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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733.8折 會 員 價 NT$73 市 場 價 NT$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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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夙沙
出版日期:
2008/09
分級制:
限制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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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歡,享的是肢體糾纏的快感,哪來談情說愛,
喜歡,求的是真心相繫的幸福,再貪相守共老。

七歲那年,娘為他求來的詩籤,是支光耀門楣上上籤,
奈何,罪籍已定,八歲的蘇銘軒被判終身監禁男倌,
「忘塵居」成了他最初也是最終落腳地,天大地大,
他卻只有這片小天地可以棲身,那上上籤,註定諷刺……
但,那個倨傲不霸的男人卻亂了他向來平靜的心湖,
初次相見,洛逸翔是個翻牆而入的採花賊;
再次相遇,他成了忘塵居的座上賓,那瀟灑帶著優雅,
第三次的安排,洛逸翔竟是他共享初夜的大爺。
散盡千兩黃金,只為春情貪歡,蘇銘軒以為,不過是戲,
奈何,買歡的洛逸翔卻是個惹不起的皇親王爺,
看盡歡場,情愛難留,蘇銘軒冷淡的性格卻教王爺上勾,
那寵那疼,直教人眼紅,不過是個男寵,卻獨佔爺心,
誰知,蘇銘軒對這般的疼愛,卻是不眷不戀,
聽聞洛逸翔大婚在即,那本是平靜的心卻在隱隱發痛,
才知道,原來平靜的心不是沒陷入,而是早已落定……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富麗樓閣高高立於街首,前邊出簷朱廊臨著鬧街,掛著六盞亮紅紗琉璃燈籠,泥金赤匾龍飛鳳舞寫著「醉香樓」。

  這裡是揚州最好的酒樓,今天客人格外多,大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就因著隔壁街眾多秦樓楚館聯合舉辦的花魁選賽剛剛結束。

  男人們閒聊起來話題總是少不了女人,中央方桌的客人們喝到興頭,開始評價各個妓館的花魁。誰家紅牌脾氣大、誰家歌妓唱得好、誰家花娘功夫好,越講越放浪,說到激動處,聲調陡然拔高。

  「那些都是庸脂俗粉,你們要是見到忘塵居的頭牌蘇銘軒,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傾國之色!去年中秋我可是見到他,嘿嘿,那長相那身段,銷魂啊……」一名壯漢得意地說著,最後竟然露出一個十足淫褻的笑。

  眾人了然,皆哄笑起來,突然聽得身後環佩叮噹,一名穿著綠色水絲羅裙梳著桃心髻的女孩快步衝過來,揚手就給壯漢狠狠一巴掌。

  喧鬧的酒樓頓時鴉雀無聲,壯漢被打得發懵,待得看清楚眼前的人,再度狂笑道:「喲喲,這不是忘塵居的小辣椒嫣兒姑娘嗎?怎麼火氣就這麼大,過來過來,讓大爺好好疼疼妳,給妳消消火!」

  「找死!」嫣兒冷笑,抄起木筷就要扎壯漢的手,冷不防一柄描金摺扇伸過來,攔住她的動作,驚得她下意識後退,抬頭,身旁站著一位年輕男子。

  五官是恰到好處的完美,精緻而深刻的輪廓充滿陽剛之氣,漆黑眼眸恍若琉璃晶瑩,有著奪目的光華。珠光緞面銀線滾邊的藍色長袍,盤釦繁複,翻飛的袖擺領口繡著的竹葵紋樣彷彿吸收日月光華,隱隱透著淺色光輝。

  「姑娘何必與這等俗人計較?」男子開口,低低的聲音,清澈而帶著些微磁性。

  「哪兒來的渾小子,敢在你爺爺的地盤撒野!」壯漢吼道,猛得站起來,碩大的拳頭朝男子揮過去。

  男子莞爾,優雅地閃開,左手揚扇,掃向壯漢的臉,竟然把他打得後退數步方站穩。酒樓頓時炸鍋般鬧起來,激動的情緒被煽動,壯漢這邊仗著人多勢眾,立時叫囂著衝過來。男子垂眸,唇角微微翹起,低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

  須臾,酒樓滿地狼籍,哀號聲聲,男子不慌不忙走到窗邊,端起他的茶盞,吹開杯口彌散的熱氣,淺淺啜一口。這樣微小的動作彷彿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一般優雅而緩慢。泉水搭配風乾的花瓣以及蜂乳,入口就是沁人心脾,甘甜爽口。

  「掌櫃,這裡的花茶很好喝,明天送一些到流雲山莊。」說罷,男子姿態翩然地走到門口,將一張銀票放在櫃檯上面,然後對著目瞪口呆的掌櫃笑得溫文爾雅,「這是補償,麻煩您告訴我,在哪裡可以找到方才那位姑娘?」


☆ ☆ ☆


   臨近瘦西湖的南門街,有一片真真正正可以用樓宇形容的地方,素雅而龐大,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分別寫著「忘」字和「塵」字,但是沒有牌匾。

  這裡是揚州最大的男館「忘塵居」,若是不知情的人路過,恐怕會以為是什麼風雅清淨之地。

  妓館都是愈夜愈熱鬧,沒有到掌燈時間,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裡面是遍植桃柳的花園,蔥蘢的樹蔭巧妙擋住所有探究的視線。花園兩側是蜿蜒長廊,連接著無數高低起伏的亭臺樓閣,到處都是靜悄悄。
 
   後院此刻反而熱鬧非凡,為了補充夜間的損耗,送柴、送酒、送米、送菜的商販們絡驛不絕,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從牆頭翻下來的藍色身影。

  燕舞梁間,蟬鳴碧柳,芙蓉出水,風過,帶著蓮的清香。六角涼亭,檀香瑤琴,白衣少年慢慢地抹弦,指尖轉清音,七弦三十二調,宛然間,似涓涓細流,遇青苔卵石,若斷若續,清清冷冷。稍傾,一道清越笛聲柔和地滲進來,與琴聲配合得天衣無縫,幽幽時若泣、綿綿時若訴,道不盡的婉轉旖旎。

  曲畢,少年起身,沿著曲橋走過來,絲絲縷縷的頭髮順著脖頸滑落,更加襯得肌膚如雪,紗衣隨風輕揚,衣角刺繡仿若一隻藍蝶,漫舞花間,所謂驚豔,莫過於此情此景。

  「請問閣下是誰?」在橋頭停步,少年望著湖畔的年輕男子,神色有些倦懨。

  「在下洛逸翔,被公子的琴聲吸引,方才若是冒犯之處,請見諒。」男子閒閒地把玩著白玉笛,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他雖然說得恭敬客氣,目光卻隱隱有著調笑之意。

  「現在距離開館時間尚早,請問洛公子是如何進來的?莫非學樑上君子?」少年冷冷地說著,修長的眉毛輕巧地挑起,他的聲音柔滑冰涼,帶著絲絲嘲諷。

  洛逸翔啞然,怔怔地看著少年,薄薄的唇線漸漸抿出一道玩味的笑。

  彼此目光相觸,似彼岸潮生,浪湧,擊岩破礁。

  「公子、公子,爺正找你呢。」正是尷尬的時候,嫣兒邊喊邊提著裙擺跑過來,看到洛逸翔,她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在酒樓幫自己解圍的男子竟然出現在這裡。

  少年沒有發現嫣兒的異樣,面無表情地下橋,白瓷一般的皮膚映著明媚的陽光,恍若美玉生暈,端得明麗絕倫。

  洛逸翔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身影,突然笑吟吟地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蘇銘軒吧?」

  少年停步,轉身,眼波幽幽掠過來,語氣依舊淡漠,「是,洛公子有什麼事?」

  「沒什麼,問問罷了。」洛逸翔隨口答道,同時露出羞赧的表情,「另外,想麻煩兩位一件事,可否找人給在下帶路?」

  蘇銘軒莞爾,凝眸看著洛逸翔,緩緩道:「洛公子是如何進來的,就請如何出去,下次記得走正門。」

 
☆ ☆ ☆


   離開後院,約莫半盞茶工夫,過一道綴滿薔薇紫藤的垂花門,裡面假山清流洩玉香亭石磴穿雲,飛樓繡檻雕樑畫棟,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早早就等著,看到遊廊人影晃動,立刻向里間通報:「爺,蘇公子來了。」

  錦衣的男子一邊撥算盤一邊應道:「讓他進來。」

  忘塵居的老闆凌千夜,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絕對不會產生提防之心,溫潤如玉的臉,氣質儒雅親切。蘇銘軒八歲被送進忘塵居,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是他親自教授。

  「怎麼這麼慢?」把帳冊放到旁邊,凌千夜端起茶盞飲一口,目光斜斜地瞥過來。

  蘇銘軒慵懶地靠著椅背,笑道:「碰到一個翻牆過來的採花賊。」

  「採花賊?」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凌千夜垂眸,神情凝重,「今天是顏家公子點你,收斂些,不要像前段時間那樣給我鬧出那麼大的事。」

  蘇銘軒沉默,半晌突然起身道:「我睏了。」說完,就掀簾走出去。

  天氣愈加炎熱,回到臥房,蘇銘軒更衣躺著,珠白紗衣半透著細瘦的身軀,三千煩惱絲糾糾纏纏,在紫曲白荷的床帳上面橫陳一片黛色。隱約中聽得外間花廳珠簾玲玲作響,似乎有人魚貫而入,幾番掙扎,他終於還是坐起來,披一件薄衫走出去,迷迷糊糊地問:「嫣兒?」

  「嫣兒在芳葶院,前天新來的那個叫青袖的男孩前不久上吊,她現在忙得很。」

  說話的男子那身火紅衣衫甚是刺眼,潔白如玉的手指拈一塊雲片糕放到口中,然後端起茶杯淺酌,動作十分流暢。他的面前,松子糖、蘿蔔酥、玫瑰糕、菊花酥、綠豆糕,各色點心皆是用玉盤盛放。

  「花雕?誰准你進來的,出去!」蘇銘軒沒好氣地指著門口,看到那些甜膩食物,他的胃就開始隱隱泛酸。

  「你這是什麼態度!本大仙可是算到你最近有血光之災,特地過來保護你!」說罷,花雕得意地抓起金邊彩釉的茶盅走到窗台,姿態豪邁地踏著腳凳,揚頭就著壺嘴喝一口,雨前新茶,可是用前歲的初雪雪水沖泡!

  天色漸暗,等到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到處是淫聲浪語。想起今天的表演,蘇銘軒走到內間,換成暗紅色寬袍廣袖的衣服,看似厚重無比卻故意在腰部收緊,巧妙描繪出柔軟的身體曲線。黑髮用紅色髮帶高高紮起,沒有穿鞋,雪白腳踝走動的時候若隱若現,引人遐思。

  「等等,你忘記這個,我是戴左腳,你戴右腳好啦,這是千夜交代的。」瞅著蘇銘軒走出去,花雕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摸出一只腳環,銀鈴叮噹作響。蘇銘軒頓時楞住,手掌卻悄悄在衣袖下握成拳。

  明明是男兒身,偏偏做著和女子無異的事,如今戴著鈴鐺,感覺就跟畜生一樣……其實到這裡尋歡作樂的人,有哪一個把他們當作人看待?酒酣耳熱的時候什麼淫言穢語都說得出口,床笫之間的花樣一個比一個多,待得離開忘塵居,卻擺出正人君子的派頭,更是噁心。


☆ ☆ ☆


   蘇銘軒的居處楓月閣外面連著一座天橋,橋面以數匹紅綈鋪地,在通明燈火照耀之下,泛著綺麗的光彩。沿著天橋一直往前走,可看到一座在水面搭建起來用作表演場地的高臺,前面的空地遍佈桌椅,周圍則圍繞許多亭臺樓閣,數名少年正在高臺上面表演。

  「這位爺看著很面生啊。您是第一次來吧,現在已經沒有位置啦,今天是蘇公子表演,燈還沒亮,等著進門的人都排到門外去啦。」

  領路的小廝面有難色,眼前的年輕公子衣飾華麗,如果伺候得好,以後就只管等著大把銀子送進來,只是他的要求實在挑剔,必須是雅間,位置好、視野好,這不是為難人嗎?

  「這位爺,不瞞您說,能滿足您的所有要求的,恐怕只有我們凌老闆的月棠軒。」

  「這樣啊,那就麻煩這位小哥兒替在下把這個交給你們老闆如何?問問可否讓我和他共用一間?」洛逸翔掏出一個錦盒,然後給小廝一兩銀子作為打賞。

  小廝立刻眉開眼笑,速速離去,不多時,急匆匆跑回來,躬身道:「公子這邊請,您今天真是運氣好。」洛逸翔挑挑眉,嘴角的微笑一層一層漾開,腳步越發輕快。

  燭影搖紅,珠簾流紫,軒閣暗香浮動,凌千夜捏著小巧的茶盞,看似若有所思。洛逸翔大方地走進來,坐在他對面,閒閒地打開描金摺扇,笑道:「多謝凌老闆。」

  「客氣,請問公子怎麼稱呼?」凌千夜亦是笑得純善,有意無意地打量著洛逸翔,眼神始終帶著探究意味。

  「在下洛逸翔。」雲淡風清的言語。

  凌千夜眼睛微微瞇起,目光緩緩滑至洛逸翔腰間懸垂的玉佩。通體澄碧,天然的花紋彷彿一個龍飛鳳舞的「睿」字,氣勢華貴而張狂,實乃稀罕之物。

  挑起嘴角,凌千夜慢慢轉著左手的翡翠戒指,一圈一圈,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玉佩。幽深的眼神讓洛逸翔極度不悅,遂開口道:「凌老闆莫非對玉石有研究?」

  「哪裡,只是略知一二。凌某還有事,洛公子慢慢欣賞吧,不是凌某自誇,忘塵居的歌舞在揚州可是首屈一指。」說罷,凌千夜起身離開,燦銀的錦袍拖出水波一樣的光彩。

  高臺兩側,穿著鵝黃紗衣的少年似步履凌波一般翩然而出,彈箏吹簫鼓竽揮弦,嫣兒站在高臺中央,放開歌喉曼聲唱道:「相逢處,猶記虎山前,七裡胭脂淘作水,一城羅綺織為天,蕭管送流年。那時節,卿在木蘭船,隔座唾人花散雨,帶歌行酒柳搖煙,宛轉到儂邊。」

  是兩闕「望江南」。洛逸翔端起茶盞飲一口,玩味地看著嫣兒,想不到她性格潑辣,嗓音卻是一等一的好。

  唱畢,高臺的燈火突然全部熄滅,再次點亮的時候,一條緋色綢帶劃出優美弧線,花雕穿著火紅舞衣登場。嫣兒拿起一管紫玉蕭吹奏,散漫自如而帶著微妙的清澈蕭音如同水滴迴響。

  花雕邊跳邊拋起綢帶的另一端,穿著暗紅舞衣的蘇銘軒接住綢帶從高臺頂端的木柱翩然飛落。

  點點的媚,似是有意、似是無意,驚鴻一瞥的瞬間,凝結最是魅人心弦的風情,勾得人三魂縹緲七魄皆散。

  兩道身影在高臺時而糾纏時而遠離,彼此的綢帶彷彿花間飛舞的蝴蝶,瞬間點亮所有人的眼睛。

  那樣的紅、那樣的豔,火一樣燃燒。樂音陡然高亢起來,達到顛峰的瞬間,驟然停止,舞者身影交錯,紅綢漫天舞動,婆娑落地之後,滿眼皆是清冷的白。

  熾熱之下的沉靜。

  垂手站立的舞者,素白的衣裳,斂豔收媚,只有清,淡,雅。惟獨細碎的鈴聲好像不經意發出,卻是纏綿。

  抬頭,蘇銘軒與花雕同時拋起綢帶纏住對面樓閣豎起的橫杆,借力飛出,衣擺飄搖,挑逗地拂過客人的臉龐。

  這樣算是投懷送抱嗎?望著那張混合著驚詫憤怒懷疑種種情緒的臉,洛逸翔尷尬地咳嗽,「你沒事吧。」

  蘇銘軒慌忙爬起來,他和花雕每次飛過來都是穩穩地落在月棠軒外面的走廊,從來沒有出錯,怎麼今天這裡就偏生站著一個人?根本來不及躲,只好直挺挺撞過去,對方顯然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下意識抱著蘇銘軒一起跌倒。

  「你是誰!」花雕慌忙把蘇銘軒拉過來,警惕地打量著洛逸翔。

  「沒事。」蘇銘軒走到桌邊,倒兩杯酒,把其中一杯遞給洛逸翔,說道:「今天多有得罪,望洛公子見諒,這一杯,我敬你。」說完一飲而盡,低頭用衣袖抹去唇畔的酒滴,面頰浮起淡淡的胭脂色,羞怯的姿態當真撩人至極。

  頭牌,自然有頭牌的本事,幼時就在風月場摸爬打滾,蘇銘軒深知什麼時候做出什麼反應能達到最佳效果。

  因為自己現在是客人,所以如此熱情?有趣!洛逸翔托著酒杯,杯口已經送在嘴邊,眼睛卻牢牢地盯著蘇銘軒,好似一往情深般。

  逢場作戲,他從來都是行家,寵著誰的時候,那是好到骨子裡,可以整天帶著到處逛,要什麼給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旦膩煩,就真真應著那句話,從來只聞新人笑,有誰聞得舊人哭。

  本來最開始只是對嫣兒感興趣,可是遇到蘇銘軒,洛逸翔的心思迅速改變,只是他不會表現得急躁,唐突佳人向來不是他的作風。

  彼此各有打算的時候,嫣兒帶著一眾嬌媚少年走進來,風情萬種地向洛逸翔福禮,道:「爺本來打算讓蘇公子好好陪您喝幾杯,不過蘇公子今天有客人,希望您別生氣,這些人都是各院的紅牌,保證讓爺盡興。」聽到嫣兒這麼說,蘇銘軒挑眉,跟著走出去,到門口突然回眸淺笑。若是換作一般人,恐怕被勾得魂都要出殼,洛逸翔只是微微頷首,目光藏著絲絲不易察覺的輕挑。

  經過幾座毗鄰的院落,熱鬧之聲逐漸消退,花木卻愈加繁盛,頗具華豔。目送蘇銘軒踏入接客的月波樓,嫣兒轉身往回走。在其他院落巡視之後,她正欲前往月棠軒,卻意外地發現洛逸翔的身影幾乎隱沒於遊廊盡頭。

  再往前就是月波樓,他想幹什麼?略微沉吟,嫣兒急匆匆地追上去,疑惑地問道:「洛公子怎麼在這裡?嫌小倌們伺候得不好?」

  「我只是想看看風景。」洛逸翔意有所指地說著,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

  「等等,前面是蘇公子接待客人的地方,您不能進去!」嫣兒急得直跺腳,抓著洛逸翔的衣袖嚷道。

  「為什麼?我也是客人啊。」洛逸翔促狹地笑著,漆黑的眼睛晶亮耀眼。

  「您沒有約簽,想見蘇公子的人可是排著長隊呢!」嫣兒不甘示弱,閃身擋著洛逸翔的去路。

  微微皺眉,洛逸翔思索著該如何打發嫣兒,抬眼卻看到蘇銘軒和一位穿著杏色長衫的男子走出來。

  男子用溫柔得近乎寵溺的眼神望著蘇銘軒,邊走邊溫聲道:「我會參加今年的秋試,如果明年春天能夠進京,我一定想辦法向皇上奏明你家的事。」

  「多謝,以你的才華,一定可以高中的。」類似的話蘇銘軒已經聽過無數次,他從來都是當作玩笑。

  「其實我已經想好,如果考不中,我就想辦法為你贖身,我們一起生活,我、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因為緊張而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男子笨拙而羞澀地表達著他的心意。

  蘇銘軒冷笑,語氣卻是異常溫柔,「你這麼做不值得,我不想連累你。活到現在,我已經認命,既然橫豎都要死在這裡,何苦給別人添麻煩。」

  男子忡怔片刻,歎息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我既然這麼說,就一定會做到。」說罷,決然離開。

  蘇銘軒深歎一口氣,低低地垂著頭,月光勾勒出他的側臉,隱約可以看到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面投出濃重的陰影。

  「公子……」嫣兒喃喃道,聲音竟然帶著幾分哽咽,手不自覺地鬆開洛逸翔的衣袖。

  合攏摺扇,洛逸翔收斂先前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蘇銘軒身邊,沉聲道:「剛才他說向皇上奏明你家的事,什麼意思?」

  「不過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多謝洛公子關心。」蘇銘軒淡淡地說完,款款地踏過卵石微草,姿態行雲雅意。

  洛逸翔挑眉,描金摺扇再度打開,直到蘇銘軒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的另一邊,才轉身離開,嘴角挑起意味深長的笑。


☆ ☆ ☆


   回到流雲山莊,已經天色如墨,琉璃燈盞盞聚亮,紗罩燭影曳曳搖紅,丫鬟們調箸擺膳之後,整齊退去。洛逸翔喝一口細熬的燕窩粥,突然想到什麼,對門口喚道:「靜書。」

  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從立刻走進來,躬身道:「王爺有何吩咐?」

  「去查查忘塵居的頭牌蘇銘軒。」洛逸翔咬一口蓮香脫骨雞,搖頭歎道:「還是禦膳房做的好吃。」

  靜書皺眉,雖然覺得奇怪,還是乖覺地應聲。此次前往江南,本來是奉旨查歲貢,王爺卻整日遊山玩水,根本沒做正事的打算,這樣回到京城要如何交差?無奈地歎一口氣,靜書退出去,此時已經三更時分,斜斜地風過,點點細雨飄下來。


☆ ☆ ☆


   繾綣水霧之中玉湖籠翠,碧瓦朱欄的水閣,輕紗銀鉤,簷垂珠玉。小廝在西南角的卷案擺好筆墨紙硯,對正在看書的蘇銘軒說道:「蘇公子,你不是要畫畫嗎?小的已經準備好啦。」

  「你出去吧。」蘇銘軒起身攏攏外衣,陣陣涼意透過輕紗入房,隱隱飄來淡淡荷香。

  青綠蘸水稀釋,在紙面勾勒著叢叢蓮葉,煙雨迷蒙中,圓盤荷葉走珠滾玉,翠嫩蓮蓬當中偶有並蒂驚豔,獨獨一隻粉白初荷顫顫地探頭,搖曳生姿,清新剔透。

  停筆,蘇銘軒舒一口氣,難得花雕沒有搗亂,若是平時,早就帶著一眾小廝端著點心吵吵嚷嚷衝進來。那般天真活潑的性格,在這樣複雜的環境本來是最容易被污染,可是凌千夜對他寵著護著,卻是始終如一。反觀自己,整日虛情假意,即使內心多麼厭惡,表面依然裝得深情款款,就是為著讓客人心甘情願砸銀子,何其悲哀?

  「在想什麼?這麼專注。」耳邊突然響起低沉中透著磁性的聲音,沙沙柔柔,彷彿有回音般。蘇銘軒驚詫地轉身,就看到洛逸翔笑瞇瞇地站在一旁,柔情滿溢的眼眸彷彿兩泓春水,直直地看進去,能看到裡面有一張寫著寂寞的臉。

  「洛公子莫非又是翻牆進來?」迅速恢復平靜,蘇銘軒用嫻熟的笑容應對。白天是商販們送菜送酒的時間,只有後門開著。

  「猜猜看。」促狹地說著,洛逸翔拿出一把沒有任何圖案裝飾的描金摺扇,「不過你稱我公子未免太生疏,以後直接叫我逸翔就好。」

  「我們這裡的規矩,請洛公子見諒。」說到這裡,蘇銘軒微微停頓,態度不卑不亢,「現在是休息時間,不知洛公子突然來訪有何事?」

  洛逸翔當然聽得出字裡行間委婉的逐客之意,卻是不以為意,「我想求你的一副墨寶。」

  「求?」蘇銘軒眼波流轉,微微側頭道:「洛公子這麼看得起我?不怕污了你的扇子?」

  「這個嘛……」洛逸翔若有所思地皺皺眉,突然湊到蘇銘軒耳邊壓低聲音道:「如果是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蘇銘軒怔住,唇角勾起笑意,正打算說什麼,突然聽得鈴聲疊疊,花雕風風火火闖進來。

  「又是你!」多出一位不速之客,已經蹦到嘴邊的「本大仙來啦」被花雕硬生生咽回去,只是聲調依舊高昂。

  「什麼事?」凌千夜慢悠悠走進,月白色薄胎絲棉緞的外袍更是襯得他出塵如仙。看到洛逸翔,他拱手道:「原來是洛公子。今天下雨,真是難為你,不如和我們一起用飯?」

  聽他的口氣好似早就知道自己會過來,洛逸翔的眸光驟然變冷,不過只是刹那,隨即就恢復一貫的戲謔,「好,既然凌老闆這麼說,我就不客氣。」

  來到飯廳,嫣兒已經領著一眾小廝調盞擺飯,把碧梗粥放在眾人面前,然後移步到洛逸翔身邊:「洛公子要粥嗎?」

  洛逸翔搖搖頭,他不喜歡開飯的時候喝湯湯水水,不過單看菜色的精緻,甚至與王府的膳食不相上下,這般奢華,不愧是江南第一男館!

  「銘軒,多吃些清淡的,我聽嫣兒說你有點上火。」凌千夜突然給蘇銘軒碗中放入一匙柳絲素菜,花雕夾到嘴邊的蚌肉不偏不斜掉下,砸進粥碗。

  「多謝爺,我會注意的。」蘇銘軒不動聲色地應道,他知道凌千夜此番的舉動是故意作給洛逸翔看,可是為什麼呢?

  洛逸翔神色如常,笑道:「凌老闆,我一直在京城,已經多年沒有來揚州,如今這裡變化甚大,我想找銘軒陪我到各處遊覽,不知凌老闆是否願意成全?」

  聞言,蘇銘軒緩緩抬起頭,眼睛裡面隱約含著一絲媚態,似笑非笑地鎖著洛逸翔的臉。

  「原來如此。這樣吧,凌某自釀一種酒,叫醉歡,洛公子如果能喝完一罈而不醉,凌某可以答應你的任何條件!」凌千夜似笑非笑地說著,暗中朝蘇銘軒使眼色。

  洛逸翔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異常,爽快地答應凌千夜的條件,他對自己的酒量可是有絕對的自信。以前與一眾貴族子弟比賽喝酒,最後所有人都醉得不醒人事,洛逸翔只是走路有點搖晃,之後大家笑言,說他是酒仙轉世,千杯不倒!

  「上酒!」嫣兒忍著笑,對外面喊,即刻有小廝托著一罈酒走進來。

  「爺,我先替洛公子喝些可以嗎?他肯定受不住!」說到最後,蘇銘軒的聲音低若蚊吟,道不盡的羞澀。

  凌千夜有些吃驚,隨即意有所指地說道:「你可是第一次這麼說。」

  蘇銘軒沒有理會,接過酒罈對著罈口喝起來,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滾動,酒順著他的脖頸流下去。本來厚密的紗衣全部濕透,緊緊地貼著纖細的胸膛,幾乎成半透明狀,胸前的兩粒紅櫻被酒水刺激地微微突出,風情無限。

  不僅有一張堪稱絕色的臉,更有一副銷魂的好身材!洛逸翔接過蘇銘軒遞過來的酒罈,無意碰觸到蘇銘軒的指尖,他的心底禁不住泛起一絲憐惜,怎麼那麼冰……

  酒液初入口,香氣瑩瑩嫋嫋,至喉間翻滾入腹,更是回味綿長。洛逸翔喝完,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彷彿都沾染著酒氣中淡淡的花香,只是意識有些模糊,眼前似乎有無數人影在晃動……

  「暈過去啦。」花雕蹲下來戳戳醉倒的洛逸翔,笑道:「他真笨,酒裡可是下著藥啊。」

  靜靜地看著洛逸翔昏睡的臉,蘇銘軒的目光突然複雜起來,彷彿隔著層層厚重的雲霧,「嫣兒,找人把他抬到楓月閣。」說罷,他甩手走到書房,看到案卷上面的摺扇,想到那張笑吟吟的臉說著:「如果是你,我求之不得。」垂眼,眉宇間的冷漠冰涼如斯。沉默許久,他拿起筆,勾著嫣紅的顏料畫起來,手腕翻轉間,一副春日紅杏圖躍然紙上。

  畫畢,蘇銘軒從床頭的雕花紅木櫃裡面拿出一個白底藍紋的瓷瓶,倒出一顆暗紅色藥丸。這是凌千夜特製的醒酒藥,從洛逸翔的衣著打扮和行為舉止看來,他的身份必定不簡單,在這裡耽擱太久,恐怕會有人找麻煩。

  洛逸翔依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蘇銘軒捏住他的下顎微微使力,把藥丸塞進去。奇異的藥草香味立刻彌漫在空氣中,微苦,卻是極其清爽,洛逸翔難受得微微皺眉,喉嚨發出無意義的呢喃,卻是如孩童一般可愛。

  這傢伙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淡淡地笑著,蘇銘軒到書房取出一本書,回到臥房坐在窗邊慢慢看,漸漸讀得興濃,許久未動。

  沁涼的風吹進來,拂過洛逸翔的臉,濃長的睫毛隨著眼瞼的開開合合無聲翕動,許久,露出光華流轉的墨色。

  這裡不是王府!驚醒地坐起來,洛逸翔迅速環顧四周,目光瞬間定格。

  蘇銘軒閑靠醉翁椅中,左手執書,右手彎指抵唇微笑,似乎是看到什麼有趣的地方。外面已是燈火通明,透進來照著他的臉,一層淡色的暖光柔而不膩,纏綿蘊藉。

  「公子,時間快到啦!」門外突然響起嫣兒的聲音,蘇銘軒把書放到桌案上面,起身換衣服。洛逸翔靜靜地注視著蘇銘軒的一舉一動,表情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專注,想起蘇銘軒喝酒時候的驚豔,真恨不得撕開一層層他現在裹上去的衣服。

  轉身抬眼,正好對著那雙漂亮的漆黑眼眸,蘇銘軒平靜地問:「醒了?」

  洛逸翔點頭,「你們凌老闆的酒果然厲害,叫醉歡,對吧?」

  「沒有人敵得過醉歡,洛公子睡得舒服嗎?」蘇銘軒笑得格外溫柔。

  「有你這樣的佳人相伴,當然舒服。」洛逸翔笑得格外文雅。

  雨已經停歇,彎月如鉤,滿天蓮花雲纖飄細搖,處處燭影朦朧,簷廊的一排琉璃羊角珠燈亮閃明漾,湖面荷花娉婷,蕊心盡吐。高臺歌舞昇平,突然鼓聲隆隆,片刻之後鴉雀無聲,曼妙的琴音似涓涓溪流,若斷若續撩人意憐,奏至高潮,蕭聲起,穿雲渡水而來,似夜半私語美人傳情。

  都說忘塵有雙絕,一絕是蘇銘軒和花雕的舞,另一絕則是蘇銘軒的琴和嫣兒的蕭。蕭聲似朗月,輝光四射;琴聲如冰雪,清幽高潔,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人感覺身處九霄雲端。

  洛逸翔站在楓月閣門口,遙望天橋另一邊的高臺,腦海卻始終浮現出蘇銘軒抱著琴離開的時候,在門口突然微微側頭的刹那,明媚的眼波似有若無掃過來,似輕絲繞指柔,然,旋及收斂。就是這樣似幽幽暗香般的無形挑逗,總叫人砰然心動。

  「原來洛公子在這裡。」凌千夜閒庭信步一般從天橋走下來,薄底雲縐紗鞋一塵不染。

  「醉歡果然厲害,我願賭服輸,不過還是要感謝凌老闆。」洛逸翔迅速回神,手指彈開摺扇,怒放的杏花映著俊雅的臉,似乎有陣陣甜潤的香氣飄出來。

  「既然如此!」凌千夜笑瞇瞇攤手,「給錢!一共二十兩!」

  洛逸翔登時楞住,什麼意思?難道是跟自己討要那頓飯錢?不至於吧!

  「其一,我的護院沒有一個人發現你是如何進來,所以我要辭退他們,可是請身手更好的人需要花更多的錢;其二,你未經我的允許就進入銘軒的楓月閣;其三,你睡銘軒的床,還讓他給你畫扇面,這些加起來,我就便宜些,收你二十兩黃金吧!」凌千夜連珠炮似的說完,碧藍的眼睛華光璀璨。

  「二十兩黃金?凌老闆是說笑吧。」洛逸翔哭笑不得,想他在風月場混跡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

  「本店可以賒帳,洛公子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錢!」施施然轉身,凌千夜沿著原路返回,眉眼彎下來。

  洛逸翔呆住,咬咬牙,「奸商」險些罵出口,回到流雲山莊的時候他依然鐵青著臉。

  靜書見狀,默不作聲,等到洛逸翔用飯之後到書房畫畫,才跟過去通報:「王爺,那位頭牌的事已經查清楚了。」

  「說。」洛逸翔拈筆,細細勾畫衣服的裝飾。

  「宣景十七年,倫王造反,被鎮壓之後,但凡與倫王有關係的人悉數被抄家流放充軍。蘇銘軒的母親蘇雲衣原本是官宦人家小姐,因為倫王之亂而落罪,被賣入青樓,第二年就生下蘇銘軒,至於他的父親,身份不詳。」說到這裡,靜書停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洛逸翔的臉色,繼續道:「蘇銘軒八歲的時候以罪人的身份被送到忘塵居,責令終身不得離開,而他的母親第二天就懸樑自盡。」

  「如此說來,他的身世確實可憐,皇伯父對倫王之亂甚為憤怒,若是平時,蘇銘軒不至於頂著罪人的身份。」洛逸翔說完,把畫拿起來,問靜書,「如何?」

  崢嶸樹枝,寒梅吐豔,站在梅樹下面遙望遠方的清雅少年分明就是蘇銘軒。

  靜書沉默,直到洛逸翔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才扯著嘴角道:「王爺,皇上吩咐您查歲貢,可是來江南這麼久,您怎麼一直泡在這種地方。」

  洛逸翔擺擺手,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本王已經老大不小,得考慮考慮終身大事吧。」

  靜書氣得欲哭無淚,王爺在京城就是出名的風流,官員們有求於他,就往王府送美人,氣得皇上屢次傳話要他收斂。如今王府已經有十五位絕色佳人,要是再帶回去一位,估計皇上會打王爺吧。


第二章
 

  天暖雲倦,花豔樹青,水波碧綠絲柳招風,只是熱意漸升。洛逸翔俯在船舷旁,身邊一壺清酒一頂青傘,他扯住一支蓮蓬頭細細瞧著,皮還是很青澀。

  撐船的年輕女子曼聲唱道:「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雖然沒有嫣兒唱得那般婉轉動聽,卻是別有一番風味。洛逸翔微微閉著眼睛,手指有節奏地「嗒嗒」敲著船板,真是一副紈絝子弟的浪蕩模樣。

  自從上次醉酒,洛逸翔已經連續多日沒有去忘塵居,到揚州其他妓館消遣,看到那些鶯鶯燕燕,他卻沒有多少尋花問柳的興致。總是不經意就想起蘇銘軒,想起他的舞、他的琴、他的畫,還有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嘴唇,洛逸翔靜靜地看著滿池荷花,輕歎道:「天氣真是越來越熱啊。」

  無心繼續賞景,洛逸翔叫船娘靠岸,慢悠悠踱回去。進門就看到靜書慌慌張張跑過來,氣都喘不上似的,洛逸翔忍不住合攏摺扇敲過去,喝道:「跑什麼!」

  「爺,有人來要帳啊!」為了防止暴露身份,靜書在外面都是稱呼洛逸翔「爺」。

  要帳?洛逸翔聽得莫名其妙,遂問:「都是什麼人?」

  「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我請他們在前廳等著。」靜書神情古怪地回答。

  莫非是他?洛逸翔急急趕過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就聽到嫣兒在裡面點評:「這張狂草飄逸瀟灑,揮毫落筆有雲煙之致,想不到那洛公子看來一副急色鬼的模樣,字寫得這麼好看。」

  「嫣兒,正所謂人不可貌相,以後可不要亂說話。」蘇銘軒凝視著牆壁懸掛的條幅,上面抄著一首他十分喜歡的古詩,落款是洛逸翔的名字以及一個「睿」字。

  前往忘塵居尋歡作樂之人大部分是不學無術但是出手闊綽的紈絝子弟,蘇銘軒起先以為洛逸翔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今天來到他的府邸才發現之前真是小看他。

  「我道是誰,原來是蘇公子和嫣兒姑娘,讓你們久等,真是不好意思。」整整衣服,洛逸翔大步走進去,語聲極其溫柔。

  嫣兒沒有耐性,張口道:「洛公子,你可是欠著我們爺二十兩黃金呢。」

  「我還以為凌老闆是說著玩呢。」洛逸翔抖開摺扇,故意露出蘇銘軒畫的扇面,眼神注意著蘇銘軒的表情。

  蘇銘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收斂的眉眼,清冷中獨有一種別致的風情。

  「我就說實話吧。我們爺可不是一般的小氣,就是一隻雞路過忘塵居,他都要拔掉兩根雞毛,二十兩黃金沒有算利息錢,已經很好啦。」嫣兒懶洋洋地說著,聲調帶著幾分指責的味道。

  蘇銘軒低頭忍笑,他和嫣兒暗地都是把凌千夜叫作凌小氣。

  「這是我的疏忽。」洛逸翔說完轉身朝門口喚道:「靜書,你帶嫣兒姑娘去帳房。」

  靜書立刻走進來抬手道:「姑娘這邊請!」

  嫣兒起身福禮,施施然走出去,到門口突然轉身笑道:「公子,爺說今天有花燈會,你可以晚些回去。」蘇銘軒淡淡地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垂眸品茶。

  洛逸翔唇角勾起笑意,端得神采風流,「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 ☆ ☆


   繁花似錦,水繞城流。揚州是南北河運之樞,自然城富民豐,買賣和盛,各地名產樣樣俱全,酒堂茶館盈街,樓閣朱簷相連,處處熙熙攘攘,柳搖花飄,到處是盛世之景。

  遠遠走來兩位年輕公子,一位穿著非常普通的白色絲衣,但是袍角全部以金線繡滿千姿百態的嫩黃牡丹,外面罩一層雪白輕紗,行走間飄渺如仙;另外一位手搖描金摺扇,珠光緞面的紫色長袍銀線滾邊,似瀚海波濤,汪洋接天。這樣堪稱絕配的組合令得周圍路人都不住地張望,口中心中稱羨不已;更有小戶人家的婦人和未出閣的碧玉,遮遮掩掩的同時,眼波偷偷瞟過來。

  瘦西湖畔的酒樓妓坊絲竹歡笑唱曲調鬧之聲不絕於耳,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面,數艘流金畫舫悠遊,船漿激起悅耳水聲。洛逸翔拉著蘇銘軒走到岸邊,立刻有一艘船頭掛著兩盞淡綠紗燈的畫舫划過來,站在船頭的少年正是靜書。

  「爺,這是剛收到的。」等洛逸翔拉著蘇銘軒坐定,靜書恭敬地遞來一封信,然後站在旁邊沏茶,上好的碧螺春,用水取自千年石乳。

  洛逸翔抖開第一張紙,正是他的堂兄,當今天子昭帝洛清衡的筆跡,只有四個大字「莫亂花錢」!洛逸翔臉色頓時青紅交錯,手指微微痙攣,許久才咬牙切齒地說道,「靜書,明天你去採買禮物,伯母和嫂嫂們不能出門,成天悶著實在可憐,我要盡盡孝心!」靜書心驚膽戰地點頭,暗中叫苦不迭,皇上心血來潮一封信,真是害死他,太后和各宮嬪妃那裡什麼寶物沒有,到底怎麼辦!

  深吸一口氣,洛逸翔抖開第二張紙,歪歪扭扭的童稚字體寫著:「父王,孩兒很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季夫子今天教孩兒一首詩,父王回來孩兒背給你聽可好?父王一定要快點回來,孩兒想父王!」

  看到洛逸翔的表情瞬間轉暖,靜書試探地問:「是世……小少爺的信?」險些習慣性地說世子,靜書被自己嚇出滿頭冷汗。

  「是啊,晨兒說想我,希望我早點回去。」笑逐言開地把兒子的信折好,洛逸翔順手把洛清衡的墨寶揉成團丟出去。靜書目瞪口呆地站著,完全無法作出任何反應,皇上的親筆信就這樣被……王爺到底是王爺,若是其他人,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啊!

  「原來洛公子已經有妻室。」蘇銘軒涼涼地說道,默默抿著唇,秀挺的眉毛微剔,看著洛逸翔的眸光淡淡的,神情亦是淡淡的。他最鄙視那種明明已經有家室,卻還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人!

  當年他的母親蘇雲衣是何等風光,人稱「若非國色天仙種,安得姿容絕世嬌」,多少達官貴人巨賈名流趨之若騖,可是她偏偏死心塌地愛著一個有妻室的男人。想到這些,蘇銘軒不自覺臉色微變,原本雪白的皮膚染起淡淡的青色,空洞得幾乎要透明一般。

  「我是有子無妻,所以不能算有妻室。」洛逸翔抬頭狡黠地看著蘇銘軒,敏銳的目光似乎在捕捉什麼,語氣卻是輕挑,「不過你可是戳到我的傷心處,怎麼補償我?」

  蘇銘軒的心頓時提到喉嚨,表情卻是似笑非笑,眼睛波光流轉:「你希望我如何做?」

  「為我彈一曲吧,自從上次在忘塵居聽到你和嫣兒姑娘的合奏,我可是念念不忘。」注意到蘇銘軒眉宇之間的細微變化,洛逸翔不緊不慢地提出要求。

  頃刻,畫舫之中響起委婉悅耳的琴聲,商音流水,如絲如絮,撩人意憐,稍頓,大珠小珠盡落玉盤。

  蘇銘軒專注地撫弄琴弦,潔白如玉的手指,按弦的細微姿態美妙而別致。洛逸翔默默地直視他的側臉,想像著那張如雪地寒梅一般清而不豔不妖的臉露出脆弱迷離的表情,心跳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

  入夜,南門街車水馬龍,諸多店家的房簷紛紛掛起各色花燈,設燈謎,吟詩句,答得對有獎,吟得好喝彩,到處都是和樂融融的氣氛。瘦西湖微波蕩漾,湖畔人潮如湧,數盞形態各異的花燈在風中搖曳,橙黃的光映著被月華照耀得銀藍幻紫如同銀河傾洩的水面,獨有一番情致。

  一張張笑臉洋溢著喜慶,青澀少年欲用花燈傳情,卻被旁人搶過去,大聲唸出來,周圍哄笑不斷,直窘得當事人恨不得挖地洞鑽進去。如花的妙齡少女,在眾姐妹的鼓勵中,羞答答提著裙角跑過來,把親手縫製的香囊塞進心上人手中,嫣紅的臉頰豔過春日繁花。

  洛逸翔的注意力完全被街邊琳琅滿目的有趣玩意兒吸引,看到一枝素雅的銀簪,他拿起來轉身道:「你試試……」話語半途截落,眼前哪裡還有蘇銘軒的蹤影。

  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遊走,之前洛逸翔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突然感覺耳邊清淨許多,才發現他已經泯然於眾人,蹤跡全無。慢慢轉身,蘇銘軒的目光穿梭於面目陌生的行人中間。周圍皆是成雙成對,惟獨自己孓然一身,蘇銘軒長長地歎一口氣,眼底掠過淡淡的嘲諷,竟然為這樣的場面感傷……

  站在湖邊,他靜靜地望著開遍水蓮花的湖面,明亮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燈壁射出來,白衣雪膚都染著暖洋洋的顏色,背影彷彿都散發著柔和的光。

  洛逸翔遠遠地看到他,高懸的心終於落地,輕舒一口氣,賣兩盞花燈走過去笑道:「總算找到你。」

  蘇銘軒抬頭,露出疲憊的神情,眉眼低低柔柔,「抱歉,我剛才沒注意,如果洛公子沒有其他事,我想先回去,可以嗎?」

  洛逸翔暗暗收緊手指,眼眸瞬間暗沉仿若深潭,映著一派燈火閃爍,心口明明堵得慌,笑容卻更加燦爛,「陪我放完花燈再走吧。」


☆ ☆ ☆


   回到忘塵居,蘇銘軒悄悄從側門走進去,前面熱鬧得緊。穿過月洞門,看到嫣兒提著一盞紫絹燈站在楓月閣門口焦急張望,蘇銘軒便叫道:「嫣兒。」

  嫣兒咬咬嘴唇,快步跑過來,眼睛水霧濛濛,欲言又止,「公子……」

  「什麼事?」遮遮掩掩的態度令蘇銘軒更加納悶,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

  「爺、爺已經決定七日之後就讓你開苞接客,明天貼告示!」嫣兒臉色漸紅,從喉間迸出這句話之後轉身就跑,留蘇銘軒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難以言明的酸苦疼意從心臟緩緩蔓延,半晌,蘇銘軒突然笑開,眼底滑過一絲冷意,「爺最近可是缺錢?」說罷,他轉身望著緩緩走過來的男人。

  凌千夜瞇著眼睛笑起來,本來就是端正的面容,愈發顯得斯文俊秀,「這些年我自問沒有虧待你,雖然你確實給我賺到不少銀子,但是你要知道盛極而衰的道理,何況我不能總是吊著客人的胃口。」

  「所以你終於等不及?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娘?」蘇銘軒狠狠地瞪他,臉色像雪一樣透明而蒼白,眼神卻顯露出一份倨傲。

  凌千夜皺眉,譏諷道:「蘇家對我有恩是事實,所以我答應你娘照顧你,但是我到底是生意人,而且以你的身份,若是被賣到別家男館,你以為能活到今天嗎?」

  蘇銘軒怔住,深深地吸氣,胸膛之中的那一處已然不再跳動,心如死灰,眼睫慢慢垂下來,遮住點滴流逝的淒涼。

  不知道如何走到臥房,回神的時候滿眼都是如雲似霧的松青軟煙羅,呆呆地坐在窗邊,思緒始終混亂。想到自己明明是男子,做著這樣類似女子的事本來就已經甚為難堪,如今連最後的尊嚴都……自嘲地歎一口氣,蘇銘軒走到花廳對小廝說道,「你幫我拿酒過來。」

  晶瑩剔透的白色瓶身刻著醉夢的字樣,蘇銘軒慢慢斟一杯喝下去,酒如絲緞之質,細膩融潤,有花之香氣,醺醺然,沁香入脾。雖然花雕說醉夢比醉歡更加回味無窮,但是蘇銘軒沒有心情理會,抱著自暴自棄的念頭,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後漸漸汗流浹背,全身彷彿被火燒,喘息愈加劇烈。

  好熱!解開衣衫,蘇銘軒感覺頭重腳輕,扶著桌沿才勉強站起來,腳底彷彿踩著棉花,沒有一處踏實。他試圖往前走,一隻手臂適時摟住他的腰,身體被翻轉過來,蘇銘軒睜著濕潤的眼睛望著眼前的人,心道,洛逸翔?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回事?」責問的話語在看到蘇銘軒嫣紅的臉頰之後被洛逸翔拋到九霄雲外。和蘇銘軒在瘦西湖分別之後他本來打算直接回流雲山莊,可是回想蘇銘軒的態度,洛逸翔不甘心,怎麼每次都是愛理不理,於是他再度跑回來,豈料看到這麼驚豔的場面。

  蘇銘軒的衣襟敞開,白皙的肌膚如玉般透明,泛著淺淺的粉紅。頸項修長潔淨,鎖骨完美地凹入,胸前的乳蕾像兩顆小小的紅寶石,微微挺立。苦苦克制的喘息比柔媚入骨的呻吟更容易讓人想入非非,濕潤迷離的眼神儘是情慾之意。這般的活色生香,即使聖人都無法坐懷不亂,況且洛逸翔只是區區凡人,所以他直接打橫抱起蘇銘軒,快步走進臥房。

  他怎麼會中春藥呢?洛逸翔暗自思索著,同時深深吻住蘇銘軒,順便空出一隻手溫柔地撫弄著已經被藥性挑逗得直立的男性象徵。蘇銘軒頓時身體緊繃,抓著洛逸翔肩膀的手指下意識用力,喘息卻是無措,臉頰已經染著濃烈的緋色。

  「放鬆,沒事的,放鬆。」洛逸翔含著蘇銘軒的耳垂低低地說著,然後沿著頸項細細地往下噬啃,綿軟而親密的接觸令蘇銘軒的身體驟然鬆懈。手指有技巧地在火熱堅挺上面滑動撫弄,洛逸翔耐心地品嚐著蘇銘軒的每一寸皮膚,感覺懷中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他沒有閃躲,白濁的液體順著指縫流下來,沾濕他的衣角。

  「洛逸翔?」緩緩從情事的餘韻中回神,蘇銘軒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地躺著,而洛逸翔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頓時大驚失色。

  「難得你願意直呼我的名字。」洛逸翔愉快地笑著,正準備繼續剛才的事,放在蘇銘軒腹部的手突然扯過絲被裹住蘇銘軒,抱著他逃向視窗,幾乎是同時,一排飛針插中床梆!

  「混帳!你想對公子怎樣!」嫣兒飛身掠過來,左手自袖內閃電擊出,挑、彈、點、切,巧變橫生,直取洛逸翔的眼睛。剛才聽小廝說蘇銘軒在喝酒,不放心過來看看……嫣兒越想越氣,但是洛逸翔抱著蘇銘軒,她沒有辦法使出全力,轉念,右手有銀絲靈蛇般竄出。

  碎星絲!洛逸翔饒有興趣地挑起唇角,身影翻飛如藍蝶迷影隨絲而轉。趁嫣兒忙於應付的空檔,突然抽出腰間的白玉笛點過去,擊中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

  「嫣兒姑娘何必這麼激動?銘軒中春藥,我可是好心幫他。」說罷,洛逸翔故意咬咬蘇銘軒的耳朵,同時收緊手臂。

  「放開!」蘇銘軒氣得臉色青白,回想起剛才的事,他恨不得立刻撞死!

  洛逸翔笑起來,本來存著繼續逗弄的心思,但是看到蘇銘軒幾乎咬破嘴唇,還是鬆手。

  「洛公子果然好本事,弄出這麼大動靜,看來凌某的忘塵居對你而言就是無人之境!」凌千夜笑瞇瞇地推門走進來,看到滿地狼籍,他微微皺眉,眼神飄過去,眼底卻是異常銳利,「銘軒七日之後就競價開苞,你若是當真有心就請多忍耐幾天!」

  洛逸翔沒有說話,靜靜地凝視蘇銘軒,隱晦而曖昧的目光就像他剛才的吻,明明把蘇銘軒全身都吻遍卻故意表現得意猶未盡。蘇銘軒越發惱怒,轉身留給洛逸翔一道筆直的側影,初看堅毅俊挺的身姿,細細評估其實纖柔細膩,單單是不經意露出的雪白肩膀已經叫人血脈賁張,心猿意馬。

  心思轉幾折,洛逸翔收回目光,笑道:「好!既然凌老闆這麼說,我就等足七日!」說罷,他抖開摺扇,大大方方走出去,到門口突然轉身笑瞇瞇地說道:「嫣兒姑娘,妳的穴道大概一個時辰之後自行解開,以後做事不要太衝動,容易吃虧。」

  「你、混帳、畜生!」嫣兒氣得破口大駡,洛逸翔的口氣讓她想起三年前在皇宮與她交手並且重傷她的男人,一樣可恨!

  凌千夜冷著臉走過來,出手解開嫣兒的穴道,然後撿起酒瓶仔細嗅聞,突然臉色鐵青。雖然瓶身刻著醉夢的字樣,裡面卻是裝著具有催情效果的「醉情」,不知道哪個傢伙粗心大意,竟然幹出這等糊塗事!

  行至回廊,凌千夜轉身看著神情慌張的嫣兒,沉聲道:「當初妳流落街頭,是銘軒憫妳可憐,執意收留。我知道妳沒有說實話,妳以前是什麼人我不管,不過妳要記著,若是再給忘塵居惹麻煩,我不會饒過妳!」

  嫣兒頓時臉色煞白,低頭咬著嘴唇,許久才輕聲道:「謝謝爺,以後我會注意的。」


☆ ☆ ☆


   踏著滿地霜花般的月色,洛逸翔悠閒地走著,晚風徐來,吹得衣袂輕揚,帶出一派神仙風姿。靜書打著呵欠在門口等,漸漸睏倦至極,最後靠著門框沉沉睡過去。洛逸翔回來哭笑不得,白玉笛敲過去,靜書嚇得捂著頭跳起來,洛逸翔立刻佯怒道:「怎麼見到我像見到鬼似的?」

  靜書撇撇嘴,委屈地說道:「王爺,您總算回來啦。」

  洛逸翔斜眼看著他,笑道:「怎麼,嫌晚?」

  沐浴完畢神清氣爽,洛逸翔穿著藍芝地薄羅褻衣坐在燈旁看書,他深得昭帝器重,常常幫著處理繁雜朝政,熬夜是家常便飯,好在他向來精力旺盛,即使多日不眠不休依然精神抖擻。靜書就比較可憐,王府多少人眼紅他的職位,他卻有苦說不出,洛逸翔每次進宮他都必須跟著,然後和一群太監站在禦書房外面侍侯,這叫什麼好事!

  「王爺,您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精神這麼好。」靜書端著細熬的蓮子粥走進來,洛逸翔熬夜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心情非常好,另一種是處理公務,看現在的情況,絕對是第一種。

  「沒什麼,這次出來收穫很多。」洛逸翔垂眸喝粥,濃長的睫毛掃出濃重的陰影,不動聲色。

  靜書默默地站著,思緒慢慢飄出去,每次洛逸翔用這種含混不清的口氣說話就預示著有人要倒楣,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會是誰。


☆ ☆ ☆


   朗朗豔陽雲空青明,新蟬鳴柳晝寢倦濃的時節,天氣越發悶熱,風亦是暖烘烘,沒有一絲涼意。湖心水閣輕紗銀鉤,簷垂珠玉,兩邊遊廊宛然橫臥,映陽清波翠簷紅欄,豔鱗穿芙蓉,美景如畫。

  蘇銘軒靠欄坐著,手指夾著冰鎮的紫紅櫻桃,遲遲沒有放入口。嫣兒站在旁邊拿著白紗團扇輕輕地搖,想到蘇銘軒連日都是眉目若籠輕煙的模樣,終是不忍心,開口勸解道:「公子,想開些吧,橫豎躲不過,興許能遇到願意真心對待您的人。」

  蘇銘軒擺擺手,宛轉的風情從眼角眉梢透出來,只是悄然隱藏著犀利,「來妓館找樂的有哪個是真心?只要我的第一個客人不是喜歡虐玩的主,我就謝天謝地。」

  嫣兒臉色微變,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無從開口,只好沉默地搖著團扇。

  「千夜那個混蛋!」一道火紅身影從遊廊急匆匆跑過來,腳踝鈴音如敲晶破玉。在忘塵居,只有花雕穿這麼濃烈的顏色,嫣兒笑吟吟迎過去,道:「花公子今天怎麼這麼大火氣?喝點酸梅湯消消暑吧。」

  花雕冷著臉,怒道:「他是什麼意思!銘軒八歲就跟著他,好歹算是他養大,他怎麼就不知道心疼?銘軒,你和我走,我照顧你!」

  蘇銘軒楞楞地看著花雕,眼眸漾起漣漪絲絲溫柔,半晌抿唇道:「我從來沒有踏出揚州半步,你知道為什麼嗎?」

  花雕撇撇嘴,委屈地嚷道:「怎麼?難道是千夜不許你出去?」

  蘇銘軒漠然地笑起來,「二十年前的倫王之亂使得我出生就是罪籍,終身不得離開忘塵居,所以說,天下之大,卻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第三章


   傍晚掌燈時分,忘塵居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人潮如湧,眉清目秀的少年們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收取入場費。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著實嚇退不少看熱鬧的人,於是三三兩兩圍起來閒聊,既然不能進去,在外面聽聽消息總是可以吧。

  蘇銘軒的名頭果然響亮,多少紈絝子弟競相前來,眾多家丁前呼後擁,車馬軟轎幾乎把路堵住。在門口相遇,彼此看似客套地寒喧,實則語帶諷刺。

  臨近開場,卻有一行人自街北姍姍而來,衣賽錦玉、馬似嬌龍,一名俊俏少年在側前領路,中間是一位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後面跟著數名精幹的隨從。在門口翻身下馬,洛逸翔把馬鞭扔給領路的靜書,帶著隨從走進去,徑直來到預定的雅間。

  命隨從撤紗屏,洛逸翔放眼望去,平常用於表演的場地已經重新修整,吊著各色紗屏彩燈,演奏和跳舞的少年們各歸其位,吹拉彈撥旋轉跳躍,把氣氛烘托得愈加熱鬧。

  曲畢,正好是開場時間,凌千夜揚聲道:「凌某感謝諸位捧場,銘軒是忘塵居的頭牌,身價自然不能低,所以就請各位以一百兩黃金起價,凌某承諾,銘軒初夜的恩客可以帶他在外面暫住,期限為十日!」說完,凌千夜拍拍手,蘇銘軒笑意淺淺地走出來,鎮定自若地行禮,眼波顧盼之間卻是冰冷。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叫價聲此起彼伏,洛逸翔悠閒地品茶,身體似是優雅似是慵懶地倚著籐椅。因為底價是黃金,所以競價是以十兩為基礎,當競價升至一千兩的時候,已經有多人開始打退堂鼓,雖然是頭牌,但是開苞以後的渡夜資要便宜很多,於是最後只有達官貴人的公子們互相競價。

  「兩千兩!」財勢雄厚的白家少爺喊出這樣的價碼,周圍頓時鴉雀無聲,人群紛紛把目光投過去,看到那張尖嘴猴腮的臉,頓時倒盡胃口,同時倍感惋惜。

  「三千兩。」低低的聲音清澈而響亮,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雅間的窗口多出一道英挺身影,手中的描金摺扇繪著繁盛的杏花。蘇銘軒慢慢抬頭望過去,秋水瀲灩的眼眸映著明媚的燈火,宛如月夜的華夢。

  「他是誰?」陌生的臉孔立刻引發人群的竊竊私語,落敗的白家少爺更是氣惱,但是他已經無力喊出更高的價格,只得怏怏作罷。

  「有沒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待人群漸漸恢復平靜,凌千夜高聲問,沒有人回答,他拍拍掌,繼續道:「那麼就請洛公子隨凌某去月棠軒稍事休息。」

  為洛逸翔倒一杯清茶遞過去,凌千夜語調溫雅恭謹:「銘軒是凌某親手帶大,感情自是較深,但是做這一行不可能永遠清清白白,幸好是洛公子拔得頭籌。」

  洛逸翔不動聲色地品茶,唇邊笑意漸濃,垂眸道:「凌老闆有話就直說吧。」

  凌千夜莞爾,「洛公子誤會凌某,在下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待銘軒,千萬不要傷著他。」

  「爺,已經準備好。」嫣兒掀起珠簾走進來,神色似嗔非嗔,狀似不經意地抬眼,目光描著三分蔑然。

  「嫣兒,給洛公子帶路。」凌千夜端起茶杯,緩緩吹散杯口彌漫的熱氣,動作閒適得彷彿超脫紅塵俗世的隱者。

  天橋兩邊片片水波瀲灩華燦,倒映著清幽月色,淺淺朧明,盡頭的楓月閣綠琅玉玕晃搖脆音。臥房銀鉤高挽如意綃金帳,瓔珞垂掛層層蟬翼紗,燭火透過燈罩流瀉淡淡的紅光,空氣中飄散著蘭草般淡雅的香氣。蘇銘軒斜倚床欄,穿著薄到透明的紗衣,長長的睫毛生澀地顫動,在雪白肌膚掠過青影,如風中的蝴蝶,弱似不禁風。

  「你在想誰?」耳邊突然響起輕挑的聲音,蘇銘軒來不及回神,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勾起他的臉,唇即刻被堵住,他順從地閉著眼睛,沒有反抗亦沒有回應,然而對方的舌巧妙地入侵,略微粗糙的手掌隔著紗衣有技巧地撫摸著過於緊繃的身體。

  鬆開蘇銘軒的嘴唇,洛逸翔壓著他躺下,吻自頸間滑落,緩緩輾轉吸吮,紗衣漸漸滑落,皮膚接觸到空氣,再度引發細小顫慄。蘇銘軒緊緊地咬著嘴唇,喉結上下滾動,呼吸急促,乳蕾被揉撚得充血尖挺,羞恥與快感交錯,下身竟然微微地抬頭。

  突然想起什麼,洛逸翔起身慢條斯理地脫衣,然後用腰帶矇著蘇銘軒的眼睛,輕輕噬咬他的耳垂,蠱惑地說道:「我會讓你滿足得除了我的名字,什麼都不記得。」

  把玩著蘇銘軒的脆弱之處,洛逸翔刻意製造出淫靡的響聲,看到蘇銘軒總是清靜如水的容顏漸漸浸染情色的紅暈,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純澈的男人嗓音,略微沙啞,娓娓敍說,反而帶著一種獨特的媚意,「不要露出這種表情,這樣會讓我更想欺負你,明白嗎?」

  目不能視,感官更加敏銳,蘇銘軒急促地喘息,昏眩的感覺越來越重。突然聽得周圍索索簌簌之聲,洛逸翔溫熱的氣息再度離開,蘇銘軒慌忙起身企圖結開腰帶,冰涼的液體突然澆下來,順著胸口流溢,濃郁的酒香在空氣中飄散著曖昧氣息。

  「床第之間還是乖一些比較好。」洛逸翔慢悠悠說著,沿著酒液滑動的痕跡輕輕啃噬,時不時用牙齒輕輕咬住,舌尖來回掃刷,逗弄著已然僵硬的柔嫩尖端。蘇銘軒弓腰想要躲避,結果反而是羊入虎口,指骨捏得發白,哽咽的呻吟無法控制地從喉間迸發,更添幾分入骨的銷魂,無法忍受自己竟然發出這樣羞恥的聲音,他再度死死地咬著嘴唇。

  「何必?你傷到自己我可是會心疼的。」洛逸翔發出低低地歎息,溫柔而寵溺地吻著蘇銘軒,手指暗中扭開青花瓷瓶,沾著冰涼的藥膏悄然伸向隱秘之地。異物入侵的感覺讓蘇銘軒本能地蜷著腿,沒有滋潤的私處乾澀緊窒,不斷推擠著手指,反而更加明顯地突出異物的形狀。

  洛逸翔耐心地慢慢侵入,藥膏迅速被火熱的內壁融化吸收,熱意擴散,酥麻的感覺在身體內部攀升。蘇銘軒半是痛苦半是愉悅地扭動身體,下意識地伸手抓著洛逸翔的肩膀,前後同時被折磨逗弄,逼得他終於崩潰似的啜泣,淚水劃過嫣紅臉頰。

  「我的那些侍妾沒有哪一個比得過你,這樣的絕色,幸好我是第一個看到。」說話間,洛逸翔抬起蘇銘軒的腿,灼熱的硬挺毫不猶豫地挺入,順利地沒入。蘇銘軒失聲叫起來,聲音充滿情慾的低醇,白皙的頸項微微後仰,劃出春色無邊的妖異弧線。

  洛逸翔慢慢地進出,享受著緊窒熾熱的快感,順手扯掉腰帶。蘇銘軒的眼睛茫然而渙散,睫毛沾著晶瑩的淚水,神情嫵媚而委屈,嘴唇無意識地微微張啟,彷彿無聲的邀請。

  被肆意佔有,意識彷彿飄離身體,冷眼看著隨欲望驅動的自己。剛硬的慾望衝擊著火熱的柔嫩之處,本能的愉悅無法控制,自動纏著對方,肌膚都緊緊相貼,持續地磨蹭、糾纏,滑動。

  如潮般的快感混雜著破碎呻吟。燭火幽幽,床帳映出交纏的身影,屏間簾側,暗香嫋嫋,濃郁至鋪天蓋地。

  待到情韻初了,蘇銘軒感覺喉嚨已經是沙啞到疼痛,腰腿酸軟無力。後庭彷彿被撕裂,混著滿身淋漓的汗,讓他連手指都不願動彈,只是默默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如羽蝶攏翅,微微顫動。

  洛逸翔從後面攬著蘇銘軒,手指在蘇銘軒的腰側輕輕揉捏,蘇銘軒本來就睏倦至極,遂枕著洛逸翔的手臂沉沉睡去。待得蘇銘軒呼吸漸漸平穩,洛逸翔慢慢起身,隨手扯過外袍披好,然後用絲被裹著蘇銘軒,把他打橫抱起來,走到花廳旁邊的側間。

  浴桶冒著騰騰的熱氣,洛逸翔抱著蘇銘軒坐進去,靈活的手指探進蘇銘軒的後庭,緩緩動作。蘇銘軒枕著洛逸翔的肩膀,熱水撩撥著身體的感官,意識沉沉浮浮,鼻腔無意識地逸出低淺的哼鳴,暖暖的呼吸如片羽拂水,陣陣掃過洛逸翔的頸項,惹得洛逸翔幾乎失控。

  他真是低估自己的能耐!苦笑著咬咬蘇銘軒的嘴唇,洛逸翔抱著他跨出浴桶,用外袍簡單地裹著快步走回去。床帳已經換成朱底纏枝牡丹花樣的軟煙羅,在燭火的映照中泛出纏綿的深紅,如浮翠流丹,光彩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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