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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折】寂寞有毒(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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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733.8折 會 員 價 NT$73 市 場 價 NT$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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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190
作者:
紅河
出版日期:
20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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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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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感情,只是假裝認真,不愛就是不愛,
作弄感情,不只是假裝認真,不愛更難不愛。

傅重之,性格斯文冷淡,除了工作,就是回家養魚,
只是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卻為了某個男人而改變。
那個男人說要為他摘星……,那話教他不自主的心動,
曾經說好不再談情,不再讓感情走入自己的世界,
可是那個許佳樓,狂妄不霸的自負,眼神裡的張狂,
教自己忍不住被他身上的火熱給吸引,而後心放肆了。
許佳樓,如光般炫目的男人,生平第一次人起了獨佔慾。
想將漂亮的傅重之佔為己有、將全世界捧到他眼前,
只為討他歡心的一笑,可他沒想過,從未放縱過的心,
第一次交到對方手上,才發現傅重之的心很久前就愛過了,
原來自己沒有被愛,一切不過是寂寞的慰藉,他卻看得太重,
就算被愛的人早已不在,不算唯一的感情早已變質,
面對難堪的背叛,許佳樓以出賣為代價,
只是當望著那雙受傷的眼眸瞥向自己時,自以為無傷的他,
這一次卻怎麼也騙不了自己,明明最後被玩弄的人是傅重之,
但為什麼報復的心,卻變得那麼沉重,然後開始後悔……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每當工作到夜色降臨,傅重之便不開車,也不搭捷運,固執步行歸家。

  走在天橋上,橋下車流匆匆如一。車燈永無休止般閃爍,但是這一秒看見的,已不是上一秒所看的那盞車燈。

  假如回頭,或許能在橋的另一邊,找到剛才錯失的那盞車燈。

  若是時光也能倒流,那麽傅重之希望時間能撥回到一星期前。那晚他留在醫院值班,幾位員警深夜造訪,要求傅重之為他們帶來的男人檢查。

  男人被指控強姦,而傅重之要做的,就是取得他的精液,以便員警拿去與女方體內的精液作比對。

  身爲內科醫生,傅重之對這種事不是沒有經驗。讓員警在外稍等,把人領進診療室關上門。轉過身發現,那個男人正悠哉地坐在檢查台,解開幾顆襯衫鈕釦,用手朝臉搧風。

  「趴過去。」傅重之打一個翻身的手勢。

  對方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嘴角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傅重之不爲他囂張的態度,只為那一抹嘲弄般的笑容,因為本應該被輕視被唾棄的人,竟嘲弄起別人。

  傅重之沒好氣地說:「你,請合作一點。」

  男人照舊不爲所動,傅重之一度懷疑,他是否聽不懂國語。

  那副異常深刻的臉部輪廓,以及那雙泛藍的眼珠,顯然地表明這個人是個混血兒。

  雙方僵持一陣子,男人終於開口,中文倒是字正腔圓。

  「醫生,我的名字是許佳樓。」

  「嗯?」

  「你,請記牢了。」

  「……」傅重之足足楞了數秒,方才弄明白,許佳樓這樣講話,是回敬自己的那句「你,請合作一點」。

  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一個面臨指控的人,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去糾正他人的口吻。

  傅重之輕吸一口氣:「好,我記住了。那麽,麻煩許先生脫下褲子,趴過去,可以嗎?」

  「如果我說……」許佳樓瞟了一眼傅重之戴著白手套的右手。

  「現在你伸進來一根手指,日後我會收下你的十指,你還要不要繼續?」

  「你?」傅重之瞪大眼睛,覺得莫名其妙。

  「許先生,你威脅我有什麽用?就算我說不做,外面的員警也不會同意。」

  「那就讓他們來。」許佳樓笑得好似惡魔。

  「請不要說不可能的事。」要一個員警那樣做,他肯不肯倒是其次,關鍵在於,前列腺的位置和刺激手法,不是誰都拿捏得準。

  想了想,傅重之退後幾步:「這樣,我不動手,你自己來。」

  「在別人面前自慰,似乎不太雅觀。」許佳樓低笑,雙手抱在腦後躺下去,「醫生,如果我說我是清白的,你信不信?」

  傅重之認真看了看他,點頭。「信。」

  爲什麽不信?這個許佳樓容貌出衆,俊美得不似真人,即便拿雜誌上的模特兒與之相比,他絕不遜色。更不要提他身價值不菲的行頭以及談吐中自然流露的傲慢囂張,這樣的人,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那又怎樣?」傅重之聳聳肩,「查案是員警的事,判案是法官的事,我信或不信無關緊要。」

  許佳樓微微撐起上身,目光幽深地看定他:「但是,你可以幫我。」

  「怎麽幫?」

  「把你的精子借我。」

  傅重之倒噎一口氣:「借什麽?」

  「我和那女人確實是上了床,被她這樣一攪,我自己的是絕對不能用。」許佳樓將撩起前髮的手指按在頭上,譏誚地笑了。

  「反正是爲了錢。與其把錢給那種名字都不記得的女人,我倒寧願給你,作爲你出力的報酬。」

  「你……」

  「兩百萬,夠不夠?」

  「……」傅重之從震驚中回過神,表情漠然地搖搖頭。

  「我一不賭、二不嫖、三不貪,要那麽多錢做什麽?而且……」爲了否定什麽似的,他又搖頭。

  「這也太荒唐。我信你,不代表我得配合你作假。」

  「既然你說信我,在我蒙冤之前爲我洗刷罪名,又有什麽爲難的?」

  「我不喜歡被無關的事拖下水。」許佳樓緘默了,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過身去。

  「呵,世態炎涼。」沒有情緒的幾個字,卻像一把闊斧,劈開傅重之的胸膛,痛楚的感覺蜂擁而上。

  腦海中浮現一張略嫌蒼白的臉,不經意笑著的嘴角,吐露這樣的話語,世態炎涼唷,重之,不論哪片土地,排外情結始終都存在呀。

  說這話的人,叫季軒然。他是知名旅遊雜誌的特刊記者,足跡踏遍大半個地球。

  因爲職業的緣故,軒然的外表看上去有些滄桑世故,但在他骨子裏,卻有著非常孩子氣的一面。

  每次回國,軒然留給傅重之的時間,只有三分之一。其餘時間,都用在各類場所與不同的朋友聚會。

  傅重之不明白,軒然怎能如此精力充沛。他更不明白,爲何軒然一個勁地說著世態炎涼,可是之後仍會背上行囊,不厭其煩地輾轉於那些「炎涼之地」。

  後來的日子裏,軒然常常會一邊吻著他的臉,一邊喃喃囈語:「重之,我愈來愈讀不懂你。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那麽真實生動,可現在你給我的感覺疏離飄忽,好難捉摸……重之,會不會有一天,你的心將成爲我所到過的,最炎涼的地方?」

  傅重之不知道怎樣回答。他並沒有變。他的心,從來不曾變過。變了的,不是他的心。

  此時此刻,許佳樓的這一句「世態炎涼」,卻撕開了他心上陳舊潰爛的傷。

  過去來不及表達的情緒,在血液裏澎湃翻滾,他以自己都未察覺的音量大聲說:「會覺得炎涼,是因爲有所要求;但施與受應該是平等的。哪怕是一條狗,自己不餵牠骨頭,又怎能期望牠對自己搖頭擺尾?」許佳樓的背影震了一下,回轉身來,雙眼微瞇地凝視傅重之。

  傅重之坐進靠牆的椅子裏,用腳尖勾過旁邊的矮凳,一隻腳踩上去。他背倚著牆,一顆一顆解開釦子,雙手最終停留在襯衫的下方,拉鏈的上方。

  「我可以幫你。」

  筆直地回視許佳樓的眼睛,他說,「你只需答應我一個要求。」

  許佳樓挑起眉:「什麽要求?」

  傅重之歪著頭,倏忽一笑,「這個,等我想出來了,我再告訴你。」

  許佳樓沉吟稍頃:「好,我接受。」於是,交易達成。

  履行諾言的時候,傅重之並不感到難堪。男人本是盯著他的目光,此時只要閉上眼就看不到了。

  這樣做,與其說是爲了對方,不如說是爲了自己。

  所謂「要求」,不過是一種藉口。他不認爲自己今後還會與對方有交集。他只想證明,他沒有忘記怎樣付出,他只是需要一點平衡,一點點而已……

  本來,傅重之是不太在意這段插曲,幾天下來就忘得差不多。直到今天下午,有個男人掛號來看病,進門之後,二話不說,丟下一張紙就走。

  傅重之撿起被扔在桌上的紙片,發現這是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一百萬,簽票人是許佳樓。

  那一瞬間,傅重之就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牙關隱隱打顫,臉色白了又黑。

  他嚴重地感受被愚弄,這是比在一百個人面前自慰還要過份的侮辱,他們的交易條件,明明不是這樣。

  這筆錢算什麽?那傢伙怎能單方面毀約?只是毀約倒也罷了,而他居然……居然還打了個對折。

  連生氣都沒力氣,傅重之只得苦笑,將支票揉成小團,準備丟進垃圾桶,但轉念想了想,還是放入口袋。

  千錯萬錯,錢沒有錯,與其扔掉,不如給有需要的人,花在有需要的地方,要是普通人去賣一回精子,也不一定能得到如此優渥的報酬。

  想雖想得開,但是若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傅重之絕不會爲許佳樓那樣做。後悔之餘,他也只能感嘆自己瞎了眼,幫了一個混蛋……

  叭叭!汽車的喇叭聲打斷了傅重之的冥想,他偏過頭,看到一輛跑車行駛在左側的車道上。

  目光不覺爲那超帥的車型暗嘆,接著他收回視線,繼續走他的路。

  叭叭叭!這回車喇叭按得更兇,意識到這是有針對性的,傅重之驚訝地再次望去。透過慢慢搖下的車窗,他看見一張不知是最想看到,還是最不想看到的臉。


☆ ☆ ☆


   將跑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傅重之身旁,駕駛座上的許佳樓笑著招手,「嗨!這麽巧。」

  傅重之嗯了一聲,腳下步子不停,照舊走路。許佳樓的車亦步亦趨,問題連番而上。

  「剛剛下班?準備回家?」

  「嗯。」

  「吃過晚飯沒有?」

  「嗯。」

  「要不要去我那裏喝杯咖啡?」

  「嗯……呃?」傅重之及時反應過來,「不要!」許佳樓呵呵地笑了。

  「怎麽?把我當成毒蛇猛獸?」

  「沒有。」傅重之負氣地別過頭。

  只是衣冠禽獸而已……,忽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支票,把它扯平,遞到車窗前。

  許佳樓掃了一眼那張皺巴巴的紙片,訝然地看向傅重之:「什麽意思?」

  「還你。」傅重之冷冷地說,「我不要你的錢。拿回去。」霎時,許佳樓的笑容僵在臉上,目光隂鷙起來,但很快,他又似笑非笑地問了。

  「這是你應得的,爲什麽不要?難道,你嫌這個數太少?」

  「我從沒說過要你的錢!」傅重之火氣上來,再次將支票揉成團,往車裏丟去。

  「如果你這樣做,是害怕我會拿那場交易當令箭,提出什麽無理要求,那麽,我放棄那個權利。這樣行嗎?你可以放心嗎?我傅重之,什麽都不會向你要。」說完便邁開大步,怒氣沖沖地朝前跨去,身後的跑車卻跟得越緊,他就走得越急。

  白痴低級下三濫……他再也不想和這個人渣扯上半點關係!

  許佳樓在後方喊他,他只當聽不見。但是不一會兒,很多車彷彿同時受到號召,一起狂按喇叭。

  傅重之忍無可忍地轉過身,卻看見那輛跑車停在原地不動,後面積壓了一條不短的車龍,並有繼續加長的趨勢。

  跑車的車頂是敞開的,許佳樓站在車內,雙手合在嘴邊充當擴音器,大聲叫道:「傅重之!對不起!給我一個機會,我想和你談談!」他的聲音,混雜在聒噪的喇叭聲中,格外清楚。

  傅重之氣極敗壞:「你是不是瘋了?快開車!」

  再這樣下去,那些被堵塞的車主,怕就不止是按喇叭催促。萬一車主們化憤怒爲行動,將許佳樓從橋上扔下去,搞不好他也被連累,那可太冤枉。

  許佳樓卻毫不怕死,完全不理會衆車的抗議:「你不上車,我就不開車!」

  「你別再胡鬧了!」

  「我是認真的!你上來,我就立刻開車!」

  見那一長排的車龍,傅重之惱得咬著牙關,待他一上車,許佳樓果然將車發動,爲這場小風波劃上休止符。

  但是,之後許佳樓卻沒有開口,一心一意開車,到最後,還是傅重之先沉不住氣。

  「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被質問的人表情無辜:「我沒有玩把戲,只是想請你到我家喝杯咖啡。」

  「我、不、去。」

  「剛才那麽丟臉的事我都做了,難道還不能打動你嗎?」

  「丟臉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嗎?」不提剛才的事還好,一提起來,傅重之就有種想活活掐死他的衝動。

  許佳樓點點頭:「所以,我們更應該一起喝幾杯。」

  他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男人在想什麼,許佳樓自負的以為自己就是太陽,身邊人都是繞著太陽打轉的行星。假如行星偏離軌道,那麽,它若不是被強行拖回來,就是被排斥出星系之外。

  這個男人,真的是被寵壞了……轉瞬間,傅重之滿腔的怒火化作無奈,和一絲絲的憐憫。

  他曾遇見一個與他相似的人,也是任性得近乎病態。只不過,那人的「病症」是散漫與不經心,而這位的「病症」是專制與自我主義。

  他感到疲憊,爲什麽總是遇上這樣的人?而且在相處時候,他永遠是最沒轍的那一方?

  閉上眼睛,拒絕再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蹙緊的眉,哀傷的神情,都被許佳樓收進眼底。

  想為他解開眉上的鎖,想為他在脣角勾勒出上揚的弧度,雖然自覺荒謬,但是這個念頭,的的確確在許佳樓腦中閃過。

  只是在下一秒,許佳樓便將之問罪處斬了。「重之。」

  「嗯?」傅重之應了一聲,驀地張大眼睛,「你叫我什麽?」

  「重之啊。」許佳樓微瞇著眼,「怎麽?不喜歡我這樣叫你?」

  「……沒什麽,隨你。」傅重之移開視線,一貫的冷淡表情回到臉上。稱呼,原本就是無謂的東西。要不是被許佳樓叫到的時候,心跳無端地亂了幾拍,他根本不會去留意。

  「那就好。」許佳樓笑了笑,接著說,「我這匹『坐騎』,功率超過一千,時速可達到四百公里,不錯吧?」

  傅重之看了許佳樓一眼,因爲他看來不像那種喜歡炫燿身家的人。不過,傅重之還是中肯地點點頭。

  「你想不想體驗一次極速?」

  「極速?」傅重之一怔,總算明白。這才是許佳樓問話的重點。「爲什麽不呢?」傅重之無畏地迎視那雙寫著挑釁的暗藍眼眸。

  藍眸中,因他的回應而浮上明亮笑意。「很好。」許佳樓看回路面,這一次,他是認真起來。

  市區沒有可供飆車的道路,隨著靠近市郊,車速愈來愈快,快到彷彿不受重力所制,脫離了地面的阻礙。

  掌控著這匹飛馬的許佳樓,似乎也漸漸與之融爲一體,好似一頭渾身蓄滿力量的獵豹,只想衝刺、只願廝殺。稍一不慎,便會落得屍骨無存。敢於嘗試的人不多,可一旦試過,就會上癮。

  在製造極速的過程中,人和死亡那麽接近。死神與你擦肩,但,他抓不住你。

  這場以生命爲賭注的比賽,你賽過風,賽過死神,更賽過上一秒的自己,這是何等的滿足。

  只此一回,傅重之就已深深愛上這種感覺。當車速逐漸放慢,他也像剛從高潮中褪下來那樣,整個人振奮又疲倦地癱軟在座位。

  看見他的反應,許佳樓問:「感覺怎樣?」

  「很刺激……」傅重之回答,「不過,被吹了滿頭的灰,這下真叫灰頭土臉。」

  許佳樓哈哈大笑:「那到我家洗個澡就好。」頓了頓,語調忽然變得低沉曖昧,「重之,若剛才在最高速時翻車,你覺得好不好?」

  傅重之一楞,不解地望著他,他的嘴角依然在笑,淡薄的嘲弄的虛實難辨的,無法解讀。

  「爲什麽這麽問?」

  「突然想到。」許佳樓幽幽地說,「在巔峰上結束一切,同車一起燃燒,化爲灰燼。你不覺得嗎?這種死法堪稱完美。」

  「你……常常會這樣想?」

  「不會,只是假想過。」

  「……」傅重之沒有再接話。驀然感覺這個外表跋扈的男人,其實有著一顆寂寞的心。

  他太瞭解了,寂寞的人,不一定會想到死。但是會想到死的人,一定是特別寂寞。


☆ ☆ ☆


   有著一雙適合微笑的薄唇,季軒然常常在笑,可他給出的笑容,總是漫不經心。

  曾有一段時間,每當看到他的笑,傅重之心裏就發慌,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才不被重視。

  在結識軒然之前,傅重之也談過幾次戀愛,都是別人愛他比較多,愛情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直到遇上軒然,心高氣傲的他,才初次嚐到為一個人忐忑的滋味。

  若即若離的戀人,捕捉不住的心情。很少見面,因為寂寞而格外思念他,也因爲思念他而越發寂寞。可每當想起他時,在腦海中出現最多的,卻是他的笑。

  傅重之突然想學會他的笑。在自己的笑容裏畫上他的影子,這樣,似乎就能離他近一點。可不能否認心底有另一層原因,就是,自己對那種笑很反抗,而戰勝它的方法,就是比它更隨性,更漫不經心。

  若是因為有太多人重視軒然,才導致了軒然對旁人的不重視,那麼,他表現得漠然一些,是否就能贏得軒然多一些視線?

  於是,他將感情埋到深處,不讓它們出賣自己。他每天淡漠地說話,溫和而無謂地笑。身邊人很快發現他的改變,說他變得難接近。他也不知這樣好是不好,只是,他已回不了頭。一切的改變,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好比箭已離弦,飛行在既定的路線上。

  突然有一天,軒然在他身邊的時間多起來。然而,當他以為很期待的相處來臨時,他才驚覺,他已不懂得該怎樣付出。

  從他心態改變的那天起,他待人的方式也在改變。他習慣了埋藏感情,最終失去愛人的能力。

  他還是愛軒然的,但是,他卻不知該怎樣去表達,除了用嘴唇與身體給他溫暖,別的什麽也做不了。他對軒然淡漠地說話,溫和而無謂的笑,就像對所有人。

  他對他的愛情沒有死亡,只是石化了,他的無能為力,使得一張床上,睡著兩個寂寞的人。

  後來,兩人中間出現了另一個名字,他知道,但他什麽都沒做,不想把軒然推得更遠。他小心翼翼地含著這段感情,直到軒然離開了,他才醒悟,他們都做錯了。

  軒然的錯,錯在起點;他的錯,錯在過程,該把握的時候,他選擇了改變。該改變的時候,他選擇了順其自然。

  兩個人應付出的卻未適時付出,是這場愛情的致命傷。

  等到失去了可以付出的人,他別無選擇地繼續淡漠,繼續溫和而無謂,在愈來愈寂寞的日子裏,他竟遇上一個觸動他心結的男人,做了一件早該做卻沒來得及做的事。

  那樣做並無實際意義,他只是不想輸給回憶,那個面對需索無度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


☆ ☆ ☆


   和他一樣,許佳樓也是一個人住,不過房子要大得多,是雙層別墅,傢俱卻顯得異常空蕩。

  兩人先後到浴室沖去滿身灰塵,再坐進客廳的沙發,許佳樓遞來一杯紅酒。

  看著高腳杯中搖曳的紅色液體,傅重之挑起眉,「不是說喝杯咖啡?」

  許佳樓笑著搖頭:「咖啡,只是消遺時喝;紅酒,是爲了慶祝我們剛才與死神賽跑,贏了他一回。」

  「有道理。」傅重之仰頭喝了一口,醇美的香氣溢滿口鼻。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輕笑:「你開車要極品車,喝酒要佳釀,這樣揮霍是爲了填補哪裡的空虛?」

  許佳樓握杯的手指僵了一下,眼神筆直盯著他,最終,沒有回答這個聽來荒謬的問題。


第二章


   「這是什麽意思?」睨著許佳樓遞來的兩張支票,坐在沙發上的傅重之將酒杯擱上茶几,表情瞬間冷卻。

  「答應給你的,兩百萬。」許佳樓撣撣支票,其中一張因爲曾被蹂躪過而皺巴巴的,另一張還很平整。

  「原本,我是托人先帶一半,另一半準備親自送去,現在正好,一起給你。」聞言傅重之的怒火再次燒了起來。

  「我不要你的錢!你是……」

  「先聽我解釋。」許佳樓將支票壓在他的酒杯底下,目光真摯地望著他。

  「你幫我的人情,我記得,那個要求也依然保留,我隨時準備接受。至於這兩百萬,是當作買你付出的東西的報酬。」

  傅重之一楞,眼睛眨了眨,啞然失笑:「哦?原來我的精子這麼值錢。」

  許佳樓也笑,說:「其實這是一方面,畢竟那件事情如果閙上法庭,賠點錢不算什麽,但事後比較麻煩。而且,如果讓我老頭知道,他會氣得腦溢血。」

  「看不出你還是個孝子。」

  「你藐視我?」他扮撒旦的伸出魔瓜。

  傅重之覺得好笑,索性陪他作戲,一邊喊著「不要過來」一邊閃躲,卻沒想到他的手竟然真的環上腰來,將人一抱而起扛在肩上。

  傅重之嚇一跳,本能地掙扎了幾下,卻聽許佳樓悶哼一聲。

  「你……別拿膝蓋瞎頂。」

  「對不起。」傅重之抓抓頭髮,「你要去哪裡?」

  「上樓。」許佳樓答得條理分明,走上二樓在陽台放下傅重之。但他放的位置有點懸,是陽台外的圍欄。

  傅重之低頭看一眼腳下。庭院草坪離自己只有幾公尺,可是在夜晚來看,卻像不見底的黑洞。

  「不會掉下去的。」許佳樓在他耳後低聲說,「不要亂動。」

  傅重之相當生氣對方的擅作主張,想轉身,但被身後的一堵肉墻抵住。

  「許、佳、樓。」他咬牙。

  「在。」許佳樓笑著答應,伸出雙臂從後面摟住他,形成了保護者的姿態。

  雖然還是很氣,但傅重之不能否認,有雙結實的臂膀抱著,確實讓他安心不少。只是,這突如其來的親密,他一時還不太適應。

  他不是禁慾主義者,只是不想因爲寂寞而放任自己,那樣做沒有意義,事後也可能會自我厭惡。

  只是人人都需要的東西,他偶爾要一次,實在沒有理由責怪自己。

  頸窩在男人的親吻之下漸漸發熱,他放鬆了全身去接受。喉嚨突然一緊,是有一隻大手在兩腿中間按了下去。

  「這裏,曾經爲我出過力。」許佳樓呢喃著,舌尖劃過他的耳垂,「我該怎樣答謝它才好?」

  傅重之有些啼笑皆非,反問:「你想怎樣答謝?」

  「我想,養著它,把它養得珠圓玉潤,膘肥體壯,每天都神采奕奕……」

  「等等。」傅重之忍不住出聲打斷,「你確定你不是在說一匹馬?」

  許佳樓笑得響亮:「養馬是爲了騎。這個,我可沒打算要騎它。」

  「你太口無遮攔了。」傅重之皺眉。

  「這時代,愛聽實話的人愈來愈少。」質感的嗓音這樣調侃著,許佳樓手法嫻熟地解開他的腰帶。

  五指一收,空空的手心便被充滿了。

  傅重之輕吸一口氣,風裏飄來泥草的味道,清新自然,突然覺得塵世離自己好遙遠。身體的感覺,也美好得不太真實。

  「重之。」許佳樓咬咬他的脖子,「抬頭,往上看。」他依言照做,於是,看見滿天的星斗,好像隨時會灑下來,在夜空中搖搖欲墜。

  「摘星……」他無意地說。

  「什麽?」

  彷彿從夢中驚醒,傅重之猛地別開臉,表情有些扭曲:「沒什麽。」

  「你說了摘星?我沒聽錯吧?」許佳樓猜測地問。傅重之緊緊抿住唇,抗拒什麽般地沉默著。

  「你想要嗎?天上的星星。」許佳樓說。

  「不想。」冷淡的語調,有些許不悅。

  「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不是沒辦法給你。」爲那自信的口吻,不可一世的言辭,傅重之訝異地回過頭。

  許佳樓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聳聳肩:「不過,這不是說給就能立刻給出來,需要一點時間。」傅重之眨一下眼睛,淡然笑了。

  不切實際的妄想。不知天高的承諾。說過和聽過之後,他會把它們統統忘記。

  「不要露出這種死心的表情喔。」對他的回應,許佳樓挑釁般地瞇起狹長的雙眼,「擺明不抱希望,只會讓我非做不可。」說完傾過身,壓住了他因爲錯愕而微微開啓的唇。

  紅酒的香氣還來不及散去,便在彼此的舌尖上,留下一絲似有若無的甜。體內的悸動被其慫恿,越發地來勢洶洶。

  在位處半山的別墅陽台,能看見遠方的萬家燈火,一眼望過去,好像是在整個城市的最高處,在百萬人的頭頂上,做著禁忌的事。沒有人知道,但被月亮看到了,於是撐圓了眼,狠狠瞪視那兩人。

  白色的液體灑上手背,許佳樓眉頭也不皺地將之舔淨,眼神攝魂似的陰柔:「原來是動物的氣味。」

  傅重之看得呆了,嘟噥說:「你這樣子……好色情。」許佳樓抱懷大笑,屋內的電話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屋主人搖搖頭,進屋去接了電話,回來時手裏拎著一件白色風衣。

  「我有事要出去。」他說,「走吧,先送你回家。」

  「跟人有約嗎?你還真忙。」傅重之冷哼。想要的東西得到一半,總覺得不上不下,難免不是滋味。

  「哪有那麽多時間去跟人赴約?」許佳樓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是工作的事,不然才懶得理它。」

  「咦?你還有工作……」

  許佳樓好笑地瞟他一眼,「你以爲我是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嗎?」

  傅重之用心瞧著披上白風衣的許佳樓,看上去華貴慵懶,實在很難想像他埋頭工作的模樣。

  「我……」

  「不用說了。」

  許佳樓揮手打斷了他,涼颼颼地說,「你的眼神已經告訴我,在你看來,我就是一隻超大型的米蟲。嘖,還是白色的呢。」沒想到自己的眼睛這麽誠實,傅重之只好轉而看向其他地方。不過這樣一來,也就變相地肯定了那番話。

  「你……」許佳樓按住額頭,「算了。」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傅重之在原地佇了一會兒,才快步跟上。

  也許被討厭了……他猜想。雖然有點抱歉,但如果只因爲這種小事就記恨,那也只能說明,這個男人的心眼比針尖還小,不值得來往。

  送他回家的路上,兩人基本沒有交談,到達目的地之後,許佳樓卻下了車,執意要送他上樓。

  認爲這是對待女士的作法,傅重之不願領情,但實在拗不過,只好帶他上了樓。

  打開門走進屋子,看到許佳樓還站在門口沒有走,傅重之招了招手,想說「再見」,可是話到喉間卻被梗住,出不了口。

  一定是孤單太久的關係,不然他怎麽會對這個只見了兩次的人,産生幾絲彷彿是不捨的感覺?

  像是看出他的遲疑,許佳樓跨進門裏,緊緊把他擁在懷中,如同暌違多年的戀人般熱切地吻他,直到彼此都呼吸不能。

  「我再來找你,不要把我拒之門外。」這樣說著,許佳樓退了出去,記下門牌號後匆匆離開。

  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傅重之發了好一陣子呆,他走到客廳裏的魚缸前,灑些魚飼料下去。

  魚缸不小,但裏面只有三隻熱帶魚,其中一隻黃黑條紋相間的,正死屍似的趴在缸底,懶洋洋地曬著燈光。他把手伸進魚缸,戳戳那隻死屍魚,一如既往,牠沒有給他任何反應。

  他嘆了口氣:「軒然,我遇見一個有點像你,但又和你非常不同的人。他把我氣得半死,而我就是拿他沒有辦法;可有時候,看著他卻會覺得親切,就像被施了魔法,他甚至說能給我摘星……你說,爲什麽他會出現?」

  那隻叫「軒然」的魚目光呆滯地吐個泡泡。

  「這樣吧,軒然,下次他要是真來找我,我就叫他把手放進魚缸。假如你認爲他好,那就不理他;假如你覺得他比你還要混球,你就咬他一口,怎麽樣?」此時牆上的掛鐘突然噹噹響。「已經這麽晚,該睡了。晚安,軒然,費思,還有我自己。」他脫下外套走進浴室。水底的「軒然」照舊一動不動。

  牠從來就不會咬人。


☆ ☆ ☆


   美麗的週末,遇上可惡的感冒,會給別人治病卻不擅長照顧自己的傅重之,在床上趴了整個上午。期間接到同事的電話邀他出去,他拒絕了。渾渾噩噩地睡了又醒,直到腸胃快被餓壞了,才起床。

  下午,門鈴響,他不情不願地去開了門,一看門外站著幾天沒見的許佳樓,頭顱頓時加倍地痛起來。

  真是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他最狼狽的時候。許佳樓注意到他憔悴的臉色,攏眉:「病了?」

  傅重之吸吸鼻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麽粗啞:「沒什麽,輕度感冒。」

  「怎麽搞的?」許佳樓搖搖頭,自覺地走進屋子,反手把門關上。

  「上床。」他說。

  這時再下逐客令已不可能,傅重之只好往臥室方向走。許佳樓跟在他身後,看他上床卻有所顧忌似的坐著,於是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躺下,用被子把他蓋得密不透風,只露出兩隻眼睛。

  覺得做這些事情的自己有點病態,許佳樓嘲弄地撇撇嘴角,轉身走出臥室,隔了一會兒回來在床沿坐下去。

  「怎麼會感冒呢?」他問,指尖梳理著傅重之額前凌亂的頭髪。

  他的動作那麽自然輕柔,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而傅重之卻大有感覺,心頭泛出些許酸楚。

  他也曾經擁有過一副屬於自己的溫暖指尖,但是,他沒有好好珍惜。

  「昨晚的洗澡水,大概放得太涼。」他夾著鼻音說。

  「你這笨蛋。」

  「我又不是故意的。」傅重之不滿地吊起眼梢,「倒是你,爲什麽今天跑來?」

  「我和朋友約好了打球,想帶你一起去。」

  「打球?什麽球?」

  「棒球。」

  傅重之異常驚訝,「怎麽會是棒球?」

  許佳樓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爲什麽不能是棒球?」

  傅重之小聲說,「只是想像不出來,你滿頭大汗揮舞球棒的樣子。」

  「你……」許佳樓真的很想知道,他全身上下,究竟哪裡看起來像是那種不學無術、好逸惡勞,除了吃喝玩樂以外沒有任何技能的巨型米蟲。

  「棒球……」看他半晌講不出話,傅重之便退了一步,問,「你打得很好嗎?」

  「我喜歡投球。」許佳樓說。雖然無奈,但也只能順著台階下。

  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人不假思索的坦率,竟能一次次令他感到無所適從。

  「投球?」傅重之別有寓意地笑,「果然是懶人的做法。」

  「你!到底懂不懂棒球?」

  「我一竅不通。」

  「……」許佳樓揉揉太陽穴,驀地記起什麽,他哼了一聲,起身離開房間,回來時手裏端著一個瓷碗。他把瓷碗遞到傅重之面前,後者往碗裏瞄了瞄,這東西怎麽長得那麽像「白粥」。再嗅一嗅氣味……完了,真的是白粥!

  「好稠。」傅重之皺著鼻子說。

  「水放少了。」許佳樓十分坦然。

  「好白。」

  「米當然是白的。」

  「我是說,它太白了,除了米什麽都沒有。」

  「我放了點糖。」

  「呃……」傅重之神情悲慘,「你就給我吃這種東西?」

  「什麽這種東西?」許佳樓把瓷碗朝床頭櫃上重重一擱。「不吃拉倒!」說完就再次走出去,到客廳裏灌了幾杯凉水,壓一壓火氣。

  同時他也很迷惑,因爲以前他從不會這樣,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個討厭到骨子裏去的人,他也能巧言令色,把對方哄得開心,可今天他居然無故情緒失控。

  從容地調整情緒,他冷冷環視客廳,看到一個魚缸,魚缸內裝飾的很精緻,養的魚卻很少。他走過去,發現有條怪魚死了似的趴在水底不動。他盯著牠瞧,牠隨便他瞧,魚眼瞪得滾圓。

  忽然覺得看牠很不爽,他把手伸進去,想戳戳牠的腦袋。差一點就戳到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抽出手通完電話,整治小魚的事情就被拋在腦後。


☆ ☆ ☆


   走回房間,傅重之已經坐起來,瞇著眼睛,一副管他是死是活豁出去的吃粥。

  許佳樓走上前:「真的那麽難吃?」

  「好、甜!」傅重之扭曲著臉回答,「你不是放了一點糖,你是放了好大一把。甜得像糖。」

  「像糖還不好?」

  「可這是粥不是糖。」

  「那就別吃了。」許佳樓眉毛一挑,伸手要把粥奪走,但被閃避開了。

  「難吃也還是要吃。」傅重之擠出笑容,淡淡地望定了他,「不然的話,哪有力氣陪你去打球?」

  許佳樓怔住,呆呆看著他快被噎死卻還竭力下嚥的樣子,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男人沒理由地執拗起來,其實也很可愛。

 
☆ ☆ ☆


   到達公園的時候,許佳樓的朋友早已在那裏,總共有三個人,各自的跑車停在園外。

  廣闊的草地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在放風箏,也有人躺在帆布上曬太陽。只有這幾個大男人,看上去衣著體面,風度翩翩,卻在大剌剌地玩棒球。不論是路過的遊人,還是坐在旁邊的散客,都忍不住側目。

  此時的打擊手叫單冉,亮麗的紅髮隨風飛揚,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非常陽光,卻也有些輕挑;接球的人叫寇秉威,感覺是個穩重的人,總是沉著濃眉一臉嚴肅;而負責投球的就是許佳樓,看他神態悠閑,動作輕鬆,投出去的球卻很難擊中,氣得單冉連連抗議。

  傅重之是外行,完全不知道許佳樓強在哪裡,甚至懷疑是不是單冉的球技太差。

  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觀戰的薛燁,微笑著打量他,在單冉又一次擊球落空時,對他說:「冉冉從來贏不過佳樓,再看下去也沒意思。你要不要上去試試?」傅重之訝然轉過臉,雖然看見對方眼中的鼓勵,但他還是搖搖頭。

  「我不懂棒球。」

  「不懂可以學。我也認爲你很有必要學。」

  「爲什麽?」

  「當然是爲了他。」薛燁輕抿著唇,笑得溫柔而魅惑。

  「你還不知道吧?佳樓曾經放話說,如果誰能連續接他十球,他就把自己無條件送給那個人。」

  「……這太亂來了!」

  「只能說,他相當有自信。」

  「……」傅重之一時無言,目光投向許佳樓挺拔的側影,越發感到不能理解這個人的想法。失神片刻,他驀地看回薛燁。

  「你爲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你想呢?」薛燁目光銳利地回視他,「你認爲,佳樓爲什麽會帶你一起過來?」

  「他……」傅重之再次語塞,猛然間,呼吸變得困難,那句反問的意思,只要稍有頭腦的人就能聽出來。

  和許佳樓接觸這幾次,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深切地覺得他給人的印象太不真實,每次見面,他的臉孔都是不一樣的,或陰冷、或危險、或乖張、或魅惑……只有薛燁話語裏的這個他,感覺上最不像他。

  帶人和好友相識,這種事對普通人而言太過稀鬆平常,反而更不像是他會做的,何況那個對象還是他,總共只見過三次的傅重之。

  來得太快的感情,叫激情;但如果只爲激情,就搞得認認真真,知親會友,那叫濫情,可是許佳樓又不像濫情的人……總之,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正在努力這樣想,忽然聽見單冉朝這邊喊:「喂,你們倆誰來接手?我不行了啦!」

  「來了!」薛燁立即答應,卻把傅重之拉起來朝那邊推。

  「去吧,抓緊時間多練,尤其要研究佳樓的投球習慣。」

  傅重之很是尷尬,不曉得該進該退,很快單冉走過來,把球棒朝他手裏一塞,笑嘻嘻地說:「加油喔!對你他應該會手下留情,趁這個機會給他點顔色瞧瞧!」

  傅重之苦笑。沒辦法了,他只能拖著球棒向前走。前方不遠,許佳樓對他彎起脣角。


☆ ☆ ☆


   「累死我!」單冉在薛燁身邊坐下,忿忿地說,「骨頭都要散了,那臭小子,真是……」

  聽著他連天的抱怨,薛燁無謂地笑。眼波一轉,說:「你覺得怎樣?」

  「什麽怎樣?」

  「今天來的醫生。」

  「他嘛……」單冉瞇起眼睛,輕挑地打量著那一抹修長的身影。

  「樣子是不錯,不過,感覺上有點性冷感喔。」

  薛燁嗤笑:「男人哪有性冷感的。」

  「有的男人一周做三次都不夠,可有的三個月做一次也無所謂。我覺得他就是後者。」

  「是嗎?」

  「我又沒和他做過,隨便猜猜的。」單冉伸伸懶腰,忽地咧嘴一笑,白色的犬牙露出來,無端地給那俊秀的容貌添了幾分邪氣。

  「就算是也無所謂啦,有Carlos在,還怕他變不成……呃,那是怎麽說的?」

  薛燁笑著搖搖頭,轉口問:「那你猜,Carlos會不會帶他參加派對?」

  「會吧,怎麽了?」

  「有點可惜。」

  「哈,原來你……」單冉暸然地睨他一眼,「這樣的話,你就更應該希望Carlos帶他去派對啦。」

  「呵呵,說得也是。」在這傍晚時分,太陽早已失去威力,蕭瑟的光線,冷冷照耀著大地。


第三章


   適量的運動能夠抵禦疾病,這句話是至理名言,但放在傅重之身上,卻是大錯特錯。

  原本感冒已經好些,打球的時候也出了點汗,可到後來就變成虛熱,外加擊不中球有些急火攻心,結果,竟然在揮棒時險些暈倒。

  出了這樣的意外狀況,和單冉他們一塊兒晚飯的約定只能取消。

  許佳樓匆匆送傅重之回家,找出感冒藥餵他服下,又監督他泡個澡,一直忙到他上了床,才有時間鬆一口氣。小寐了不知多久,傅重之睜開眼睛,看見許佳樓還坐在床沿,心頭流過一道久違的暖意。他伸出手,抓住對方的手。

  許佳樓因爲手被突然握住而轉頭看他,那雙烏黑的眼珠裏,卻似乎瀰漫著淡淡哀傷。

  「怎麽?還很難受?」

  「沒有,已經好多了。」傅重之挪動身子,向他湊近一些,「你是不是喜歡過一個打擊者?」

  「爲什麽這樣問?」

  「你做出那『十個投球』的承諾,就是因爲想輸給他,然後就能和他在一起……嗎?」

  許佳樓一怔,繼而揚聲大笑:「你的想像力,真叫人佩服。」

  「你的意思是,我猜錯了?」傅重之摸摸鼻樑。

  「當然錯了。」

  許佳樓搖著頭說,「但也不能說全錯,我那樣講,的確是因爲一位打擊者,不過,那傢伙是我大學時候的對手,他曾說如果連續打不到十球就把自己送上,我的隊友不爽他,於是叫我也放話出去挫他銳氣。」

  「這不是一時意氣嗎?」傅重之不認同地蹙起眉頭,「你們太任性了。萬一真的有人接到你的球怎麽辦?」

  「沒有幾個人做得到。」許佳樓狡黠地笑,「假如是那種世界大賽級的角色,我也不可能跟他比。」

  頓了頓,他瞇起眼睛,饒有趣味地把傅重之上看下瞧,「話說回來,居然能想出那種故事,真好奇你的腦子是什麽做的。」

  傅重之被盯得不自在,促狹地咧咧嘴角。

  怎麽會想到那些事,他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種像火鳥一樣,以焚燒自己來換取新生的做法,可能就是許佳樓的風格。

  看著他線條立體分明的側臉,不禁想起一個問題。「你是混血兒吧。父親還是母親,來自哪裡?」

  「義大利。」

  「義……」傅重之目光一顫,呆滯了幾秒,喃喃自語,「佛羅倫薩……」

  許佳樓揚揚眉梢,「你真能猜。我就是在那裏出生。」

  「……」愕然過後,傅重之猛地感到心臟一陣絞痛,他咬緊下唇,收回了握住對方的手。

  一個人誕生的地方,也是另一個人離去的方向,沒有關聯的巧合,卻讓人覺得好諷刺。

  他突然起身下床,走上陽台,指著天空說:「你信不信人死之後會變成星星?」

  許佳樓差一點笑出聲來:「如果有這種事……」那麽總有一天,宇宙會因爲無法容納過多的星而破碎了。

  許佳樓忍下後半句,他不以爲意地攤開手:「倒也不錯。對於活著的人,至少算是安慰。」

  聽見他的話,傅重之隱隱顫抖起來,忍耐般地咬著牙說:「才不是安慰,是責任。」最後兩個字許佳樓沒聽清楚,剛要上前,傅重之驀地轉過身眼眶裏意志的光芒若隱若現。

  「我有一顆很想摘下……必須摘下的星。」說著,傅重之用雙臂抱住自己,身影中透出超乎他年紀的落寞,話語卻異常倔強。

  看著這樣的他,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許佳樓喉間翻滾,口中吐出的字句,似乎也染上了腥澀味道。

  他問,「爲了誰?」

  「爲了我自己。」

  「只是爲了你自己?」這一次,傅重之沒有回答,眼神有些迷惘,還有一些尋求救贖般的無助,卻又帶著孩子氣的執著。

  就是這一記眼神,緊緊抓住許佳樓的心。

  「給我時間。」他一個字一個字,莊重許諾,「我一定會幫你摘星的。」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有人說流星很美,還有人深信它能實現願望,但是,難道從來沒人這樣想過,流星的出現,其實破壞了夜空的沉寂與平靜,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瞬間。


☆ ☆ ☆


   義大利

  傅重之就知道,傅雲黎一定會對他老調重談。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的男人,還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這實在有點奇怪。當傅雲黎這樣說的時候,她注意到弟弟滿臉的不耐和排斥,她不意外弟弟的反應,只覺得無奈,也有點生氣。

  她很清楚,要不是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傅重之不會千里迢迢趕回來;而就算見了面,也還是疏遠生分。曾經積極熱情的一個男孩,居然變成這樣。最可悲的是,關於這其中的種種原因,她比誰都清楚。

  先遇見軒然的人,是她;先愛上軒然的人,也是她,偏偏她所得不到的軒然,竟與自己的弟弟走到一起。

  她曾經對他們那麽恨,恨得五內俱焚。抱著這份恨意,她跟隨父母來到義大利定居,並結識了現在的丈夫,生活平淡美滿,但是對於那兩個人的怨恨和不諒解,卻從沒有消減。

  直到得知了軒然出事的消息,震驚的同時,她也感到一絲報復般的快意,如果當初,軒然選擇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許就不是這種結果。

  把這當作弟弟所遭受的報應,她也終於「原諒」他。其實再恨下去也沒有意義,他畢竟還是她的親弟弟,是傅家唯一的男人。

  爲了讓母親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孫子,她極力勸誘弟弟結婚生子,絲毫不顧及他失去戀人的痛苦,在她眼裏,那種戀情原本就不光彩的。

  儘管她如此費心,但畢竟鞭長莫及,她很難得才能見到他一面,打電話去,他也不冷不熱,懶懶敷衍。

  她對此倍感焦急,至今她還是不能理解,既然軒然已不在,一時的熱忱也該隨之過去,可爲什麽弟弟卻依然我行我素,寧願獨留在傷心地,也不肯到義大利。

  難道說,他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

  又一次規勸未果,她失望地前去上班,但並沒有就此氣餒。男人喜歡女人是天經地義,她不信他沒有回頭的那一天。

  正因爲這些傷害已經造成,而爲了不要捲進更多的人,他才會如此堅定不移,死守陣線。

  一個人的孤單,只是寂寞;兩個人一起孤單,卻是罪惡。他已無力背負再一個人的罪。

  坐在母親床前,他唸報紙給她聽,她聽著聽著就睡了,爲她掖緊被褥,端詳著她沉靜而憔悴的睡容,他心口痛得呼吸困難,嘆口氣出了房間。

  這所房子是過世的父親留下來的,父親曾是這個小鎮上口碑極好的醫生,母親生病的時候,也受了鄰居不少照顧。而他,卻是出力最少的人。

  坐在庭院裏的躺椅,陽光從他頭頂灑下來,把他籠罩在淡淡的金色光暈之中。

  他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治癒了那麽多人,卻從沒有盡責地照料過養育他的母親……

  固執地不肯來這裏定居,一方面是因爲他無法面對,他知道他只會讓她們失望。另一方面,更因爲那座距離這僅一小時車程的城市,佛羅倫薩。

  明明如此接近,但他一次都不曾去過。就是在那裏,軒然邂逅了費思。也是在那裏,軒然結束了此生的最後一段旅程,要走進座斷魂之城,需要很大的勇氣。


☆ ☆ ☆


   悅耳的鈴音,打斷傅重之越陷越深的思緒。他拿出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一個名字,還有一個非常惡搞的動畫。

  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好笑,再陰鬱的心情也被衝散。那是兩個穿著古裝的卡通小人,面對面接吻,誇張的是,他們的接吻方式是張大嘴巴,吐出像蛇信一樣長的舌頭,互相撞擊。

  他真的很好奇,這幅圖是許佳樓從哪裡弄來,甚至還用成來電圖示。

  按下通話鍵,許佳樓抱怨他的電話接得太慢,他說:「我想多看看你的鬥舌動畫。」

  「什麽叫我的鬥舌?」許佳樓因爲他偷工減料的說法而呻吟一聲。他笑笑,轉開話題:「怎麽現在打來?你那邊是什麽時間?」

  「和你一樣的時間。」

  「和我一樣?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在義大利。」

  傅重之吃了一驚,「你也在?你怎麽會在?」

  「有點事情,所以飛過來。」

  「你……你過來了,那我的魚怎麽辦?」傅重之又氣又急。

  許佳樓好聲解釋:「別擔心,我出發之前就把房子鑰匙託給別人,讓他每天過去幫你餵魚,給魚換水。」

  「他是不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啊?沒有虐魚傾向吧?」聽他一連串的問號,許佳樓挫敗地,「那是我找的人,你就算不信他,也該信我。」

  傅重之有點不高興:「我把鑰匙託付給你,就是相信你能幫我照顧魚直到我回去,現在你卻把我對你的信任轉交給別人?」

  「好,是我辜負你的期望,是我對不起你。」許佳樓百般忍讓,「回去之後我請你去吃醉蝦,這樣行不行?」

  「呃?」傅重之楞了一下,失笑,「你還敢和我去吃醉蝦?」

  「有什麽辦法?」許佳樓短嘆,「爲了表明我的誠意,當然得選這種虐待我的法子。」

  傅重之再也忍不住,仰面大笑,他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許佳樓帶他去吃醉蝦的情形。

  因爲認爲不衛生,他從沒試過把活著的東西裝進肚子。但是許佳樓極力推薦,說那家酒店的醉蝦遠近馳名,他只好硬著頭皮嚐嚐看,可是當他看到那一盤活蝦端上桌,還在活蹦亂跳,頓時感到毛骨悚然,食慾全消。

  後來,許佳樓自作主張地放了一隻到他碗裏。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把它夾起來,沒想到它突然使勁一彈,竟掙脫筷子掉了下去。

  他始料未及,被嚇一大跳,連連叫許佳樓把那隻蝦子夾回去。許佳樓沒轍,只好一隻隻地先咬下蝦子的頭,再把已不能構成威脅的蝦尾給他,他才肯吃。

  這一頓飯,如果說他吃得心驚肉跳,那麽許佳樓則是吃得鬱悶而且勞碌。

  有這次慘痛經歷在先,如今許佳樓說要再帶他去吃醉蝦,他實在覺得很好笑,更不能不佩服許佳樓。

  然而在他笑出來的那一刻,心裏同時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好似有小蟲在啃,癢癢的卻又隱隱作痛。

  在許佳樓為他那樣做的時候,他的心情很複雜。他不知道這個人爲什麽對他這麽好,他們並不是戀人關係,兩人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僅止於第二次見面時,在許佳樓的別墅中,那一番未能完成的廝磨。

  還有在帶病打球的那天夜晚,許佳樓又一次說了要給他摘星的話。也許是病力的影響,當時他聽得血氣翻湧,心跳加速,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確實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真的相信了。

  相信了那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他的天真,雖然沒能長久地維持下來,但他不會忘卻,那種驀然間找到了依託、整個人沉浸在狂喜與釋然當中的感覺。

  就從那一秒鐘開始,他喜歡上許佳樓,真心喜歡,但到目前爲止,也僅止於喜歡。

  那晚之後,許佳樓就像好朋友般和他相處。儘管沒再提及有關承諾的隻字片語,不過他不在意,這種介於朋友與戀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他覺得很好,他喜歡比普通朋友更接近許佳樓,卻又不想過於接近。

  人如果一下子獲得太多,就會變貪婪,而貪婪只會把對方越推越遠,一旦失去,會跌得痛不欲生。所以他希望以絕對安全的關係和許佳樓交往下去。

  如此狡猾地喜歡一個人,他發覺自己變得世故了,又或許是他愛怕了,也寂寞怕了。

  「對了,我在佛羅倫薩。」許佳樓說。「有時間過來找我嗎?」

  「我……」 傅重之攥起拳,「大概不行。」

  「你母親病那麽重?」

  「嗯。」

  「那你把地址告訴我,我去找你。」

  「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還是說你不歡迎我?」

  「不,當然不是……」他只是有一點慌張。因爲在聽見許佳樓說要過來時,他居然是那麽開心,開心得……好像要飛起來一樣。這讓他手足無措。

  他曾荒蕪過的那顆心,怎麽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能活躍到如此地步?


☆ ☆ ☆


   傍晚,許佳樓果然如約造訪。傅重之把他介紹給傅雲黎,措辭儘量謹慎,不想引起她的猜忌。

  可傅雲黎有著女人獨具的敏感與觀察力,過去他和軒然的關係,就是被她出來的。對於許佳樓的突然出現,她一定得強加注意。這不能怪她多疑,畢竟她知道弟弟的性取向,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又是如此出色,耀眼奪目。

  傅重之想,許佳樓一定也注意到姐姐的不友善,但並沒有露出不悅,從始至終面帶微笑,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體現出良好的風度。

  一頓晚飯吃下來,傅雲黎非但不再對他抱有戒慮,甚至不由自主地有些欣賞他。這讓傅重之對他深藏不露的本事深表折服。

  他的另一層面目,他可是親身見證過的。之後,傅重之照看母親吃飯,許佳樓坐在一邊,隨口說些本地的趣聞軼事,把傅老太太逗得開懷大笑,因為病痛而倍顯蒼老的面容,似乎也年輕許多。

  在欣慰的同時,傅重之不自禁地產生淺淺的嫉妒。

  為什麽那個人總是如此充滿光彩,只需輕輕鬆鬆,就能像燈塔那樣,照亮那些需要光線的人?在這其中,也包括了他。

  吃過晚飯不久,傅老太太睡了,傅雲黎也隨後離開。許佳樓和他肩並肩坐在他下午坐過的地方,靜靜沐浴在月光下。

  就是身邊這個人,往他冷清已久的家庭裏,奇妙地注入了一絲活力,一絲溫暖。

  傅重之定定望著那張沉思的側臉,終於出聲:「在想什麽?」

  許佳樓轉過頭來,眼神不復先前的溫和:「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卡在了最關鍵的地方。」他低沉地說,眼裏燃起異常的火焰,「我爲了跳脫這個瓶頸而來到義大利,可還是沒找到我想要的東西。」說著,他捏緊雙拳,骨節發出咯咯的擠磨聲。

  傅重之心裏一驚。他此時的樣子有點可怕,讓人不禁屏息。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傅重之試探地問,「上班時間好像非常自由,沒有固定。」

  「繪畫。」

  「你是畫家?」傅重之大爲意外,「畫什麽?」許佳樓抬起頭仰望夜空,挑起的脣角,透出隱約的嘲弄和叛逆。

  「我的畫,是為了創造世上最美的東西。」頓了頓,他的視線轉而落在傅重之迷惑的臉,輕聲問,「重之,你認為,世上最美麗的事物是什麽?」

  傅重之靜默片刻,說:「眼淚。」

  「眼淚?」

  「是的。譬如說,母親第一次聽見孩子叫『媽媽』而流的眼淚,鋼琴師為了戀人彈給他的一曲『友誼萬歲』而流的眼淚,還有……」

  「你是說……」許佳樓的目光銳利起來,「各種各樣的愛情的眼淚?」

  「不全是。」傅重之搖搖頭,寧靜地說,「人會流淚,一定是因為心痛。而心痛了,才會讓那個人更深地保存著那份記憶,等到多年之後拿出來回味,也會為它而笑,為它而心動,那份點綴著眼淚的記憶,就是世上最美的事物。」

  「……」許佳樓失去了語言。他凝視著面前的人,眼睛眨也不眨。突然,他雙眼一亮,就像在無際的黑暗中驟然遇見太陽。

  「是了!就是這個!」他一把抱緊傅重之,狂熱地親吻他的臉頰和脖頸,反覆呢喃,「重之、重之,你簡直是個奇蹟,我好愛你……」愛……嗎?他無聲地笑。把這當作每一位藝術家都會有的瘋狂,他選擇聽過就忘。他不怕忘不掉,只怕愛不起。


☆ ☆ ☆


   一個月後,以尋常速度行駛在路上的跑車,惹來無數驚羨目光,而駕駛者似乎心情很好,悠閒地操縱著方向盤,在車流中自如穿梭,忽然想來點音樂,便打開收音機。

  車內響起電臺DJ甜美的嗓音,緩慢說道:「……在佛羅倫薩結束的Macelele第十四屆鑽石設計大賽上,一套鑽石配飾一經亮相便贏得現場所有來賓視線,好評如潮,最後以壓倒性的優勢奪得第一名的桂冠。那是一套項鍊、手鍊與腳鍊的組合配飾,均以鉑金爲繩,其中項鍊以星形鑽石爲墜,並在鑽石星中鏤空小塊,嵌入一枚水滴狀鑽石,切割巧妙,將兩者天衣無縫地融爲一體。而手腳鍊則與項鍊正相反,它是以水滴狀鑽石作爲外圍,包裹著一顆美侖美奐的鑽石星,結合得渾然天成。這套以『摘星』命名飾品的設計者,就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時尚企業暨歷屆鑽石設計大賽的主辦人Macelele公司總裁的獨子Carlos。」

  「衆所周知,Carlos爲公司旗下産業所創立的服裝品牌AUGURI,以風格恣意奔放而聞名,而Carlos著手作爲公司主業的鑽石設計,這還是頭一回。剛涉入鑽石領域,便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績,外界不免對這個早前就因AUGURI而被時尚界譽爲『奇蹟』的年輕人充滿聯想,儘管踏入時尚圈已有多年,Carlos從未露面,甚至這次以『摘星』再造佳績,他依然沒有出面回應媒體的任何問題。」

  「除此之外,關於『摘星』還有一個莫大疑點。出場大賽的那一套成品,並不會作商業用途,隨後就由Macelele收回。如果想購買『摘星』的買家,只能密切留意Macelele的動向……」喀嗒一聲,收音被一隻不耐煩的手關掉。

  許佳樓撥下後視鏡,瞟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不以爲然地翹起嘴角。

  不露面,是因爲沒有必要,他不稀罕鎂光燈的照耀。

  設計鑽石,參加大賽,只是要讓全世界來認識『摘星』,追逐『摘星』,彰顯出它的無上價值,他更要讓世人知道,真正珍貴美麗的事物,不是靠錢就能買到。

  這一組人人可盼而不可求的「摘星」,此刻就睡在他的大衣口袋裏,今晚,他就會把它送出去。

  終於到了這一天,他的心情好得無法用語言形容。不經意地在後視鏡中看見自己淺笑的臉,雖然覺得有點傻兮兮,但也懶得在意。

  他從未試過對哪件事情如此認真,偶然認真起來,沒想到感覺相當不錯。

  尤其讓他愉快的是,他履行承諾,爲那個人實現了願望,他將……看到他的笑。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那人身上始終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憂鬱,即便笑起來也是如此。但,這即將成爲過去式。因爲今晚,他會爲他擦去笑容裏的陰影,會讓他卸下心底的包袱。

  儘管不知道這樣的念頭是從何而來,反正,他就是深信自己能做到。然後,他便可以得到一個沒有瑕疵的、完整並且完美的情人。

  是的,他終將得到他,不管這一天晚來多久,哪怕再延遲也沒關係,總之他堅決不要瑕疵,他只接受完美。

  得到想要的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得到以後又要如何,他沒想過。他不急,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去想。現在他所要想的、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將看見的那個笑容,他真的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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