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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折】瀝川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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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施定柔
出版日期:
2010/04/22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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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原創網2009年最令人期待的感動之作
網絡人氣作家「施定柔」最新都市言情小說──「瀝川往事」

有那麼一種男人,他只要靜靜的坐在那,
不言不語,即繪成了一幅明媚的畫卷;
有那麼一種男人,他的殘缺令他完美,
只因為這令他不再遙不可及。
他擁有堪稱完美的容顏,但更讓人難忘的是,
他絕佳的氣質與風度;他擁有令人驚豔的才華。
但真正讓人動容的,或許只是在為你打開車門時,
那一句:「如果妳習慣有男人這麼對待妳,
將來妳會嫁個比較好的男人。」。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去上大學的那天,爸爸送我到火車站。我們提著行李,坐了整整三個小時的公車才到省城,公車比原定的時間晚了半小時,等我們匆匆忙忙進入月台,離火車出發的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爸爸不喜歡送別,尤其不喜歡在最後一刻送別,他把我所有的行李放好之後,就迅速下了火車。

  「別太想著怎麼省錢,下個月初一,我就會寄錢過去。」我含著淚,點頭。

  「記得先去開銀行帳號,把帶著的錢存進去,別一去就花完。」

  「哦。」

  「好好讀書。」

  「嗯。」

  「小秋,我們是從窮地方去大城市,但我們人窮志不短,記住爸爸的話,做人要有分寸,更要有氣節。」

  有關氣節的話,從小到大,爸爸不知說了幾百遍,好像他生活在明代末年。其實爸爸就在我們生活的小鎮中學裡教書,他自己是城裡的大學生,分配那年自願下鄉,接著,又娶了我母親,便永遠留在鄉下,如今他看上去未老先衰,鬍子已經花白了。

  「知道,爸爸。」

  他笑了笑,說:「那我先走了,下午還有課。」說完,他的人影迅速消失了,消失得如此之快,沒看見我滴下的眼淚。

  我坐著擁擠的火車,坐了整整一天,到了北京。然後,我按著「入學通知單」上的指點,坐了幾站公車,終於到了S大學,這是一所師範大學。我的成績其實是可以上北大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北大沒有錄取我,錄取我的是第二志願S師大。我報的本來是國際經濟管理系,國際經濟管理系也沒有錄取我,錄取我的是外文系。雖然我的外文很好,但我從沒有想過要以此為業。我帶著一分沮喪進了S大學的校門,排隊辦完了入學手續,在綠蔭中穿梭了良久,找到了我的寢室。

  寢室的門是開著的,一共六個床舖,三個下舖都堆了行李。三個女孩子正坐在舖邊談笑,其中一個高個子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問道:「妳是新生嗎?」我點頭。

  「哪個系的?」

  「外文系。」

  她眉毛一挑:「哪個語文?」

  「英文。」

  她指著其中的一個上舖說:「下舖都有人了,上舖還空著,妳自己挑一個吧。」

  她長得很美,高鼻樑、大眼睛、皮膚白晳,舉止之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悠閒。

  「妳叫什麼名字?」她又問。

  「謝小秋。」

  「我叫馮靜兒,她是魏海霞、她是甯安安,我們都是本地人。」她指著另外兩個衣著時尚的女生,說:「我們都是妳的室友。」本地人就是北京人。

  「妳們好。」我說,魏海霞和甯安安向我點頭示意。

  「等會兒還有一個上海人會住進來,她已經到了,去補辦一個手續。」甯安安指著門腳的一堆行李。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麼,又說:「還有一個床舖會一直空著,那是劉萱的位子,她是劉校長的女千金,家就在學校,大多數時候會住在家裡。」

  「妳們大家以前就認識嗎?」我輕輕地問了一句。

  「我們都是同一個高中的。」我沒再說什麼,以最快的速度打開行李,爬上上舖開始鋪床,我的行李很簡單,床很快就鋪好了。

  魏海霞四下一望,問道:「喂……妳沒帶蚊帳嗎?」

  我搖頭:「沒有,我想冬天快到了,這裡還有蚊子嗎?」

  魏海霞淡笑:「蚊帳不是用來擋蚊子的,蚊帳裡是一個世界,裡面是妳的隱私,妳總得有點自己的隱私吧?」

  我覺察到此言不善,脊背頓時挺直了,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沒什麼隱私。」

  三人目光交替,無聲的句子在眼光中傳遞。末了,甯安安笑道:「別看這寢室在四樓,灰塵很多,還是有一個蚊帳好一些,睡著乾淨,大家都有蚊帳,這屋子看了也整齊,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謝小秋。」沒人問我從哪裡來,生怕答了她們會沒聽說過,或者我會不好意思說。

  下午的時候,我到雜貨店買了蚊帳,花掉四十塊,又去買這個學年的課本,花掉一百三十塊,我身上只剩下了三十塊錢,而學校的餐廳竟出奇地貴,一頓飯至少要兩塊。

  回到女生寢室,那位上海的女孩已經坐在自己鋪好的帳子裡。她叫蕭蕊,小個子,奶白的肌膚、黑油油的長髮,盤著腿,一邊坐一邊吃巧克力,好像一個小精靈。

  「晚上學校禮堂放電影,三塊錢一張門票,大家都去吧,放完電影是舞會,女士免費。靜兒,妳的保鏢來不來?」 甯安安笑道。

  「好!」所有的人都舉手,除了我。

  「妳吃巧克力嗎?」蕭蕊遞給我一塊:「德芙的,其他的牌子我不吃。」

  「謝謝,我……不大吃甜食。」

  「來一塊吧,給我一個面子,好不好?」 她繼續往我手裡塞。

  「謝謝妳。」

  「別客氣。」蕭蕊一面吃,一面忽然說道:「我覺得,這個上下舖的安排是不是應該每個學期更換一次,才合理?比如說,上個學期住下舖的下個學期住上舖,上個學期住上舖的下個學期住上舖,這樣大家都有機會住下舖,這樣才公平,小秋,妳說呢?」我點點頭。

  馮靜兒的臉色有幾分不自在,魏海霞更是不悅地看了我們一眼,甯安安笑道:「下學期還早,等下學期開學我們再仔細商量吧,也許到那個時候妳住習慣了,不肯搬下來了呢。」

  蕭蕊咬了一口巧克力,道:「我肯定願意搬下來,我現在就住得不習慣。」

  魏海霞看著我,問道:「妳呢,小秋,妳也不想住上舖嗎?」

  「我覺得蕭蕊的主意不錯,住不住上舖無所謂,重要的是公平。」我不動聲色。

  「先去看電影吧。」 甯安安拿起包包,走了出去,大家魚貫而出。

  「小秋,妳真的不去?」蕭蕊問道。

  「對不起,我約了要見一位同鄉,今天晚上去。」

  「還沒開始學外文,中文語法已經忘了,小姐,時間短語的位置在前面。」 魏海霞調笑了一句,門外一陣咯咯亂笑。

  其實我早已經見到了我的同鄉林青,她和我來自同一個小鎮,就讀歷史系四年級,眼看就要畢業了,我下午見到她,寒暄之後就問她在北京的生活之道。

  「這裡的消費很貴,妳必須打工,才能維持生活。」我深有同感,連忙告訴她我帶來的錢已經花掉了大半。她猛然想起一件事,道:「我知道有家咖啡店請人,本來我打算去。因為離學校有點遠,要坐四站公車,所以改變主意。妳想去嗎?那是一家星巴克,當招待服務生所以不太累,主要是早班和夜班,時間靈活,他們喜歡外文系的學生,因為那裡外國人多。妳想去現在就告訴我,我去跟人家打一個電話。」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餅,我連連點頭。

  林青替我寫了一個簡歷,借了一套衣服給我,臨走時,又遞給我一支口紅。

  「我們是小城市來的,本來口音就土,再不穿時髦點,更要讓人家笑話,妳的普通話說得還可以吧?」

  「還可以,口音不是很明顯。」

  「捲舌不捲舌就不說了,這裡的人in 和ing都是要分清的。」

  「我一定會注意。」

  「話裡儘量多帶些英文,別時時都說老實話,別亂露自己的底細,人一老實就受欺負,知道嗎?」

  「知道,謝謝學姐提醒。」我扮了一個鬼臉。

  「在咖啡館裡打工的都是大學生,賺的是正經錢,所以我不擔心妳會學壞,別學你們系和音樂系那些不長進的女生,為了高消費,作雞、作二奶、作小三,什麼都做。」

  「哦。」林青指點完了工作,就出去打電話,回來告訴我,說星巴克有三天的試用期,今晚就開始。問我願不願上晚班,晚班從六點鐘開始,到半夜十二點,其他時段都沒有空。

  我當然願意。

  ◎ ◎ ◎

  到了公車站我才真正體會到林青不要這份工作的原因,下午五點是高峰時間,若是六點鐘上班,五點半才搭車,就會遲到。等了二十五分鐘,終於擠上公車,公車慢慢向前開,一路紅燈不斷。我發現車裡站著的人全是一副狼狽相,有坐位的人也顯得疲憊不堪。透過車窗,我才第一次認真打量北京,其實我每天都看新聞,自己以為對北京很熟悉;可是等我真正到了這裡才發現,每一個街道都如此陌生,陌生的大樓、陌生的行人、陌生的廣告、陌生的車輛、陌生的標記,每一樣事物都那麼陌生,悄無聲息地向著陌生的方向行進。

  北方的秋季,天暗的早,四站的路程彷彿就從白日走到了黑夜。

  那個叫做「Starbucks」的咖啡店坐落在一棟幾十層高的豪華大樓的一樓,奇怪的是,雖然是下班高峰,不過那條街上的行人並不多。樓側的停車場大概有二十個車位,全佔滿了。我在大門外停留片刻,整理了下頭髮和裙子,又悄悄地照了一下鏡子,還算整齊,便推門而入。

  星巴克並不太大,很安靜,只有喁喁的人聲。裡面的服務生穿清一色的黑色T恤,無論男女,都套著一條墨綠色的圍裙,一個叫童越的男生接待我,他看上去和我年紀相當,個子不高,露出明朗的笑容,樣子很隨和。

  他禮貌地伸出手:「妳好,謝……小秋,是嗎?我是夜班經理,人們都叫我小童。」

  「你好,小童。」

  「妳的簡歷寫得不錯,其實不必寫英文,中文就可以了,老闆不懂英語,今晚這裡有四個人,包括妳在內,妳是S師大的嗎?」我點頭。

  「我也是,英文系二年級,妳呢?」

  「英文系新生。」

  「是嗎?今天迎新我也在,怎麼沒見到妳?」

  「也許你見到了,只是不認得。」

  「呵呵,妳住哪一區?」

  「北七區。」

  「北七區?離校門最遠,吃羊肉串和清真牛肉麵會比較麻煩,買課本了?」

  「嗯,好貴。」

  「要是早點碰到我就好了,我有舊課本,一模一樣的,我又不愛唸書,所以基本上是新的,可以送給妳。」鬱悶,想起早上花的一百四十塊錢,那真是心疼。

  「您想在您的咖啡裡放點什麼?」他站在收銀機前,一面說一面工作,冷不防說了一句英文,我回頭一看,一個外國人微笑著站在櫃檯邊。

  「Double cream one sugar.」

  「好的。」我不禁陶醉了,他的口音與我聽到的「瘋狂英語」相差無幾。

  「這裡有很多說英文的機會,不過老闆不贊成我們和客人聊天,除非人不多,客人又願意聊,妳才可以陪著說幾句,但不能耽誤工作。」接著,他向我介紹正在工作的另外三個人,其中一個馬上交班,另一個女孩叫葉靜紋,M大中文系。

  咖啡館的工作並不難,第一步是熟悉各種咖啡機的用法,然後就是背Menu,也就是各種飲料的配方。他說Menu上的飲料雖然多,但顧客們常喝的就只有幾種,很簡單,一天絕對可以全部學會。此外就是咖啡杯的大小稱呼與一般咖啡店不同,不叫大、中、小,而稱Venti、Grande、Tall。

  我馬上換上工作服,那個叫葉靜紋的女孩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斜睨著窗外,個子窈窕,長得極像了「過把癮就死」裡面的那個女主角。小童說她是南京人,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吃穿不愁,到這裡來不過是練口語。我覺得很奇怪,她不是中文系的嗎?要那麼好的英文幹什麼?小童說,她是從一所競爭激烈的高中考進來的。原來打算考北大,沒想一試不利,只考到M大。

  既然進了大學,就該休息休息了。可是她考試考慣了,歇不下來。於是,考完四級考六級,考完六級考託福,考完託福考GRE。考完GRE才發現自己學的是中文系,申請學校難、簽證更難,便來這裡打工,一是練口語,二是看看可不可以認識一個外國人,替她擔保,但老闆不許員工與顧客聊天,她一直也沒找到機會,「所以她看上去總是很憂傷,很失落,唉。」

  其實,葉靜紋打動我的正是她那雙充滿白日夢的眼睛。我一看見她,就想起了瓊瑤小說裡的人物,一雙痴迷的、隨時準備感動的大眼;薄薄的、等待折磨的嘴唇;披肩長髮、別著一珍珠髮夾。淡淡的口紅、淡淡的香水,連姿態也是淡淡的,好像隨時可以從這裡消失一樣,我進來已工作了兩個小時,她只和我說了一聲嗨。

  收銀很簡單,我對電子機器原本就很有興趣,一下子就學會了。

  「妳可以算是我所見過最快上手的新人了。」童越很滿意,呵呵直笑。一個顧客走了,留下一桌子的碟子,見葉靜紋還在櫃檯前發呆,小童只好歎一聲,上去收拾。回來悄悄地說:「別介意她對妳冷淡,小葉人不錯,只不過今天她的心上人來了,現在是花痴時間。」說罷,指著臨窗角落。

  順著他的手指我只看見一個斜斜的側影,一位穿西裝的男子,坐在一張臨窗的桌子旁,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提電腦。

  「他是一位中國人。」我笑著說。

  「絕對有錢。」 他補上一句。

  時至九點,顧客漸漸減少,穿西裝的男子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好像把這裡當作了他的辦公室。

  小童說,半年前,當這位男子第一次出現在星巴克時,小葉就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不惜為他改上晚班,不止小葉,星巴克裡所有的女孩子全都暗戀過這個人。只要他一出現,整個晚上,女孩子們全都神思恍惚,收銀機出錯率升高,只有小童一個男生可以正常工作。

  我失笑:「是嗎?」

  「這裡所有的女孩子都盼著他來,只有我不願意。他一來,我就要做雙份工。不過,他來有他來的好處。」小童又說:「他給很高的小費。」女孩子們如果實在花痴的不好意思了,通常會把桌上的小費讓給小童,以示歉意。

  星巴克供應簡單的午餐和晚餐,主要是三明治和水果沙拉,而客人都是自己到櫃檯上等咖啡,所以很少有人給小費,尤其是中國人。

  「這裡常有人給小費嗎?」我問。

  「不是很經常,有些老先生、老太太需要我們把咖啡送到桌子上的,會留下小費,但也不多。」 小童說:「只有他一個人,每次都給很高的小費,所以我們也樂意為他服務。一見他來,只要可以,我們通常都會主動過去問他要什麼,然後替他把咖啡端過去。」

  「為什麼?這裡不是人人都排隊買咖啡嗎?」

  「他的腿不大方便。」

  「哦。」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桌邊掛著一根黑色的拐杖,但他的全身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怎麼不方便?」 我又問。

  「也不是很不方便,只是右腿略跛而已。」

  「也許只是暫時的傷。」 我說。

  「不是,他的車停在殘障車位,BMW SUV。」

  「什麼是BMW SUV?」

  「有錢人開的車,就是錢多。」

  「哦。」

  「他一向要skinny latte,不過如果妳看見他來,不要主動上去打招呼,讓小葉招待他,小葉是這裡的老員工,這是她的特權,呵呵。」

  「哪一種skinny lattesk呢?Latte 有好多種。」

  「他喜歡香草,Vanilla 。」

  正說著,小葉不知什麼時候閃過來,小聲道:「不是Vanilla,今天是hot coffee,Venti。」說罷,閃回收銀台:「小童,幫我收錢,他說他還要一杯咖啡。」

  收銀台前站了不少人,她走不開,顯然又不願意錯過給臨窗男子端咖啡的機會,一臉求救的神色。

  小童壞笑:「今天妳表現太差,我讓小謝端咖啡,別生氣,小費還是歸妳。」

  咖啡很快就做好了,我端著咖啡走到窗邊,不想打擾他,我打算悄悄地把咖啡放到桌上就離開,他卻已經覺察了,抬起頭來看我。

  那是一張只有在時尚雜誌的香水廣告上才可能看見的臉,充滿青春、恍若神人。我一陣發呆,忘了呼吸,突然覺得,北京其實是座美麗的城市。恍惚間,我的手輕輕一抖,一股滾燙的咖啡灑了出來,灑在我的手指上,我天生怕燙,手抖得更加厲害,杯子失手而落,只聽得「哐」的一聲,咖啡杯先掉在桌子上,濺了他一身,然後滾到地上,灑了一地。

  「I’m so sorry,sir.」倉皇中,我說了一句英文。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句英文,也許是瘋狂英語背得次數太多,也許是我不願意說中文,以免讓人覺察出我的外地口音,總之,我看見他雪白的襯衫上有一大片污漬,藍色的領帶也成了褐色。

  他皺了皺眉,沒說話。

  「對不起,我是……剛來的試用期員工,您燙傷了嗎?」

  「我沒事。」他說,聲音很低沉,很動聽。

  我正想說話,小葉已經衝到了我的身邊:「先生,真對不起,您沒燙傷吧?」他搖頭。

  我低頭看見咖啡仍不停地沿著他的褲腿往下滴,小童不悅地看了我一眼,拿來一張黃色的防滑告示板,立在桌邊。

  「先生,十分抱歉,如果方便的話,請將清洗衣物的發票送過來,我們幫您報銷。」

  「不必了,咖啡是我失手打翻的,與這位小姐無關。」

  「是嗎?」小葉和小童同時將臉轉過來,看著我,迷惑不解。

  我楞了一下,道:「謝謝先生的好意,咖啡的確是我打翻的,下次……我一定會注意。」

  說這話時,我不禁看了小葉一眼,心裡發愁,我還究竟有沒有「下一次」,但小葉顯然很滿意我低頭認罪的態度。

  我趕緊找來拖把清理現場,小葉執意要給他再倒一杯咖啡,他推辭了。

  他闔上筆電,將它裝入一個手提包,然後拿出拐杖站了起來。

  「小心,地面很滑。」我輕輕地說了一句。

  他點了一下頭,走到門口,按住自動門,悄然離去。

  其實他走得並不慢,只是步態有些僵硬。我回頭看桌子,桌上留下了五十塊錢,小童毫不猶豫地拿走了。第一次上班就出了這樣的錯,我十分慚愧,只好對小童頻頻道歉。

  「不要緊,妳不是第一個將咖啡灑到他身上的人,放心吧,我們不會告訴老闆的,只是下次見到美男子一定要鎮定。」然後他俯耳過來,半開玩笑:「一句忠告,聽不聽在妳,千萬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他從不多看女孩子一眼。」

  小童說我來得正巧,老闆是每個月中發薪,我只要再做兩個禮拜,就可以拿第一份薪水了。

  ◎ ◎ ◎

  我下班回到寢室時,已經十二點半了,聽說學校十點整準時熄燈,我上樓的時候,走道上還有人走動。等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寢室門口,卻發現門已經被反鎖了,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半晌也無人理會。敲了近一分鐘,門猛然開了,甯安安穿著睡裙,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眼,道:「為什麼敲門?難道妳沒鑰匙?」

  「門反鎖了。」

  她依然冷著臉:「妳難道沒聽說這棟樓去年曾發生過強姦案?門不反鎖,出事怎麼辦?以後妳若一定要玩到十點鐘之後才回校,就索性第二天早上再回來。」我自覺理虧,深更半夜,也不想和她爭辯,只好解釋:「我沒貪玩,我剛找了一份工,需要工作到晚上十二點鐘才能下班。」我心裡有些委屈,眼淚便在眼睛裡打轉,但臉上仍是硬硬的,嘴也繃得緊緊地,不肯讓她看出來。

  她怔了一下,隨即「哦」了一聲,把我拉進門,問道:「妳錢不夠用?」我抿著嘴,不肯回答。

  「唉。」她看了我一眼,又歎了一聲,說:「去睡吧,以後我告訴她們晚上別反鎖了。」

  我不敢洗臉,也不敢刷牙,悄悄爬到上舖,鑽進被子裡。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到操場上跑步、背單字,看見馮靜兒也在操場上,身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男生。

  我跑步路過他們時,男生向我嗨了一聲,他只穿著一件白背心,露出寬厚的胸肌,看上去英俊健碩,像是體育系的。

  「今天的閱讀課妳去嗎?」見我過來,馮靜兒沒話找話。

  「去啊。」

  「妳高考外文是多少分?」她忽然問。

  「九十五。」我說。

  她臉色微變,懷疑地看著我:「真的?」

  「嗯。」

  「聽說你們那裡的高中每天都有考試,從入學的第一天就開始應付高考。沒有音樂課、沒有圖畫課、也沒有體育課。」生活中常能見到這種人,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比她聰明,只有人比她刻苦,何必擾人清夢呢?我只好點頭:「我們那裡的高中,就是這樣。」

  「我爸就在英文系。」她說:「他不教閱讀,四年級的時候,妳可以選他的『當代英國小說』,他主要帶研究生的課。」

  「是嗎?妳爸爸是教授?」我瞪大眼睛。

  「馮教授是博士生導師。」男生更正。

  「妳叫他馮老師就可以了。」我淡笑。

  「妳爸爸是做什麼的?」她忽然問。

  「我爸爸也是老師,教中學。」我說。

  「這位是路捷,道路的路,捷徑的捷。」

  「你好,請問你是哪個系的?」

  「國經系。」

  「他是我們高中的高考冠軍。」馮靜兒甜蜜蜜地看著他,「明明可以上北大,卻偏要到師大來,他這個人,根本不把大學當一回事。」

  「師大的國經系也很強啊。」

  「他剛上高三的時候,託福就考了六百分。」

  「哦!」我肅然起敬。

  「不耽誤妳晨練,課堂上見!」看見我一臉的驚異和欽佩,馮靜兒心滿意足地笑了。

  我這學期一共選了五門課,基本上每天都有課。尤其是週二,上午一門,下午一門。上完課已經四點了。我匆匆吃過晚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星巴克。

  小童見到我,悄悄地說:「今天別惹小葉,她心情不好。」

  「為什麼?」

  「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點半來,偏偏今天沒有來。」

  「現在還不到六點。」

  「那人非常準時,每次來的時候都正好五點半。」他說得不錯,整整一個晚上,西裝男子都沒有露面。小葉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讓她擦桌子、掃地、煮咖啡,不敢讓她配飲料,更不敢讓她收錢,小葉也不介意,便時時機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鏡子般閃亮。

  接下來的兩週,西裝男子還是沒有出現,小葉由魂不守舍,漸漸便成了焦躁不已,她成了小童夜晚主要聊天的八卦。我漸漸有些擔心,懷疑那人的消失,與我不小心將咖啡潑到他身上有關。有可能因為我的粗心,導致他不再喜歡這家星巴克。北京的星巴克成百上千,就是這附近,也有十幾家,價格更貴、服務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來這裡。

  那一週的週末,小葉因感冒請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時,早班的人告訴她,她們在早班的時候看見了西裝男子。

  大概他改變了作息,晚上不再來星巴克了,小葉於是便和早班的人換了班。就在她換班的那一天晚上,我又看見那個男子。他仍然穿一身純黑的西裝,製作和裁剪都極度合體,仍然攜一把黑色的拐杖,斜背一個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

  七點剛過,是星巴克最忙的時候,有七、八個人排隊等咖啡,西裝男子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走到臨窗的座位坐下來,而是規規矩矩地排在隊伍的最後,他知道何時應當享受特殊的服務,何時不應當,在這樣繁忙的時刻,他顯然不想打擾我們的工作。

  站了幾秒鐘,他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門走去,沿著他的方向,我看見玻璃門外有一位精神矍鑠、滿面紅光的老者,如他一樣穿一身筆挺的西裝,正健步向咖啡館走來,西裝男子及時地趕到門邊,替他拉開了門。

  「瀝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進門來,和他握手。

  「龔先生。」他的神色顯得非常尊敬。

  「好久不見,你爸爸好嗎?」

  「還不錯。」

  「你呢?」他打量著他,神色慈祥。

  「也還好,我能請您喝杯咖啡嗎?」

  「好啊。」

  「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嗎?」

  「哦,不要,無糖黑咖啡。」

  「請往這邊來,我知道臨窗有個位置很安靜。」他將老人引到了臨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過來排隊。

  原來他的名字叫「瀝川」,他排了大約三分鐘的隊,終於來到我面前。

  「您好!」我說,他的臉像一道陽光照射過來,我嗓音不自覺地有些發顫。

  「請給我一杯大的冰拿鐵,加上生奶油,上面灑一點肉桂粉,此外還要一杯大杯無糖黑咖啡。」天籟般動聽的美式英文,我傻住了。

  他淡笑,捉弄地看著我:「我以為妳希望我說英語……」

  神經!我心裡暗想,就因為潑了一次咖啡,犯得著這麼整我嗎?

  「當然。」我保持鎮定,「那邊請坐,我會幫您把咖啡端過去。」

  「不用了,我在這裡等就可以。」他鍥而不捨,一定要看到我的難堪。

  「一共三十七塊。」我終於改口中文,他遞給我一百塊錢。我將零錢找給他。

  他將一張錢還給我:「多找了十塊。」

  「對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聲問:「他要的是什麼?」

  我大腦一片空白,紅著臉說:「太複雜,一時不記得了。」

  「What?」小童低吼。

  「對不起,先生,您剛點點的東西能不能再幫我重複一遍?」

  「一杯大的冰拿鐵,加上生奶油,上面灑一點肉桂粉,此外還要一杯大杯無糖黑咖啡。」

  「好的,謝謝你。」我轉頭對小童道:「大杯冰拿鐵,加奶油和少許肉桂粉;還要一杯大杯黑咖啡,無糖。」

  小童配飲料神速,我把他要的東西放在托盤上,他一手拿著托盤,一手拄著拐杖,徑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覺得他跛得比往常厲害,擔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會全溢出來。對腿不方便的人來說,端飲料實在是個危險的動作,可是他總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兩人在窗邊低聲地聊了約三十分鐘,老人站起身來告辭,那個叫「瀝川」的男子依舊陪他走到門口,替他拉開門,目送他離去,然後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整個晚上,他吃了一份三明治、一份水果沙拉、兩杯Latte,直到我下班,他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面對螢幕,不停地打字,好像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

  我突然意識到他為什麼會喜歡這裡,所有的星巴克都可以免費上網。免費對他來說,沒什麼吸引力,他一定生活得很孤獨,像這樣的人都會喜歡星巴克,咖啡店裡總是坐著人,雖然人與人之間沒有什麼關係。

  下班的時候,我換好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咖啡店。

  北京的深夜很乾燥,我的家鄉卻終年濕潤。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行走在昏黃的街燈中。不遠處就是車站,夜班車每一小時一趟,我總是錯過了十二點的那一班,要在這清冷的街道上足足等四、五十分鐘,才會等到下一班車。我曾經打算買一輛自行車,但小童警告我,說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深夜搭公車要比騎自行車安全。

  好在我可以背單字,除了洗臉、刷牙、上廁所,我利用所有的時間背單字,拿出單字本,在半明半滅的燈光下,我開始唸唸有聲。

  唸了大約有半個小時,一輛車忽然停在我面前,一個人探出頭來,向我嗨了一聲。

  是那個「瀝川」。

  「嗨。」我抬頭看他,覺得有點奇怪。

  「上車,我送妳一程。」他說,接著,門打開了。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真皮的座椅,真舒服。

  「妳住哪裡?」

  「S師大宿舍。」

  「繫上安全帶。」

  我繫了半天,繫不上去,問他:「怎麼繫?」

  他打開車門,拿著拐杖走下車,來到我的門邊,俯身幫我找安全帶到接口,「噹」地一聲繫好,然後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謝謝。」我小聲說。

  「不客氣。」他發動車,在街上行駛。

  美男在側,我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氣,有五分鐘的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

  「妳是英文系的學生?」他終於問。

  「如果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就要回答我的問題。」我說:「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英文系一年級。」我說:「該我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嚇了一跳:「我好像沒有問妳的名字,妳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

  「為了公平起見。」

  「王瀝川,」他說:「妳是哪裡人?」

  「我是外地人,我不喜歡北京人。」他笑了起來。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說的是北京話。」

  「我爺爺、奶奶都是北京人,或者說是北平人。」他說:「妳在北京沒有一個親戚朋友?」

  「沒有,祖宗八代都沒有。」

  「那麼妳的家人怎麼會放心讓妳一個人在外地生活?」

  「我是成年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

  「嗯,這話看上去像是美國人說的。」

  我愉快地笑了:「你剛問了我兩個問題,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了。」

  「是嗎?我問了兩個問題?」

  「是啊。」

  「好吧。」

  「你喜歡北京嗎?」

  「還可以。」

  「為什麼你特別喜歡去星巴克?」

  「因為……」他想了想,「停車很方便。」

  我想起了那個常常空著的殘障車位,不禁打量了一下他的腿。他的右腿完全不能動,上車的時候,需要用手將不動的那條腿抬到車上,然後用力抓住車頂的扶手,利用雙臂之力,將上身提上椅子,整個過程雖然有些笨拙,但他幾乎一瞬間便完成了。

  「妳還有問題要問嗎?」他轉過頭,用一種奇怪地目光看著我。

  我不能看見他的臉,每看一眼都令我昏眩,他有一張既充滿個性、又無可挑剔的臉,即便是他的側影,也是那樣完美,可以用來鑄成金幣。

  「沒有了。」我兩手一攤。

  「妳對陌生人的好奇心就只有這麼多嗎?」

  「只有這麼多,對不起,」我不得不指出來:「你一直在超速。」

  「妳害怕高速?」

  「我害怕警察。」

  「現在沒有警察。」他淡淡地道,顯然他經常超速。

  他好像只開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我們學校的大門口,大門口有守衛,任何車輛都不能入內。

  「謝謝你,停在這裡就可以了。」我連忙道。

  「妳住的地方離門口遠嗎?」

  「不遠,走走就到了。」 我不想多麻煩他。

  他找了個地方停車,然後下了車:「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送妳到宿舍門口嗎?現在太晚,就算是學校也不安全。」這話若是別人說,便顯得殷勤做作,而他卻說得很坦然,一副十足的紳士派頭。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平生不曾被人如此照顧,我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妳知道,如果我送妳到這裡,而妳走著、走著卻突然失蹤了,從法律的意義上來說,我就是第一號嫌疑。」我看著他,無聲地笑了。

  走了幾步,他又說:「我可能走得有點慢,妳不介意吧?我知道妳拔腿一跑,頃刻就到。可是,這條路看上去很黑,兩邊都是樹林,我寧願妳拿出耐心陪我慢慢走。」為什麼這個人總是這麼客氣呢?

  我大聲說:「當然不介意。」他走得其實並不慢,但顯然這不是他常用的速度。

  「你來過這個校園嗎?」我問。

  「沒有。」

  「可是,你一定上過大學,對吧?」我又問。

  「為什麼?難道我看上去很有學問?」

  「嗯……也不是,你英文很好。」

  「我在國外讀書。」

  「哦,那為什麼你又回來?據我所知,這裡好多人想出國。」

  「那我就算少數人吧。」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這些問題對於一個初次相識的人來說,都不合適,所以我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我希望這條路讓我們不停地走下去,只可惜,宿舍終於到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真誠道謝。

  「晚安。」他淡淡地說。

  他目送我走進大門,然後轉身離去,我知道他還要獨自走至少半個多小時,才能走到校門口。

  我突然有一種想要陪著他走回去的衝動,但我克制住了。

  ◎ ◎ ◎

  我以為第二天還可以見到瀝川,他卻沒有出現。我對他了無期待,更無非分之想。在我看來,他的好意來自一種教養,一種為人處事的態度,並非只對我一人如此。自從見他第一面起,彬彬有禮就是我對他最主要的印象,不過下一次遇到他,我一定要請他喝咖啡,以示謝意。

  漸漸地一個月過去了,晚班的人再也沒有見過瀝川,倒是又有傳聞他曾數度在早餐時間光顧,我從不上早班,對此無從可知。小葉倒是時時上早班,可是運氣不佳,一次也沒碰到。再老的顧客不經常光臨,也會被人遺忘,何況這條街俗稱金融街,俊男美女並不少見,遍地都是。

  漸漸的,小童的八卦轉向一位中年禿頂的男士的保時捷跑車,而門邊的停車場,日漸擁擠,以至於老闆終於將兩個殘障車位減少到一個,且大有取消之勢。小葉為此據理力爭。說殘障車位存在於否,是星巴克管理者胸懷和文化素質的本質體現,也是本咖啡館的特色之處。這麼說,足以證明小葉對老闆的商人本質太不瞭解,還是小童靈機一動,挽救了她。小童說,其實可以把殘障車位與老年車位合併起來,因為這裡還有不少開車光顧的老年人。一個位子,老年人和殘疾人都可以停車,問題就解決了。

  小葉知道,若是沒有殘障車位,那位叫瀝川的男子肯定不會再來這個咖啡館。他每次來都開車,說明他工作的地方離這裡很遠,他的腿又不方便,絕不會為一杯咖啡不辭辛苦地走過來,更何況北京的星巴克遍地都是。

  那天晚上,小葉請小童吃飯,第二天小童對我說,小葉喝了很多酒,一邊喝一邊哭。

  小童一邊長歎,一邊替我總結經驗,他說小葉陷入情網不可自拔,暗戀人家半年,如痴如狂,到頭來,竟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本想告訴小葉那天晚上瀝川送過我,或至少告訴她那個人名字叫王瀝川。但我想了想,沒有開口,我很同情小葉,但小葉不是我的朋友。小葉很少主動和我說話,有一次我收錯了錢,正碰上她心情不好,被她狠狠地責備了一頓,弄得我很狼狽。其實這裡人人皆知,她收錢經常出錯,大家都嚇得不敢讓她摸收銀機,為什麼我錯一回就那樣不可饒恕?第二天,她知道自己過份了,又請我喝咖啡。總之,她是個很情緒化的人,而我,母親去世得很早,我很理智,從小就像個男孩子,不容易動感情。

  在這一個月中,我迎來了開學以來的三次測驗。儘管我很努力地背單字,可是我花在唸書上的時間比起同寢室的女孩子們來說還是太少了。我的平均分數只有六十五,聽力馬馬虎虎,閱讀居然不及格。六十五是我的學生生涯中從未遇到過的分數。我感到羞愧、感到恥辱。有一段時間,我極度低落,甚至不想見到寢室裡的同學,因為她們的分數都比我高,對分數的態度卻是清一色的不在乎,只有像我這種從「地區高中」考進來的人,才會對分數斤斤計較。

  她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天天上自習,倒是不停地參加舞會、看電影、逛百貨公司,馮靜兒是最輕鬆的一個。她所有的時間都在談戀愛,且經常蹺課,而她竟是全系最高分。她說如果保持這個優勢,到了年底她可以同時拿四種獎學金,最高的要數「鴻宇基金」,這種基金發給全校成績最好的十個學生。由於競爭激烈,所有的獎學金都以分數為底線。

  我這麼需要錢,卻與獎學金無緣。我不是個好學生,不過我是個好女兒。我終於可以寄錢回家了,還替弟弟繳了學費。剩下的錢,除了生活費之外,我還買了一個隨身聽,一支口紅。星巴克的老闆要求女員工化妝,我便一直用林青的口紅。等我要還給她時,她說送給我了,還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已經過期了。

  「化妝品都有使用期,妳一定要在使用期之前把它用完。」她還勸我不要買劣質的化妝品,我買了一個她嗤之以鼻的牌子,十塊錢,已經覺得很貴了。

  不過她說,顏色還可以,和我的膚色也搭配,足見我的審美能力不差。我說我跟爸爸學過一點水彩畫。她看著我笑,不過她不信,我只好告訴他,我爸爸是上海人,分發到小鎮教書,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

  「那麼說,妳還有親戚在上海?」

  「我爺爺還在上海。」

  「妳和妳爺爺算親近嗎?」

  「為了和我媽結婚,我爸和他鬧翻了,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通信。」

  「妳爺爺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

  考完第三個測驗的那天晚上,我輪休,沒去星巴克。寢室裡忽然來了一大群男生,我只認識其中的一個,路捷。原來,路捷的寢室和我們的寢室是「友好寢室」,因我晚上很少在寢室,錯過了友好寢室的諸多活動。

  聽甯安安的介紹,友好寢室的主要交流項目是男生陪女生看電影,或者女生教男生跳舞,其次便是尋找發展「友誼」的機會。經過幾次友好交流,已有一位數計系的男生,人稱「小高」的獲得了魏海霞的芳心。當然,追求蕭蕊的人最多,且全不在友好寢室之內,蕭蕊因此有很多好處。比如,我每天都要從餐廳旁邊的熱水室提至少兩次開水,以備早晚洗漱之用,可是蕭蕊從不用提開水,總有人替她裝好提回寢室,此外,她荷包裡總是有巧克力,也是別人送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去了東區的學生舞廳,舞池大約就有一個禮堂那麼大,上面懸著彩燈,前方有樂隊、有歌手,有時唱抒情歌、有時是瘋狂搖滾。音樂響起,大家紛紛入池,拉著手,像猴一般地跳起來。教我跳舞的男生叫修岳,哲學系三年級,他說他這一行只有當了博士才有好工作,所以他的目標是博士。

  如果把跳舞當作一種體育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有天份的。我喜歡游泳,也喜歡排球,還學過一點太極拳,所以一晚上下來,我已經學會了基本的舞步。修岳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上晚自習,因為他老聽我抱怨考試成績。

  「玩就玩、學就學,妳不能把這兩件事混在一起,不然,玩也玩不好、學也學不好。」他認真地建議。

  修岳有資格這麼說,因為他是他們系的學習部長,早有教授看好他,免試入研究生是早晚的事。

  「哦。」

  「聽說妳常常出去打工?錢夠用就可以了,不要為了打工而犧牲學業。」他又說。

  「哦。」

  「我雖然不是外文系,我的外文已經過了八級,是專業外文的水準,不過我口語不好。尤其發不好捲舌音。」

  「真的嗎?」我說。

  「是啊,每天早上,我都把一顆鵝卵石放在舌頭下面練習捲舌。」他一副堅毅之色,「對了,每星期五晚上的English Corner,妳去嗎?」

  「不去。在什麼地方?」

  「西區花園。」他臉帶驚奇,一個學外文的人怎麼可以不去English Corner。

  「這個週五晚上妳有空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練完了英文我們還可以和路捷他們一起看電影夜場票,可以看通宵。」

  「嗯……下星期就是期中考試,我得好好準備,下次吧。」

  「別老想著學習,要勞逸結合,特別是臨考的時候,要好好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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