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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榮華歸《一》情落何處

一次意外落水,使得官家小姐的靈魂穿越到貼身丫鬟千瑤身上, 一夕之間,金枝玉葉的她淪為天天被譏笑漫罵的小丫鬟,千瑤。 當她放下大小姐的驕傲,鼓起勇氣向未婚夫表白身分時, 他溫柔的目光卻早轉投給佔據她身軀的不知名女子, 而已是丫鬟的她,最後,還被許給門不當戶不對的大富權貴,蔣星凡。 一個是青梅竹馬、愛慕已久的未婚夫;一個是以她這小小丫鬟, 如何也高攀不上的男人,而今的她,是該挽回過去還是聽從命運安排?

會員價:
NT$642.9折 會 員 價 NT$64 市 場 價 NT$220
市 場 價:
NT$220
作者:
沐水游
出版日期:
2012/04/17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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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能遇個願意寵著妳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我若真有那落魄的一天,娘子願不願意養我?會棄我嗎?

一次意外落水,使得官家小姐的靈魂穿越到貼身丫鬟千瑤身上,
一夕之間,金枝玉葉的她淪為天天被譏笑漫罵的小丫鬟,千瑤。
當她放下大小姐的驕傲,鼓起勇氣向未婚夫表白身分時,
他溫柔的目光卻早轉投給佔據她身軀的不知名女子,
而已是丫鬟的她,最後,還被許給門不當戶不對的大富權貴,蔣星凡。
一個是青梅竹馬、愛慕已久的未婚夫;一個是以她這小小丫鬟,
如何也高攀不上的男人,而今的她,是該挽回過去還是聽從命運安排?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十六歲那年的生日。
  她因是生在七月十五,民間傳說的鬼開門日,所以她娘親還特意請了人給她批命,結果,那算命先生就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雙逢十五,命中大劫,榮華富貴轉眼空;山窮水盡,遇得貴人,柳暗花明又一春。
  因為這一句話,使得她娘親為她憂慮萬分,故而這十五年來,她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
  即便她父親只是位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在這貴人遍地的京州城,太常寺少卿的身分根本算不上什麼;又因她是女子,守舊古板的父親並未有多看重她,但她母親卻依舊將她視若掌上明珠,所以,那個時候,她總以為這天底下,沒有什麼是自己不能滿足的。
  她院子裡的下人,是整個任府裡最多的。
  她閨房裡的擺飾,是整個任府裡最奢華的。
  她衣櫃裡的衣服,是整個任府裡最漂亮的。
  她妝匣裡的首飾,是整個任府裡最矝貴的。
  這十五年來,在母親的關愛下,她理所當然的成了府裡的明珠,成了上天的寵兒。
  直到那一天,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改變了,變得很徹底,就好似連上天都嫉妒她的一切,所以便惡意地捉弄了她一般!
  看著她在這一起荒謬的事情裡,奮力地掙扎,怨恨地詛咒,而那高高在上的老天爺,永遠都無動於衷,只知道用沉默來掩蓋衪犯下的錯。

  ◎             ◎             ◎

  猶記得,那天早上起來後,她還發了一通脾氣,只因身邊的丫鬟給她梳的頭髮不合她的心意,其實這若是在平時,她頂多是罵兩句,然後讓丫鬟們重新梳就是了。
  但是那天,也不知是怎麼了,或許是因為終於告別了讓母親一直憂心忡忡的十五歲,又或許是因為她對當日的宴會充滿期待。
  一個月前,就已聽說在她十六歲生日這天,不但族裡的親戚姐妹們會過來,就連離開三年的宋溫君,也會隨他祖父一起回京,因任、宋兩家是世交,且她和宋溫君又自小有婚約在身,所以屆時,他很可能會同宋夫人一塊過來。
  一想到這,她便很難靜下心,一會擔心衣服不好看,一會發愁首飾不夠別緻。
  於是,就在這坐立難安的時候,翡翠居然還給她梳了個難看的髮型,她頓時心火一起,一立眉,想也不想,揚手就給翡翠甩了個耳光。
  後來是千瑤上前接了梳子,勸了幾句,接著太太那邊又著人過來瞧,她才壓住了心頭的煩躁。
  打扮好後,過去給母親請了安,又問了昊哥兒的身體,隨後見母親開始忙了,她便告退出來,然後讓千瑤跟著,先去園子裡逛逛,就等著一會的小宴席了。
  然而,誰也想不到,意外竟就在那一刻突然降臨。
  平日裡,她在園子裡溜達的時候,多會去靜月池邊上的亭子裡坐一會,因那個亭子是建在假山上,不但小巧別緻,而且周圍花草繁茂,池水清澈,景緻極好,再者她那段時日因忙著繡嫁妝,也好些天沒過去那邊了。
  可是那天,她才剛走進去,還不及坐下歇腳,跟在她身邊的千瑤忽然就發出一聲低呼,如害怕至極時,聲音被哽在喉嚨裡喊不出來一般,她還未弄清是怎麼回事,隨即又聽到千瑤那恐懼到破碎的聲音驚駭地喊道:「姑……姑娘,有蛇!」
  她一聽,只覺得頭皮整個都麻了,慌亂之中一轉頭,就看見一條青綠色的東西,正從那臺階處緩緩遊上來,同時不懷好意地朝她吐著紅色的信子,她的腳頓時就軟了,想要千瑤將那東西趕走,偏千瑤比她還要害怕,而且那個時候,這附近竟一個下人都沒有,她嚇得只得不停地往後退,同時拉扯著千瑤,要她擋在自己跟前,然千瑤擋是擋在她前面了,但卻是退得比她還要快,竟一下子將她給撞到那亭子的圍欄上。
  那一瞬,她還來不及喊出聲,就感覺身體忽地失去了重心,亭子的圍欄竟斷了,而她,就那麼從亭子上摔了下去,連著千瑤一起,兩人一同往下墜落。
  亭子是建在假山上的,為了做得奇巧,除了砌臺階那一面外,餘下的三面都是臨水。
  身子沒入水中的那一剎,不知為何,她腦海裡莫名地,就閃出一個念頭來。
  今天雖然是她十六歲的生日,但同時也是她十五歲的最後一天,奶娘曾說過,她出生的那當時,晚霞把整個天空燒成了一片紅綢,美不勝收,而她摔下去的時候,最後一眼看到的,則是冉冉升起的朝陽。
  那是一場惡夢嗎?溺死的感覺如此清晰,周圍的水不停地從鼻子、耳朵、嘴巴裡湧進來,意識漸漸擴散,恐懼瞬間將她淹沒。
  她快要死了!不,不行,她還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她才十六歲,還沒有過生日,還沒見到宋溫君,還沒有……還沒有……

  ◎             ◎             ◎

  「千瑤,千瑤?」嗯,是千月的聲音,怎麼在她耳邊不停地叫千瑤?好吵,頭疼得像要裂開了一般,等她醒來,一定得拿鞭子好好抽她們一頓,說了多少次,在她睡覺的時候絕不許吵鬧的。
  可才剛想到這,任婉華有些迷迷糊糊地意識忽的就清醒了過來,也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猛地一下,就睜開了眼。
  「謝天謝地,妳總算是醒了,我可是嚇壞了,這院裡都亂成一團了。」見千瑤醒來,千月鬆了口氣,不由就雙手合十地拜了拜,故而也沒注意到千瑤的異樣。
  原來她沒死?真的沒死!
  剛一睜眼,視線還有些模糊的時候,任婉華顧不上別的,確認自己還是活著後,一時有些不敢置信,一時又有些驚喜。只是沒一會,待視線慢慢清晰,眼珠轉了幾轉後,才發現她竟不是躺在自個的床上,而是躺在這,這……像是下人的房間裡。
  愣了愣,疑惑地轉過頭,又發現守在她身邊竟只有千月一個丫鬟,其他人呢?珍珠,翡翠,琉璃,呂嬤嬤……還有娘親他們呢?怎麼都沒有來看她?有什麼事比她落水差點溺死還要大?
  「是不是覺得很渴,要不要喝點水?」千月瞧著千瑤轉過頭,忙放開合十的雙手,關心地問了一句。
  然後也不等千瑤應聲,千月就轉身走到桌邊,倒了水,端到千瑤跟前接著道:「妳別擔心,姑娘剛剛已經醒了,珍珠她們都在姑娘那候著呢,太太也在,我是回來拿東西,順便看看妳怎麼樣了。這兩日大家都顧著姑娘那邊,沒人顧得上妳,幸好妳這會兒醒了,不然我還擔心姑娘沒事後,到時嬤嬤瞧著妳還沒……就讓人將妳挪到外頭去,那可就糟了。」
  「妳……」這一通話,任婉華聽得糊里糊塗的,正要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乾得發啞,連發聲都困難。
  「妳和姑娘都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剛剛瞧著大夫在姑娘那說了,醒來後,要先喝點水,別著急著說話。」千月說著,就扶著千瑤,小心餵了她點水,瞧著喝了有半杯後,才拿開。
  「妳,到底在說什麼,怎麼滿嘴顛三倒四的。」喝了水,歇了一會,感覺自己身上有了點力氣,嗓子也能發聲了,任婉華習慣性地就立起眉毛,瞪著千月,有些責備地道了句。
  此時的任婉華還不知,自己那張溫婉秀美的臉,已不再屬於她,然新換的這張臉,配上她這微慍的神情,看起來竟有種異樣的美。千瑤的容貌算不上頂漂亮,但她生了一雙極動人的杏眼,烏黑的眼珠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色,杏目上兩道濃黑的上挑型眉毛,透著幾分倔強,且那眉尾同眼尾一樣,皆是微往上飛揚。
  如果說以前還沒有人特別注意過她的話,那麼不久之後,便會有人發現,她這樣的容貌很特別,不是絕色,亦非傾城,卻是嫵媚可人中混雜著驚人的桀驁不馴。她是矛盾的混合體,兩種不一樣的特徵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契合,隨著歲月的增長,將為她增添越來越迷人的風韻。
  千月沒想到,明明是才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千瑤,那雙眼睛竟是異常清亮,且還隱隱帶有咄咄逼人之勢,一時便有些怔住。
  見千月不但不回她的話,反還呆住了,任婉華不耐煩,心裡也有滿腹的疑問,乾脆就拚著力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而她這一動作後,千月終於回過神,忙就上前扶住她說道:「妳身子還虛著呢,著急起來做什麼,姑娘那邊有人伺候著,就別擔心了,妳要什麼跟我說,我給妳拿來便是,總歸眼下妳醒了,我也放了心。不過這會姑娘那邊就珍珠和翡翠兩人看著,琉璃得明兒才得回來,而底下的那幾個小丫鬟,我怕伺候不好,此時太太還在姑娘房裡呢,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的,不好離開得太久,妳趕緊兒躺下。」
  任婉華原是要喝斥千月的,簡直是越說越不像話,她這不是在跟前的嗎,怎麼還姑娘那邊來姑娘那邊去的,只是她坐起來後,眼光無意中一掃,就瞧見那擺在床頭矮櫃上的小鏡子。
  那是她這十幾年來,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畫面。
  那鏡子裡映出來的,同是一臉驚詫地看著她的人,竟不是「自己」,而是……而是她的丫鬟,千瑤!
  她不敢相信地抬手摸著自己的臉,而那鏡中的人,那鏡中的千瑤,亦是在做著同樣的動作,露出同樣驚駭的表情。
  「把鏡子給我拿來!快點!」任婉華抖著手,指著那面鏡子,下命令地吩咐道。
  千月被千瑤弄得糊塗了,卻又莫名的,有些懼此刻的千瑤,因此沒有多問,就將那面鏡子拿了過來遞給她。
  隨後,千月只見千瑤將那面鏡子捧在面前,足足盯了有半刻鐘,臉色越來越蒼白,而她那雙微翹的杏眼裡,露出的則是不可置信的,同時又驚駭萬分的神色。
  千月不知她到底是怎麼了,在旁邊忐忑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千瑤,妳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不舒服?」
  「妳叫我什麼?」任婉華猛地就抬起頭,似憤怒又似要確認般地盯著千月問道。
  「千……千瑤啊。」千月看著那雙正盯著自己的烏黑眸,莫名地就覺得有些害怕,故而這出聲時,不由就有些結巴起來。
  「妳剛剛說『姑娘』已經醒了?」任婉華兩手死死捏著那面鏡子,虛弱的身體似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般,身上的寒意直入骨髓,太陽穴一陣突突地直跳,後背的汗已經溼了衣裳,她卻還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兒,盯著千月,一字一句地問道。
  「是啊。」千月點頭,心裡卻是越來越不解,眼前的人,分明是千瑤,可不知為何,她又感覺不像,因為千瑤就是生氣的時候,也很少這麼硬邦邦的,居高臨下的,似命令人一般的說話。
  「妳,扶我過去,我要去看看!」任婉華說著,就咬著牙,下了床。
  「可是妳身子還很虛弱,這樣……」千月嚇一跳,忙要將她按回床上去。
  「我讓妳怎麼做,妳就怎麼做!」任婉華頓時豎起眉毛輕喝一句。
  千月愣住,即便心中不願,手卻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扶千瑤站了起來。
  一路上,千月都在勸她,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一路上,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上前來關心地問上一、兩句,只是她們都喊她千瑤,於是,她一句都沒應,只是眼中的迷茫,心中的懼怕卻是越來越重。
  她一邊覺得自己沒有勇氣過去看一眼,一邊又強迫著自己一定要過去看個究竟。

  ◎             ◎             ◎

  扶著千月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時,簾還沒掀開,就聽到裡頭傳出呂嬤嬤和她娘親的聲音,都是關切的話語,她聽得頓時覺得鼻中一酸,眼中一熱。
  千月看著一臉蒼白的千瑤,心裡真是生出了萬分懊惱,實在想不通自己剛剛是中了什麼邪,竟真聽了她的話,就這麼將她帶到姑娘這邊來。只是事情都到這分上了,要折回去想是也不能了,但萬一一會太太見著後不高興,那這一罰下來,莫說是千瑤,她也照樣是逃不過去啊。
  「妳能自個站著嗎?」趁著這會還沒有丫鬟從裡頭出來,千月低聲說著,就小心放開了手,隨後又仔細看了看千瑤的頭髮,剛剛是草草幫她梳了,沒梳得太好,但也不顯亂,衣服也算整齊,這樣見了太太應該不算是失禮。
  任婉華沒有聽千月在旁邊說什麼,覺得能站穩勉強能走後,就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微一抬下巴,便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千月在外頭想了想,一時也顧不上後悔了,忙掀開簾子跟在後面走了進去。
  此時這屋裡的人幾乎都在裡間,或是端茶倒水,或者忙著噓寒問暖,總之一個一個都圍在姑娘床邊,候在太太跟前,一時倒沒有人注意到她們進來。
  至於外屋候著的那幾小丫鬟,都是些沒主見的,猛地一瞧千瑤走了進來,一時也有些愣住,只是還不待她們反應過來,千月就跟著進來了,同時還給她們打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幾個小丫鬟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心裡都沒主意,便樂於當個沒嘴的葫蘆。
  於是趁著還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千月趕緊過去抓住千瑤的胳膊悄聲說道:「我也不知妳這麼執意過來到底是為什麼,就在這瞧一眼,瞧完後便回去吧,還是別讓太太瞧著妳了,要知道當時是妳陪著姑娘的,結果卻出了這事……這會姑娘醒是醒了,但眼下也不知太太是不是還氣在頭上,萬一……」
  然而,還不等千月說完話,正在裡屋的翡翠似乎感覺外屋有什麼動靜,又想著千月怎麼這一去就這麼久沒回來,別是在這個時候偷懶了吧。稍一思忖,便走出一看,不想就瞧見一臉蒼白的千瑤,以及朝她打眼色的千月。
  翡翠愣了愣,隨即就道:「是千瑤啊,什麼時候醒的,都能走到這了,想必身子是無礙了吧?」
  千月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於是這一下,滿屋的人都知道千瑤過來了。
  「是千瑤在外頭嗎?叫她進來。」金氏在裡頭吩咐了一句。
  翡翠馬上回身應了聲:「是。」然後又走到千瑤旁邊,無視千月不贊同的眼神,只顧著瞅著千瑤,一臉笑地說道:「太太叫妳呢,能走嗎?要不我扶著妳進去吧。」
  任婉華略掃了翡翠一眼,然後就摔開千月的手,咬著牙,穩了穩身子,便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千月在後面有些無奈地歎口氣,又有些氣憤地瞪了翡翠一眼道:「妳就這麼記仇!」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翡翠從剛剛的微愣中回過神,瞥了千月一眼,輕哼一聲,說著就扭身也跟著進了裡間。
  任婉華剛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娘親,任府的正房太太,無論是坐是站,永遠都顯得很端莊的金氏。此時金氏正坐在床頭的一張繡墩上,對著床上的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低聲說著話兒。
  又走進了幾步,目光終於越過金氏,看到了那正躺在她的床上的人,而就在她看過去的同時,那床上的人亦朝她看了過來。
  她不是在看鏡子,但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睡著她的華床,蓋著她的錦被,穿著她的綢服。
  那一瞬,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腦子嗡嗡作響,耳邊已聽不見任何聲音,思維在那一瞬間變得空白。
  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她才終於回過神,隨即就聽到那自小就護她如珍寶的呂嬤嬤,正極不客氣地朝她怒斥道:「立在這跟個木頭似的幹什麼,沒聽見太太在問妳話嗎?還不跪下回話,不過是仗著姑娘平日裡待妳好點,就拿起架子來,眼睛長到腦門頂上,將誰都不放在眼裡,狂得連姑娘都照顧不好了。這會都到了太太面前,那還有妳可狂的,跪下!」呂嬤嬤說著,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她剛剛一路走來,不過是憑著心裡的一口氣,身上哪還有什麼勁,於是被呂嬤嬤這一拍,便再也支撐不住,「砰」地一聲,就跪了下去,膝蓋上傳來的疼痛,頓時讓她倒吸了一口氣,兩眼直冒金星。此時,已經顧不上委屈,好容易緩過勁,她隨即就抬起臉,揚起下巴,死死盯著那床上的「自己」。
  似乎是震驚到了極致,整個人反而變得有些呆呆的,明明心裡的疑問在胸口那要爆開了,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似啞了、似傻了,對上金氏那完全是看著下人的,居高臨下的眼神,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自己」,任婉華不知道這到底是一齣荒唐的戲,還是一場荒謬的夢。
  金氏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千瑤,只見素日裡那極明豔的一張小臉,此時已虛弱得失了血色;烏黑的一雙眼眸,似驚懼得丟了神;就連微顯乾裂的那兩片唇,也因抿得過緊,顯得那唇色竟比臉色還要蒼白。
  金氏一時皺起眉頭,一時又暗歎了口氣,她記得千瑤是六年前買進府的,雖不是家生子,但因模樣齊整,人也伶俐,所以一開始是放在自己身邊,當時這丫頭年紀雖還小,但在她身邊待了兩、三年後,瞧著倒是越發會行事了,後來因任婉華這缺人手,便讓千瑤過來靜月軒這邊。
  任婉華的性子刁蠻,脾氣也大,她這個當娘的心裡自然是清楚的,但因向來是她最疼愛的孩子,所以總也捨不得多有責備,再來她還要管著府裡的大小事,到也擠不出多少時間和精力,所以特意將千瑤撥到靜月軒,除了要她伺候好姑娘平日的衣食起居外,就是每當姑娘有任性的時候,好歹能勸上兩句。
  而任婉華任性歸任性,但她對母親一直是極為敬愛,因此對千瑤的話,她多少還是會聽上一、兩句,所以千瑤才進靜月軒沒兩年,就在任婉華的主張下,越過這裡幾位年紀和資歷都比她大的丫鬟,率先當上了靜月軒裡的大丫鬟。
  故而金氏對千瑤是越發信任起來,平日裡頭,任婉華的東西都是經由她手,要有什麼事,也是要找她來問,卻沒想,那天任婉華竟出了這等大事,偏還是千瑤跟在身邊。
  金氏愛女心切,雖當時千瑤也是跟著一同出事的,但是她卻還是將錯歸到千瑤身上。只因這段時間千瑤同是昏迷不醒,加上她心裡掛著女兒,又自持身分,自是沒有說過什麼,但心裡到底還是存著火氣,而眼下女兒終於醒了,卻沒想竟會,竟會……
  金氏深呼吸了一下,再瞧千瑤那似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模樣,又想任婉華也是剛醒不久,知道現在這屋裡不宜吵嚷,於是如過往的很多次一樣,她又一次很好的掩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緩聲對旁邊的呂嬤嬤道:「扶她起來吧,站著回話就行。」
  呂嬤嬤應了一聲,朝旁邊的翡翠示意了一下,兩人便一塊上前,一人一邊抓住千瑤的胳膊要將她拉起來,只是手扶過去的時候,才發覺千瑤竟跟塊木頭疙瘩似的,沒有絲毫配合,呂嬤嬤心中越加不快,手上一使勁,就將千瑤猛地拽了起來。
  瞧著千瑤這般狼狽的模樣,翡翠心中快意,嘴裡就嘀咕了一句:「裝什麼病弱小姐樣,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個是什麼德行。」
  經呂嬤嬤的一拽,再一聽到翡翠的那句嘀咕,任婉華猛地就回過了神。
  從沒有人敢對她說這般冷嘲熱諷的話,更何況是從自己的丫鬟嘴裡出來的,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在平日,無論心裡多生氣,她都不會在金氏面前發作出來,但是今日不同,今日的這種種事情已將她弄得懵了,一時哪還有那麼多顧慮,心火一起,誰觸了這個霉頭,她便就朝誰發洩了過去。
  於是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翡翠的一邊臉就生生地挨了一巴掌,「啪」的那聲脆響,就似打在這屋中之人的心頭上一般,滿屋的人在那一瞬都有些愣住,更讓人吃驚的是,千瑤甩出一巴掌後,隨即就瞪圓杏目,手指著翡翠斥道:「這裡輪得到妳來說三道四,下去!」
  翡翠的那句話,並不是只有千瑤聽到,但卻只有千瑤聽得清楚,不過即便旁的人聽得模糊,多少也能從翡翠的神色和隱約聽到的幾個字眼裡頭,猜得出是句挖苦的話,只是誰也沒想到,千瑤竟會做出這麼激烈的反應,而且她對翡翠怒斥時的那語氣、那神情,根本就不像是丫鬟之間的矛盾,倒像是主子在教訓奴才。
  剛剛明明看著她就要倒下去了,怎麼眨眼間就變得這般厲害起來?瞧那雙眼,活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旁的珍珠和千月具是愣住,但凡是這屋裡的丫鬟,看著此時的千瑤,心裡都有些懼怕,然而她們心裡卻都不清楚,也沒往下深想,這莫名的懼怕,到底從何而來。
  這可真是不得了了,原是過來探望大姑娘的三位姨娘皆睜大了眼睛,滿是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姑娘落水的事還沒個定論呢,這千瑤居然就敢在太太面前撒起野來,難不成是腦袋給燒壞了?
  三位姨娘中,連那位最會瞧人說話的董姨娘,這會也不敢出聲了,只是來回轉著一雙眼,同時心裡想著,不是說大姑娘屋裡這個叫千瑤的丫鬟,平日裡是最會處事的嗎,怎麼眼下看著,倒像是魔障了一般,不會也是跟大姑娘一般,留了什麼後遺症?剛剛大夫是怎麼說來著?
  那一巴掌打得她的手都疼了,但這卻是自她醒來後,心裡首次有點痛快的感覺,可惜還不等她將這點痛快的感覺稍微延續一下,就馬上被接下來的事情給沖得無影無蹤。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先回過神來的是呂嬤嬤,一時間是氣得滿臉脹紅,抓在千瑤胳膊上的手忽的就下了死勁,狠狠地捏了一下。
  眾人只聽千瑤叫了一聲,隨即就見千瑤掙扎了幾下,卻怎麼也掙不開呂嬤嬤的手。
  呂嬤嬤雖年紀大了,但也還沒到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而且她自剛剛甩出那一巴掌的興奮過後,身上反是越漸無力。
  呂嬤嬤抓死了千瑤,一邊將她推倒在金氏跟前,一邊控訴道:「太太您瞧這沒有,她這眼裡哪還有太太和姑娘,平日裡我因瞧著她是姑娘身邊的丫鬟,便也將她當成半個小姐敬著,那知卻越發嬌縱了她的性子。翡翠是好心上去扶她,誰想竟挨了一巴掌,真是沒天理了,要不是親眼見到,誰能相信,不過都是伺候人的丫鬟奴才,就竟真把自己當成塊料耍起威風來。」
  呂嬤嬤說到這,見金氏就要打斷她的話了,她便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緊接著道:「太太就是嫌我今日多嘴,我也得說完這話,這要不好好治治,誰知姑娘下次還有沒有命給她折騰的!」
  「妳給我閉嘴,我是……」胳膊似要被捏碎了,眼下不但掙不開,還要聽這些胡說八道的話,任婉華只覺得自己要氣炸了,可是剛一開口,她卻發覺自己的腳步越發虛浮,連頭也昏沉沉的,話才說了一半,就有點接不上氣來,而這會雖是胳膊被捏得極疼,但眼下若不是有呂嬤嬤這麼死命拽著她,沒準她就一下子跌到地上了。
  「好了,都別說了。」金氏依舊是端莊地坐著,只是眉頭已皺起,面上也露出明顯的不悅,語氣亦是帶著許些不耐煩。
  旁邊的翡翠捂著臉,心裡雖恨,卻不敢出聲,別的丫鬟更是不敢在這個時候隨便張口,而站在另一邊的三位姨娘,早把這當成一齣戲,正看得津津有味,自是不會主動攪進去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們……」都靜下來後,躺在床上的「任婉華」才帶著幾分迷茫地道出一句來,而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頭帶著的則是幾分緊張和激動。
  「華兒別起來,好好躺著,大夫說妳需要靜養,什麼都別擔心,以後會想起來的。」聽到愛女的聲音,金氏馬上轉過身去,說話時面上已換了溫柔慈愛的表情。
  站在地上的「千瑤」看著這一幕,不禁呆了一呆,隨即就覺得胸口那的血氣猛地一陣翻湧,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讓她一下子甩開了呂嬤嬤的掐制,猛地撲到金氏跟前,「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嘴裡還連哭帶喊地說道:「娘,我……我才是華兒啊……」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這還了得,再顧不上別的,大家趕緊都跟著衝了上去,死命將千瑤從金氏身上拉開,於是這勸的勸,罵的罵,拉的拉,扯的扯,掐的掐,亂哄哄的吵做一團,根本就沒人聽清嗓音有些乾啞,又帶著濃濃哭腔的千瑤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而千瑤因是剛從昏迷中醒來,接著就受到這麼大的震動,情緒極不穩定,體力早已不支,於是在這一番哭喊和拉扯中,她一時激動過度,遂暈了過去。
  之後就讓千月和另外兩個小丫鬟將暈過去的千瑤抬出去。
  呂嬤嬤趁著空隙,走到翡翠身邊低聲問了一句:「我瞧瞧,腫了沒?」翡翠稍稍拿開手,呂嬤嬤看了一眼,頓時就恨得咬牙切齒地說道:「沒良心的死丫頭,怎的下這麼重的手,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嬤嬤別生氣了,太太心裡正不快呢,我一會就去拿些冰來給翡翠姐姐敷一敷,沒多久就能消腫的。」珍珠上前笑著說了一句,然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氏那邊。
  剛剛的那一番混亂,金氏身上的衣服差點沒被千瑤給扯壞,眼下董姨娘和柳姨娘正在金氏跟前幫忙收拾,範姨娘照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任婉華」已從床上坐了起來,且面上的茫然之色正慢慢退去,兩眼亦悄悄地打量著這屋裡的一切。
  知道剛剛的話太太聽進去了,呂嬤嬤連忙換上一臉笑,快步走到床邊小心地問了一句:「姑娘剛剛沒嚇著吧?身上有沒覺得哪不妥的?」
  金氏已整好衣服,壓住心頭的火,又坐回繡墩上,拉著任婉華的手好生安慰了幾句,然後便讓她躺下好好休息,接著喚了這屋的丫鬟過來,嚴厲地囑咐了幾句,滿屋的丫鬟具是忙不迭地點頭應聲。
  呂嬤嬤亦跟著道:「太太放心,有我看著,而且翡翠她們幾個也都是知進退的,再沒有誰敢像剛剛那般不知輕重,胡亂衝撞。」
  金氏略點了點頭,就站起身欲要走,守了這麼長時間,她到底是有些支撐不住了,而且眼下華兒醒是醒了,但是這失憶的事,還得好好想想怎麼跟親友們說去。
  昨日過來的人本就不少,需緊著派人將華兒已經無礙的消息遞過去,免得時間一久,萬一傳出什麼話來就不好了,最主要還是宋家那邊,宋夫人必還會過來瞧一瞧的,而老爺得晚上才回來,她也得派人過去通知一聲。
  見金氏要走,躺在床上的任婉華終忍不住又開口問了一句:「剛剛那位,她是怎麼了?」
  金氏聞言,就垂下臉柔聲道:「她是妳身邊的大丫鬟,名叫千瑤,妳落水的時候就她在妳身邊,雖主要是那亭子的欄杆鬆動了,但這落水的事也有她失職的原因,剛剛估計是被嚇壞了,怕受罰,才緊著求饒,妳別在意,娘會處理的。」
  任婉華怔怔地點了點頭,就閉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她藏在被子裡的手卻是緊張地握成拳,手心裡全是汗。

  ◎             ◎             ◎

  而千月領著兩小丫頭將千瑤抬回房間後,因不知太太會如何發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時怨千瑤不該這般衝動,一時又悔自己剛剛不該扶她過去。
  「千瑤姐姐不會快死了吧?」將千瑤放到床上後,其中一個小丫鬟瞧著那張蒼白的臉,一時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說什麼,不過是暈過去罷了,小心太太聽著了說晦氣,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亂糟糟的心情,瞪了那兩小丫頭一眼,就將她們趕了出去。
  只是話雖是這麼說,其實她心裡也沒個底,今日出了這事,太太若能不罰就是萬幸了,要想請大夫那更是不可能,而偏千瑤又是賣身進府,簽的是死契,比不得這府裡的家生子,有個病的痛的,也沒有爹娘親戚可依傍……如此這般胡思亂想,一時就掉了幾滴同情淚。
  過了一會,千月又瞧了千瑤一眼,見還未醒,心想大姑娘那頭還亂著呢,她不能在這待得久了,於是便擦了眼淚,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妳是中了邪還是怎麼,竟在那當口衝撞太太,以後還想要好的就難了。」正說到這,躺在床上的千瑤忽然就輕咳了一下,隨即緩緩地睜了眼。
  「老天爺,妳可是醒了,我給妳倒杯水去。」
  千月愣了下,長長鬆了口氣,只是剛轉身,就瞧見外頭有人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邊的紅綢,千月心裡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問道:「姐姐怎麼這會過來了?」
  紅綢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瑤一眼,見已睜眼,便問:「醒了?」
  「是,才剛醒,姐姐就進來了。」千月怕千瑤又說出什麼話來衝撞了紅綢,忙就代她回答了。
  紅綢瞟了千月一眼,微歎了口氣,就朝千瑤走近幾步說道:「太太讓我過來瞧瞧,要是醒了,就帶妳過去回話,大姑娘當時落水的事,還是要問清楚的。」
  千月手裡正拿著水,聽了這話,瞧了千瑤一眼,遲疑了一下,就朝紅綢小心地問道:「太太有沒有說要罰……」
  「沒說這事呢。」紅綢搖了搖頭,然後又對千瑤道:「妳也真是,平日裡瞧著不是挺懂事的嗎,怎麼剛剛那麼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憶的事讓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沒精力跟妳計較,只是妳也得做好準備……」
  「失憶?」千瑤那沙啞中夾雜幾分尖銳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紅綢的話。
  紅綢愣了愣,這才想起千瑤還不知道這事呢,便粗略地解釋幾句:「哦,姑娘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太太問她是怎麼落到水裡去的,沒想姑娘竟一點都不記得了,再一問,才發現姑娘甚至連自己叫什麼都給忘了。」紅綢說到這就歎了一聲,然後轉向千月,接著道:「妳剛剛離開那會,大夫過來給姑娘瞧了後,說是因溺水又高燒,還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個失憶的後遺症,就是人常說的失魂症。」
  「胡扯!」千瑤忽的就嚷出兩個字,只是那語氣聽著卻是怪異之極,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麼一般。
  千月簡直是被她嚇得一驚一乍的,杯子裡的水差點沒給灑出去。
  紅綢卻只當她是在說那大夫,其實當時她聽到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沒深究千瑤的話,只是對她說道:「妳好好收拾一下,我先過去跟太太說妳還沒醒,一會我再過來,只是妳也別耽擱得太久了。」
  紅綢走後,千月一邊將水遞給千瑤,一邊有些擔心的問:「妳覺得怎樣,還能起來嗎?」
  千瑤僵硬地接過杯子,只是她握著杯子的手卻一直在顫抖,連盛在杯子裡的水也跟著一顫一顫的,良久,她才咬著下頷,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臉都蒼白成這樣,哪能是沒事,但她也不過是個丫鬟,除了能給幾分同情外,別的也幫不上什麼,千月輕歎一聲,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對了,妳剛剛說胡扯,是什麼意思?」
  千瑤沒理她,只是默默地喝口水,然後就垂下眼睛,盯著自己手裡的杯子,一言不發。
  怎麼又變得這般古裡古怪的了,千月滿腹狐疑地接回杯子擱到桌上,本還想多問兩句的,但又怕姑娘那邊服侍的人手不夠,再者要是讓太太以為她趁機偷懶就更不好了,於是只得道兩句關心的話,然後便出了屋,往任婉華那過去了。
  而千月並不知道,她才一出去,千瑤就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蒙住,然後蜷起身子,倒在床上。
  只是這床、這被、這枕頭、這床單被罩,還有帳上的香包,都很劣質,都不是她習慣用的東西,全都不是!這些東西,讓她看到了一個黑暗的,可怕的遠景!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蜷在那想了好久,她忽然就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必須要把這事跟娘說去,娘那麼疼她,一定會相信她的,只要她好好說,不再像剛剛那般衝動,娘一定會相信她的!
  這麼一想,似乎就看到了希望,於是頂著頭暈,馬上下了床,扶著椅子坐到鏡子前,只是當她看到鏡子裡的那張臉後,倏地就感覺渾身發冷,拚命忍住要將這鏡子摔碎的衝動,咬著牙,抖著手,開始梳理已經散亂的頭髮。

  ◎             ◎             ◎

  金氏出了靜月軒,「任婉華」躺在軟和的花梨木大床上,看著這煙霞紅的鮫綃帳幔,瞧著那滿屋的錦繡富貴林,再聞著那琺瑯香爐裡飄出來的安息香,沒多會,她迷迷瞪瞪地又睡了過去。
  翡翠見千月和珍珠都在屋裡候著,姑娘又睡下了,暫時沒什麼事,便尋了空,悄悄回了自個的房間,又叫了個小丫鬟去廚房給她拿些冰塊來,而就在那小丫鬟才去沒多久,呂嬤嬤就從走廊那找了過來。
  「死丫頭,這時候妳不在姑娘那伺候著,緊著跑回來做什麼。」呂嬤嬤剛一進翡翠的房間,劈頭蓋臉地就罵了一句。
  「姑娘不是睡下了嗎,我不過是回來敷一敷臉,而且剛還不是您老人家說我這臉都腫得不像樣了。」翡翠一邊照著鏡子,一邊不滿地道了一句。
  「缺心眼,我那是說給太太聽的,再說那死丫頭當時連站都站不穩,手勁能有多重,我就那麼一說,妳還真當自己是紙做的人兒了,還不趕緊給我回去姑娘房裡伺候去。眼下出了姑娘這檔子事,千瑤又衝撞了太太,想必太太是再不會像以前那般倚重她了,加上姑娘又失憶,自是不會記得以前的情分,這下看來,千瑤手頭的那些差事,太太多半會讓別人接手,而如今這靜月軒裡頭,就妳和千月伺候姑娘的時日最長……還不懂我的意思嗎!」
  呂嬤嬤瞧著自己都說這麼多了,翡翠卻還不見動靜的樣,心裡著急,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往外拽了出去。
  呂嬤嬤原是任婉華的奶娘,翡翠則是她親閨女,在千瑤進靜月軒的前一年,她就將翡翠給帶進了靜月軒,原是瞅準了那大丫鬟的位置的,卻不料竟被後進來的千瑤給佔了。
  因此這口氣,娘倆早就堵在心裡,雖半年前翡翠也升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但是任婉華到底還是多看重千瑤一些,太太也是較信任千瑤,因此靜月軒裡好些油水足的差事,都是交由千瑤去辦,所以這幾年來,她們心裡頭的疙瘩是越結越深,而如今好容易等到這個機會,自是不能放過的。
  呂嬤嬤將翡翠拉出屋後,嘴裡還不停地數落著。
  翡翠走了兩步,瞧著千瑤的屋子,隨即就扯了扯呂嬤嬤,然後低聲問道:「要不要進去瞅一眼,剛剛也不知她是真暈過去還是裝的。」
  「這時候妳理她做什麼,沒得沾了一身霉氣,趕緊到姑娘的房間候著去。」呂嬤嬤說著就又數落了翡翠好一陣。
  直到屋外的聲音遠去後,「千瑤」才重新拿起梳子,然後看著鏡子裡那一頭烏亮的青絲,髮質很好,烏黑且濃密,但是手撫上去才知道,沒有她以前的柔軟,連頭髮都跟她的不一樣,不行,她現在不能想這些事,眼下得先把頭髮梳好,然後到娘那將事情說清楚,別的就留到以後再想。
  然而真正動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沒了丫鬟的幫忙,自己連梳個頭髮都有些力不從心,花了一刻多鐘,才勉強梳了個像樣的髮髻,正好這會紅綢又從外頭走了進來,她沒搭理紅綢,只是將原插在髮上那支次等的青玉簪子扔到桌上,又將眼前的鏡子給扣了下去,然後才慢慢站起身,瞥了紅綢一眼,就抬了抬下巴說道:「走吧。」
  紅綢有些怪異地看了千瑤一眼,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哪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才一愣神間,千瑤就已越過她,自個往外走了出去,且並沒有要等她的意思,紅綢回過神,忙跟了上去。
  只是當她走出門外,抬眼看到千瑤挺直了那削瘦的肩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背影時,她忽然覺得,此時的千瑤,就似在像誰宣戰一般,那樣的倔強且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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