了這樣的心思,我就、我就和她拚了這條命!」
  母女三人都是惴惴不安、坐立不寧的,偏偏朱大郎一直沒回家。
  朱大嫂看著燈下的朱紫、朱碧,心裡一陣抽痛,苦不堪言,一向自傲自己生了這麼好看的倆妞兒,沒想到就被狠心惡毒的婆婆惦上了。
  朱紫冷靜一想,忙對娘親說:「娘,如果事情挽回不了的話,妳一定要堅持住,寧可少賣一點銀子,把我們賣給人家做丫鬟,也不要把我們姊倆賣到窯子裡去。」
  朱大嫂心慌意亂,抱住倆女兒連聲答應著。
  朱碧不知道「窯子」是什麼意思,可也朦朦朧朧知道不會是好地方,淚水早流了一臉。
  朱紫摟住妹子,依偎在娘親懷裡,眼淚也不由自主流了出來。
  母女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             ◎             ◎

  朱紫心裡已經有了打算,她知道爹爹一向愚孝,祖母最後一定能得逞的,現在自己能做的,只是盡力把事情往稍好一點的方向引導,祖母既然有了賣她姊倆的打算,一定會一鼓作氣、堅持到底的,恐怕一會兒還會過來。
  朱紫心中正在忐忑,猛地聽到爹爹咳嗽了一聲,緊接著就是吱吱嘎嘎推開院門發出的聲音,剛要迎上去,就聽到了祖母的大嗓門,「你先別說話,我和你媳婦說,看她敢不聽!」
  朱紫、朱碧忙跑回了屋裡,站在了娘親身邊小聲道:「祖母來了。」
  朱老太諢名喚作「朱大炮」,聲音自是大得很,朱大嫂早就聽見了,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起身迎接婆婆。
  朱老太很有心計,進屋坐定後,張口就問媳婦,「天快暖和了,給紫妞兒、碧妞兒撕布做新衣服沒有?」
  朱大嫂回道:「外面欠的帳還沒還完呢,今年就不做了。」
  朱老太又問:「今兒給紫妞兒、碧妞兒吃的啥飯?」
  朱大嫂有點迷惑了,老老實實答道:「玉米、白麵饅頭、野菜粥……」
  朱老太再接再厲,「想不想讓倆妞兒過好點的日子?」
  朱大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朱老太鼻子嗤了一聲,「誰不想讓孩子過好日子?都是我的親孫女,妳這當娘的不親,我當祖母的親,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讓我的孫女去過好日子。」
  朱大嫂說不過婆婆,忙用求救的眼神看朱大郎,可朱大郎最是孝順,不敢違逆自己的娘親,他只是蹲在那裡,低著頭不說話。
  朱紫剛要說話,朱老太已經道:「城裡最有名的兩個人牙子,是艾四虎家的和劉婆子……」她故意不往下說了。
  因為家在縣城西郊,所以朱大郎和朱大嫂對城裡的事情,多多少少總是知道一點。
  人牙子艾四虎家做的生意是,專往各地賣孩子去做窯姊兒、當戲子;劉婆子是往戶家賣丫鬟、賣小老婆,因此他們夫妻倆一聽提到了艾四虎家的,心裡俱是一驚,馬上道:「那就找劉婆子好了。」
  朱老太目的達成,覺得薑還是老的辣,心裡很得意,臉上卻是一臉疼惜的表情,「我也是這樣想的,到了大戶人家當丫鬟,吃的、穿的比咱莊上章老三家姑娘還好,我是為我這兩個孫女考慮呢。」她又道:「紫妞兒、碧妞兒長得都齊整,最少要二十兩銀子。」
  朱老太乘勝追擊,把方方面面都說到了,這才得意地離開了。
  朱紫一家四口同在房內,可是誰也沒有開口,屋子裡很靜,只有燈花偶爾「啪」地響一下。
  朱紫想了又想,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年了,她一家一直這樣掙扎在赤貧邊緣,每年累死累活,可是還帳、交人丁稅和交公糧之後,所剩無幾,她和朱碧從來沒有吃飽過,更不用說吃點肉了,每年到了年底把豬賣了之後,爹爹才買點稍微過得好一點的人家都不要的肉,下水自己滷滷,一家人才算嚐到點葷腥,村裡大部分人家都像她家一樣,在溫飽線上掙扎。
  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女孩子被典、被賣更是常事,等她和朱碧再大個幾歲,也會因為幾兩銀子的彩禮,被嫁入一個和自家差不多貧困的農家,生孩子、做活計,繼續在溫飽線上掙扎。
  這樣的日子,難道就這樣過一輩子?與其這樣活著,不如自己豁出去讓家裡的日子好過一點。
  朱紫想了又想,最後開口道:「爹,真的要把我賣了的話,那就不要賣妹妹,以後也不要賣,我到人家家裡做活,應該還有工錢,我讓人捎回來,咱家會越來越好的,妹妹也不要輕易許人,到時候我想辦法。」她看著爹娘,「再說了,妹妹明年還能幫著娘親看弟弟,也能幫著做活。」
  朱大郎歎了口氣,「我明日和妳祖母商量一下。」
  朱紫看著朱大郎,「爹,我娘春上就生了。」朱紫的潛臺詞是,我們也是一家人,不能什麼都聽祖母的,不能只愚孝,老被祖母欺凌。
  朱大郎又歎了口氣,「知道了,妳們去睡吧。」
  朱紫看著娘親,「娘……」
  朱大嫂又快哭了,她一向沒有主意,什麼都聽婆婆的、丈夫的,這時候為了女兒也鼓起勇氣對丈夫說:「她爹,這次你得把住主意啊!」
  朱大郎沒說話,起身把朱紫、朱碧推了出去,「睡吧,睡吧。」
  被窩冰冷,朱紫、朱碧帶著衣服坐進了被窩裡,姊妹兩個依偎在一起。
  朱紫交代朱碧,「我要不在家的話,妳要照顧好娘,將來好好帶弟弟,多勸勸咱爹,不要啥都聽祖母的。」
  朱碧哽咽著點點頭,從小她什麼都聽姊姊的主意,從沒想到姊姊有一天要離開自己,對於沒有姊姊的未來,她感覺到恐懼。
  「我將來站穩腳跟,再來想辦法把妳也帶出去。」朱紫交代朱碧,「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             ◎             ◎

  隔天一大清早,朱大郎就去了「那院」。
  沒多久他就回來了,對朱大嫂說:「把紫妞兒的東西都收拾收拾吧,等一下三郎趕著牛車進城。」
  朱大嫂流著眼淚幫朱紫收拾衣服,倒是朱紫很是鎮定,她把娘親放進包袱裡的襖和棉褲都拿了出來,「娘,我拿兩套中衣就行,外衣用身上的就行,到那裡,人家肯定會給做衣服的,我不拿的衣服都留給妹妹,也給家裡省幾個錢。」
  朱碧和朱大嫂站在旁邊,都是淚眼矇矓,朱大郎也陰沉著臉不說話。
  朱紫想著讓大家開心點,笑著說:「娘,多虧妳了。」
  朱大嫂擦擦眼淚,「怎麼多虧娘了?」
  朱紫歪著頭,用指頭指指自己的臉頰,「多虧娘把我生得這樣好看,一定能賣夠二十兩銀子的。」
  這個玩笑有點不合時宜,朱大嫂一下子淚如泉湧,朱紫心底也是淒涼。
  朱大郎沒讓朱大嫂和朱碧去送,自己帶著朱紫到了「那院」。
  朱三郎已經套好了牛車,正在大門口等著呢,看到朱紫父女,忙叫了一聲:「娘,紫妞兒到了!」
  「好嘞!」朱老太不愧對「大炮」之名,聲如洪鐘地走了出來,她梳著俐落的圓髻,插著根銀簪子,身上穿著月白襖、醬色裙,看上去伶俐整齊,她看到朱大郎也在,就笑著說:「大郎,你先回吧,別耽誤了章老三家的活,三郎跟上就行。」
  朱紫忙道:「爹,你也去,我害怕。」
  朱大郎低著頭走到車轅邊,「三郎,你回去吧,我來趕車。」朱三郎就順勢下了車。
  朱老太沒奈何,瞪了朱三郎一眼,轉臉就是一臉的笑,拉著朱紫看了又看,覺得朱紫烏黑的頭髮梳成的兩個小圓髻紋絲不亂,雪白的小臉洗得乾乾淨淨,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眉眼精緻秀麗,看上去能賣個好價錢,所以打心眼裡開心,眼睛都笑得彎彎的,指著自己早就讓三郎鋪好的棉墊柔聲道:「紫妞兒啊,上車吧,和祖母坐在一起。」
  朱紫覺得祖母笑得很像狼外婆,肉麻得她身上出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也假兮兮的笑著讓祖母先上車,祖孫兩個極為客氣地讓了又讓,朱紫最終取得了勝利,用自己的小身板架著祖母上了車坐下,然後自己才上車在祖母身前坐了下來,棉墊太小,被朱老太的尊臀完全佔領了,朱紫不能夠坐上去分一杯羹,只好坐在了硬邦邦的車板上。
  待她們坐穩,朱大郎一甩鞭子,吆喝了一聲「駕」,牛車緩緩動了。
  牛車走得很慢,鄉村的土路並不平坦,坑坑窪窪的,坐在牛車上,身子隨之扭來扭去,真的不是特別舒服。
  一路上遇到鄉鄰,朱老太都要高聲打招呼,她既想炫耀自己有門路賣孫女,又怕鄉鄰妒忌自己的門路。
  鄉鄰問她,「老太,進城去?」
  「是啊!」
  「做什麼去呀?」
  「去城裡看看親家。」
  鄉鄰滿是豔羨,「呀,妳家的四美找的婆家真不錯,妳真有本事。」
  朱老太得意極了,「都是緣分啊緣分。」
  朱老太春風得意,朱大郎和朱紫卻都是啞口無聲且心裡難受。
  章家莊位於凹地裡,往城裡走的路是一路向東,一直從低處往高處走,朱紫看著土路兩側的池塘、白楊和高高低低的茅草房,心裡覺得空落落的,她抬起頭,看到光禿禿的白楊樹上有著一個又一個鳥巢,她一直沒弄清楚到底是麻雀窩還是燕子巢,如果是燕子巢的話,小燕子天一暖和就回來了,可是自己卻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那一天。
  朱紫因為有一個賣女成癖的外婆,所以對人口買賣的行情有一些了解,知道能花二十兩銀子買丫鬟的人,一定不是小門小戶。
  對於自己的未來,朱紫有了最壞的打算,前世看「金瓶梅」時,她還記得潘金蓮幼時的遭遇,潘金蓮不就是被親人給賣了,最後一步步那樣走下去了嗎?自己生得美,將來總會有個腦滿腸肥、老態龍鍾的張大戶出現的,想到這裡,朱紫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牛車終於出了村。
  朱紫抬頭看看明淨的藍天,眼睛看向前方的地平線,初春的寒風呼嘯而過,她瑟縮地抱住了肩膀,身邊的兩個人都是她的親人,可是在這蒼茫的人世間,她只能靠自己,也只有靠自己了,她終於要走向新的、不可知的人生了。
  出了村子一路向東,牛車一直在緩慢地爬坡,土路的兩邊都是章老三家的地,因為是崗地,有點缺水,所以收成不太好,章老三索性全讓人種上了果樹,一片桃林、一片梨樹林、一片蘋果林,到了暖和時候看上去也是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惜現在是初春,到處光禿禿的,只剩下些枝椏,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蕭條冷清。
  朱紫正在想事情,忽然聽到後面傳來「答答答答」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人一馬迅疾而來,到得眼前才看出是章老三的兒子章琪。
  朱老太也看到了,整理了一下頭髮、衣服,打算起來行個禮,朱老太對比她老人家有錢的人都很敬重。
  那章琪也早勒住了馬,速度緩了下來,他在馬上向朱老太還了個禮後,從馬上下來,他一身淺藍袍子,俊秀的臉上帶著微笑,向朱大郎打了個招呼。
  朱老太馬上人來瘋地讓朱大郎也停下,一行人便寒暄起來,當然,主要說話的是朱老太,朱大郎沉默不語,章琪則含笑點頭。
  朱紫也跟著祖母下了車,按照祖母的規矩,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不過老是感覺到自己似乎被關注,一抬頭就看到了章琪清冷的雙眸,她愣了愣,臉有點紅,移開了眼睛。
  看到她白皙的臉變成粉紅色,章琪的心也怦怦直跳,他抑制住內心的悸動,勉強笑著和朱老太說話。
  朱家沒有人知道,在那次見到朱紫之後,章琪就悄悄請求爹爹,想向朱家提親,可被章老三罵了個狗血噴頭,「我章家的長子,那是要做大事業的,和那豬狗不如的朱老太攀什麼親!」
  章琪只得自己想辦法,想著再等兩年,自己能自立了再去娶朱紫。
  他看著朱老太旁邊小白楊一樣俏生生立著的朱紫,心裡頓時熾熱起來,深深看了朱紫一眼,按捺住自己,抱拳說了聲再會,然後就上了馬。
  即將打馬而去的瞬間,章琪又回頭看了一眼,再次和朱紫黑幽幽的雙眸對上,他用力看了看,然後對著朱大郎和朱老太笑了笑,策馬離去。
  章琪一身藍袍,打馬奔得很快,轉眼就變成了一個小點子,很快就不見了,沒過多久,後面又追來了跟著章琪的小廝,正氣急敗壞地趕著驢子追章琪呢。
  朱紫暗暗好笑,章琪的馬瞧著那樣神駿,這區區的驢如何追得上?想到章琪,她的臉就有點紅,少女的心千迴百折,對來自同齡異性的關注最為敏感,她能感覺到章琪對自己有點特別。
  朱老太看著章琪回去,滿臉的豔羨,「章老三這些年在外面賣玉器,聽說各地都有分店,銀子真是賺足了,就養了這麼一個兒子,不知道將來便宜了誰去,偌大的家私啊!」
  朱紫知道祖母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小姑朱四美,就道:「祖母,四美小姑姑生得那樣好,和章琪又年齡相當,何不去找人說說?」
  朱老太露出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卻不說話,朱紫看她這表情,就猜到她老人家一定是嘗試過了,就又加了一把柴火,「聽說有錢人都是娶姨娘的,生了孩子將來也能分家產呢。」
  朱老太心一動,看了朱紫一眼,她一直打算讓朱四美找一戶殷實人家好好過日子,倒沒想到這麼多,那陶家雖然殷實,其實也只是不缺吃穿而已,和章老三家一比,連個小指頭都比不上。
  看到祖母沉思,朱紫笑了笑,不再說話了,專心想自己的心事,她的目標並不高遠,將來什麼都靠不住,自己好好攢點銀子是正道,她有了銀子,就把妹妹嫁個好人家,再把爹娘接過來,離祖父、祖母遠一點,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開始下坡的時候,朱紫探起身子往前看,看到了連成一片、藍灰色的瓦頂白牆,就知道獨縣縣城到了。
  朱大郎並不知道劉婆子家在哪裡,朱老太指揮著大兒子,「一直往東,到了河街口往南拐,劉婆子住在李相公莊。」
  朱紫坐在車上打量眼前這個繁華的城市。
  他們現在經過的這個街道並不寬,街道上鋪著青石,已經被磨得滑溜溜、能反光了,道路兩旁種著高高的梧桐樹,現在也是光禿禿的,一片葉子都沒有。
  街道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有的是身穿綢緞、穿金戴銀,有的是布衣襤衫,滿是補丁,看來,這個大金朝和朱紫的前世一樣,也是貧富嚴重分化的。
  街道兩旁是各式店鋪,什麼綢緞鋪、成衣店、點心店都有,看得朱紫眼花撩亂,可是看也是白看,朱紫手裡一文錢都沒有。
  牛車進了一個小巷之後,在朱老太的指揮下,停在了一個紅漆大門前,下了車,朱老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頭髮,然後又彎腰抻了抻朱紫的衣服,把朱紫的瀏海整了整,這才敲門。
  院子裡傳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誰呀?」
  朱老太聲若洪鐘,「章莊老朱家的!」
  一陣腳步聲之後,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十歲的漂亮小姑娘站在門後,行了個禮,然後請朱老太和朱紫進去,她看了看在後面趕車的朱大郎,招呼道:「把牛車趕進來吧,我讓人給牛添點草料。」
  朱老太和朱紫跟著小姑娘進了正房。
  一進門,朱紫就看到正中間的炕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皮膚黑黑的,細眉、細眼、小嘴,五官俏麗中帶著精明,她打扮得很是晃眼,頭上插著幾根金簪子,手腕上也是黃澄澄的幾個金鐲子,上身穿著繡金色雲紋的褐色緞子襖,下身穿的也都是黑色的緞子,整個人看上去明晃晃的。
  看見朱紫三人進來,她身子連動都沒動一下,大模大樣地說:「朱老太,請坐。」
  朱老太滿臉是笑地寒暄道:「劉大奶奶近來可好?」然後才和朱大郎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下來。
  朱紫就在朱老太旁邊站著,她這才知道這黑裡俏的女人,就是有名的人牙子劉婆子。
  那劉婆子倚在炕桌上,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外面馬上進來了兩個十一、二歲的丫頭,一個端著茶盤、一個拿著點心,都擺在了朱老太椅子旁的小几上。
  朱老太客氣了幾句,然後推了推朱紫,笑著說:「就是這個,今年十二歲了,去年八月十五過的生日。」
  那黑裡俏的劉婆子招手示意朱紫過去,朱紫便走過去立在炕邊。
  那劉婆子彷彿傳說中的惡少一般,身子往前移了一點,左手抬起朱紫的下巴,眼睛瞇著,細細看了,過了一會兒,又說:「走幾步我看看。」
  朱紫回身走了幾步。
  劉婆子這才道:「好了。」又喊那端茶的丫頭,「含香,帶朱紫到東屋吃點點心。」
  含香走過來,牽了朱紫的手就出去了。
  含香人長得秀氣,動作、舉止也文雅得很,走路嫋嫋婷婷的,很好看。
  朱紫隨著含香來到東邊的偏房,含香拿出一個小匣子,裡面放著些綠豆餅,她拿了一個遞給朱紫吃,然後和朱紫慢條斯理地聊起天來,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朱紫了解到含香姓李,今年十一歲,剛過來十來天;另外那個在客廳裡伺候的叫馬金鳳,今年十一歲了;在院子裡候門的叫尹小霞,今年十一歲,也是剛被賣進來的。
  朱紫看看李含香,發現她身材纖細,五官纖巧,彎眉、細眼、薄唇,算得上一個清秀小佳人;她記得那個馬金鳳身材挺高,發育很好,濃眉大眼、高鼻薄唇的,美得帶著些刻薄;而那個尹小霞身材嬌小,小圓臉上一雙鳳眼明眸善睞,很是好看。
  「紫妞兒。」外面傳來爹爹的聲音。
  朱紫趕緊從炕上跳了下來,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朱老太和朱大郎正站在院子裡。
  朱老太掩飾不住滿臉的喜氣,右手縮在袖子裡摸著那包銀子,心裡美滋滋的,盤算著等一下順路去找二郎,催催二郎的銀子,便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她摸了一會兒銀子,心裡感歎著朱紫這麼值錢,心眼一轉,馬上想到了朱碧身上,於是朱老太又開始做長遠打算了。
  朱大郎看著朱紫,聲音有些哽咽了,「紫妞兒,以後靠妳自己了。」
  朱紫不想哭,可是鼻子發酸,眼睛裡滿是淚水,她微微仰首看著爹爹,「爹,千萬不要賣妹妹,我會掙錢捎回來的,求你了!」
  她的話讓朱大郎心如刀割,他扭頭就走,朱老太捏緊銀包也跟了出去。
  朱紫靠著門框站著,看著爹爹的背影在視線裡消失,今後,她要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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