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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折】請娘娘侍寢《上》

上一世,陸妍笙身為貴妃,死在冷宮,沛國公府一敗塗地, 她被嚴燁狠狠利用,最終只得一杯毒酒。 一朝重生,一切從八年之前開始,陸妍笙渾身一滯, 怕嗎? 怎麼會不怕呢?在大梁的鄉間流傳著一個說法, 說是枉死的惡鬼最難收拾,唯一能治住惡鬼的,只有生前了結他性命的人。 這其實是一樣的道理,她上輩子是死在嚴燁手裡的, 對他的恐懼與恨意是種進了骨子裡的,要說她不怕他,怎麼可能呢? 這一世,他用宮轎逼她入宮,她要嚴燁用一生來償還欠她的前世血債!

會員價:
NT$723.1折 會 員 價 NT$72 市 場 價 NT$230
市 場 價:
NT$230
作者:
弱水千流
出版日期:
2017/08/08
分級制:
普通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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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聖上龍體有恙,她被逼入宮守活寡,
這一世她誓不入宮,什麼狗屁宮妃,誰愛誰去當吧!
敢「請」她入宮,她就爬牆找姦夫。


上一世,陸妍笙身為貴妃,死在冷宮,沛國公府一敗塗地,
她被嚴燁狠狠利用,最終只得一杯毒酒。
一朝重生,一切從八年之前開始,陸妍笙渾身一滯,
怕嗎? 怎麼會不怕呢?在大梁的鄉間流傳著一個說法,
說是枉死的惡鬼最難收拾,唯一能治住惡鬼的,只有生前了結他性命的人。
這其實是一樣的道理,她上輩子是死在嚴燁手裡的,
對他的恐懼與恨意是種進了骨子裡的,要說她不怕他,怎麼可能呢?
這一世,他用宮轎逼她入宮,她要嚴燁用一生來償還欠她的前世血債!


精彩章節搶先閱讀

 

  

  第一章

 
  在紫禁城往南望,隱隱能瞧見漫天的白幡子。喪事張羅開來,皇城內外的守衛前所未有地森嚴,裡裡外外三層錦衣衛,腰佩繡春刀,飛魚服著身,一個個面無表情,立得像排木樁。
  時至元光二十四年,纏綿病榻整整八年的文宗皇帝總算落了氣,大梁風雲變色,宮內上至嬪妃、小主,下至浣衣局的宮娥、內監,皆是心驚膽顫,遍體生寒。皇帝死了,江山就要換人來掌權了。
  一陣的腳步聲從永巷的那頭傳過來,漸行漸近,在漆黑的夜裡格外刺耳、突兀。
  沉重的宮門被人從外頭猛地推開,吱呀一聲響,像極了垂死之人最後的呻吟,激起了遍地灰塵。月隕宮的殿門開了一道縫,外頭的月光清涼如水地傾瀉進來,直直地照在一張姣好的芙蓉面上。
  女人生得很漂亮,細長的柳眉下頭是一雙彎彎的月牙眼,高挺的鼻骨在接近眉心處有些許微隆,像是起伏連綿的山巒,光潔如玉。
  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久了,即使是溫和的月光,也能讓人覺得刺眼。女人抬起手擋了擋,眸子因受了刺激而微微瞇起。只見月色的光影裡頭立著好些人,這些身影立在宮門前幾乎要將月色擋盡,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只能就著他們周身縈上的淡淡光圈瞧出些身形輪廓。
  「妍貴妃接旨。」領頭的內監將手中的明黃錦緞緩緩地展開,語調平平地道。
  女人的唇角勾起了一個冷笑,妍貴妃?原來他們還知道她是貴妃。太監都是些沒根兒的東西,翻臉比女人還快,卸磨殺驢,爬上了高位便忘記舊主。方才她沒能認出他是誰,這會兒聽了聲音倒是記起來了。小桂子,不,如今已經是桂公公了,東廠十二大當頭辦事之一。
  她面上的笑容更加譏誚,歲月真是不饒人。當年她鐘粹宮裡的雜役小太監,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如今已經爬到現在這位置了,看來她果真是老了。
  心頭這麼想著,女人卻已經緩緩從杌子上站起了身子,面上的容色淡漠而平靜。她理了理身上的純白孝衣,緩緩跪下了身子,微微垂著臻首。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與愛妃結連理已八載,數年恩愛,鶼鰈情深,適逢朕大行仙歸,著令愛妃侍駕隨行,欽此。」桂公公的面上神色冷漠,說罷便將手中的錦緞合起,低低嘆了一口氣,側過眸子,朝身後端著托案的內監遞了個眼色。
  紅漆描金海棠花托案上端端放著三樣東西,毒酒、白綾和匕首。內監深深地埋著頭,容色恭敬地朝前走了幾步,將那三樣東西呈到了女人面前。
  陸妍笙眼中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起伏,只是唇角挑起了一個譏誚的笑。她十五歲入宮,文宗皇帝便已經病倒了,同文宗皇帝僅有的幾次見面也只不過是隔著重重帷帳的一瞥,鶼鰈情深?
  八年前,文宗皇帝病倒,朝中大臣結黨營私,文臣中以沛國公陸元慶為首,武將中更有瑞王攝政。大梁的江山已隱有幾分風雨飄搖之勢,前有文臣、武將奪權,後有奸宦干政,朝廷的實際政權都把持在三個人的手裡,攝政王、沛國公,以及東輯事廠提督。
  當年三足鼎立,東廠勢力倒向了沛國公這一方,於是她以沛國公府嫡長女的身分風光入宮,在東廠的扶持下榮封貴妃。皇帝賓天,她從被關入冷宮的那一日便隱隱料到了這個結局,這幫閹人敢對她動手,文臣、武將的奪權之爭中,看來是父親輸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思及此,陸妍笙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下緊緊成拳,尖銳的指甲深深刺破掌心,她拚盡全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不發抖,沉聲道:「桂公公,沛國公陸府如何了?」
  「回娘娘,陸府今兒晨間便被抄了家,男丁皆已發配邊疆充軍,女眷……」桂公公的聲音到後頭低了下去,似是有些不願往下說。
  陸妍笙死死咬緊了下唇,幾乎要將唇瓣咬出血來,恨聲道:「女眷如何?」
  「女眷賣入官家為奴。」
  腦子轟地嗡嗡作響,霎時間空白一片。雖心頭早已有了最壞的念想,但當所有的念想都鮮血淋漓地變為現實,陸妍笙仍舊渾身一震。一張美顏在頃刻間慘白無人色,陸妍笙跪在地上,十指狠狠收攏,在青石地上留下十道淺淺的血痕。
  「去將嚴督主請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本宮要見他。」
  幾個內監面面相覷,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一群人裡頭官兒最大的便是桂公公,聽了這番話,他的面色似是有些為難,半晌沒有任何動作。
  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陸妍笙心頭壓抑許久的怒氣同恨意霎時迸裂而出。她半瞇著眼睛,一字一句冰冷道:「本宮的話你們聽不明白嗎?教你們的嚴督主來見本宮,教嚴燁來!」
  陸妍笙出閣前是陸府的嫡長女,入宮後又被尊為貴妃,家世背景之硬,放眼整個後宮也莫能匹敵。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在她面前也得低頭三分,三宮六院人人都對她恭敬、順從,這些年來歷練出的凌厲氣勢掩也掩不住。此時經她的眼風一望,數個平素裡為虎作倀慣了的東廠內監竟是硬生生地抖了抖。
  被一個死到臨頭的女人震了震,桂公公的面兒上霎時就有幾分掛不住,他蹙了蹙眉,心頭思量起來。這個妍貴妃同督主是有交情的,又或者再換個說法,私情。
  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虎相爭是攝政王那方贏了,東廠上上下下幾千顆人頭都繫在督主的腰桿兒上,督主除了背棄沛國公倒向瑞王,著實也別無他法。
  裡頭正膠著,宮門外頭卻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倒不見得多低沉、渾厚,卻偏生又端凝如玉,溫潤之中透著幾分清冷,夾雜些無可奈何的意味,「娘娘這又是何必呢?」
  陸妍笙循聲望過去,卻見宮門前的丹陛上立著一個高個兒的男人,頭戴描金圓帽,身著繡金蟒的玄色曳撒,繫鸞帶,玉帶束腰,腳踏皂靴,隱隱綽綽的月色映在那張漠然的臉上,白璧無瑕。
  那個為他提燈籠的內監著皂靴,穿直身,顯然是東廠的掌班人物。在他身前立著,卻也矮了一大截兒,頭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
  吸了一口氣,陸妍笙徐徐從地上站起了身子,面上恢復了一貫的傲岸、冷然,緩緩坐在了椅子上,頭斜斜靠上去,朱唇微啟,淡淡地道:「都出去候著吧,本宮有話要同督主說。」
  幾個東廠的內監沒有動。
  嚴燁的眸光在夜色裡虛虛實實,有些微的迷離之態,他側眼睨向幾個內監,說道:「下去候著吧。」
  幾人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了句是,接著便旋身退出了宮門。
  一眾人都走了,整個屋子裡就只剩下了嚴燁和陸妍笙兩個人。他步子微動,朝她走近了幾步,環視了一番周遭,不由得微微凝眉嘆道:「從前也曾來過月隕宮,倒沒如今這樣破舊,娘娘受苦了。」
  陸妍笙卻只是冷笑,「督主言重了,本宮如今已是將死之人,哪裡還能談苦不苦?倒是督主好閒情,這個時辰沒在先帝靈前侍奉著,卻來送本宮一程,著實令本宮感動,沒得讓瑞王瞧了去,還以為你又要翻臉了呢。」
  她話中帶刺,語調譏諷,嚴燁聽了卻也不生氣,容色沉靜而淡漠,徐徐道:「娘娘同臣相交八載,如今娘娘要仙歸,臣來相送自是應當。」
  呵,相交八載,嚴燁原來還記得。當年她入宮時,這個令天下人談之色變的提督東廠兼欽差掌印太監才二十一的年紀,便已經代批朱紅,公然干政。朝野裡不是沒有過怨聲、非議,只是東廠的番子遍布整個大梁,設大獄,殘忠良是這窩奸宦的拿手好戲,殺的人多了,議論的人也就隨著少了,久而久之,竟再無任何人敢置喙。
  紫禁城中整整八年的時光,陸妍笙將所有的青春都耗在了這裡面。文宗皇帝纏綿病榻,她自入宮開始,便相當於守起了活寡,嚴燁出入她的寢宮如若無人,他二人的關係整個宮裡只要是眼睛沒瞎的,就都能瞧出來,如今這算什麼?她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地瞧著他,「嚴督主,便是民間的姘頭也沒有這樣絕情的,你可真是夠狠吶。」
  姘頭二字幾乎是從她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嚴燁俊秀的眉宇幾不可察地蹙起。說起他二人的關係,似乎是有些曖昧不清。當初文臣、武將之爭,他是選了沛國公,自然要好好扶持陸府的女兒,為了將她牢牢控制在手掌心,他也沒少花工夫。
  陸妍笙一張臉生得花容月貌,說是大梁後宮排號第一的美人兒也不為過。而嚴燁的容貌卻比宮裡的所有女人都還精緻幾分分。陸妍笙到底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家,雖心氣高,卻也終究還是太年輕、天真,經不起他再三的撥撩,只是她的這句姘頭似乎是過了些。
  思及此,嚴燁忽而又覺得這個女人有幾分可憐,曾是多麼金尊玉貴的身分,如今卻要落得這樣的下場。然而又能怨誰呢?怪只怪自己投生錯了人家,誰讓她的父親是沛國公。自古以來,名門貴女們最大的仰仗並不是美貌、才情,亦或夫婿,而是娘家。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她這樣的身分摔下來,只能粉身碎骨。
  嚴燁的心頭暗暗惋惜了一番,緩緩地道:「娘娘這話錯了,臣只是個閹人,自然不能和娘娘攀上那樣的關係。」說著又抬眼望了望外頭的天色,聲音越發地沉下去,「時候不早了,娘娘上路吧,別誤了吉時。」
  「督主真是絕情啊。」陸妍笙忽地聲音微涼,慢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他走過去,美豔的面容忽地綻出一朵絢麗的笑顏,柔若無骨的手緩緩地撫上嚴燁如玉的面龐,另一隻手摟上他的脖子,柔聲道:「你真的捨得本宮死嗎,嗯?」
  嚴燁面上掛著一絲的笑,手臂一攬,將她的身體貼得更緊,左手順著她藕節似的膀子慢慢滑上去,微微俯身,薄唇印上她小巧的唇瓣兒,呼出的氣息噴在她的唇間,淡淡地道:「娘娘的心思,臣如果都看不破,恐怕墳頭早長草了。」
  嚴燁寬厚的大掌將陸妍笙的手牢牢地箝制住,陸妍笙的口裡逸出一聲痛呼,他的唇角掛著一絲淡漠的笑,將她的手從他的後頸處拿開,那小巧、精緻的掌心裡赫然臥著一枚閃著白光的銀針。
  陸妍笙一把掙脫開他的懷抱,朝後退了幾步,眼中盡是濃烈的恨意與憤然,恨聲道:「嚴燁,本宮既然拉不了你陪葬,那你最好祈禱本宮沒有來生,否則定讓你血債血償!」說罷,她一把將桌上盛著毒酒的酒杯舉起,一飲而盡。
  那軟軟的身軀滑了下去,嚴燁的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惋惜。如有來世……世間真的有來世嗎?他撫了撫手腕上的烏沉木珠子,側過身,提步邁過門檻走了出去,毫無瑕疵的臉上立時掛上了幾分悲痛的神色,微微揚聲道:「妍貴妃大義,已隨大行皇帝而去了。」
  大梁建國是太祖皇帝從異族人手裡搶來的江山,國力鼎盛的日子也曾有過,到了第四代國主手裡便漸漸開始走下坡路。高宗皇帝開設錦衣衛同東輯事廠,專門培養了大批廠臣為朝廷效命,用以緝查大梁各地的朝臣動向。
  錦衣衛同東廠相互牽制,後來錦衣衛沒落,朝中的大權大部分落入了宦官手裡,就此一發不可收拾。興大獄,殘害忠良,朝野內外捏著鼻子都能嗅見一陣血腥味兒。奸宦當道,國無寧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許久,到了文宗皇帝李延這一代卻漸漸出現了些變化。倒不是李延多麼英明、神武,而是朝廷裡的文臣、武將開始分起了派,結黨營私,暗中內鬥,逐漸將東廠手裡的大權分走了不少。
  大梁的江山不穩,勛貴圈兒裡自然也不太平。文臣一黨中屬陸、秦、劉、林四大世家尤為顯貴,其中又以沛國公的陸家居首。武將一黨當首者是劉家姑爺,手握虎符的瑞王,文宗皇帝的親八弟。
 
  ◎             ◎             ◎
 
  元光一十六年。
  太陽將將滑下山頭,宮裡便有內監出來掌燈,撐著蒿子將一排排的風燈掛上簷,經夜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地擺動,有幾分淒涼之態。
  養心殿裡頭立著許多人,幾個內閣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寢殿外打望,脖子伸得老長,生怕將寢殿裡太醫的話聽漏半個字似的。
  明黃的牙床上躺著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雙眸半睜半閉地虛掩著,眼珠子已經不那麼清明,隱隱有幾分渾濁,臉色蠟黃一片,怎麼瞧怎麼嚇人。太醫院的掌事太醫布滿褶子的面色愀然,幾乎要將花白的鬍鬚捋脫根兒,兩道眉毛滑稽地糾結在一起,半晌也沒說出半個字。
  立在一旁的敦賢皇后登時急了,雙眸微微紅著,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抽泣道:「向大人,皇上的病前兒還不那麼嚴重的,怎麼轉眼就臥床不起了?您倒是給個話兒啊。」
  向太醫的臉色很不好看,徐徐將文宗皇帝的手腕子放進錦被,站起身子朝敦賢皇后抱了抱拳,身子微弓道:「娘娘,皇上的脈象虛實不定,老臣無能,著實不明其中緣由。」
  敦賢皇后的眼睛霎時更紅,抽泣得更加厲害。
  敦賢皇后是劉家的嫡女,從文宗皇帝還是太子時便嫁過去了,老夫老妻二十幾年,若說感情不深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在景仁宮裡用過晚膳,還看她寫了會兒字,有說有笑的,怎麼說病就病了呢?
  一旁的宮娥撫著敦賢皇后的背安慰她,「娘娘別傷心了,皇上雖龍體欠安,好好調理調理便也好了。人誰沒個小病小痛的?將養些時日就過去了,您別哭,沒得讓皇上聽見更傷心。」
  碧清是敦賢皇后的陪嫁丫鬟,從她還是姑娘時便開始侍奉,已經幾十年的光景,自然什麼都拿捏得清楚。
  這番話似乎隱隱說進了敦賢皇后的心坎兒裡,她的心頭稍稍緩過來幾分,眼底也不那麼紅,只擦著眼角,朝四下裡望了一番,疑惑道:「嚴燁呢?怎麼不見他?」
  一旁候著的內監立時回她,「回娘娘,督主大早便出宮辦差去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說著便聽見宮門外頭的內監揚著嗓子喊了句:「嚴督主到。」
  一個身條兒端直的挺拔男人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這人的皮囊長得很精妙,且不提那雙深眼和高鼻梁,單是一張唇就別有風味。他的唇生得薄,兩邊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天生含著三分笑意。
  他緩步走進養心殿,外室裡候著的一眾位高權重的大臣見了他,皆是不約而同地笑臉招呼,「嚴督主。」
  嚴燁眼中的神色溫潤如玉,他淡淡地嗯了一聲,雙手微動便解開了領子上的結,身後跟著的內監連忙上前幾步將他的披風接在手中,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他這才將修長、白淨的手抬起來抱了抱拳,客套了幾句,眼神不經意地同沛國公來往了一遭,兩人立時心照不宣,少頃便又撩開帷帳進了寢殿。
  一到寢殿,嚴燁一眼便瞧見了哭哭啼啼的敦賢皇后,他頎長的身形微微彎下個弧度,沉聲道:「臣參見娘娘。」
  敦賢皇后隨意地擺了擺手,捂著鼻子哽咽地望著他,「太醫說瞧不出皇上的病症,督主看該怎麼是好?」
  劉家幾房全是兒子,只出了敦賢皇后和瑞王妃兩個嫡親閨女,自然是掌上明珠,呵護有加,豪門大家裡的勾心鬥角她並沒怎麼嘗過。是以皇后的性子溫吞,甚至有幾分軟弱,與文宗皇帝成婚後也是一貫地賢良淑德,遇見了大事便招架不住,往往只一味地哭,知道東廠本事大,便事事依託、仰仗。
  上一任的提督東廠是嚴燁的乾爹趙長德,他對這個皇后的性子也是瞭若指掌。其實愚昧沒什麼不好的,只管乖乖聽話,蠢人的下場往往比聰明人好。
  嚴燁面上的神情沉靜,朝敦賢皇后微微笑道:「娘娘別急。」說罷便又睨著向太醫,聲音霎時冰涼刺骨,「向大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朝廷養著你們,如今卻連皇上的病症都診不出來,太醫院是吃乾飯的嗎?」
  一眾太醫被嚇得大汗淋漓,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向太醫朝他抖著聲兒回道:「微臣無能、微臣無能,還望督主恕罪,望皇后娘娘恕罪……」
  這番話隱約顛倒了些什麼。嚴燁俊秀的眉微微擰起,一旁的敦賢皇后卻似乎沒什麼反應,仍是抹著淚花兒抽泣。嚴燁低低地嘆出一口氣,故作無奈地朝敦賢皇后建議道:「娘娘,自古逢厄便要沖喜,紫禁城多時沒有過喜事了。今皇上抱恙,臣以為,不如為皇上選些肅雍、德茂的官家女入宮,也添些喜氣。」
  聽了這話,敦賢皇后的臉色一滯。文宗皇帝同她恩愛有加,宮裡已經許多年沒有大選過了,如今……她皺皺眉,遲疑道:「督主,這……」
  嚴燁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覺得好笑。這個皇后好歹也是三十好幾的人,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身為一國之君的妻竟然還會生妒。然而他面上卻一絲不露,耐心勸道:「娘娘,如今皇上人已經這樣了,您還顧得了其他嗎?無論如何,皇上的龍體才是最緊要的,您說呢?」
  這話說得有理。敦賢皇后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決然,思索了半晌便緩緩地頷首,沉聲應承道:「好,既然如此,選秀之事,本宮便全權交給督主來辦了。」想著又覺得欠了些什麼,便加了幾句,「這些日子朝中事多,辛苦督主了。」
  嚴燁笑了笑,應了聲是,便緩緩旋身走出了寢殿,身後的內監連忙加緊了腳步跟上來。
  外室的一眾朝臣已經將嚴燁同敦賢皇后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都有幾分不安,文宗皇帝病重,沖喜並不是樁奇怪事,而怪就怪在選秀之事是從嚴燁嘴裡說出來的。東廠的手段天下無人不知,奸宦們一肚子壞水兒,如今提督東廠同沛國公走得近,此番該不是內有文章吧?
  幾人埋著頭想著。
  而沛國公的心情似乎很愉悅,笑盈盈地朝嚴燁招呼了一聲:「督主好走。」說完,他朝幾個大臣虛虛抱拳,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始終跟在嚴燁身後的內監叫桂嶸,是他前年收的徒弟,做事麻利、頭腦靈光,替他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總的來說也是個好手,將來培養培養,不難成器。
  北方初冬的天氣已經很冷,呼出一道氣便成了圈白煙子,桂嶸麻利地替嚴燁繫上披風。嚴燁步履從容地往東廠走,桂嶸跟在他身後打望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試探著道:「師父,沛國公府家大業大,徒弟聽說這樣的世家女都不是省油的燈,將陸家的小姐迎入宮,萬一她讓您不省心怎麼辦?」
  嚴燁唔了一聲,面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淡淡地道:「劉皇后也是世家女,你瞧她如何?」
  敦賢皇后?桂嶸怔了怔,那不活脫一個蠢笨的軟柿子嗎?他的語調裡頭夾雜著幾絲輕蔑,道:「徒弟瞧她,不怎麼。」
  嚴燁笑了笑,伸手撫了撫蟒袍袖子底下的一串烏沉木珠子,「不過劉皇后算是個特別,陸家姑娘應該沒有她那麼好唬弄,好歹也是沛國公的嫡長女。不過也不打緊,再難纏的人也有收拾的法子,何況她父親和東廠是一條船。」
  桂嶸聞言,嘿嘿笑了兩聲,回道:「師父說得是,再難纏的人,咱們東廠都有法子收拾住。」
  可不是嗎?幾十年前,東廠沒有大獄的時候,還得事事看錦衣衛的臉色,而如今世道已經變了。自打提督東廠設了大獄,錦衣衛便開始聽東廠的話了。想那九門提督進東廠的大獄前多神氣、威風,十八般酷刑吃一遍,還不就服服貼貼,問什麼,說什麼了?
  嚴燁走著走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過頭看了眼桂嶸,說道:「瑞王昨兒是不是送了張帖子來?」
  桂嶸點頭,「說是瑞王妃又生下了個小爺兒,祝百日,請師父您明日去吃百日酒。」
  劉家女兒的肚子倒是爭氣,如果沒記錯,這一胎已經是瑞王妃給瑞王生的第三個兒子了。他臉上的隱隱浮起幾分笑容,慢慢悠悠地道:「小桂子,你說說,這百日酒我是去,還是不去?」
  桂嶸的腦子精,跟在嚴燁身邊兒好歹也兩年的日子了,東廠的人都是刀尖兒上討生活,就是榆木疙瘩也開竅了幾分,想了想便回道:「徒弟看,該去。雖說咱們東廠現在和沛國公在一條船上,但瑞王那邊兒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嚴燁無聲地勾了勾唇,沒有答話。
  桂嶸和嚴燁無言地又行了會兒,便遠遠瞧見了位於東安門北側的東廠府衙。嚴燁前腳剛一踏進大門,後腳便跟著進來一個人,是東廠的千戶,叫姚尉,他懷裡抱著一大疊的奏摺,沉聲道:「督主,今兒的摺子呈上來了。」
  嚴燁嗯了一聲,撩了撩衣袍,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屋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個青玉古銅鼎,地龍燒得暖烘烘的,他鬆了鬆袖口,將雙手探出來,渾身的涼意似乎在一點點退下去,總算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江北澇災,賑災的銀子撥下去了嗎?」他面上隨意地道。
  「撥下去了。」姚尉埋著頭沉聲回道,又說:「照您的吩咐,三百萬兩白銀。」
  嚴燁微微頷首,火光映照下的眼眸有幾絲迷離,彷彿氤氳在水中的墨跡,飄渺而流麗,徐徐道:「瑞王妃又誕下嫡子,替我備一份兒禮,金銀玉器都行,拿得出手就成。」
 
  ◎             ◎             ◎
 
  乾冷了許久的臨安終於落下了雪,像是憋了太久一般,鵝毛樣的雪簌簌地從天上掉下來。
  沿著臨安城的長街往北行上半日的光景,便能瞧見一道獸頭大門,是沛國公的親弟陸元豐的宅邸。再往北走遠些,又有兩隻威武的大石獅子坐在兩旁,盈著滿口滿面的風雪,家丁、小廝分列兩旁,釘子似的立著。門匾上的金漆字兒,便是沛國公府。
  沛國公府裡,松風園的廂房裡頭此時卻是一派哭天搶地。
  沛國公一房是長房,夫人姓秦,便是陸妍笙的母親。
  此時,這個平日裡端莊、賢淑的長房夫人正倒在身旁婆子的懷裡,哭得快要暈厥過去,口裡還不停地喊道:「我的兒啊,我的笙姐兒,好端端的妳爬什麼樹……」秦氏說著,又狠狠一巴掌摑在一個小丫鬟玢兒的臉上。
  玢兒弱不禁風,被這道耳光子硬生生打翻在了地上,捂著臉一勁兒地哭。
  秦氏氣急道:「該死的蹄子,小姐要往樹上爬,妳不會攔著嗎?看看,這下摔出大禍了吧,若是小姐醒不過來,我活活扒了妳的皮!」
  玢兒也顧不上臉上的痛,從地上爬起來跪著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夫人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心裡則是悔不當初。
  外人眼裡的陸府大小姐,芙蓉如面,柳如眉,性子溫婉賢淑又端莊大方。然而真正的樣子卻只有陸府自家人才曉得,他們的大小姐年紀輕,性子頑劣,在外人面前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成日裡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樹、下河,端是一刻也安寧不下來。
  這不,方才硬要往一棵老松樹上爬,誰也攔不住,一眾丫鬟、婆子在一旁嚇得直打顫。才一個恍神,便見小姐一腳踩滑,從樹上摔了下來,一昏迷便是整整一個時辰。
  要是小姐醒了過來,玢兒頂多被從一等丫鬟給降下去,月例少拿些,平日的伙食也差些。然而,要是小姐醒不過來,恐怕玢兒的這條命就得搭進去了。玢兒越想越害怕,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屋子裡混亂一片,這時候又聽見門外的丫鬟傳話,「習大少爺來了。」
  接著便見一個翩翩貴公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穿著一件二色百蝶穿花的墨青箭袖,束著長穗宮絛,罩著一件冰藍織錦的鶴氅,面若秋月,眉目間滿滿是焦急。
  他一踏進門便望見秦氏哭哭啼啼,朝牙床一番打望,卻見陸妍笙緊閉著雙眸躺在月洞門四柱床上,不由得更是憂心。上前一步扶過秦氏的手臂,他說道:「母親,笙姐兒怎麼了?」
  秦氏淚流滿面,拿著絹帕不停地拭淚,捉著兒子的手抽泣了好幾聲才吐出一句話,手指著跪在地上的玢兒,狠聲道:「讓這個蹄子說!」
  玢兒哭得幾乎岔氣兒,這才又將方才陸妍笙是怎麼爬樹,又是怎麼失足的經過複述了一遍。
  陸彥習在一旁聽得咬牙切齒,怒喝道:「真是荒唐!堂堂沛國公府的大小姐,竟像個村野丫頭,傳出去讓父親的臉面往哪兒擱?」
  秦氏見長子發怒,連忙勸他,「你妹妹年紀還小,出了這樣的事還罵她做什麼呢?大夫來了說只是受了驚,沒什麼大礙,卻這會兒都沒醒過來,真是急死個人了。」說著又想起了什麼,連忙道:「這件事可別對你父親說,否則又不知道要怎麼責難你妹妹了。」
  陸彥習心頭氣憤得厲害,又見床上的那位面色蒼白,擔憂之下,火氣立時消了大半,來回踱了好幾回步,憂心忡忡地瞧了眼外頭的天色,道:「宮裡傳出消息說聖上龍體抱恙,父親入宮也有些時辰了,恐怕也是時候回來了。若是父親回來見笙姐兒在這兒躺著,恐怕想瞞也是不能夠了。」
  「其實老爺若知道大小姐爬樹,最多便是數落幾句,倒是二夫人那邊兒……」一旁的顧嬤嬤觀望著秦氏的面色,試探著說了一句。
  秦氏的臉色驟然一沉,眼底也冷了下去,哼了一聲道:「我的女兒何時輪到她來置喙了?」
  陸家的長房、二房素來面合心不合,兩家的奴才、下人沒有不知道的。其中除卻沛國公和他親弟的矛盾外,更多的卻是因為兩個夫人。大夫人是秦家女,二夫人卻是姓林。大梁的秦林兩家素來便有不合,如今兩家的女兒同時嫁入了陸府,成了妯娌,矛盾更是漸漸累積如山。
  屋子一通鬧哄哄,床上的人卻發出了些聲響。
  腦子仍舊暈沉沉的,陸妍笙只覺得渾身都在痛,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喝下了鴆酒,這會兒怕是到了閻王殿了。那渾身的疼痛是怎麼回事?難道她這輩子做的壞事太多了,被閻王爺判了刑不成?她一股腦地胡思亂想,試著動了動手指,接著是整隻左手。
  「大小姐醒了!」一個婆子驚乍地喚了一句。
  房中的一眾人連忙朝著陸妍笙的牙床圍上去。
  秦氏喜出望外,坐在床畔上不住地喚她,「笙姐兒、笙姐兒?醒了嗎?」
  笙姐兒?陸妍笙被這個稱呼唬了一跳,原先還萬分沉重的眼皮子驟然輕了不少,她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怔怔地望了望四周。怎麼像是她入宮前的閨房?
  陸妍笙的眸子微微一動,眼珠子又轉了轉,瞧見了坐在床邊兒,正一臉焦急地望著她的婦人,「母親?」她驚呼出口,嗖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連扯痛了傷處也顧不得了,雙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與欣喜交織的神情,一把抱緊了秦氏哭道:「您還好好的、您還好好的!」
  秦氏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見女兒撲在自己懷裡哭得傷心,不由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面上浮起幾絲欣慰的笑容,伸手抱著她安撫,「傻孩子,妳哭什麼?」
  一旁的顧嬤嬤笑盈盈地道:「醒了就好,大小姐快別哭了。」說著就吩咐一旁的幾個丫鬟,「去將晚膳熱一熱,送到大小姐的房裡來。」
  陸彥習也被陸妍笙的舉動弄得有些茫然,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低低地道:「笙姐兒,下回妳若再往樹上、房上爬,我非得打斷妳的腿。」
  「你妹妹才剛醒,你說這些嚇唬她做什麼?」秦氏有些不悅,瞪了一眼兒子道:「行了,你回屋吧,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妹子就是被母親給慣出來的。陸彥習氣呼呼地瞪了陸妍笙一眼,便轉身踏出了她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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